夏可柔坐在马车中,拿着一盏茶,脸上阴晴不定。
杏花和桃红在旁边小心伺侯着,不敢出半分差错。
今儿个大女乃女乃又与王妃大吵一架,二女乃女乃上前劝解,大女乃女乃把人给用力推开,这一推,二女乃女乃摔着了,额头撞上桌角,血立刻冒出来。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二女乃女乃身边的丫头竟当着王妃的面说:“二女乃女乃小日子已经迟了几天,这会儿……”
那个焦急口吻,谁都听得出来她在担心什么。
王妃顿时气急败坏,一面命人请太医,一面指着大女乃女乃破口大骂。
女乃女乃是天之骄女,从小娇养着长大的,哪受过这等委屈,平日王妃在背地里说嘴就算了,今儿个当着一堆下人的面辱骂大女乃女乃,大女乃女乃岂能不回嘴?
这一回嘴,事情还能善了?
徐嬷嬷连忙给她们使眼色,她们急急忙忙把大女乃女乃拉出花厅,不到一个时辰,徐嬷嬷让小丫头来传讯,说二女乃女乃小产。
这下子事情闹大了,这可是谋害上官家子嗣呐,若王妃不顾一切,是能逼着大少爷将大女乃女乃给休出靖王府的。
偏偏这时候大少爷又不在府里,谁能,为大女乃女乃说项?
女乃女乃也晓得事情闹得太大,这才匆匆收拾东西,赶紧回夏家搬救兵。
“谁晓得这小产是真是假,那女人嫁进王府两年多,什么时候不怀上偏偏等着我动手孩子就怀上了,骗谁啊!”
这话说得刻薄,可大女乃女乃正在气头上,谁敢反驳?自然得顺着大女乃女乃的心意说。
“可不是吗?说不定早就晓得胎儿有问题,刻意弄出今天这档子事,好把脏水往大女乃女乃身上泼。”杏花是个惯会看人脸色的。
“肯定是……是王妃和二女乃女乃合谋,要害、害咱们女乃女乃。”桃花功力略逊一筹。
“没错,王妃行事人人看在眼里,王妃是怎么对待大少爷、对待咱们女乃女乃的?尤其大少爷考上状元后,王妃心里不知道妒恨成什么样子了,这会儿有这等好机会,能不趁机发作?看来,这次王妃是非得把大房赶出王府不可,可怜呐,难怪都说没娘的孩子长不大……要我说,实在是王妃太不容人。”
听着婢女的推论,夏可柔冷笑不已。“能容吗?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性,姑姑会不知道?与相公一比,简直是天比地、云比泥,她紧张着呢,就怕世子之位又重新回到相公头上,这才小动作频频。”
相公不计较,处处要家和,可他想和,人家可不愿意同他和,抢走世子之位不说,还满院子安插眼线,难怪相公不敢把公事往家里带,宁可在外头忙到三更半夜才返家,就怕被人钻了漏洞,搞出大事。
连在自己的家里都得这么小心翼翼,这是家还是龙潭虎穴啊?
“王爷难道看不出来,王妃心量狭窄?”杏花问。
“哼,宠妾灭妻的男人,眼睛是瞎了。”夏可柔轻哼一声,口气中没有对公公的恭敬。
“大少爷过得多难啊,九死一生的回到王府,竟是这样的景况,幸好有大女乃女乃在,否则可冤死了。”
你一言、我一语,她们大肆批评着王妃,越说越起劲,到最后话题歪了,明明是夏可柔失手推人,却变成王妃伙同二女乃女乃陷害大女乃女乃。
越说越是激愤,杏花怒道:“大女乃女乃,这次回娘家您得求老爷为您作主,当初这亲事可是王妃大力促成的,她怎能如此陷害自己的亲侄女?”
