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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若兰兮 第六章

作者:杜默雨类别:言情小说

尚书府里,刘夫人不看漂亮花布,而是不住地瞧着云世斌。

“好个俊俏的后生小子!董小姐呀,你真是幸福。”

“多谢夫人美言。”馥兰低声回应。

自她成婚后,她听过很多这类赞美言辞,听了总是既欢喜又害羞,可为何今天听起来很不舒服,直令她恶心欲呕呢?

是她害喜的缘故吧。自得知有孕后,害喜症状跟着就来,好不容易今早起床舒坦些了,这才能应允父亲出门,怎来到这里又觉得头晕想吐?

是厅里过度浓厚的脂粉香气让她反胃吗?

在场七、八个女眷,再加上随侍的丫鬟仆妇,老的少的起码有二十人;以前她过来时,一个个抢着看新布,现在却只盯住云世斌的一举一动。

她们的眼神充满了惊艳和兴奋,就如同看到新布时恨不得赶快裁成新衣穿到身上的贪恋目光,她看了只能强忍胃里的酸气。

“馥兰,快坐好。”刘夫人留意到她的神色。“你有身孕,还是好生在家养胎,以后叫云公子送布过来就好。”

“馥兰冒昧了。”馥兰无法再多说话,扶着椅子,缓缓坐下。

云世斌始终安静地站在桌边排整布匹,手里忙着,目光仍放在她身上,见她确实坐下了,这才将最后一块布匹放置妥当。

“夫人请看。”他开口道:“这边就是董记布庄今年的新布。”

“不错,很好看。”刘夫人随意浏览过去。“凡是红色的统统留下来,再跟我们尚书府总管请款子。云公子也别忙了,坐下来喝茶说话吧。”

刘夫人约莫四十来岁,当惯了尊贵的高官夫人,珠玉金钿,锦缎华服,一身贵气,说起话来自有她不容违逆的份量。

但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发难了。“娘啊,我不要红色,好俗气!”

“你再三个月就要成亲,红布不嫌少。”刘夫人教训道:“不单是裁你的新衣,整座尚书府上下都得做新衣。”

刘大小姐臭了脸,转过身赌气不看了。

“若夫人需要红颜色的布匹,”云世斌趁机道:“或是小姐想看其它花色的布匹,云某可以再带过来。”

“好啊!”母女俩同声喊好,大小姐转回身时已是一张笑脸。

“恭喜小姐即将出阁。”云世斌展开手上的一幅红布。“请看,这是秋水落霞色,就像落日时分的红霞,搭上秋天水边的茫茫水气,呈现出烟雾般的朦胧,明明是红色,却没有过度刺目的艳彩,既显喜气,又不落俗气。”

“秋水落霞?”大小姐惊喜地问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正是取滕王阁序的这两句,恰巧符合布匹的颜色。”

“哇!”不只大小姐眼睛更亮,在场懂诗书的女人们也纷纷赞叹。“这块红色果然有秋水落霞的意境,穿在身上不就成了在水一方的佳人?云公子你先剪个两丈给我。”

“二姑!”大小姐急道:“要成亲的是我,再怎样也是我先挑,你剪走了,我怎么做新衣?”

“你是新娘,要用大红色。那边还有很多红色给你选。”

“那红色俗艳……表姊!你怎拿剪子就剪?不准你剪!”

“别抢了。”刘夫人调停场面。“我瞧今天的布都很有特色,就请云公子一一介绍,你们要的先记下来,再请董记布庄送过来。不过我先说了,若有不够数量的,我女儿看中意的先拿。”

“好吧。”女眷们只好同意,毕竟今天是为了婚礼的新布而来的。

云世斌见众女眷平息下来,又拿起一匹布,为她们介绍道:“这匹缎布叫雨浥红蕖。红蕖,也就是红色的莲花,颜色比方才的亮些……”

每匹布都有一个诗意的名称,有缤纷的燕踏飞花,有灿烂的一树樱桃,有活泼的紫艳半开……彷佛一匹布就是一个故事、一个美景、一个梦想,为久居深闺的女子裁出最块丽的新衣。

馥兰坐在旁边,犹感昏沉不适,丈夫的话有一句没一句地钻进她的耳朵,她听着听着,身子放松了,嘴角缓缓地扬起笑意。

那些布的颜色啊,她也是知道的。记得初次相见,他就是以如此温醇的声音介绍江南春绿,解说着命名诗句,在那一瞬间,她已为他倾心……

她陡地一惊!心脏急跳紧缩,望向了被一群女人围住的世斌。

所以,这只是世斌做生意的方式?他可以对她、也同样对其他女人这般柔情款款地道出每匹布的美丽故事?

她为何到现在才发现?

她冒出冷汗,呼吸变得短促,眼前有些昏花,她立刻深吸一口气,双掌交握绞紧,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绿色很特别,我没见过。”识货的刘夫人拿起布匹端看。

“夫人,这是江南春绿,请夫人看内人的罗裙……”云世斌往妻子看去,惊觉她脸色不对劲,立刻走到她身边。“馥兰,不舒服吗?”

