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城城南,勵家大宅。
勵家在天城是難得一見的大戶人家,府中共有六個院落。
在朱攔曲折,回廊瑣窗,百花呈媚的迎暉院里,勵古夫人正坐在廊前賞花,留媽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氣喘吁吁。
「老夫人,老夫人!」劉媽奔到她面前,猛拍撫著起伏的胸口。
看著一臉漲紅的她,神情嚴肅、不苟言笑的勵古夫人皺了皺眉頭,「瞧你是什麼樣子?」說著,端起一旁丫鬟捧著的茶杯,輕啜了一口溫茶。
「老夫人,少……少爺他回來了。」劉媽媽努力的一口氣說完。
她先是一怔,然後笑了,將茶杯交給丫鬟。「峰兒在哪?」
「少爺的商隊已到春水大街,再一刻鐘就到家了。」
「是嗎?」勵古夫人立刻起身,預備前往仁智院。
仁智院是勵府的門面,不管是會客還是祭祀,都在這里舉行。
老夫人來到廳上坐著,難掩興奮地吩咐,「劉媽,快去燒點菜,弄點峰兒愛吃的東西,還有別忘了峰兒喜歡的茶……」
「老夫人,我都準備好了。」
「是嗎?」她滿意地點頭,「那就好。」
她在廳上等了好一會兒,終于外頭傳來了聲音──
「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
听見下人叫咸的聲音,勵古夫人再也按捺不住的起身,並走出大廳。
勵宅的黑色大門已開啟,勵守峰下了馬,正領著十數人走了進來。
見祖母已迫不及待的出廳相迎,他加快腳步。
「女乃女乃。」他來到她面前,單膝下跪,「守峰回來了。」
「起來,起來。」勵古夫人一秒鐘都不舍讓他多跪,連忙將他攙起。
這時,後頭的李飛等人也低頭彎腰的向她請安問好。
「大家辛苦了。」這時她才將注意力移至勵守峰之外的人身上,「一路風塵僕僕,都累了吧?先去沐浴更衣,再到偏廳用膳吧。」
眼尖的她很快就發現李飛身後站了個穿著樸實衣褲的陌生女孩,還有幾個在商隊中看來十分突兀的孩子。
她將視線收回,看著孫子,「峰兒,他們是……」
「女乃女乃,他們是臨冬城的人。」
「臨冬城?」她仍是不解,「那麼……他們為什麼在這兒?」
「說來話長。」她輕描淡寫,「總之,他們今後將住在勵家。」
聞言,勵古夫人一怔,「什麼?」
勵守峰以眼示意兔兒上前,于是她便領著六個孩子站在老夫人面前。
這是他們初次見面,而老夫人給他們的第一個感覺是……畏懼。
她的眼神利如刃、銳如針,只被她一瞧,就覺得渾身刺痛。
「兔兒見過老夫人。」她暗暗吞了一口口水。
「她是範兔兒,這幾個孩子是她的弟妹……」勵守峰依序介紹著他們,「他是多福,她是多美,他是多財,這個是多金,最小的那兩個是多語跟多康。」
「老夫人女乃女乃,您好。」幾個孩子非常整齊的彎腰鞠躬。
勵古夫人沒有說話,只是神情嚴肅的看著他們幾個。
這時,站在兔兒身邊的多金輕扯了她的衣角一下,「兔兒姊姊,這位婆婆看起來好可怕……」
「多金!」她一听,緊張又尷尬的制止了他。
小男孩的話,勵古夫人全听進去了,有點不悅的看著兔兒,卻沒說什麼。
她低著頭,不敢直視老夫人的臉,她知道老夫人此刻的表情決計不會好看。
「峰兒,你跟我進來。」說完,轉身便走回大廳。
兔兒懊惱又無奈的瞪著多金,「不是要你們謹言慎行嗎?」
「多金說的是實話。」他委屈地為自己辯解。
「算了。」勵守峰笑嘆一記,「我女乃女乃不會跟個小孩子計較的……李飛,你先安頓好他們。」
李飛點頭,「安置在哪里?和明院?還是文成院?」
除了幾名老夫人及少爺的貼身丫鬟及護院得以同他們住在迎暉院及文成院外,其他的護院、家丁及奴僕都住在和明院。
「先把他們帶到文成院,稍晚我再決定。」說罷,他便尾隨著祖母而去。
