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城城南,励家大宅。
励家在天城是难得一见的大户人家,府中共有六个院落。
在朱拦曲折,回廊琐窗,百花呈媚的迎晖院里,励古夫人正坐在廊前赏花,留妈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
“老夫人,老夫人!”刘妈奔到她面前,猛拍抚着起伏的胸口。
看着一脸涨红的她,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励古夫人皱了皱眉头,“瞧你是什么样子?”说着,端起一旁丫鬟捧着的茶杯,轻啜了一口温茶。
“老夫人,少……少爷他回来了。”刘妈妈努力的一口气说完。
她先是一怔,然后笑了,将茶杯交给丫鬟。“峰儿在哪?”
“少爷的商队已到春水大街,再一刻钟就到家了。”
“是吗?”励古夫人立刻起身,预备前往仁智院。
仁智院是励府的门面,不管是会客还是祭祀,都在这里举行。
老夫人来到厅上坐着,难掩兴奋地吩咐,“刘妈,快去烧点菜,弄点峰儿爱吃的东西,还有别忘了峰儿喜欢的茶……”
“老夫人,我都准备好了。”
“是吗?”她满意地点头,“那就好。”
她在厅上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外头传来了声音──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听见下人叫咸的声音,励古夫人再也按捺不住的起身,并走出大厅。
励宅的黑色大门已开启,励守峰下了马,正领着十数人走了进来。
见祖母已迫不及待的出厅相迎,他加快脚步。
“女乃女乃。”他来到她面前,单膝下跪,“守峰回来了。”
“起来,起来。”励古夫人一秒钟都不舍让他多跪,连忙将他搀起。
这时,后头的李飞等人也低头弯腰的向她请安问好。
“大家辛苦了。”这时她才将注意力移至励守峰之外的人身上,“一路风尘仆仆,都累了吧?先去沐浴更衣,再到偏厅用膳吧。”
眼尖的她很快就发现李飞身后站了个穿着朴实衣裤的陌生女孩,还有几个在商队中看来十分突兀的孩子。
她将视线收回,看着孙子,“峰儿,他们是……”
“女乃女乃,他们是临冬城的人。”
“临冬城?”她仍是不解,“那么……他们为什么在这儿?”
“说来话长。”她轻描淡写,“总之,他们今后将住在励家。”
闻言,励古夫人一怔,“什么?”
励守峰以眼示意兔儿上前,于是她便领着六个孩子站在老夫人面前。
这是他们初次见面,而老夫人给他们的第一个感觉是……畏惧。
她的眼神利如刃、锐如针,只被她一瞧,就觉得浑身刺痛。
“兔儿见过老夫人。”她暗暗吞了一口口水。
“她是范兔儿,这几个孩子是她的弟妹……”励守峰依序介绍着他们,“他是多福,她是多美,他是多财,这个是多金,最小的那两个是多语跟多康。”
“老夫人女乃女乃,您好。”几个孩子非常整齐的弯腰鞠躬。
励古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神情严肃的看着他们几个。
这时,站在兔儿身边的多金轻扯了她的衣角一下,“兔儿姊姊,这位婆婆看起来好可怕……”
“多金!”她一听,紧张又尴尬的制止了他。
小男孩的话,励古夫人全听进去了,有点不悦的看着兔儿,却没说什么。
她低着头,不敢直视老夫人的脸,她知道老夫人此刻的表情决计不会好看。
“峰儿,你跟我进来。”说完,转身便走回大厅。
兔儿懊恼又无奈的瞪着多金,“不是要你们谨言慎行吗?”
“多金说的是实话。”他委屈地为自己辩解。
“算了。”励守峰笑叹一记,“我女乃女乃不会跟个小孩子计较的……李飞,你先安顿好他们。”
李飞点头,“安置在哪里?和明院?还是文成院?”