夏可柔满脸悲愤,道:“是啊,也不晓得是哪里得罪姑姑,当年庆表哥的亲事,她宁可选孙氏也不愿意挑亲侄女,难道我会比不过孙氏?如今我嫁进王府,原可帮着修补姑姑和相公之间的裂痕,没想到姑姑如此忌惮我,连这种下作手段都使……”
话说一半,马车突然一顿,下一刻飞快奔驰起来,车厢里只听见车夫在车外大叫,根本听不清楚他在喊什么,夏可柔和杏花、桃红紧紧抓住窗子,可也不顶什么用,三个人摔成一团,不断惊声喊叫。
就在三人吓得泪流满面时,马车陡然停下,只是巨大的撞击力把她们震得七萤八素。
好半晌,主仆三个才从惊吓中回魂,杏花、桃红连忙扶起夏可柔,只听见她痛得哀声喊叫,手上腿上布满紫色瘀痕。
车帘被人挑起,站在车外的是个年约二十岁的年轻妇人,她做一身武人打扮,雪白的箭袖紧身衣,双手束有黑色护腕,腰间的黑色宽腰带上斜插一柄短剑,一双杏眼黑白分明,眉眼间带着三分英气。
“夫人、姑娘们,还好吗?”女子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可柔不管不顾,指着人就骂。
女子淡淡一笑,掩去眼底的轻蔑。“马受惊了,车夫控制不住,我砍掉马腿,马车才停了……”
“好端端的马怎么会受惊?”夏可柔的口气里并无感激,反而还颐指气使,好像对方是自己的丫鬟似的。
车夫这时才走到车厢旁,听见大女乃女乃问话,忙回话道:“老奴方才检査了一下,发现有人用石子射马,眼睛伤了,马才会受惊。”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我?”夏可柔对着女子道,声音拔尖,刺耳得令人蹙眉。
女子并未回答,只是突然皱起眉头,凝神嗅了嗅车厢里的气味。
片刻后,她目光落在角落的茶壶上,马车里到处铺着软垫,方才一阵震荡,茶壶摔了,却没有破。
“失礼。”女子说完,跳上马车,捡起茶壶,凑近鼻间轻嗅,不久放下茶壶,低声道:“往后,夫人还是少喝这种茶叶为妙。”
“这茶哪里不对?”夏可柔听出猫腻,立即问道。
“里头加了紫页,它会增茶叶香味,只是多食会让女子不孕。”
听见她的话夏可柔懵了,不孕?难道她和夫君成亲数月都没有好消息,是这茶惹的祸?
桃红忙道:“姑娘怎么会知道的?”
“我略通医理。”
杏花反应快,急道:“姑娘可否随我们回府一趟,看看府里是否还有这种东西?我们家主子不知道已经吃下多少,日后会不会有碍子嗣?”
女子轻嗤一声,一副大户人家后宅就是事多的模样。她拉起夏可柔的手腕,轻轻号脉,片刻后,凝眉道:“夫人此生恐怕再难有子嗣。”
这话太令人难以接受,夏可柔疯狂大叫,“你胡说八道,我的身子好得很!你是谁派来的?你想往我身上泼脏水?想都别想!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不会上当的……”
女子轻蔑地想,这女人真是奇葩,主子爷摊上她,果真不幸。“夫人不信的话,大可以请其他大夫把脉,今日就当我多事。”
撂下一言,她窜身离开,等杏花反应过来追下车时,已经不见对方踪影。
在大吼大叫之后,夏可柔回过神,放声大哭。“是她,一定是她!她不想让相公有子嗣,便断了我的根!”
