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檠在乡试的表现太亮眼,因此会试前一天,他狠狠拉了一天肚子。
拉肚子是假,但夏妩玫动手是真,进府的陈太医收下他的银子,不但验出鱼汤里面的毒物,还把情况说得严重数倍。
夏可柔气得摔坏一屋子东西,上官檠躺在床上,故作全身乏力,却还在劝她别把事情闹大,可他越劝,她越愤怒,怒其不争、怒其软弱。
就在夏妩玫高兴计谋得逞时,夏可柔抓住在鱼汤里动手脚的厨娘,故意当着公公和祖父的面把事情闹大。
厨娘说主使者是王妃,夏妩玫却骂她信口雌黄,各说各话,最后以厨娘被发卖做为结束。
此事没扳倒夏妩玫,却加深婆媳俩的心结。
即使虚弱得几乎站不住脚,上官檠还是坚持进考场,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他依旧考上进士,这让夏可柔狠狠地嘲笑婆母一番。
从那之后,直到殿试前,夏可柔故作姿态,每天亲自盯着厨房,冷言冷语,酸话一谁,每句都在影射婆母嫉妒,意图使大少爷落榜。
此事从王府内传到王府外,婆媳斗法的戏码成了京城百姓间茶余饭后的话题。
进入殿试提起笔那刻起,上官檠明白,这是他走入仕途的第一步。
成绩下来,他考上状元郎,不意外地成了翰林院修撰。
游街那天,李莹特地在酒楼里订了雅间,邀纪芳、殷茵带着孩子去看。
从楼上往下看,纪芳抱着Jovi低声在他耳边说:“看,那是你爹,你爹很厉害对不对?”
她的声音很小,看进士游街的人很多,但在队伍行经酒楼时,上官檠鬼使神差抬头,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只是一个对眼,上官檠突然变得神采焕发,他没有这般骄傲过,彷佛所有的努力都有了意义。他冲着纪芳笑,心头甜滋滋的。
凤天磷和云贵妃高兴得很,夏可柔的父亲和哥哥亲自登门道贺。
都以为被绑匪带走的孩子,十几年下来即便没养废也成不了大气候,没想到短短一年,上官檠居然有此等造化?
而从没把儿子看在眼里的上官华,这回也认同了父亲的眼光,对这个儿子感到无比骄傲,从此更多增几分心。
上官檠在王府中的地位一日千里,气得夏妩玫差点咬坏一口银牙。
这天,上官檠把一整套六个不同尺寸、不同图案的不倒翁送到皇帝跟前。
富贵布庄出产的不倒翁有大有小,最小的只有拇指大,可以放在桌上,手指轻轻一推就倒,最大的有一人高,得放在地上出拳头才能打倒它。
内芯还是竹子做的,不过为加强轫度,上官檠让工匠特别处理过,底下当重心的东西,一改一开始用布层层包裹晒干的泥沙,用纯铜制造。
上官檠送礼的时候,凤天祁也在场。
“铺子里出的新玩意儿,请皇上笑纳。”上官檠说。
皇帝看一眼不倒翁,东西很精致,模样有几分童趣,教人见着莞尔。
“阿檠,这是做什么的?”凤无祁问。
会试后,上官檠又见过凤天祁几次,他有心机、有见识,更有能耐,是个棉里藏针的人物,比起凤天磷的外放和张扬,他更得民心。
上官檠道:“若心情不好,可拿这玩意儿出出气。”
“出气?骂他?揍他一拳?”凤天祁问。
“大皇子何不试试?”
凤天祁果真出手用力揍一拳,没想到它才刚躺下立刻弹回来,他微讶,接二连三,出拳往它身上招啦,可它怎么打都能马上站起来,加上愤怒鸟造型又是一脸张扬模样,看得人大笑不止。
皇帝笑开,动手把放在桌上那四个不倒翁轮番推过,见它们倒下又起,越玩越爱不释手。“这些个家伙倒是硬骨。”
上官檠抿唇浅笑,与硬骨何关?和纪芳嘴里的“童心”才有大关系。
想起纪芳,眉宇间的笑意更浓了,这些日子,他经常去看她,也看看Jovi,他不懂好好的一个孩子干么取蚌连字都写不出来的名字。
纪芳的解释很绝,她说:“谁让我崇拜BonJovi呢?”