除了几名老夫人及少爷的贴身丫鬟及护院得以同他们住在迎晖院及文成院外,其他的护院、家丁及奴仆都住在和明院。
“先把他们带到文成院,稍晚我再决定。”说罢,他便尾随着祖母而去。
大厅里,励古夫人坐在主位上,励守峰随后走了进来,在她右边位子坐下。
他知道祖母对他带回七个北方的陌生人颇有意见,但他从容以对。
“玉翠,帮我倒杯水来。”
“是,少爷。”丫鬟答应一声,立刻离开。
不一会儿,玉翠捧着茶盘走了回来,励守峰端起茶杯,跟她道了声谢。
“峰儿,”励古夫人终于开口,“那几个丫头跟小鬼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无父无母,身世孤苦,所以我把他们全带了回来。”他啜了一口茶,面带微笑地解释。
她微皱眉头,“他们来历不明,你怎能随便就将他们带回励家,别忘了励家是皇商……”
“女乃女乃,他们只是单纯的孩子,不是什么可疑之人。”
“那几个孩子就算了,那个看起来不男不女的女孩就──”
“女乃女乃,兔儿是不得已才舍弃女儿身打扮。”励守峰打断了祖母的话,“她在襁褓时就失去双亲,收养她的范老爹死后,照顾几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妹成了她的责任,为了讨生活,她只好把自己当男人……”
励古夫人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女乃女乃,励家不多他们几口人吃饭。”他轻执她的手,“女乃女乃宅心仁厚,应该不会拒绝他们才是。”
她斜瞥了他一记,“你光会哄女乃女乃,怎不见你去哄哄那些好姑娘?”
励守峰一笑,“什么姑娘比得上女乃女乃可人呢?”
不苟言笑的励古夫人被他一逗,忍俊不住地笑了。“对了,前两天你容姨跟绣香才刚带着几盒茶花甜糕来探过我,明儿个你可要亲自回个礼。”
贤容是前镇北将军赵破军的夫人,亦是与她情同姊妹的窦老夫人之女。她与已过世的窦老夫人以姊妹相称,因此将贤容也视同自己的女儿般。
赵破军将军在多年前过世后,贤容开始吃斋礼佛,大半时间都待在庵堂里。她与赵将军育有一双儿女,长子天昊年方二十三,现时已在皇宫里担任御前带刀都尉一职。
而他们的女儿绣香今年已十九,正是青春方华、待嫁之龄。因为两家亲近,天昊跟绣香自幼便经常在励府出入,和峰儿早已情同家人一般。
“你容姨说有人上门说媒提亲,可绣香那孩子都拒绝了。”励古夫人说。
“喔,”励守峰又啜了一口茶,“绣香那丫头的眼光可高了。”
“绣香不是眼光高,而是心有所属。”她瞥了孙子一眼,“她自幼跟在你身边峰哥哥长、峰哥哥短的,谁不知──”
“女乃女乃,绣香可是我的妹妹。”他再次打断了她。
他知道女乃女乃想说什么,但他不想听。他才刚返家,还不想去想那些烦人的事。
“峰儿,你今年都二十八了,不要再磨蹭下去。”
“女乃女乃,这等事儿您别担心了。我若要娶妻,第一个知道的肯定是女乃女乃您。”他笑道,将茶杯交给一旁的玉琴,站了起来。“守峰想先去沐浴更衣,请女乃女乃准我先行退下。”
励古夫人心知自己不能逼他太紧,于是无奈一叹,“去吧。”
“谢女乃女乃。”励守峰欠身,旋身走出大厅。
来到竦竹围绕,小山流水的文成院,兔儿被眼前这片清幽雅致的景象给吸引住目光。这等景致,在临冬城是决计看不到的。
孩子们非常兴奋的在回廊及院子里跑了起来,任她怎么叫都管不住。
“别管他们了。”明了小孩子的心性,李飞劝说:“让他们去玩吧。”
“李大哥,你千万别惯着他们。”她神情凝肃道,“励府可不比临冬城的大杂院,由不得他们放肆。”
“在文成院倒不必太担心,这儿是少爷的地盘,一般人是进不来的。”说罢,他跟她使了个眼色,“来吧,我带你认识一下环境。”
“是。”兔儿应答,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带着她在文成院里绕了一圈后,李飞道:“你跟孩子们应该会住在文成院。”
闻言,她微怔。“我们住在文成院?跟少爷一起?”
他们姊弟妹七人是什么身份,怎可能又怎么可以住在文成院?