桃红抱住主子,说:“别慌,咱们先回夏家,请老爷夫人为大女乃女乃作主……”
芷英低声对上官檠禀报方才发生的事,她的声音低低的,听起来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午后的阳光从窗棂透进来,洒在脚边,无数的灰尘在那方阳光中翻飞,安静的时光却让他神采奕奕、意气飞扬。
“……小夏氏惊恐万分,一路放声大哭,属下是看着小夏氏进夏府后才离开的。”芷英报告完,退后两步,恰恰看见上官檠嘴角的笑意。
主子爷的笑很好看,像春风似的,让人看见了便染上一身暖暖春意。
芷英是邱师傅引荐的人,二十岁,出身武林世家,十五岁出嫁,丈夫却死于一场江湖恩怨,从此她厌弃刀口舌忝血的生活。
连同芷英,在春闱过后,上官檠得到七个江湖高手,有他们在,上官檠办事如虑添翼,邱师傅手下的十六个孩子也不差,在他的教导下,个个聪明活跃。
他很喜欢去邱师傅的院子,感受那份生气蓬勃,他打算从那些孩子当中挑选几个,跟着沐儿。
是了,等沐儿再大一点,也得让邱师傅点拨点拨沐儿,他的儿子可不能长于妇人之手。
望着上官檠,芷英挑眉浅哂,他是个性情温和的主子,从不见他发脾气暴怒,但惹到他的人,往往在不知不觉间引火上身,夏妩玫是一个,夏晋山也是一个。
夏晋山好,也好男色,继半个月前小倌和妓女为他大打出手的丑闻之后,夏晋山染上脏病,而那病又上了妻子的身。
他妻子有孕在身,怕吃药伤孩子,只能忍受那股又痛又痒的感觉,怀孕的女人脾气不好,他那妻子也不是吃素的,成天在屋里摔东西,动不动就抓得夏晋山身上脸上东一痕、西一道,出门得遮遮掩掩。这还不打紧,夏晋山那身脏病似乎同太医作对上,旁人吃几帖药就会慢慢痊愈,他硬是不得半分起色,越治越是红肿流脓。夏晋山的妻子见状更加气恨,说他肯定不收敛,天天往脏地儿跑,才会怎么治都治不好。
这阵子太医频频进出夏府,银子像流水似的往外花,消息传开,夏府成了京城笑话。夏晋山的事,是主子爷动的手,现在夏可柔又闹上这出,这阵子的夏府很不平安呐。
“过两天邱师傅旁边那处宅子整理好后,你先搬过去吧,我把纪姑娘的安全交给你了。”
上官檠早已经选定宅子,就在静安胡同、邱师傅家隔壁,事实上胡同里的三间宅子都是他的,为保安全,他还在宅子里做了布置。
但纪芳坚持自己挑选,于是他带着纪芳满京城绕几圈,看的屋子都是又大又贵,让人心动却无法行动的豪宅,最后,她当然会挑选安静,大小合适,价格又实惠的静安胡同。
“是,小夏氏那边需要属下再添一把火吗?”
“不必,凡事点到为止,恰到好处方为上策。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
芷英下去后,他又端起一脸无害的笑,笑得人心池荡漾,只是,天晓得他的笑有多毒,一旦沾上,想全身而退?哪有那么容易。
夏家的女子一个比一个争强好胜,谁都不服谁,当姑娘时,姊妹之间就难得和谐,嫁出门后岂能扮弱装可怜?
夏妩玫的算盘珠子拨错了,误以为亲侄女定会站在自己这边,没想到他这丈夫越卑微懦弱,夏可柔就越要当大房的支柱,姑侄俩的冲突慢慢搬上台面,越演越烈。
夏妩玫是会顾虑血缘亲情之人?不,她冷血自私,眼底只看得见利益。
回王府至今,夏妩玫给自己下药的次数早已数不清,他既是打着复仇的主意就不会允许她动到自己,他从不在府里用膳,连水也不肯沾,夏妩玫眼见事难成,转而给夏可柔下药。绝育药呐,夏妩玫真狠,那可是她的亲侄女。
知道这件事后,他能不大做文章?今天的文章便是这样来的。
接下来,靖王府恐怕得和夏府一样热闹,想到这里,他心情无比畅快飞扬,忒想去找一个痞得让人发飙的女子分享。
说到做到,他放下转个不停的毛笔,起身。很久没看到沐儿了,距离上次已经六个时辰……