大廳里,勵古夫人坐在主位上,勵守峰隨後走了進來,在她右邊位子坐下。
他知道祖母對他帶回七個北方的陌生人頗有意見,但他從容以對。
「玉翠,幫我倒杯水來。」
「是,少爺。」丫鬟答應一聲,立刻離開。
不一會兒,玉翠捧著茶盤走了回來,勵守峰端起茶杯,跟她道了聲謝。
「峰兒,」勵古夫人終于開口,「那幾個丫頭跟小鬼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無父無母,身世孤苦,所以我把他們全帶了回來。」他啜了一口茶,面帶微笑地解釋。
她微皺眉頭,「他們來歷不明,你怎能隨便就將他們帶回勵家,別忘了勵家是皇商……」
「女乃女乃,他們只是單純的孩子,不是什麼可疑之人。」
「那幾個孩子就算了,那個看起來不男不女的女孩就──」
「女乃女乃,兔兒是不得已才舍棄女兒身打扮。」勵守峰打斷了祖母的話,「她在襁褓時就失去雙親,收養她的範老爹死後,照顧幾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弟妹成了她的責任,為了討生活,她只好把自己當男人……」
勵古夫人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女乃女乃,勵家不多他們幾口人吃飯。」他輕執她的手,「女乃女乃宅心仁厚,應該不會拒絕他們才是。」
她斜瞥了他一記,「你光會哄女乃女乃,怎不見你去哄哄那些好姑娘?」
勵守峰一笑,「什麼姑娘比得上女乃女乃可人呢?」
不苟言笑的勵古夫人被他一逗,忍俊不住地笑了。「對了,前兩天你容姨跟繡香才剛帶著幾盒茶花甜糕來探過我,明兒個你可要親自回個禮。」
賢容是前鎮北將軍趙破軍的夫人,亦是與她情同姊妹的竇老夫人之女。她與已過世的竇老夫人以姊妹相稱,因此將賢容也視同自己的女兒般。
趙破軍將軍在多年前過世後,賢容開始吃齋禮佛,大半時間都待在庵堂里。她與趙將軍育有一雙兒女,長子天昊年方二十三,現時已在皇宮里擔任御前帶刀都尉一職。
而他們的女兒繡香今年已十九,正是青春方華、待嫁之齡。因為兩家親近,天昊跟繡香自幼便經常在勵府出入,和峰兒早已情同家人一般。
「你容姨說有人上門說媒提親,可繡香那孩子都拒絕了。」勵古夫人說。
「喔,」勵守峰又啜了一口茶,「繡香那丫頭的眼光可高了。」
「繡香不是眼光高,而是心有所屬。」她瞥了孫子一眼,「她自幼跟在你身邊峰哥哥長、峰哥哥短的,誰不知──」
「女乃女乃,繡香可是我的妹妹。」他再次打斷了她。
他知道女乃女乃想說什麼,但他不想听。他才剛返家,還不想去想那些煩人的事。
「峰兒,你今年都二十八了,不要再磨蹭下去。」
「女乃女乃,這等事兒您別擔心了。我若要娶妻,第一個知道的肯定是女乃女乃您。」他笑道,將茶杯交給一旁的玉琴,站了起來。「守峰想先去沐浴更衣,請女乃女乃準我先行退下。」
勵古夫人心知自己不能逼他太緊,于是無奈一嘆,「去吧。」
「謝女乃女乃。」勵守峰欠身,旋身走出大廳。
來到竦竹圍繞,小山流水的文成院,兔兒被眼前這片清幽雅致的景象給吸引住目光。這等景致,在臨冬城是決計看不到的。
孩子們非常興奮的在回廊及院子里跑了起來,任她怎麼叫都管不住。
「別管他們了。」明了小孩子的心性,李飛勸說︰「讓他們去玩吧。」
「李大哥,你千萬別慣著他們。」她神情凝肅道,「勵府可不比臨冬城的大雜院,由不得他們放肆。」
「在文成院倒不必太擔心,這兒是少爺的地盤,一般人是進不來的。」說罷,他跟她使了個眼色,「來吧,我帶你認識一下環境。」
「是。」兔兒應答,連忙跟上他的腳步。
帶著她在文成院里繞了一圈後,李飛道︰「你跟孩子們應該會住在文成院。」
聞言,她微怔。「我們住在文成院?跟少爺一起?」
他們姊弟妹七人是什麼身份,怎可能又怎麼可以住在文成院?
