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多少钱?”纪芳二话不说,提起笔问得直接。
院子的铺垫被他们踩坏了,她只好抱着纸笔回到厅里,两个男人乖乖就着方桌,一人占据一边。
“五十万两。”凤天磷故意说出一个令人为难的数目,别说纪芳,就是上官檠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凑出来。
纪芳又问道:“你们名下有多少铺子?卖什么东西?每年营收多少?通通写下来,大概就行了,不必细陈。”话丢下她便不理会他们了,迳自提笔涂涂画画、抹抹改改。
两人各自取饼纸笔,短短两刻钟过去,已经将名下铺子写出来,共有七十八间,食衣住行样样有,不过最赚钱的……她多瞄两眼,心猜应该是青楼、赌坊、古玩铺子。
若普通人开古玩铺子,生意不见得会好,但人家是皇子啊,有人脉、有资源,往来的非权即贵,打着他的名号生意能差到哪里?
果然,目光往下滑,所想的和结果八九不离十。
她把自己设计的礼券画出来,分别有千两、百两和十两的券子。
“大量印行这种票券吧,千两票券卖九百两,百两票券卖九十五两,十两票券卖九两七钱,往后顾客可以拿这些票券到你们的铺子里买东西,这是方法一。
“方法二,票券原价出售,只不过要分门别类细细定下,拿这种票券到不同的铺子购物可以享受多少优惠。这是利用贪小便宜的心态,让你们在短期之内累积足够的银子。”
若非这时代的科枝不够用,她更想发行悠游卡、信用卡,把民生食衣住行全揽在里面,可别小看那点蝇头小利,聚沙成塔,赚头够惊人的。
这边纪芳才刚解释完,那边两个男人已经像看到蛋缝的大苍搔,两眼发光。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凤天磷激动的想一把抓住她的手,上官檠见状迅速动手格开,下一刻,纪芳发觉自己连人带椅的挪了位置。
上官檠是怎么办到的?不知,但很清楚,这家伙的武功相当了不起。
他实在该好好感激莫辰、莫飞,虽然纪芳并不喜欢他们,可一码归一码,上官檠能够文成武就,他们功不可没。
纪芳斜眼看人,觉得自己很屌,她竟敢对着小老板的丹凤眼冷笑?强、厉害、伟大,同事若看到这幕,肯定会纷纷起身对她做出英雄式欢呼。“哼!版诉你,你就能想得到?”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这跟脑袋里头的东西有关,你里头装的……品质不够好。”
这是绕弯儿骂他笨了?凤天磷大怒,一双丹凤眼横起来,气势立现。
她是俗辣,凤天磷客气她就嚣张,这会儿……她缩缩脖子,整个人几乎要缩到上官檠身上避难。
是啊,她被丹凤眼给制约了,她讨厌丹凤眼、害怕丹凤眼,看到丹凤眼就会下意识倒退三百步。
上官檠抿唇忍笑,向来只有凤天磷嫌弃别人不聪明的分,没想到这会儿被嫌。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凤天磷目光对上上官檠,他不相信纪芳会这样认定自己,除非背后有人嚼舌根说他坏话。
上官檠连忙揺手撇清,不关他的事,他扶着纪芳的肩膀往前推,摆明始作俑者是她。就这样被推出来了?看看上官檠,再看看凤天磷,纪芳豁出去了!她有受刑人的心态,反正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是你告诉我的!”纪芳回答得铿锵有力。
“我几时告诉你?”
“你说,皇上更喜欢的是你,不是大皇子,可天家无情,后宫残酷,谁说:“不喜欢”不是一种保护?不是“最喜欢”的表现方式?
“你说,二皇子与你一起受害,难道他会买凶杀害自己?试问皇子大爷,有没有听过反间计?往往害人的就是与你最亲密、在你耳边散播假消息的那个人。就是没听过反间计,苦肉计您听过吧?如果挨个刀,比要说上千言万语更有用的话,有何不可?
“你说,身为皇子从出生那刻起,就注定要与兄弟竞争那个位置。”微微一笑,纪芳恶意问:“这是谁规定的?皇帝只有一个,皇子却满大街,如果身为皇子只能追求皇位,那些追不到的人做啥去了,买绳子上吊了?你说这种话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对权位的恋栈与贪婪罢了。”
凤天磷气得跳起来,怒道:“我没有,从小到大……身为皇子都是受这样的教养长大的。”
“是谁教养你非得争那个位置?太傅?皇帝?应该不是吧。我来猜猜,是谁教你的呢?是那些你上了位就能从中谋得利益之人?