眉开,眼笑,上官檠那张很有吸引力的笑脸又像花蝴蝶似的,到处招揺。
多了萍儿一家人,屋子变得很小。
宛儿把柴房收拾出一块地儿,铺上稻草,就要让三个弟弟睡,这种虐待未成年孩童的事纪芳做不出来,只好让殷茵和玥儿搬到自己房里,把屋子让出来,但这样一来,晚上玥儿和Jovi有伴,老是玩到三更半夜才肯睡,把殷茵和纪芳的生理时钟给打乱了。
不过萍儿娘秦氏确实是带孩子、做家事的一把好手,在她在,几无下来殷茵又送了七、八幅门帘到富贵布庄,这两天秦氏还帮着殷茵用碎布做不少玩偶。
殷茵拿着玩偶说:“这门生意我想自己做,不想和何掌柜合作。”
纪芳把头靠在她怀里,撒娇说:“随你啊,反正我有钱可以花就行。”
萍儿的三个弟弟也勤奋得很,而家里突然出现那么多大哥哥,Jovi整天都处于兴奋状态,不想吃,光想玩,几天下来胖胖的米其林轮胎腰瘦上一圈,惹得上官檠频频抱怨。
说到上官檠,纪芳真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他真把她这里当成外室了,三不五时就模过来逛逛,现在更过分,直接抱来公文、帐本,侵占她半张桌子。
幸好她早已习惯台北居住,再狭小的空间也能做事,不然她的创作灵感会被集体谋杀。只是,本来就偷偷喜欢着,现在他又天天出现,天知道她得花多大力气,才能说服自己上官檠不是Jovi……已然模糊的界线变得更模糊,害得她不得不更油条、说话更气人,拚命想把他推出生活圈。
偏偏,他硬是赖上了,打不跑,赶不走,还说了一句,“我付了赡养费,有探视权。”瞧,他把二十一世纪的用语讲得多顺溜。
她错了,不应该带给他太多新观念,他的学习功力一流,顶嘴功力也越见增长,早晩有一天他没被她的油条气死,她会先被他的油给淹死。
他强行赖上,她无法不欢喜,模糊界线被强势的男人伸出长腿给抹去,他一天一点介入她的生命,参与她的欢心忧喜,而她……越来越无法阻止自己对他的贪心。
这可怎么办才好?他有妻,将来也会有子,他不会全部属于自己,而她对于感情,存在着不容讨论的洁癖。
当朋友自然可以开开心心,可一旦越过那条线,就会慢慢出现不同的情绪,那些情绪会让她变得不快乐,变得面目可憎,她不愿情况往那个方向发展,因此就该划下停损点。
可是,有两点不甘心,有很多点不乐意,有无数点的不舍得,该怎么办呢?
她不理智?是啊,她承认,“爱上他”从来都不是理智的事。
在她学着Jovi在签名之后画上#,在她学着他爱上去冰无糖珍珠女乃茶,在她学着他思考时转笔,在她不管自己体育有多烂,忍痛买下慢跑装备,假装与他不期而遇时……她就没有理智过了。
她是真的很喜欢他啊!
“在想什么?”
一句话吓到纪芳,手指间正在旋转的笔掉下来,抬头,那张春风得意的笑脸跃入眼底,登时暖了心。
“你干么吓人?”觑上官檠一眼,她把笔捡回来,摆回砚台边。
“谁吓你,我已经站在这里老半天,沐儿呢?”发现她想事情时有转笔的习惯,和自己一样,上官檠很好的心情变得更好。
“在睡觉,Jovi和大哥哥玩闹大半天,眼睛都迷糊了,还抓着人不让人走,好不容易才睡下。”
对于儿子的名字,他们各有自己的坚持,好像儿子应了哪个到最后就会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
“这时候睡,晚上怎么睡?”上官檠道。
“对啊,你没看见我的黑眼圈?”她哀怨的收拾桌面上的画稿。
“上次你答应给的首饰图稿,画好没?”
“再两天吧,没睡饱,昏昏沉沉的,我的脑袋不灵光。”
上官檠轻笑两声,说:“我问过了,后天就能整修完毕,你准备准备。”“哦。”她挺喜欢那间房子,只是房子大,整理起来麻烦,就算有秦氏也会累惨,明儿个还是去找李莹吧。
“知不知道新宅子隔壁住着什么人?”