他追问,才知道BonJovi竟然是个唱曲的,崇、拜、唱、曲、的?
崇拜英雄、崇拜圣贤,他能够理解,崇拜一个唱曲的……他觉得她的脑袋不对劲。他试着教导她正确的“观念”,可她说:“天底下最难的事是什么,知道吗?”
“名垂青史。”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错,一是把钱从别人的口袋里掏出来,二是把自己的想法灌输到别人的脑袋。这么辛苦的事,上官公子还是甭做了吧,何必自讨苦吃?”
他横她一眼,“会吗?我看你从我口袋掏银子倒是掏得挺顺手的。”
两句讥讽却讽出她满脸甜笑,她大言不惭地回答,“谁让我本事大呢。”
这么没脸没皮的女子啊!“你别把这个本事拿去教我儿子,限你一个月内把BonJovi那个男人忘记。”
着他笑不停,她怎能忘得了呢,那个“Jovi”不时在她面前晃,不同芯,却有着相同外貌,天天重复记忆着,想遗忘除非再出现一次大穿越。
“干么用这种眼光看我?”他问。
她没回答,倒是扯起嗓子唱怪歌,“And I will love you,baby,always。And I-ll be there forever and a day,always……”直到唱爽了,反问他,“我自己崇拜我的,又不关爷的事。”
谁说不关?他的女人怎么能崇拜别的男子,还表态得如此光明正大?这令他很愤怒。
偏偏这话总引来她一阵大笑,“爷忘了吗?我是纪芳不是莫琇儿,爷要不要去找个大夫开点补脑丸吞一吞?”
那是她的认知,在他的认知里,虽然纪芳不等于莫琇儿,但替他生儿子的女人就等于他的女人。
但她从没把他的认知看在眼里,她是个难以驯服的女子,而难以驯服的她,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于是,他从五日进一次纪宅,变成三日、两日,直到现在,似乎一天不走上一趟,便觉得有什么事没做似的,浑身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曾让他感到不安,被莫飞控制十几年,他痛恨受控,他不允许同样的事发生,不允许纪芳控制他的人生。
但是……怎么办呢?一个没脸没皮的女子,一个泥鳅似的女子,他想把她控制在掌间,却无意间发现自己已被她所控。
在她身边,他恣意轻松,没有礼教、没有规范,所有不该发生的想法,听在她耳里都成了创意,连自己说出口都觉得荒谬的道理,经过她的解释都变成思想先驱,超怪异,可她怪得……令人心喜。
不管如何,他还是帮儿子取了名——虞沐笙。
从他母亲的姓,等毁了靖王府之后,他也会更名改姓,成为虞家人。
听起来荒谬?可这才是他返回靖王府的目的,他要惩罚宠妾灭妻的父亲,要夏妩玫以命偿命,她最汲汲营营的不就是爵位吗?那么,他就让她空忙一场。
“阿檠。”凤天祁把上官檠的注意力唤回。“父皇想知道,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回神,他冲着凤天祁微笑,感激他的提醒,凤天祁是个很懂得笼络人心的男子,自从知道他和凤天磷的交情后,便也阿檠、阿檠地唤起自己。
“禀皇上,微臣返京后,祖父便把母亲和祖母的嫁妆铺子交给微臣打理,这是微臣铺子里卖的小东西,微臣觉得有趣,便献给皇上把玩。”
他的话,令皇上心头敞亮。夏家教养出来的女子如何,他清楚得很,好胜争强、野心勃勃,聪明俊秀再加上优越的门第,凡京城贵胄都想攀上这门亲。
靖王专宠夏氏,京城里知道的人不计其数,连世子的封号都落在上官庆头上……身为兄长的上官檠,在那个家里肯定辛苦得紧。
拿上官檠和上官庆相较量,皇帝失笑,这对兄弟如何能放在秤上相比?是天差地别啊。
上官檠被绑匪带走十几年能安然存话,足见他的睿智与胆识,返京后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上仕途,足见其不凡,虽然他被自己看上眼不乏天磷的穿针引线,但他若和上官庆一样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也不见得看得上。
若他有心与上官庆争位,上官庆如何是对手?带着试探意味,皇帝问:“论身世,你才是上官家的嫡长子,若非当年你无故失纵,必是由你来袭爵,如今……你是怎么想的,说说,朕给你作主。”
上官檠淡淡一笑,皇帝会为他作主?不会的,夏妩玫和云贵妃可是同母姊妹呢,所以……这是测试?