“唉,那可不是教养而是洗脑,把你的心志往他们想要的方向引去,让你去抢那个会砍头的位置,如果你失败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如果你成功了,就会被圈禁在小小的皇宫内,成天面对批也批不完的奏折,以及后宫嫔妃们对生皇子的索求,而他们呢?大鱼大肉、荣华富贵、权势滔天、胡作非为……这门生意值得做!”
“小小的”皇宫内?对生皇子的“索求”?上官檠瞥纪芳一眼,还真敢说,不过大概只有受过民主思想洗涤的人,才敢
这般轻视皇权。
话糙了些,但没错,比起壮丽江山,皇宫确实是小得不值一提,而那群涂脂抹粉、争先恐后的女人……应付起来确实令人疲惫。
凤天磷眉毛挑得老高,从没人敢用这种讥讽的口气同他说话,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没想到她还说上瘾了,一讲再讲。“假如做皇帝是件有趣儿的事儿,争一争倒也无谓,可明明很无聊的呀,请问:“天注定皇子”,您一年在外头晃几回,皇帝一辈子可以在外头晃几次?你想干啥便干啥,可皇帝想打点野食,后头还有一堆眼睛瞪着。你老羡慕皇帝,老觊觎皇帝**下面那张椅子,干么呢?”
“无知妇人,你懂什么?”他鄙弃道。
纪芳无视他的鄙夷,乐呵呵地笑着,没心没肺似的。
看着她那副模样,上官檠嘴角咧开,笑容现形,他很有经验,心知凤天磷惨了,很快他会被气得炸毛。
“说个故事给你听,行不?”
火都快烧心了,她还要说故事,凤天磷恨恨剜她一眼。“说!”
“从前从前,有只住在野地里的老虎遇见被圈养的老虎,野生老虎羡慕圈养老虎不必到处辛苦觅食,有人定时拿食物来喂养,而圈养老虎羡慕野地老虎可以自由自在地到处跑,于是他们商量过后,决定交换身分。猜猜,到最后他们怎么样了?”
火大的三皇子憋着气不应答,幸好上官檠是好人,配合的问:“怎么样了?”
“一只死于忧郁,一只死于饥饿。人们往往对自己的幸福视若无睹,总把眼光放在别人的幸福上,却不晓得自己所拥有的正是别人羡慕的。也许大皇子羡慕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受宠,也许皇上羡慕你可以自在任性,百姓羡慕你的地位,贫民羡慕你的财富,庸者羡慕你的才智……你被人这么羡慕着,为什么不试着珍惜,反而去追寻遥不可及的幻想?”
准备炸开的毛在这瞬间平抑,凤天磷找不出话来反驳她,只能用一双眼睛定在她身上。气氛变得凝重,上官檠悄悄地用口型对纪芳说过了。
她也知道过了,只不过凤天磷的脑袋被洗得有些坏,不当头棒喝,怎能敲得醒?
若他天生热爱当皇帝,有增进全人类福祉、开创万世太平的志向与勇气,那么帮帮他又何妨,只是他要的不过是那把龙椅,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他要是当上皇帝,才是害了百姓、害了他。
她对上官檠比出一根手指头,意思是——最后一棒。
“你拿上官檠当朋友,怨恨他背叛你、不支持你,可你为他做过什么?逼着他逼他娶不喜欢的女子,逼他考虑你的立场,你考虑过他的立场吗?友谊对你而言会不会太廉价?”
这话彻底激怒凤天磷,这个臭女人居然挑拨他和阿檠的感情?太可恶也太可恨!他大怒起身,手掌拍上桌面,力气之大大到桌子塌了,笔墨纸砚全掉在地板上,连她接近完成的“好好吞吞”绘本也沾上墨渍。
她心疼地把绘本拿起来,翻翻里头,幸好只有封面处染上一小块。
她也生气,怒瞪凤天磷一眼,道:“连这么点真话都听不进去,抗压性这么低,想当皇帝?你还是别祸国殃民了。”
凤天磷气疯了,他不打女人的,可这会儿他再也顾不得,扬拳就往她脸上砸去。
上官檠见状,拉着纪芳往后一跃,险险闪过他的拳头,他可以容许凤天磷的所有事,独独不能容许他这样对待纪芳,不怒的他也怒了,寒冽目光望住好友。
有上官檠护着,纪芳胆子更肥,她用力拍手,竖起大拇指,巧言笑道:“真能耐,皇子大爷拿这招去打敌人,肯定能够开疆拓土,开创永恒不朽志业。”
话背后的意思是,不去对付敌人反而来打女人——好大的威风!