“我想少爷应是做这样的安排。”他拍拍她的肩,“安心,在这里有少爷罩着你,你什么都不必……”
“李飞。”突然,励守峰严励的声音传来。
他跟兔儿同时望向声源,只见少爷大步走了过来,脸上有一丝不满。
“你这动手动脚的毛病,几时才改得掉?”瞥了他一记,若有所指。
李飞微怔,然后会意的笑了,故意道:“恐怕一时半刻是改不掉,不过……兔儿不会计较,是吧?”说着,他笑看着她。
兔儿微笑应答,“嗯,没关系。”
励守峰皱眉瞪视着她,“怎么没关系?你是女孩子。”
迎上他的视线,她微愣。“李大哥就像是兄长一般,干么这么忸怩拘泥?”
“你……”他懊恼的瞪着她,顿时说不出话来。
“励叔叔!”多金跟多康跑了过来,一下子就巴住了他。
“多金!多康!”她立刻板起脸孔,“兔儿姊姊跟你们说过什么?”
两人一听到训斥,立刻收敛笑意,放手恭敬道:“励少爷……”
“何必这样?”励守峰微皱眉头。
“这是规矩。”她正经八百地说:“少爷可是我们的主子,不得逾越分际。”
“在文成院不必遵守那些规矩。”
“他们得习惯。”兔儿仍坚持,“请励少爷不要特别宽待我们姊弟妹七人。”
励守峰沉默了下,“你还真是固执……算了,你高兴就好。”
一旁看着他们有趣互动的李飞,偷偷的笑了。
突地觉得碍眼,励守峰指使他,“李飞,去帮范兔跟孩子们弄几件衣服来。”
“是,少爷。”李飞领命,立刻转身离开。
“范兔。”
“是。”励守峰一路上都这么叫她,叫她兔儿怪别扭的,叫她全名又太生份,于是,他迳自把尾巴去掉。
“你跟孩子们今后就住在文成院吧。”
“真住在这儿?”她却面有难色。
“怎么?你不乐意?孩子们可乐意得很。”他看了看眼正在庭园里玩耍的孩子。
“少爷忘了兔儿是来做什么的吗?”她一脸认真,“兔儿是来做牛做马的,不该住在少爷这儿。”
做牛做马?她还真喜欢做牛做马。
“励府的仆人住在哪里,我们就该住在哪里,不应有例外。她说。
励守峰一脸“你真是不知好歹”的表情,生气的说:“你是的励守峰的牛马,当然要住在方便我呼来喝去的地方,不是吗?”
他说得很有道理,只是──“老夫人她……她同意吗?”她怯怯的问。
他挑眉一笑,“我女乃女乃还没闲到连这种事都要过问。”
“可是我毕竟是女人家,这文成院好像没有女人,对吧?”
她才说完,励守峰呵的一笑,语带调侃,“你终于发现自己是女人啦?”
兔儿微顿,秀眉一蹙,发觉没法反驳他的话,但这样妥当吗?
翌日,励守峰一早便出门前往赵府拜访赵夫人。
兔儿便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找上了励府的管事刘妈。
“刘妈,您好。”来到她跟前,兔儿恭谨的欠身,“我是范兔儿。”
刘妈十分慈祥可亲,“我知道你。怎么?有事?”
“是的。”她小心翼翼地表达,“我初来乍到,许多规矩都不熟悉,想请刘妈指点。”
看兔儿礼貌客气又勤奋自动,刘妈十分喜欢。“励府的规矩倒不如你想的多,只要把自己本份的事情做好即可。少爷预备留你在文成院,是吧?”
她点点头,“是的。”
“那么,往后替少爷送膳、洗衣,还有打扫文成院的工作可都归你了。”刘妈说着,轻拉了她一把,“来,我先带你到伙房去。”
“是。”兔儿点头,乖顺的紧跟在后。
来到伙房,刘妈带她熟悉了一下环境,再认识伙房的厨子跟杂役。
接着,她们来到伙房附近的洗衣房。
洗衣房里有口水井,此时正有三名小婢女正捱着井边洗衣。
“春花、秋菊、冬梅……”刘妈叫唤着那三个小婢女,介绍着,“她是临冬城来的兔儿,以后负责伺候少爷。”
“你们好,我是范兔儿。”她主动先跟她们打招呼。
春花、秋菊跟冬梅的年纪都比她小,又听说她是少爷的贴身侍女,不禁有点疑怯地问她。
“兔儿姑娘,你好。”
“请叫我兔儿吧。”她谦逊地回应,“我是新人,什么都不懂,又是第一次到大户人家帮佣,以后还要请你们多多教导。”
见她们那么拘谨生份,刘妈笑叹道:“大家都在励府做事,就像姊妹一样,别那么客套了。”
“刘妈,不好了!”突然,有个小厮大呼小叫,急急忙忙的跑进来。
她轻啐一记,“怎么了?”