拱手,他说得云淡风轻,“乡试之前,祖父有意帮微臣一把,微臣拒绝了,殿试后,岳父也曾提过任职一事,微臣一样拒绝。”
上官檠的意思够清楚了,他要的前程会自己争取,不需要靠任何助力,爵位这种事,有本事接还得有本事保住,上官庆……能吗?
这倒是大实话,否则那只老狐狸的意思,定会教上官檠作出一篇四平八稳的好文章,在几个监考官那里透个气,拿个二甲进士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上官庆走的就是这条路子,可上官檠却作出那样……令人惊艳也令人争议的文章。
皇帝再三评阅,凤天祁更是惊为天人,坚持与之结交,在位二十三年,皇上第一次反对主考官的意见,坚持钦点他为状元。
皇帝与凤天祁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写着满意,上官檠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至于上官家……皇帝微叹,这场盎贵荣华能不能持续,得看他们怎么决定。“朕明白了,下去吧。”
上官檠跪地谢安,凤天祁看着他的背影,皇帝微微一笑,说道:“想去就去吧。”
“多谢父皇。”语罢,凤天祁快步追上上官檠,往他肩上一拍,上官檠停下脚步。
“阿檠,可不可以帮个忙?”他搭起上官檠的肩膀,状似亲密。
“大皇子请说。”
“你那套不倒翁开始卖了吗?”
“还没,月底吧。”
“这两日皇子妃心情不好,可不可以先匀一套给我,让我去讨好她?”妻子又怀上了,这是她的第三胎,前两胎是女儿,这一胎她压力很大,经常夜不成眠。
“行,今儿个我让掌柜的送一套到大皇子府邸。”
“多谢,要不……我这字还行,我给贵号写个匾额,行不?”
“能得大皇子墨宝,微臣感激不尽。”
“干么这么客气,就这么说定,日后,你铺子里要是又出了什么好东西,可千万别忘记通知我。”
“是。”上官檠应下。
凤天祁心里有底,交情这种东西得细水长流、点到为止,所以他没有太逼迫人,只有恰到好处的亲切、恰到好处的拉拢,话说完,一拱手,他转身离开。看着他远去的脚步,上官檠为凤天磷忧心,与这样的人作对,最后能够全身而退吗?凤天祁是个会办事的,在臣官间他的人缘和风评都相当好,几句不经意的话,替上官檠的不倒翁加分不少,很快地,在京城里造成一股风潮,不倒翁卖到缺货,绣娘们日夜赶工,而纪芳也迎来第一笔分红,不是赡养费。
过去,纪芳收上官檠的银子收得半点不手软,却也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全用在Jovi身上。
她很“明理”地说:“放心,以后清明节如果有需要,Jovi会为上官家的祖先尽一份力。”
听听,这是什么话,可以拿祖宗开玩笑的吗?
可她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好像这个讲法天经地义,于是上官檠对那个二十一世纪越来越感兴趣,老是追着纪芳要她讲解说明。
上官檠笑得像中乐透似的,考上状元时,都没这样春风得意。
因为他怀里有三百两银票,不多,但距离不倒翁开卖到现在,只有短短两天。
纪芳老说:“做官得凭本事,做生意更得凭本事,这时代人人重士不重商,可你知道吗?在我们那个时代,世界上最大的国家选出一个川普当总统,他就是个商人,川普当总统对许多国家元首只接电话不见面,可对世界上最有钱的商人可是见得乐此不疲呢。”
她说:“经济是一切问题的答案,而能解决经济问题的,往往不是政客而是商人。”
纪芳的话,让他突然间觉得自己高尚起来。
上官檠跳进纪宅围墙时,发现院子里铺了好几大张桑皮纸,桑皮纸上垫着棉被,玥儿和沐儿正躺在被子上睡觉,上半身有树荫挡着阳光,胖胖的小腿却没得挡。一张小方几上,纪芳趴在上头涂涂画画,殷茵、萍儿、宛儿拿着针线在树荫下做刺绣。微风徐徐,一院子的静谧把纷扰阻隔在外。