凤天磷被气得血管快爆开,他仰天长啸,大叫,“气死我!”
这女人不能打,骂又骂不羸,如果是个可以吓乖的就罢了,偏偏那副性子张扬得可恨,他是招谁惹谁,没事跑到这里犯傻,亏他那么期待再见到她,没想到……他不知道怎么办了,人生头一次他觉得手足无措,只能掉头走掉。
看着凤天磷的背影,上官檠苦笑,能把人气成这样,纪芳的本事见长。
“你知不知道他是皇帝最喜欢的三皇子?”阿檠满脸无奈。
“知道啊,他自我介绍过了。”一个嚣张、任性,只站在自己角度看事情的三皇子,幸好是在古代,要是在二十一世纪,现代的王子可没这么好当,他这副样子新闻媒体肯定能把他搞出忧郁症。
“得罪他,对你不会有好处。”
点点头,她说:“我同意你的看法。”可是天晓得,她有多解气,好像把上辈子的公道全讨回来似的,光个爽字也难以形容呐。
“那你还……算了,乖乖待在家里,我一会儿过来找你。”他得先去安抚凤天磷才行。
“去吧、去吧,上帝会祝福你的。”微微一笑,待上官檠走得不见人影了,心情大好的她跑到大门口,扬声大喊,“各位姊妹出来喽,牛鬼蛇神退场,仙女神女进场。”
在房里拉长耳朵偷听的殷茵翻了个大白眼,对萍儿、宛儿说:“带上孩子,去厅里吧。”
一群人走进厅里,看见纪芳非但半点没有悔改的意思,还满脸的得意洋洋。
殷茵手指敲上她额头,“你知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谁?”
纪芳干笑两声,回答,“放心啦,阿檠会摆平的。”
话出,她才发现,自己对上官檠是不是太有信心?
这时,她还不晓得是上官檠给她的安全感作祟,只想着,Who怕Who,凤天磷有皇帝,她还有阿檠呢,在纪芳严重缺乏阶级观念的脑袋里,阿檠比那个只能待在“小小皇宫里”的皇帝要有能耐、更威武。
她扬扬手上的银票,对大家宣布,“走,大家去败家,本姑娘有银子了!”
凤天磷并没有走远,他刻意停在纪宅门外等人。
看见上官檠那刻,他松口气,幸好他追出来,要是他把纪芳看得比自己更重,那就真的要出点事儿了。
上官檠快步走到他身边,横他一眼,“跟个女人生气,你还真长进。”
“她一直都是这副德性吗?”
在成为纪芳之前不是。但上官檠点点头,说:“别跟她计较。”
“难怪你讨厌她。”
上官檠被这句话噎着,苦笑两声,没变成“这副德性”之前,他还真是讨厌她,可变成“这副德性”之后,他讨厌……见不着她,听不着她,靠近不了她。
“我记得以前她好像不是这样的。”凤天磷道。
上官檠犹豫片刻,回答,“那时你躲在暗处,只匆匆见过她几面,不知道她的本性。”
“她都这样子……气死人不偿命?”
“对。”这次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为女人骗兄弟,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凤天磷点头,又说:“可她确实不记得我。”
唉,趁这次机会,上官檠决定一次把解释给足。“我离开后,她知道我在京城,还变成靖王府的大少爷,便闹着进京寻我,莫飞不愿意她惹祸上门,争执间她撞到头,昏死过去,莫飞夫妻以为她死了,就用一副薄弊收了她。可她并没有死,只是昏迷一段时间,清醒后她忘记不少事。”
那次在富贵布庄的谈话,他轻易地相信纪芳所有的说词,因为她和过去相差太大,因为她那双无害无辜的大眼睛,也因为她泥鳅似的油脾气。
他不只相信,还对她口中的“现代”起了高度兴趣,因为那个特殊的地方,把她养出一副特殊的性子和特殊的脑袋,而他对这份特殊无法抗拒。
“既然如此,过去你讨厌她,为什么现在不讨厌?你应该把她处理掉的,为什么还帮她在京城安居立业?”