「我想少爺應是做這樣的安排。」他拍拍她的肩,「安心,在這里有少爺罩著你,你什麼都不必……」
「李飛。」突然,勵守峰嚴勵的聲音傳來。
他跟兔兒同時望向聲源,只見少爺大步走了過來,臉上有一絲不滿。
「你這動手動腳的毛病,幾時才改得掉?」瞥了他一記,若有所指。
李飛微怔,然後會意的笑了,故意道︰「恐怕一時半刻是改不掉,不過……兔兒不會計較,是吧?」說著,他笑看著她。
兔兒微笑應答,「嗯,沒關系。」
勵守峰皺眉瞪視著她,「怎麼沒關系?你是女孩子。」
迎上他的視線,她微愣。「李大哥就像是兄長一般,干麼這麼忸怩拘泥?」
「你……」他懊惱的瞪著她,頓時說不出話來。
「勵叔叔!」多金跟多康跑了過來,一下子就巴住了他。
「多金!多康!」她立刻板起臉孔,「兔兒姊姊跟你們說過什麼?」
兩人一听到訓斥,立刻收斂笑意,放手恭敬道︰「勵少爺……」
「何必這樣?」勵守峰微皺眉頭。
「這是規矩。」她正經八百地說︰「少爺可是我們的主子,不得逾越分際。」
「在文成院不必遵守那些規矩。」
「他們得習慣。」兔兒仍堅持,「請勵少爺不要特別寬待我們姊弟妹七人。」
勵守峰沉默了下,「你還真是固執……算了,你高興就好。」
一旁看著他們有趣互動的李飛,偷偷的笑了。
突地覺得礙眼,勵守峰指使他,「李飛,去幫範兔跟孩子們弄幾件衣服來。」
「是,少爺。」李飛領命,立刻轉身離開。
「範兔。」
「是。」勵守峰一路上都這麼叫她,叫她兔兒怪別扭的,叫她全名又太生份,于是,他逕自把尾巴去掉。
「你跟孩子們今後就住在文成院吧。」
「真住在這兒?」她卻面有難色。
「怎麼?你不樂意?孩子們可樂意得很。」他看了看眼正在庭園里玩耍的孩子。
「少爺忘了兔兒是來做什麼的嗎?」她一臉認真,「兔兒是來做牛做馬的,不該住在少爺這兒。」
做牛做馬?她還真喜歡做牛做馬。
「勵府的僕人住在哪里,我們就該住在哪里,不應有例外。她說。
勵守峰一臉「你真是不知好歹」的表情,生氣的說︰「你是的勵守峰的牛馬,當然要住在方便我呼來喝去的地方,不是嗎?」
他說得很有道理,只是──「老夫人她……她同意嗎?」她怯怯的問。
他挑眉一笑,「我女乃女乃還沒閑到連這種事都要過問。」
「可是我畢竟是女人家,這文成院好像沒有女人,對吧?」
她才說完,勵守峰呵的一笑,語帶調侃,「你終于發現自己是女人啦?」
兔兒微頓,秀眉一蹙,發覺沒法反駁他的話,但這樣妥當嗎?