他喜欢这种气氛,这种和“家”很像的亲密气氛。
“做什么呢?”上官檠问。
萍儿、宛儿看见上官檠立刻起身行礼,殷茵也跟着起身,“我把孩子带进去。”
她很意外纪芳和上官檠的关系,更意外自己和上官家还存着这样的缘分。
那日在街上看见上官檠成亲,她还有些幸灾乐祸,因为让敌人不痛快,她便痛快了,可后来打听,知道上官檠娶的竟然是夏可柔……她无语了,不哓得是该为上官檠感到悲哀,还是赞叹夏氏的手段。
“别,让他们再晒一会儿太阳。”纪芳头也不抬,继续作画。
她正在画绘本,这几个月除了不倒翁和殷茵想要的绣样外,她把一部分精力放在绘本上,Jovi八个月了,能够坐着安静听故事,玥儿和Jovi很喜欢听故事,因此对画绘本纪芳乐此不疲。这就是当娘的,没有特殊喜好,孩子的喜好就是娘的喜好。
“你把孩子当棉被?”还晒呢,孩子细皮白肉的,也不怕晒出个好歹。
纪芳无可奈何地瞧他一眼,无知真是件可怕的事,突然间她很感激自己念书时期的勤奋努力。
见她要开口,殷茵忙道:“我还是把孩子抱进去吧,大人讲话会吵醒他们,没睡饱他们还会闹脾气,萍儿来帮忙,宛儿,你到厨房里看看蒸蛋凉了没,再给爷泡杯茶来。”
这段日子下来,她已经很习惯纪芳和上官檠之间的斗嘴。
不晓得两个人哪有那么多的话可争、可斗,好像随便一句话都能吵上半天。
可分明是争执,却从不吵得面红耳赤、火冒三丈,纪芳总是笑咪眯地顶着顶着,顶得上官檠有再大的气儿也没处发。
几乎都是上官檠屈居下风,照常理来说,这么难搞的“外室”,是个男人都不会想再过来这里,可上官檠真奇怪,常常来、天天来、时时来,好像这里是他家厨房似的。
殷茵说完,大伙儿各自散去,上官檠往纪芳身边一坐,拿起旁边的绘本,慢条斯理地说服她,“以后别晒孩子了,孩子皮女敕,要是晒伤哭闹,你又要心疼。”
“我算着时辰呢,阳光里有维生素D,可以帮助钙质吸收,以后玥儿和Jovi才会长得头好壮壮。”
“维生素……D是什么东西?”
“维生素是我们身体需要的各种营养成分,而这些东西藏在不同的食物里……”她拿起纸笔,飞快在纸上画着、解释着,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就是拿他当孩子教,意外的是,他能在重点处提问,让她开始怀疑,古人的智商比自己想象中高。
“所以士兵身子骨特别强健,而书生捶几下骨头就断了,就因为太阳晒得不够?”
“嗯……不完全正确,应该说提供足够骨本的物质叫做钙,要摄取足够的钙质之后,再有充足维生素D,才会帮助人体吸收转质。”
“如果没有充足的维生素D呢?”
“那么钙质就会排出体外。”
上官檠点点头,受教的问:“要吃什么才有钙?”
“钙质存在小鱼干、虾皮、紫菜、海带里头,若是没住在靠海的地方,百姓吃到的机会比较少,这时就可以喝牛女乃补充,只不过牛女乃有股腥味儿,多数人不喝。”
“菜里面没有吗?”
“有啊,像菠菜、芥蓝菜、苋菜……都有钙质,只不过这些菜里面都含有草酸,草酸容易阻碍钙质吸收,结合成化合物排出人休,所以效果差一点。没有海产,也可以多吃豆干、豆浆、豆腐……等黄豆做的东西,它们不但有钙质,还有大豆异黄酮可以帮助钙的吸收。”
上官檠笑问:“在你们那个时代,每个人都知道这种事吗?”
“学校里都会教,没好好学会,就考不上好高中、好大学、好研究所,没有好的学历文凭,很难找到一份好工作,更别说想要出人头地。”
“女人也要?”
“当然,在我们那个时代里,有很多女人当皇帝。”
“我觉得……”他犹豫片刻。
“怎样?”
“在你们那个时代的男人,一定很辛苦。”
“男女平等,男人就辛苦了?那这个时代的男人不辛苦,是因为女人低贱、没有地位?被压抑得连自己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才是正确的?”
“你很擅长曲解别人的话。”
“是我曲解还是你不敢承认?你敢说你没打骨子里看不起女人?!”