“她生下我的孩子。”
“她以孩子要胁,逼你与她虚与委蛇?”
如果纪芳听见凤天磷的结论,肯定会笑得让人头皮发麻,然后说:“放心,我不生气,跟猪生气,会让猪误会自己太聪明,咱们当人类的不可以给猪错觉,这才是爱护小动物的正确行径。”
“不对,是我喜欢儿子,想经常过去看他。”
“为什么不抱回靖王府荞,上官庆成亲两年,膝下犹虚,你把儿子带回去,老王爷肯定会很高兴。”
提到王府,上官檠的尴尬转为冷笑,反问:“你觉得我抱儿子回去,夏可柔会高兴?我那位好母亲会高兴?上官庆会高兴?在一群愤怒的人当中我要怎么保护儿子的安全?”
拉下脸,凤天磷道:“你始终不相信姨母是清白的。”
“你也始终不相信我说的话。”
“你光只会听信莫飞的一面之词,算了,迟早我会把证据摊在你面前。”
上官檠淡淡一笑,太重感情是凤天磷的优点,也是缺点。
“凤三,现在情况不同了,我对纪芳有责任,不能把她处理掉,而我与夏可柔成亲不久,让她知道我有个儿子,定会家宅不宁,这件事先搁着吧。”他低声恳求,唤着他打小初识时的昵称。
“可你这样,岂不是经常要去见纪芳?”
“不管有没有沐儿,我都会经常见她,别忘记,我正跟她合作生意。”
凤天磷垂头,没错,就是因为看见不倒翁上的图案他才会联想起纪芳,才会安排眼线暗中盯着上官檠,一路追到那处宅子里。松口气,他道:“她和你形容的不一样,她比想象中……”
上官檠连忙接话,“聪明?古灵精怪?是的,她经常有些奇思怪想的妙招。”
“从小就这样?”
“从小就这样。”他再度为纪芳说谎。
“你一向喜欢聪明的人,为什么会讨厌她?”
目光微闪,上官檠轻笑,因为她不是莫琇儿啊!但这话不能说,他语带双关地回答,“我讨厌的不是莫琇儿,而是被安排控制,那场婚事不是我想要的。”
凤天磷是聪明人,不难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夏可柔也不是他想要的,在某种程度之下,阿檠确实成为母妃和自己的祺子,娶一个不想要的女人,走进一场他不乐意的婚姻。想起纪芳的话,凤天磷面有赧色,认真说 道:“我会补偿你的。”
摇头,上官檠转移话题,“别提那个,来谈谈纪芳的票券计划,你想做吗?”
“想。”不去想纪芳气死人的表现,她的想法确实让人心动。
“你要这么多银子,到底想做什么?”
“有钱好办事。”
“你要办任何事我都没意见,但如果动到军中……皇帝不是昏君,身边明的、暗的势力绝对没有你我想象的那么容易,你背后的小动作定会落在皇帝眼底。凤三,欲速则不达,皇帝正值英年,若知道有人觊觎他的位置,他会怎么想?
“尽避天家无情,但皇帝给你的疼爱是货真价实、旁人无法取代的,你希望为了夺嫡闹得父子反目吗?到时,你会不会后悔?”
凤天磷重情,他便动之以情,而说之以理的事,纪芳已经做了,他相信聪明如凤天磷,在心情沉淀下来之后会深思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动如山?”
“眼前确实一动不如一静,现在的情况对你很好,皇帝信任你,愿意让你到处游历,你年纪尚轻,与其成天想着那个位置,更该做的是累积实力。”想到什么似的,上官檠又说:“记不记得前阵子我想在宫中插上一脚,抢下珠宝市场?猜猜纪芳是怎么对我说的?”
那件事凤天磷清楚,玉。珍斋是他和上官檠合开的铺子,上官檠有意搭上内务府的秦公公,提供后宫所用的首饰。凤天磷劝他别动这块,他不想为几两银子让上官檠与自己外祖家对峙。后来上官檠不再提及,凤天磷还以为是自己说动他,难道不是?“她怎么说的?”