“不知道。”拜会新邻居是搬家后的首要事。
“是一位姓邱的师傅,他开学堂,专门教授孩子武功和识字,我想同你商量,是不是先把萍儿的三个弟弟送到那里?他们还小,无法帮忙,不如让他们去学学本事,就算将来他们不想当下人,凭一身本事也能有别的出路。”三个男孩分别十岁、七岁、五岁,能顶什么事儿,偏她爱充好心,硬把人招进来,搞到自己没地方睡。
“行啊,学费怎么算?”
纪芳这一问,问倒了他,还真没想过这个,不过他反应快,马上回道:“一年五两银子,供吃供住。”
“邱师傅开的是善堂码?这么便宜。”
“邱师傅是个有故事的,三十岁的人无妻无儿无父母,这才招了那些孩子在身边,也算是个依靠,往后熟悉了,你自个儿问他去。”
“那宅子挺大的,得去找李莹帮忙,再寻几个帮手。”
“明天我陪你跑一趟,买了人,先让人过去打理。”
“可以。”
“我手边有个叫芷英的丫头,二十岁,丈夫没了,孤身一人。她的功夫不差,我让她住饼去听你差遣,京城登徒子多,出门带上她,我放心些。”
替她想得这么周到?这份好意,她领受。“多谢。”
他明白的,她虽然常说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可她也是讲道理的,谁对她好、待她坏,她心里自有分寸。他也知道在现代的女人对于男人的要求,远远超过这里的标准,想要掳获她的心,他需要更多的努力。
不过,无妨,他有的是耐心,他能在莫飞跟前周旋十四年,最终平安逃出,就不怕与她的意志力周旋。
“何掌柜让我来说一声,门帘下月初开卖,你每个月能给几张新绣样吗?”
“好。”
“这是这个月的分红,买不倒翁的人比上个月少一成。”
“我估计还会再少。”纪芳点头。不倒翁并非日常生活消费品,也不是人人都需要,要不是上官檠把价格定得很高,定位在奢侈消费,纪芳拿不到那么多分红。
看一眼银票上的数字,有五百两银子。
殷茵手头很紧,最近他们吃喝的都是Jovi1的教育基金,殷茵原本打算先开铺面,再买房子,可家里人变多,挤得很,她这才同意先买房,京城房价贵,如此开店面便遥遥无期了。
“担心了?”他问。他越来越能解读她的表情,好像他们已经熟悉过一辈子似的。
这种熟悉看在凤天磷眼里,倒是理所当然,毕竟他和莫琇儿在一个屋檐底下同住十四年,可上官檠很清楚,半点都不理所当然,因为莫琇儿没有纪芳的表情、她的思绪、她的反应。
这份无从解释的理解与熟悉,他将之归类为缘分——他与她之间,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他从未忘记那算命术士的话,一宿姻缘逆旅中,短词聊以识泥鸿。
“不担心,我可以盗用的智慧财产还很多,反正在这里不会有人跳出来控告我侵占。”纪芳笑得豁达。
“我信你,只是有好东西别忘记捎带上我。”
“那自然,你是个不差的合作对象。对了,礼券的事做得怎样?”
“这两天才开始卖,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这是一种新的消费习惯,需要时间让百姓慢慢适应。”像她的不倒翁刚开始不也不得人喜欢,要不是有大皇子那块金字招牌,怎么能赚?
“母亲和祖母留给我的铺子,我清理过一谝,不少黑了钱的掌柜最近把钱吐出来了,我手边有近十万两闲钱,打算在外地开铺子,把不倒翁的生意往外扩,但手边可用人手太少,得慢慢来。”
纪芳觑他一眼,笑得满脸鬼。
“干么这样看我?”上官檠问。
“试问,哪家的善心人士吞进去的银子还肯吐出来?”