想起大小夏氏,上官檠冷笑,“那是女人表现得让人看不起。”
“哦,她们表现了什么?”
“愚蠢、自私、心胸狭窄、心肠阴毒。”
纪芳回嘴道:“如果男人给女人受教育的机会,女人不会愚蠢;如果女人有机会在外头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就不需要在后宅的一亩三分地里自私自利;如果男人肯让女人有适当的见识,她们便不会心胸狭窄;如果男人不会三妻四妄,她们不需要为了抢夺男人,祸害其他女人,就不会心肠阴毒。”
“你的意思是,女人不好全是男人的错?”
“不敢说十成,至少有七、八成,所有女人都希望自己温和良善、可爱温婉,可惜多数女人都被错待,为了生存,她们必须逼得自己残忍。”
她的话惹毛了上官檠,她的意思是夏妩玫害死母亲、害了自己,全是父亲的错?夏妩玫没错,她只是在争取自己的生存权?什么鬼话!
“我看你受这么多的教育,是不是不愚蠢、不自私、不心胸狨窄、不心肠阴毒尚且不知,确定的是你的教育让你鼓舌如簧、擅长狡辩。”
纪芳没有生气,她参加过辩论社,知道一旦加入过多情绪,就会让人失去理智,说出不得体的论点,因此她很可恶地一笑,回答,“你说不过我,恼羞成怒了,所以攻击我的性格。没事,我不生气,我能理解落败者的痛苦。”
瞧,这是什么话,简直是气死人不偿命。“我是在说道理。”
她揺揺头,像老僧般莫测高深地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你心中的事很多,看事情不免偏颇……”
话没说完,一名男子跳进她家围墙。
这是怎么回事,她家没大门吗?怎么一个两个都跳墙进来?纪芳不禁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把围墙给加高?
她定睛一看,想瞧瞧是哪个没家教的,不意视线对上凤天磷的,纪芳吓一大跳,那是……被她讹了三百五十两银子的凤公子,他怎么会来?
她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就见他怒气冲冲走过来。
上官檠顾不得方才的争质,一把将纪芳拉起,藏在自己身后。
他的防备表情激怒了凤天磷,一拳头过来,上官檠举臂挡开,凤天磷更是气愤不已,一拳一拳再一拳,掌风很猛烈,几次刮到纪芳的脸庞,一阵阵的微痛。
上官檠不满了,双掌用力一推,使出十足力道,凤天磷被迫后退几步,他再手一抄,拦腰将纪芳抱纪,身子猛地往上窜,三下两下窜到树梢头。
纪芳倒抽气,圈住上官檠的脖子不放,这感觉像是坐上超速电梯,短短两秒钟从一楼升到二十褛,心脏都快跳出来,嘴巴却喊不出声的胸痛感。
他把她放在树干上,低声在她耳畔说:“抱紧树干,我马上来接你。”
血液在瞬间冲进脑门,她搞不清楚自己是害羞还是惧高,只觉得血脉偾张,全身上下抖得严重。
她下意识照着上官檠的话去做,死命抱住树干,不敢低头往下看,眼睛虽紧紧闭上了,但耳朵闭不起来,她把树下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你让我找莫琇儿,我就到处找,你找到了却连吱声一句都不肯,还把她藏起来,说,你在怕什么?”凤天磷指着上官檠的鼻子一阵痛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可看见两人的亲密,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哇哩咧,纪芳想抗议,这话太污辱人,谁说她是被藏起来的?她明明就是自己找到好地方,安居乐业住下来的好吗?说得她好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小三。
“我需要怕什么?”上官檠反问。
“你怕夏可柔,怕姨母,怕假面具被掲穿。”
怕她们?这下轮到上官紫觉得自己被污辱了,屈屈大小夏氏,还不构成他害怕的理由。他冷笑,“给我一个害怕的理由。”他早就不是当年的六岁孩童,那年怕夏妩玫,是因为顾忌母亲,是担心父亲厌弃娘,如今的他是就不再把上官华摆在眼里。
怕?笑话!
“上官檠,你不可以这样子,你已经娶亲了。”
“你比我更清楚,这门亲事是怎么来的。”他不怪凤天磷,不代表他不知道凤天磷在这门亲事背后扮演什么角色,凤天磷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与夏家拉成一股绳,成为支持他上位的重要动力。
身为兄弟,安持凤天磷他不遗余力,只不过夏家从不在自己的合作名单里。
“不管你满不满意,你和夏可柔成亲是事实,你必须认命!”凤天磷扬声道。
“认命?你自己为什么不认命?”