“她说不怕抢不来,只怕抢来却保不住,我若有心经营首饰精品,应该先让自己的商品无人能匹敌。”
这两个月他到处招兵买马,寻找好的工匠,因为纪芳说,就算她能够抄袭二十一世纪的饰品,你也要有好的工匠、好的工艺才能做得出来。
凤天磷沉默,他想起纪芳那些“其心可诛”的话,他不禁自疑、自问,若他顺利抢下那个位置,有本事保得住?或者说……他只能当个傀儡帝君,被那些得利者牵着鼻子走。
拍拍上官檠的肩膀,他说:“这件事我听你的,不过票券得做,钱多不愁,我想再开一家青楼,而你想扩大铺面,到处都需要用钱。”
上官檠轻哂,知道自己说动他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盘算盘算。”
“到杜康楼吧。”那是凤天磷开的酒楼,在开始卖“有容乃大”之后,生意更是好上两、三成。
“好,顺便尝尝你交口称赞的有容乃大。”
凤天磷轻哼一声,道:“纪芳确实有几把刷子。”
上官檠没顶嘴,肚子里却回了,何止几把刷子?她脑袋里装的全是宝,二十一世纪啊……他对那个地方实在太好奇。
败家不是随口说说,纪芳是真的努力败、尽情败,用尽全力在败家。
在她那个年代,辛辛苦苦、被老板恶整一个月,汇到帐户里的钱扣掉房租、管理费、水电瓦斯网路、助学贷款,抠出来的一点点余额,顶多能到小餐厅提供自己一点点的小确幸。
可现在一口气拿到三百两……这只是起头啊,未来还会有更多银票如流水般往她的口袋里飞奔。
于是在出门前,她发下豪语,要把三百两花光光。
殷茵吓到,硬从她手里抽走二百两银票,只让她兑开一百两碎银,面对管家婆的强势,纪芳无话可说,殷茵可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不过还有一百两也不少了,纪芳很大方,拉着萍儿、宛儿的手,一人塞给她们十两,让她们尽情花,这举止感动得两姊妹痛哭流涕,这辈子别说花掉十两,连十两银子长什么样她们都没见过。
一群女人上街,萍儿实在,第一站直接往粮铺去,买米面糖豆类,好像要把一年份的粮食都给备下似的。
纪芳嘲笑她,“闹饥荒了吗?这样买法。”
萍儿吐吐舌头,面带羞赧,不好意思地道:“小姐别笑话我,我这不是给饿怕了吗?”她转头对掌柜说:“对不住哦,刚才指的那些都减半吧,明儿个送到家里来。”
“好咧,姑娘若是怕上街麻烦,往后需要什么订个数量,每半个月咱们给姑娘送上府。”圆滑的掌柜急急笼络起大客户。
“多谢。”
离开粮铺,来到布庄。
肥水不落外人田,她们当然要到富贵布庄,一方面看看不倒翁的销售情况,也买几疋布,给大家添置新装。
出门前,殷茵便知道纪芳想做新衣会到布庄来,便把之前绣好的帘子一起带出门。
有三、四幅,都是厚实的帘布,每幅皆不同的颜色,绣着不同造型的凯蒂猫。
接待他们的还是阿发,他是个慧眼独具的,当初若不是他一眼相中不倒翁,现在哪有这么好的生意可做,何掌柜看重阿发,还让他好好表现,允诺他若是做得好,年底就升他当二掌柜。
纪芳可是他的恩人呐,今儿个看见纪芳他能不拿她当菩萨供着?更何况她又带来好东西了。
看着门帘,他忙问道:“还有别的图样吗?”
殷茵道:“有,不过出门匆忙,没带上,若店家有兴趣,可以谈谈合作法子,到时再把其他的送过来。”
纪芳抿唇偷笑,殷茵这是吹牛了,哪来“其他的”?那天不过是她闲了,顺手画五、六个凯蒂猫,拉起玥儿的手——指过,教她数数儿,殷茵见图案可爱,便绣成三、四幅门帘,打算把家里的旧帘子全给换下。
阿发是个大气的,在殷茵取下帷帽露出受伤的脸颊时,在微愣后笑容很快回笼。“行,何掌柜在帐房里,纪姑娘、这位夫人,里头请。”
“让何掌柜和茵娘子谈吧,我想挑几块布。”
两人视线相接,纪芳对殷茵一点头,殷茵明白,纪芳这是让她作主呢,她把玥儿交给萍儿,转身跟阿发进帐房。
既然殷茵有意做生意,纪芳当然要帮一把,她开始在脑海里勾勒布偶造型,挑过十几疋适合做门帘的布疋之后,买足绣线,她又寻伙计,向后头的绣娘们买些碎布。
不到两刻钟,殷茵出来了,何掌柜也跟在她身后走出来。
晓得纪芳想要碎布,他大方道:“不过是碎布,干么提银子,我让人连同姑娘要的布一起送到府上。”
“那就多谢何掌柜了。”
“往后还要合作呢,道什么谢?只是纪姑娘别忘记,有好东西得紧着咱们。”
“一定。”纪芳却在肚子里补上两句,你家主子爷还是我家儿子的亲爹,有好处能不多想着你们几分吗?