“我没事。”馥兰坐直身子,朝他逸出微笑,右手攀住他的手臂,出了力。“我站起来给夫人瞧瞧。”

他顺势扶她起身,她有了倚靠,顿感安心,人也舒畅些,便道:

“我这件罗裙正是由江南春绿裁剪而成,不需过多的绣工,布匹自然随着光影或走动时而有明暗的变化,彷佛柳条掩映,春水带绿。”

“馥兰姐姐,你真漂亮。”刘大小姐跑过去,轻拉馥兰的裙布。

“馥兰最好命了,家里开布庄,常常做新衣,又嫁个好夫婿。”

众女纷纷赞叹,刘夫人也笑道:“今天的布匹颜色都很别致,云公子有两个贤内助帮忙,馥兰帮你卖布,还有一个为你染布,大享齐人之福啊。”

大厅里有片刻的安静。云世斌的“小妾”新春大闹布庄已是满城皆知,大家心照不宣,唯有刘夫人敢仗着权势地位语带调侃直接道出。

“夫人说错了,云某只有一个妻子。”云世斌神色镇定,望向馥兰说出话,再缓缓看向刘夫人。“不知夫人看了内人所穿的江南春绿,是否也想裁出一套新衣,好能在进宫晋见刘贵妃时让她看到这绝无仅有的好布?”这一转眼,他已将话题带回布匹。

刘夫人立即会意,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刘贵妃是她的堂姊,近年来因年老色衰,已是不得宠,自是要想些花样来博取皇帝的关爱。

“呵,想做宫里的生意?有空常来尚书府走走,我也好给你一些消息。”

“多谢夫人。”

馥兰站了一会儿,又感晕眩,无法说上一句话,云世斌留心到她的神色,便向刘夫人道:“请恕云某布庄事忙,这里先跟夫人告辞。这些布我就留下,请诸位夫人小姐慢慢看,待明日再叫布庄管事来拿订货单子。”

“好吧,云公子,看你挺照顾馥兰的嘛。”刘夫人表情欣羡,目光仍留恋在云世斌年轻俊秀的脸孔上。

云世斌不再将目光放到屋内任一人,而是扶住了馥兰,夫妻俩离开尚书府,上了外头等候的马车。

“做成一笔大生意了……”馥兰想挤出笑容,却是干呕了一声。

“想吐吗?”云世斌掏出巾子。

“不,只是头晕……”她无力地靠上他的胸膛。

撑了这么久,她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他亦伸臂拥住她,让她放心倚靠。

丈夫的怀抱永远是那么温暖舒适,他的手臂圈抱着她,彷佛正在护卫着她,馥兰心满意足,将脸颊贴上他的心口。

该是好好休息了,睡上一觉就可以回到家,但她却闷闷地哼了一声。

“怎样?”他问道。

“车子震动,颠着难受。”

“阿贵叔,马车再慢些。”云世斌往前头大叫。

“知道了。”阿贵原本就因馥兰有孕而放慢速度,这下子更慢了。

京城街道平整,但路上不免有些小颠簸,云世斌留心到她皱了眉,又喊道:“再慢些!”

“大爷,再慢的话,就是散步了。”

“那就散步啊。”

阿贵无可奈何,干脆跳下车,牵着马匹在街上慢慢走着。

“他们都说,熬过这两个月的害喜就好了。”馥兰为自己造成麻烦而不好意思。“幸好刚才在尚书府没有失态。”

“你安心养胎,我不会再让你出来忙布庄的事。”

“讲成尚书府的买卖便好,接下来让管事他们去忙,可是家里的事就……”她搁着心事,遂问道:“她不肯回来?”

“嗯。”

“的确,对她来说,董府不是她的家,怎能说是回来呢?”

“你别操心这事。”

“还是我去找她?同是女人家,应该比较好说话。”

“她个性很强……”他停下话头,轻拍她的手背。“都说别操心这个了。”

“你们曾经说成的婚约,并不是娶她为妾吧?”她放胆问道。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你现在好生休养才是。”

馥兰垂下眼帘。世斌的内心不是她所能了解的,她找不到门进去。

犹记他谈论雄心壮志的神采,也记得有一晚曾聊及绦州的红花;但除此之外,他绝口不提他自己,包括他在绦州的年少时光、云家布庄的家业以及一切会引起他喜怒哀乐的人事物。

他体贴,他待她好,她都感受得到,但她很感挫折,彼此都那么亲密了,为何她仍然模不着他的心?

“世斌,你爱我吗?”她抬起脸就问。

“老爱问傻问题。”他垂眼凝望她,逸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你是我的妻子啊。”

“是……”

是的,因为她是他的妻子,所以他会与她欢爱,会跟她生儿育女,会偕她白头到老……而她的幸福来自于另一个女人的悲伤?

她昏沉沉地,再度将脸蛋埋入了他的怀里,无法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