“谁说我不认命?我是皇子,身为皇子从出生那刻起,就注定我要与兄弟竞争那个位置。”
“这就是你所谓的注定?不,真正的注定是,大皇子为嫡、为长,若无大过,那张椅子“注定”是他的,身为弟弟,你应该支持,应该辅佐,而非生出异心。”这是第一次,上官檠对他说实话,也说重话。
“父皇更喜欢的是我,不是大皇兄。”
“传言皇上最喜欢贵妃娘娘,可多年过去,皇后依旧是皇后,不曾改变,皇后的身分摆在那里、家世摆在那里,经营多年的后宫牢不可破,贵妃娘娘再受宠又如何?”说穿了,就是个待妾,喜欢与否能够改变什么?
“天家无亲情,若我不抢会死于非命。”
“即使我告诉你好几次,你依然派人到处抓拿莫飞、莫辰,坚特找出我母亲死亡的真相,那你为什么不派人去査査你被刺杀的事,为什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非认定那是大皇子动的手?”
几次攀谈,除非凤天祁藏得太沉、城府太深,否则上官檠认为凤天祁就是个磊落坦荡、值得深交之人,只是凤天磷深受夏家与云贵妃的影响,认定凤天祁对他虎视眈眈。
凤天祁相较,他更相信成天跟在凤天磷身边的二皇子凤天岚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上官檠不喜欢他那双闪灿不定的眼睛。
凤天岚的生母出身低微,生产的时候熬不过,死了,当时深得皇帝宠爱的云妃因为无孕,凤天岚便被她养在膝下。
后来凤天磷出生,两人一起长大,凤天岚对凤天磷刻意巴结讨好,甚至摆明态度,愿意为凤天磷谋划,可他为凤天磷出的计哪次得到好结果?凤无磷却认为凤无岚并无恶意,只是蠢。
上官檠曾问他,“你这么聪明,为什么被他牵着鼻子走?”
凤天磷回答,“我们一起长大,不听他,听谁的?”
所以这就是凤天磷的问题,他急躁、直接,对喜欢的人不懂表达善意,只会用挑衅来引起注意,可深交后才会晓得他的心有多热情,这样的人太容易被利用,不适合当皇帝。
总之凤天岚的陪伴让凤天磷对他深信不疑,这让上官檠认真思考纪芳的话——她说,身为父亲最重要的是陪伴,而他对沐儿的陪伴似乎不够,即使他现在还很小。
“不是大皇兄会是谁?除了我们三个,其他人根本连竞争都摆不上台面。”
“二皇子呢?”
“你在开玩笑吗?上次二皇兄与我一起受害,若不是他替我挡刀,我早就死了,难道二皇兄会买凶杀害自己?”
“去査啊,你不是最在乎证据的吗?”
上官檠对二皇兄的指控,让凤天磷非常不高兴,阿檠不喜欢姨母、不喜欢二皇兄,所有他身边的人阿檠都不屑与他们为伍,这是想与他壁垒分明吗?
“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动揺了,大皇兄送富贵布庄一块匾额,让你的不倒翁大卖,你便拿他当好人看?”
“一块匾额就能够收买我?那你也太差劲了,直到现在还没本事把我收买。”冷笑一声,这就是他口口声声的兄弟?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凤天磷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可,他气啊!
气上官檠找到莫琇儿却不说一声,气他得了大皇兄的好处也不吱声,原本姨母和夏可柔姑侄的感情不差,现在两个人都回去娘家闹,他不相信当中没有上官檠的手笔。
他非要与夏家对立吗?他不肯帮助自己了吗?