何掌柜见她们一群女人,还抱着两个孩子,连忙说:“阿发,去给姑娘们雇辆车。”
何掌柜殷勤地把人送上马车后,殷茵才松口气,露出笑脸。她很高兴,她也能为这个家做点事情。
这次的交涉,让殷茵对自己产生自信。
马车驶动,纪芳问:“谈得怎样?”
“六四分,富贵布庄六成,我们占四成。”
哇咧,纪芳瞠大双眼,人才呐人才,她只谈了三七,殷茵居然能从何掌柜手里敲到六四,果然……她这种人只能当创意美编,让她去谈生意,只有让人狠削的分儿。
纪芳并不晓得,这么好的条件是因为上官檠下了令,往后对她,处处宽绰。
“茵,你太厉害了,以后这种事全都交给你。”她一把抱住Jovi,狠狠往他脸上亲两口,对儿子说:“咱们家有你茵姑姑,肯定不会饿肚子啦!”
殷茵回想起何掌柜看见她的容貌当下,在片刻微愣之后便如同对常人说话般,与她谈起生意。她字句分明、条理请晰,尤其在她用一笔簪花小楷写下契书时,何掌柜的眼底出现惊艳与佩服,那样的眼光,在很多年前她经常在男人眼里看到,可现在却是没什么机会了。
何掌柜的佩服与高看,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因为她的能耐,这让她……又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笑望纪芳,她很感激,被毁容之后,对于人生她再不敢有奢望,只想着平平安安把玥儿拉拔长大,根本不敢想象自己还能做什么,没想到因为纪芳,她的人生再也不同。
搂过纪芳,一起逗着Jovi,她喜欢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人生。
“那是因为你的图好。”
“那也得你的绣工行。”
“行啦,小姐和茵娘子别再互夸,接下来咱们要去哪里?”
“去找李莹吧,我想再买两个人回来。”生意既然要做就做大,门帘加上玩偶,往后殷茵会更忙,家事不能再让她沾手,孩子得多找个人来带。
听纪芳这样说,萍儿、宛儿看对方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话想说?”殷茵问。
宛儿嗫嚅半晌后说:“小姐,我娘很能吃苦的,她会下田干活儿,厨房的事也做得好,如果姑娘……”
她知道自己强人所难,哪能这样要求主子,李夫人常说,当奴才要有奴才的样儿,不能因为主家大方就忘记本分。她不禁缩缩脖子,接下来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殷茵心底清楚,骨肉分离是多么痛苦的事,拉拉纪芳的手,以眼神示意。
纪芳明白,接下宛儿的话,她说:“知道了,明儿个萍儿雇辆车回家,若你们的娘亲和弟弟愿意签卖身契到家里来,就把他们一起带回来。”
殷茵插话道:“你们别误会你们小姐,她并非要逼你们一家子都卖身为奴,只是你们的爹好赌,若不签卖身契,把人给买断,日后赌输银子就领着人在家里闹,咱们一屋子女人、小孩,怎禁得起闹?更甭说赌场那些牛鬼蛇神,你们不是没见识过。”
“我们心里清楚着呢,多谢小姐、多谢茵娘子。”
想到可以母亲弟弟团圆,萍儿激动得拉起宛儿,就要磕头谢恩。
纪芳笑道:“行了,既然不去李莹那里,那就去吃饭吧,京城最大、最有名、最昂贵的酒楼是哪一家?”