翌日,勵守峰一早便出門前往趙府拜訪趙夫人。
兔兒便趁著他不在的時候,找上了勵府的管事劉媽。
「劉媽,您好。」來到她跟前,兔兒恭謹的欠身,「我是範兔兒。」
劉媽十分慈祥可親,「我知道你。怎麼?有事?」
「是的。」她小心翼翼地表達,「我初來乍到,許多規矩都不熟悉,想請劉媽指點。」
看兔兒禮貌客氣又勤奮自動,劉媽十分喜歡。「勵府的規矩倒不如你想的多,只要把自己本份的事情做好即可。少爺預備留你在文成院,是吧?」
她點點頭,「是的。」
「那麼,往後替少爺送膳、洗衣,還有打掃文成院的工作可都歸你了。」劉媽說著,輕拉了她一把,「來,我先帶你到伙房去。」
「是。」兔兒點頭,乖順的緊跟在後。
來到伙房,劉媽帶她熟悉了一下環境,再認識伙房的廚子跟雜役。
接著,她們來到伙房附近的洗衣房。
洗衣房里有口水井,此時正有三名小婢女正捱著井邊洗衣。
「春花、秋菊、冬梅……」劉媽叫喚著那三個小婢女,介紹著,「她是臨冬城來的兔兒,以後負責伺候少爺。」
「你們好,我是範兔兒。」她主動先跟她們打招呼。
春花、秋菊跟冬梅的年紀都比她小,又听說她是少爺的貼身侍女,不禁有點疑怯地問她。
「兔兒姑娘,你好。」
「請叫我兔兒吧。」她謙遜地回應,「我是新人,什麼都不懂,又是第一次到大戶人家幫佣,以後還要請你們多多教導。」
見她們那麼拘謹生份,劉媽笑嘆道︰「大家都在勵府做事,就像姊妹一樣,別那麼客套了。」
「劉媽,不好了!」突然,有個小廝大呼小叫,急急忙忙的跑進來。
她輕啐一記,「怎麼了?」
「少爺帶回來的小鬼把老夫人心愛的花瓶打破,老夫人正發脾氣呢。」小廝說著的同時,注意到兔兒也在,表情立刻一變。
「哎呀,怎麼會這樣?」劉媽一臉憂愁,「兔兒,你快跟我去看看。」
「是。」
仁智院里,勵古夫人正坐在廳上,鐵青著臉看著碎了一地的青瓷花瓶。而一旁調皮搗蛋的多金跟前來找他,卻發現他闖了大禍的多美則跪在地上哭泣。
兔兒不安又憂懼的跟著劉媽趕到智仁院,一進大廳看見這一幕,心倏地一涼。果然是多金!她曾特地對他耳提面命,沒想到他還是闖禍了。
見劉媽帶著兔兒前來,勵古夫人臉色更是難看。
她早想發飆罵人,但因為跪在跟前的是兩個孩子,讓她實在開不了口說什麼嚴厲的話。現在可好,闖禍精的姊姊來了。她二十有一,總捱得起罵吧?
「老夫人……」兔兒快步走到她的跟前,咚地跪下。
「你來得正好。」勵古夫人目光銳利,語氣嚴厲地斥責,「你是怎麼管教弟妹的?放任他們在府中亂竄,還撞破了我的清瓷花瓶?!」
「老夫人息怒,我會負責的。」不論得做什麼,她都願意去做。
「負責?」勵古夫人往桌上用力一拍,「你可知道這青瓷花瓶的來歷?」
兔兒抬頭,眼里充滿疑惑不解。
「這青瓷花瓶乃先皇御賜,是勵家的傳家寶,你負責得起嗎?」
一听到花瓶是先皇御賜,兔兒心頭一震。
老天爺,多金什麼東西不踫,怎會踫倒了這麼貴重又別具意義的東西?!
「老夫人,千錯萬錯都是兔兒的錯,我願意受罰。」她又磕了一個響頭。
花瓶已碎,就算現在要了她的命也于事無補。但闖下這種大禍,又輕饒不得。怪都怪她的好孫兒,從臨冬城帶回一窩倒霉鬼、惹禍精。
「老夫人。」劉媽趨前幫忙說情,「孩子無知,您就原諒他們吧。」
「無知?這勵府上下珍稀千百,可以讓他們無知破壞的嗎?」勵古夫人目光一凝,「老身現在恨不得將他們這一窩倒霉鬼全趕出去!」
聞言,兔兒連忙再三磕頭哀求,「老夫人,我們姊弟妹無依無靠,無處可去,求您別趕我們走。」
听見勵古夫人說要趕他們出去,跪在一旁的多金跟多美也哭了起來。
「老夫人,兔兒他們是少爺帶回來的,何不等到少爺回府再……」
未待劉媽說完,她銳眼一瞪,「峰兒難道連這麼點事都不順我?」
「老夫人,兔兒願受罰,求您息怒。」她又磕了幾個響頭。
見她額頭都磕得破皮流血了,勵古夫人心中也有些不忍。
但若她不追究此事,往後又怎麼管理這麼大一個家?