“别人不信我就算了,可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们从小就感情深厚,即使你被贼人掳走,我也从没放弃你,你怎么可以背叛我?”凤天磷怒气冲冲。
上官檠见凤天磷钻牛角尖了,叹息。“我没有背叛你,也没有不支持你,如果你想要那个位置,我一定会陪你到最后,只是你想要真相,我也一样不喜欢被欺骗,二皇子,我不信任他。”
“今天我们不谈二皇兄,我们说说夏可柔,你很清楚她是什么性子,如果让她知道你把纪芳藏在这里,她肯定会闹得天翻地覆。”话出口凤天磷才惊觉,原来让自己这般愤怒的理由是纪芳。
是因为他找太久找不到吗?是因为偶尔想起她,他会不自觉微笑吗?是因为他一直期待和她再次见面,阿檠却把他藏起来吗?原来他在意的“背叛”,指的是这事。
上官檠不知道凤天磷的心思,但他心里接下凤天磷的话。是,他会让夏可柔闹个天翻地覆,只不过她闹的对象不是纪芳,而是夏妩玫。
“你那么在意夏家的理由是什么?”上官檠淡淡一笑,他早已决定将夏家连根拔起。“因为那是你外祖家?”
这话是百分百的讽刺,天子无情无心,想当个贤君,就不能让外戚干政,他把外祖家看得这样重,岂能当个好皇帝?
凤天磷愣住,半晌后回答,“夏家有钱,我现在最需要的是银子。”
“我从祖父那里拿到不少铺面,银子我给。”
“那得花多久时间……”
纪芳再也忍不住,扬声大喊,“上官檠,你的“马上”要多久?我快撑不住了啦!”
同时间,她松开手脚,整个人如同苹果似的砸向地面,可惜这里没有一个牛顿,否则率先发明地心引力的将会是中国人。
刚听见声音,就看见她整个人往下坠,凤天磷和上官檠想也不想一起飞身窜起,但上官檠占得位置之利,比凤天磷快一步,他将纪芳紧紧抱进怀里。
这是相当帅、相面浪漫的场,是杨过和小龙女才会做的事,只是纪芳太害怕,哪有心思去欣赏自己像不像仙女?直到两条腿落地,她才稍稍张开双眼。
张左眼、张右眼,左眼看见上官檠的笑脸,右眼看见上官檠的宠溺,两眼齐张,她看见他的温情,他……在用力电她!
心脏狂跳两百下,她被告白了?没有,只是暧昧、只是以爱为名的乱放电,可光这一点点的“只是”,已经让她小鹿乱跳,撞翻鹿舍,一路冲到蓝天白云下,离举鹿茸,想对老天大喊——我恋爱了!
抱久一点吧,她在心底默默许愿。
“你要多久才能站稳?”凤天磷微凉的声音传来,扰乱了她的美梦。
是恶质小老板的刻薄挑衅!纪芳回神过来,狠狠瞪了凤天磷一眼,为着公平,她也丢给上官檠一眼,只不过对上官檠那一眼,很明显地,温度上升二十度C。
转头,她发现萍儿、殷茵各抱着一个孩子,满眼惊恐地看着自己,她们吓坏了。
吓到她的家人?护短的纪芳生气了,怒道:“你们要打架,可不可以找个空旷的地方?要吵架可不可以找个没有观众的地方?两位爷,请移驾行不?”
“不行。”异口同声,凤天磷和上官檠有默契到让人傻眼。
凤天磷当然不行,他已经找纪芳找很久了,上官檠更不行,他才刚下定决心,要好好陪伴儿子,怎么能这会儿就走?
不行?纪芳吸口大气,说:“很好,你们不要走、不想走、不乐意走……”她本想很帅地接一句——“老娘走,行不?”可……哪行啊,这里是她的地盘,她走了算啥回事?
凤天磷笑着接下她的话,“对,我们是不要走、不想走、不乐意走,那你要走吗?”
凤天磷明明开心,却忍不住挑衅,好像非要这样,纪芳才会注意到他。
上官檠护在纪芳身前,她肯走,他还不乐意她走呢!
三人之间的气氛很奇怪,看不出谁和谁才是一国的。
纪芳翻白眼,两个无赖,亏他们还一个是皇子、一个是王府大少爷呢,她叹气问:“你们到底要什么?”
凤天磷才要开口,对他印象烂到爆的纪芳不让他说话,“我知道,你要钱,可以,我帮你,那你呢?上官公子要什么?”
“我要你”——上官檠想这样说,但他知道她的反应,她肯定会笑得满脸油条,回答——“对不起,你要不起我啊,你家里还摆着一尊大老婆呢!”
他更清楚不能用权势逼她,否则她会逃到天涯海角,她,是个让他没办法的女人。
所以他只能回答,“我要合作。”
他把收在胸前的帐本和银票拿出来,瞬间,纪芳眼睛闪闪发亮,眼睛的温度再提升二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