殷茵看不得她这副财大气粗的模样,戳她的额头一记,道:“你啊,玥儿在看呢。”
她笑嘻嘻地蹭了蹭儿子的脸,“看就看喽,这是多好的学习榜样呐,儿子啊,你要记住,长大之后万万不可以当守财奴,钱要存,也得善待自己,免得人在天堂,钱在银行,好好记住娘亲的话,花掉的是财产,花不掉的是遗产……”
“别听你娘的,她满口胡说八道。”殷茵想把Jovi抱开,不受他娘亲的思想荼毒。
纪芳却不肯放手,紧抱儿子猛亲,她亲爱的Jovi、亲爱的大老板、亲爱的……
笑容倏地凝在嘴角,唉,有点糟糕呢,最近脑袋有些犯胡涂,老是把上官檠和大老板混在一起……
“我不是让你乖乖在家等我?”上官檠非常生气,一把将纪芳拉进雅间。
他和凤天磷在论事时,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凤天磷是当老板的,自然多问两声,没想到……好得很,居然是那个应该待在家里等他的女人惹祸。
她长得很美,是莫琇儿的功劳,纪芳也功不可没,莫琇儿天生样貌好,只是天底下美女多得很,一个脑子不好使、面目呆滞的美女,不至于引发太多男人垂涎,可纪芳神采奕奕,扬眉、撇嘴,就连会让人活活气死的痞气都灵活生动得让人别不开眼,更甭说,她天生爱笑,一笑,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能不勾得男人心头发痒?
因此,她招惹到夏晋山了。
他不能出面,并非顾忌夏家,而是不想让想象力丰富、性格好斗又吃饱没事干的夏可柔顺藤模瓜,模到纪芳头上。
所以请凤天磷出面摆平。
怕吓坏儿子,上官檠开了间雅间,让殷茵几人带着孩子吃饭,自己像拧小鸡似
的把纪芳给拎到隔壁。
纪芳扁嘴,不喜欢他的口气,虽然心里清楚是他帮了自己,否则今日事绝不能善了。
偷瞄一眼凤天磷,他看好戏似的看着两人。
啊是怎样,他们吵架,他就开心了?
心闷,火气就旺,纪芳回嘴道:“我一不做生意,二不经营青楼,干么乖乖在家里等顾客上门。”
还乖乖咧,这年头旺旺集团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你……”
见上官檠一样被纪芳挤对得说不出话,凤天磷肚子里那股气瞬间消弭,原来这个女人真的这么不讨喜。笑容更盛,导致他那双为纪芳诟病的丹凤眼出现几分邪恶气息。
不过纪芳那副样子,和他猜想的不一样,她似乎对阿檠没有心思?难道她不是想利用儿子抢回阿檠?还是说……她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
“明明是圈养老虎,还以为自己是野生老虎呢,看来当主子的得饿她个几顿,她才会晓得要怎么“乖乖的等在家里”。”凤天磷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地取油添火。
上官檠吐大气,一个难搞就算了,连来两个是怎样?觉得他很会搓汤圆,东模西模就能把两人的毛都模顺?
唉,凤天磷不想让纪芳好过,可他怎不想想那个票券计划还在人家脑袋里,到时把人给惹毛了,当起闭嘴蚌壳,他是想求爷爷、告姥姥的把她巴结成老祖宗,还是想放弃计划?大
上官檠架凤天磷一拐子,示意他别来闹,又转头面对纪芳,他方才口气是差了点,但道理还是得同她说明白,这里和“现代”天差地远,假如方才那件事闹大了,夏晋山没有损失,倒霉的只会是她。
没想上官檠还来不及开口,她倒先发作。
“皇子大爷,您要不要先问问清楚再下评论,免得野生虎、家虎傻傻分不清楚,实话说了,我的觅食能力还不差。”这话讲得很不客气,但她弯着眉毛说,口气轻松中带点痞,油条得让人受不了。
上官檠不让凤天磷开口,省得两只斗鸡对上又闹起来。
拉过纪芳,他好声相劝,“别生气,对不住,我的口气不好,但我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如果我们不在,刚才那情况……你待在家里,才不会惹上事端。”
惹上事端?纪芳笑着,却笑得令人头皮发麻。她甜着嗓子说:“上官公子,你几时见我生气了?我没生气啊,我只是有点不能理解,这年头的官会不会太好做了?”