想著,她霍然站起身,目光冷冽的瞅著兔兒,「我就罰你在迎輝院外跪上三天三夜,一白飲水三升,不得進食。」
「謝謝老夫人、謝謝老夫人。」兔兒感激萬分,再次磕頭。
勵古夫人沒多看她一眼,快步輕移的走出了仁智院的大廳。
天城降陽大街,趙府。
大廳里,趙竇賢容正款待著前來探訪她的勵守峰。一旁,是恰好出宮而順道回家一趟的兒子,還有興奮得像只小鳥似的女兒。
繡香見著了守峰,片刻都停不下來的直搶話,她看在眼里,明了于心。但她非常清楚,守峰視繡香如同妹妹,絕沒有一絲男女之情。
只不過為娘的她,也不忍說破。她就這麼一個女兒……當年那可憐的私生女若沒遇到那麼可怕的事今也長到二十一了吧?
二十一歲的女孩,早該嫁人了……
那年,那頸背上有只紅兔子的女兒自月宮來,現在應也返回月宮。
二十一年來,她每到中秋就到庵堂偷案祭悼那無緣的女兒,並衷心為她祈禱冥福,風雨無阻,從未間斷。
「娘?娘?」
听見女兒喚她,她回過神來。
「娘,您怎麼了?」趙繡香注視著她,「想什麼想到出神?」
「沒事,娘很好。」
「容姨怕是累了,」勵守峰眼神誠摯的望著她,「那守峰就不多叨擾了。」
「什麼?」一听他要告辭,小丫立刻噘起嘴來,「峰哥哥現在就要走?留下來吃飯吧!」
知道他說要走,不全然是為了不想打擾,也是因為耐不住女兒的糾纏。
「繡香,你峰哥哥剛回來,事情多得很,你別任性了。」她不得不說。
「人家哪是任性了?」趙繡香鼓著腮幫子,「人家跟峰哥哥好幾個月不見,想他不行?」
听見她如此大膽又直接的話語,趙竇賢容蹙眉笑嘆。因為失去了一個女兒,因此她特別寵愛繡香,也因為如此,養成了女兒這般驕蠻妄為的性情。
「繡香,你別胡鬧了。」一旁趙天昊跳出來解圍,「峰哥還要跟我進宮呢。」
「什……」她一听,訝異。
「皇上還不知道峰哥回來了,他當然得進宮覲見。」
趙繡香這會兒沒話可說了,對方可是當今聖上,她再怎麼任性妄為,也沒膽子跟皇上搶人。「那好吧,我明日再去找峰哥哥。」
自知避不了她的糾纏,聞言,勵守峰無奈一笑。」
「剛才謝謝你了,天昊。」
他笑嘆一聲,「我實在不忍心看峰哥為難。」
勵守峰蹙眉苦笑,沒說什麼。
「勵女乃女乃似乎想撮合你跟繡香成為一對,繡香那丫頭可積極了。」趙天昊說。
「天昊,你知道我……」
「我知道峰哥拿繡香當妹妹。」趙天昊笑視著他,「我跟娘都看得出來,你不必因為顧慮我們而勉強自己。」
他淡笑說︰「勉強倒是沒有。」
「那丫頭不到黃河心不死,要是你拒絕得不夠清楚,她可不會死心的。」趙天昊續道︰「要是覺得她纏得過份,就明白的告訴她吧。」讓她趁早死了心也好。
勵守峰拱手一揖,故意文謅謅地回應,「賢弟如此通情達理,我放心了。」
兩人目光一迎上,心領神會的笑了出來。
「話說回來,」趙天昊睇著他,「峰哥都二十八,是該娶妻了吧?」
瞥了他一眼,「怎麼連你都在催婚?該不是女乃女乃派你來的吧?」
「我只是關心峰哥,峰哥可是勵家單傳,身肩延續香火的重責大任。」
「呵,」勵守峰挑眉一笑,「我這肩上的擔子還真是重啊。」
「峰哥南來北往的,難道沒有喜歡的姑娘?」
趙天昊話才說完,一個身影鑽進了勵守峰的腦袋里,教他心頭一悸。
範兔兒。這麼多年來,沒有任何女人揪住了他的心,唯獨她……
然而,他對她是同情憐憫,還是兒女情長呢?