上官檠大笑,善心人士岂敢吞主子的钱?那些人不但心肝黑,胆子还肥得很,治这些人得用法子。
这所谓的法子,比如说,某掌柜的突然失踪,家里人接到密信立刻卖锅卖灶,把贪得的银钱还给主子爷,过几天某掌柜终于返家,生怕再受报复,连夜携家带眷的跑得不见踪影。
“知情人士”见过返家的某掌柜一面,听说他的眼珠子被挖出来,还缺了一手一腿,他亲口对“知情人士”大哭,道:“我要是别逃,下场就不会这么凄惨。”
消息在短短几天之内传遍“贪污圈”,这会儿大家才晓得这位大少爷表面看起来良善可欺,实际上谁还敢占他便宜?于是多数人乖乖卖房、卖地,把钱凑齐还到大少爷面前,终究心再痛也比肉痛好,活着才能再创奇迹。
可惜,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想在虎口拔牙,刻意把事情闹到王爷跟前。
王爷知道,等同于夏妩玫知道,知情的夏妩玫心头更恨,老王爷居然把那两块肥肉送到大房口中,虞氏的嫁妆就算了,老王妃的嫁妆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上官庆是从外头抱来的?
更教人咬牙的是,夏可柔明明吃得满嘴油,还要装贫哭穷,处处挑剔下人,埋怨掌着中馈的婆婆苛刻大房吃穿用度。
夏妩玫逼着丈夫去向老王爷闹。
上官陆凝起眉回答,“行,把世子之位给阿檠,我就把那份嫁妆给阿庆。”
一份嫁妆和一个爵位,再傻也不会选择前者。
表面上,事情就此按下来,可王府里波涛汹涌,夏妩玫的行动一波接着一波,只是上官檠很少回府,倒霉的往往是夏可柔,婆媳战争越打越惨烈。
夏妩玫向丈夫告状,上官华听得多了,不耐烦回嘴,“媳妇是你挑的,要怨也只能怨夏家教女无方。”
这话一口气骂了两个人,夏妩玫自讨没趣,只好自己动手,那碗绝育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
夏可柔也向丈夫告状,上官檠一劝再劝,劝她为人子女要孝顺,再然后也不耐烦了,直接外宿不归。
这是王府里头,而王府外面那位把事情捅破的掌柜,几天后家里遭贼,多年累积的财富全打了水漂儿,隔两天赌坊上门,拿着他大儿子签的借条,硬是拉走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再过几天,有人发现一家五口在城里乞讨。
他们都晓得这是谁的手笔,只是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
此事传扬出去,人人便都抢着当吐钱的善心人士了。
“他们是否善心,我不敢确定,但确实争先恐后的把银子给还上了,说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理这笔钱?”上官檠询问她的意见。
他们都没有发觉,信任已经悄悄地在两人之间安营扎寨。
“先买地吧,买地种粮养活物,之前你不是打算扩大酒楼饭馆吗?若食材能靠自己庄子供应,成本会降低很多。”
“我有想过这个,要不……有空的话,你陪我去看看几处庄子,带上沐儿?”
“好啊,Jovi越来越大,关都关不住。”
有萍儿的几个弟弟在,这小子越来越野,不吃不睡的光顾着玩,见家人出门就哭啊闹的非要跟上。
“儿子不能关着养。”话出,上官檠眉间凝出苦涩。
看见他的表情,纪芳叹息,他就是被关着养的那个,莫飞关掉他的视听,关掉外面的讯息,以至于他连母亲最后一面都不得见。
她婉声劝道:“看事情得从不同角度出发,否则容易偏颇,想想,倘若当年没发生绑票事件,现在的你会变成怎样?”
“我娘性子柔弱,斗不过夏妩玫,再加上父亲眼里只有那个女人……”上官檠明白,若自己待在王府里,他根本活不到长大。
京城中最不乏的就是流言八卦,靖王府的故事不是秘密,连殷茵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任何看过“甄嬛传”的女性都能猜出靖王府家的后宅不是块干净地儿,但让纪芳开心的是,这是头一次上官檠对她提起自己的家庭。
“你怀疑过你母亲的死因吗?”