“关当官的什么事,你别胡攀乱扯。”凤天磷道。
“谁说无关?明明是恶霸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结果当官的不去捉拿恶人,却支过来要良家妇女关在家里,免得让恶霸心生觊觎,若照您的意思,是不是把刀子藏了就不会杀人,把金银财才宝烧光就没有窃盗,把女人全给活埋,就不会出现采花天盗?
“如此一来,当皇帝可就太容易,水涝旱灾,把地里的粮食拿去填海,就不会有流民到处流窜争食,引发暴动;发生瘟疫,就把邻近州县百姓杀光,病菌就不会到处传染;避免地震房屋压人,就把房子打掉,令百姓餐风露宿、席地而眠,担心起战事会血流成河,就直接举双手投降……”
她瞄上官檠一眼,轻笑两声,做出结论,“真真是荒谬透顶,如果蠢能当银子用,两位爷,你们可真成了天下首富。”
果然,碰到凤天磷,她就爆了!
“我不过说一句话,就引来你这么一大篇。”上官檠满眼无奈。
凤天磷见他这样看不顺眼,对女人需要这样吗?
“很烦?行!小熬人告退,不打扰两位爷。”温温柔柔的屈膝为礼,她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跨开脚步,上官檠挡在她面前,“别恼,我当然分得清楚是非黑白,我只是担心你吃亏,如果我在,甭说逛大街,游五湖四海都成。”
至于夏晋山,明面上碰不得,私底下他岂会不使手段?
纪芳目光与他对上,轻哼一声,这话说的还有几分像样。
撇撇嘴,人家讲理,她自然待之以礼,闷闷地,她回答,“我知道了,以后出门会小心一点。”
殷茵劝过她戴帷帽出门,是她不耐烦,如今吃一次瘪,学一回乖,下次再不耐烦也会先做好防护措施。
“我找个人给你,往后出门带上他,紧急时能顶着用,好吗?”上官檠问。
一屋子妇孺,他越想越觉得不安全,本想着天子脚下,治安良好,倒没想过她那张脸就是个能招祸的。
“我那里没地方住。”萍儿的娘和弟弟很快就会搬进来。
“你那宅子是买的还是赁的?”
“赁的。”
“要不,买一处新宅,大一点……”儿子长得快,得有自己的院落。
“还是先赁着吧,我手头的银子不够。”刚刚又大手大脚花掉不少。
“不是会给你分红吗?我先借你,到时再慢慢从红利中扣回来,这两天我找人看房子。”
纪芳向来把帐记得清清楚楚,若告诉她,他那是给沐儿的教育费,她不会轻易动用。他懂得的,对她而言,自己能养活自己是一种态度,她说,那叫做独立宣言。
在他未知的那个时代里,独立是种良好品格。
纪芳说,我不允许换了环境、换了壳,连灵魂也改变了。
那个时代的男人很尊重女人,所以喜欢上那个时代的女人,他必须学会尊重,这件事他一直记在心底。
“好吧,房子是我要住的,得我来决定。”
“我明白。”独立是种良好品格,而做出最正确的决定是种基本能力,纪芳说过的。她常常说些让人乍听之下难以理解的话,却越是回想越琢磨越见其味道,他喜欢同她说话。
风波平息,菜上桌,上官檠立刻拿起闻名已久的有容乃大咬一口。
“味道怎样?”纪芳和凤天磷难得有默契,两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拿他当美食家似的。
他微微一笑,回答道:“很好吃,我很喜欢,但不应该叫有容乃大,应该叫刈包。”
他不晓得自己怎么会这样说,可“刈包”两个字就是在香菜味入口时月兑口而出,他对自己的说法很讶异,却寻不出原因。
“啥?这叫有容乃大?”纪芳指着刈包问,半晌后,揺揺头,满脸嫌弃道:“真矫情的名字。”
一句话,她立刻和凤天磷对上。
这天过后,凤天磷逮着上官檠挑拨道:“我觉得纪芳没把你放在眼里。”
这话让人不爽,不过凤天磷并没有说错。上官檠回答,“我知道。”但早晩有一天,他会让她把自己放在心里。
“她是不是在气你没把她接进靖王府?”
上官檠笑了,认真道:“如果她知道我要把她带进王府,会连夜逃跑。”
这话很玄,不过纪芳的态度倒真的是这样,可凤天磷不懂她,只是对于越难捉模的人,他越想掌控。
这天,凤天磷决定与纪芳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