「峰哥心里有人了?」趙天昊注視著他,像是在探尋答案。
「不,我現在壓根兒沒想過那件事,」他話鋒一轉,「我現在方便進宮嗎?」
趙天昊微怔,「峰哥真要進宮?」
「嗯。」他點頭,「皇上最愛听那些鄉野趣事及奇談了。」
「也好,擇期不如撞日。」
于是,兩人步出趙府,雙騎朝著皇宮的方向前去。
身為皇商,勵守峰做的不只是買賣,同時也是當今聖上的耳目。
他不帶任何官職,卻可直達天听。在南北奔波買賣的同時,他巡查地方、體察民情,並舉發貪官污吏,為民申冤。
當然,這事只有少數人知道。因為是如此特殊又重要的職務,因為皇商的遴選才得經過重重關卡,細細觀察,方由皇上、丞相及幾名重臣一致通過,共同決定。
勵氏一旅忠貞果敢,行事光明,自擔任皇商以來,已延續三代。
修德宮的大殿里,勵守峰與趙天昊正候著皇上。不多久,外頭傳來聲音──
「皇上駕到。」
聞聲,兩人立刻起身迎接。
穿著一襲黃衣,頭上未戴金冠,模樣樸素簡單的安慶帝邁著闊步走了進來。
他自年輕便登基為帝,統馭著曜陽王朝,至今已有二十余載。
他宅心仁厚、勤政愛民,在他統治下的王朝和平富足,多年來少有動亂,而邊疆外的蠻族也未敢輕越雷池。
「叩見皇上。」勵守峰及趙天昊同時下跪,並異口同聲道。
「平身,免禮。」安慶帝命人關上殿門,並遣走閑雜人等。「都坐著吧。」他先在龍椅上坐下,然後賜座予兩人。
勵守峰跟趙天昊在一側坐下,神色從容。
「守峰,」安慶帝笑視著他,「幾時返回天城的?」
「回皇上的話,是昨天。」
「路上都平安吧?」
「是的,此去臨冬城路途雖遙遠,但一路上十分平靜。」
「可有任何的發現?」安慶帝問道。
「守峰並無發現任何不法。」他依實回答。
听完,安慶帝安心又滿意的笑了笑,「那真是太好了。」
「皇上親民愛民,各地官吏上行下效,天子腳下無一處不是繁盛太平。」趙天昊說道。
安慶帝听了,朗聲大笑。「天昊,要不是朕對你了解甚深,還真會以為你是在逢迎拍馬呢。」
「天昊所言,句句肺腑。」
看著他,眼底突然閃過一抹沉郁。「對了,你今日返家,令堂可安好?」
「謝皇上關心。」趙天昊恭敬答道︰「家母茹素禮佛,不管是身子還是心情都好極了。」
安慶帝沉默了下,若有所思,「那就好、那就好……」須臾,他又想起什麼的看著勵守峰,「勵古夫人可好?」
「她老人家硬朗得很,雖然她老哀嘆著自己是行將就木之人。」
安慶帝微頓,笑視著他,「勵古夫人是急了吧?你都二十八了。」
「有些事是急不得也強求不得。」
「還是因為朕經常差遣你遠行之故,礙著了你的婚姻路?」他憂心問道。
「與此無關,守峰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但你是該成家了,你可是勵家單傳。」安慶帝一時興起,「要不,朕為你說媒,張尚書的千金年方十八,芳華正盛,不如讓朕做主吧?」
勵守峰面有難色,「我這平民百姓、凡夫俗子,豈配得上尚書大人金枝玉葉的千金?」
「可是有了意中人?」安慶帝凝睇著他,試探地問。
「不知皇上對意中人的定義為何?」他一笑。
安慶帝仿佛過來人般娓娓道來,「不自覺地就尋找著的身影,不經意的就想起她,見不到她時慌得厲害,見了她又冷靜不下來……你心里可有這樣的人?」
勵守峰微頓,若有所思。
「看你的表情……這個人是有了。」
「咦?」他一怔,疑惑的看著皇上。
安慶帝了然笑說︰「我還真迫不及待想看看你心里的那個人呢。」
趙天昊驚疑的轉頭看著他,「峰哥,真有這個人?」
勵守峰沒否認也不承認,因為他還不確定自己的心意。
「守峰……」
「皇上。」
安慶帝凝視著他,微微一笑,「不管你心里那個人是誰,朕都相信她是最好的選擇。」
勵守峰迎上安慶帝溫和又睿智的目光,兩人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