“不用怀疑,是确定,我偷听过莫飞和莫辰的对话,我娘的死是莫齐动的手。”
凤天磷不相信,就像他只看得见皇后娘娘的手段,却看不见云贵妃的,能在后宫活得精彩的女人哪个是善茬?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娘在上香时遇到地痞流氓,莫齐挺身相助,事后他自称惹上大官,全家遭难,我娘心生感激,便让他进王府,我娘盘算着,我身边需要有人保护,殊不知这竟是引狼入室。
“我记得在被绑架之前,母亲已经卧病在床,大夫进讲出出,无人找出病因。莫齐见我难过,告诉我某处有位神医,能医治天下怪病,我才会与他偷偷离开王府,没料到这一走便是十四年……”
是那次的事件让他瞬间长大吗?想起莫飞、莫辰的对话,她心酸酸的,一个六岁孩子啊,竟懂得装失忆来争取生存,那时的他,心里有多慌多恐惧?
心疼地搂过他的肩,轻拍他的背,她愿意当他的麻吉,分享他最深沉的痛苦。
“再回王府,人事已非,很难受对吧?”位置被人取代,母亲不在,父亲无视,连婚姻都无法自主,他啊,活得憋屈。
“回王府,本就不是为了过好日子。”
不然呢?“你想助凤天磷上位,以从龙之功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揺头,他不想。
“见皇帝和大皇子的次数越多,越觉得你说的有理,谁说:“不喜欢”不是一种保护?不是“最喜欢”的表现?皇上与大皇子之间的默契,是凤三没有的,若我估料无误,皇上心中早已经有了人选,那么现在选边站的人,哪个能够全身而退?父亲在为夏妩玫请旨立妃的同时,已经选好边……”
“那你呢?要支持凤天磷,还是劝他退让?”
叹息,这次的礼券赚的钱的用途,凤天磷收手了,那么下次呢?他能劝他几回?
看着他凝在眉心的郁结,纪芳猜想,他还没做出决定吧?一边是理智分析,一边是死党情谊,若让理智作主,他应该会推波助澜,让靖王府这辆车往死亡之路开去,置身事外,亲眼见证毁灭快感,若让感情主宰,他会让自己坐进那辆车子里,与朋友共存亡。
不管是谁作主,都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不划算。
“我相信为恶者,天罚。”纪芳在他耳边低语。
“我认为只有人才可以惩罚恶行。”他从不指望老天代替自己报母仇。
“塞翁失马,当年你若没有被绑架,现在的上官檠或许坟头的草都比人高了,可见得冥冥之中必有天意。”
“当年我被绑,若不装痴扮傻,不假装失忆,我坟头上的草也一样比人高,可见得成事在己。”
见他固执,纪芳不想再说,有时过度劝说会出现反效果。退一步,她说:“我相信,光阴早晚会对你做出证明。”
在母亲这件事上头,上官檠半步不退。“我相信光阴可以推波助澜,却不相信它有证明的能力,想要证明,必须依靠自己。”
表面上是个再温和不过的男人,可那颗心比谁都硬。
纪芳想起大老板,他也是这样呢,提案不妥,小老板会用极度尖酸刻薄的言语把人贬到地狱里,摔了企划案,让他们重来,可真逼急了做不出新案,他也会妥协。
而大老板只会温温和和地笑着、听着,然后指出其中缺失,他的说服力好得惊人,总能说得大家认同他的意见,一个缺失、两个缺失、十个缺失……弄到最后,不必他退提案,大家会自动说:“这提案不行,我们拿回去重做好吗?”
他很温柔,他总是笑脸以对,却从未妥协过。
纪芳笑而不语,上官檠明白自己没有说服她。
她不急,他也不急,她的谈判技巧好,但他的耐心足,鹿死谁手,尚且不知。
Jovi的哭声从屋里传来,纪芳连忙起身,上官檠快步跟在她后头。
“醒啦?”纪芳走到床边,拧拧Jovi的脸,说:“真可怜,不会说话的小外星人,只能用哭来引起注意,真是弱势团体啊……”
快满周岁的孩子已经能听懂一些话,外星人、弱势团体这种句子小小孩听得多,虽不知道鄙夷是什么意思,却也晓得他娘在轻视自己。
不满了,他扭过头,朝上官檠伸出手。
上官檠受宠若惊,意思是……要他抱?
他看看纪芳再看看儿子,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曲解儿子的意思。
见上官檠迟迟不动作,Jovi踢手踢脚,利落地翻身,朝上官檠爬去,小短腿爬两下不稀奇,反正他除了外星人还是爬虫类,可他竟然……
意然……
“爹……”娇娇软软的一声呼唤,把人的心都给喊软了。
眼睛大瞠,嘴巴大张,弧度大得下巴都快掉下来,没弄懂的人还以为上官檠撞鬼了。他指着儿子,对纪芳说:“他、他……”
纪芳一笑,推推他说:“儿子在喊你呢。”说着,抓起儿子往他怀里塞,她笑道:“你们爷儿俩玩一会儿吧,我去弄点东西,Jovi中午几乎没吃。”
离开屋子,走进厨房,想起上官檠受宠若惊的表情。
她想起大老板了,那个时侯啊,她就常常想着,他会是个好父亲,温和的笑脸、温和的睥气,连说服人的口气都温和得让人如沐春风,当他的孩子肯定很幸福。
多数男人不擅长言语,习惯让脾气来展现心情,有点粗鲁野蛮,但这是生物的演化,怪不得谁。
而他肯定是演化中较先进的一群,他有非常良好的沟通力、说服力,他年纪轻轻可以坐上那个位置,绝对不是因为侥幸。
想起大老板,纪芳下意识倒出刚做好的地瓜粉,地瓜粉不多,是她和萍儿试着捣鼓出来的,过程很繁复,得把地瓜切碎,磨成浆,滤掉渣渣之后放上大半天沉淀,将上头的水倒掉,下面的淀粉晒干就成了地瓜粉。
纪芳从蒸笼里拿出早上没吃完的地瓜和芋头,压成泥,加入地瓜粉、糖,揉捏成团后再搓成长条,切成块,放进滚水中煮熟,捞起,加上糖水。
可惜她的资本额还没办法在这个时代里弄出一个古代冰箱——冰窖,否则……这是大老板最喜欢的小吃之一。
他是ABC,对台湾的印象只有珍珠女乃茶,他很忙,忙得常常没时间吃饭,于是她会在他桌边放一杯无糖去冰珍女乃,他有空的时侯喝上两口,女乃茶补充水分,珍珠提供饱足感。
明明是不健康、自己也不喜欢的饮品,但为了暗恋他,她也学着喝,他一杯、她一杯,好像做了相同的事,他们就有了交集。
直到那次,假日时员工相约去逛九份。
谁都没想到他会临时参加,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天空飘着毛毛雨,她没带伞,但他带了,她买了―碗芋圆,想找个没雨的地方吃,然后一把伞出现,挡去细雨绵绵,她抬头,撞见他的笑脸。
微冷的天,不知道是不是手里的芋圆带着温热,她的身子突然变得暖和。
他说:“我还以为你是个细心的女生。”
“我是啊,不过我也是个懒惰的女人。”她笑着,把外套的帽子拉起来,罩住头,用动作表示——这是我的随身雨伞。
他笑了,那个笑容在她梦里时时出现。
他们开始聊天,但聊着聊着,他拿走她的汤匙,吃一口她的芋圆,说:“我不知道这种东西这么好吃。”
因为这句话,因为他含笑的表情,她上网学做无添加物的芋圆,带到公司和他一起分享,冬天吃热的、夏天吃冰的,渐渐地,芋圆取代了他的无糖去冰珍女乃。
她忘不了,在公司顶楼,在太阳斜射的清晨,他吃着芋圆的影子斜斜地笼罩她全身,那感觉……彷佛是被他拥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