“少爷带回来的小鬼把老夫人心爱的花瓶打破,老夫人正发脾气呢。”小厮说着的同时,注意到兔儿也在,表情立刻一变。
“哎呀,怎么会这样?”刘妈一脸忧愁,“兔儿,你快跟我去看看。”
“是。”
仁智院里,励古夫人正坐在厅上,铁青着脸看着碎了一地的青瓷花瓶。而一旁调皮捣蛋的多金跟前来找他,却发现他闯了大祸的多美则跪在地上哭泣。
兔儿不安又忧惧的跟着刘妈赶到智仁院,一进大厅看见这一幕,心倏地一凉。果然是多金!她曾特地对他耳提面命,没想到他还是闯祸了。
见刘妈带着兔儿前来,励古夫人脸色更是难看。
她早想发飙骂人,但因为跪在跟前的是两个孩子,让她实在开不了口说什么严厉的话。现在可好,闯祸精的姊姊来了。她二十有一,总捱得起骂吧?
“老夫人……”兔儿快步走到她的跟前,咚地跪下。
“你来得正好。”励古夫人目光锐利,语气严厉地斥责,“你是怎么管教弟妹的?放任他们在府中乱窜,还撞破了我的清瓷花瓶?!”
“老夫人息怒,我会负责的。”不论得做什么,她都愿意去做。
“负责?”励古夫人往桌上用力一拍,“你可知道这青瓷花瓶的来历?”
兔儿抬头,眼里充满疑惑不解。
“这青瓷花瓶乃先皇御赐,是励家的传家宝,你负责得起吗?”
一听到花瓶是先皇御赐,兔儿心头一震。
老天爷,多金什么东西不碰,怎会碰倒了这么贵重又别具意义的东西?!
“老夫人,千错万错都是兔儿的错,我愿意受罚。”她又磕了一个响头。
花瓶已碎,就算现在要了她的命也于事无补。但闯下这种大祸,又轻饶不得。怪都怪她的好孙儿,从临冬城带回一窝倒霉鬼、惹祸精。
“老夫人。”刘妈趋前帮忙说情,“孩子无知,您就原谅他们吧。”
“无知?这励府上下珍稀千百,可以让他们无知破坏的吗?”励古夫人目光一凝,“老身现在恨不得将他们这一窝倒霉鬼全赶出去!”
闻言,兔儿连忙再三磕头哀求,“老夫人,我们姊弟妹无依无靠,无处可去,求您别赶我们走。”
听见励古夫人说要赶他们出去,跪在一旁的多金跟多美也哭了起来。
“老夫人,兔儿他们是少爷带回来的,何不等到少爷回府再……”
未待刘妈说完,她锐眼一瞪,“峰儿难道连这么点事都不顺我?”
“老夫人,兔儿愿受罚,求您息怒。”她又磕了几个响头。
见她额头都磕得破皮流血了,励古夫人心中也有些不忍。
但若她不追究此事,往后又怎么管理这么大一个家?
想着,她霍然站起身,目光冷冽的瞅着兔儿,“我就罚你在迎辉院外跪上三天三夜,一白饮水三升,不得进食。”
“谢谢老夫人、谢谢老夫人。”兔儿感激万分,再次磕头。
励古夫人没多看她一眼,快步轻移的走出了仁智院的大厅。
天城降阳大街,赵府。
大厅里,赵窦贤容正款待着前来探访她的励守峰。一旁,是恰好出宫而顺道回家一趟的儿子,还有兴奋得像只小鸟似的女儿。
绣香见着了守峰,片刻都停不下来的直抢话,她看在眼里,明了于心。但她非常清楚,守峰视绣香如同妹妹,绝没有一丝男女之情。
只不过为娘的她,也不忍说破。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当年那可怜的私生女若没遇到那么可怕的事今也长到二十一了吧?
二十一岁的女孩,早该嫁人了……
那年,那颈背上有只红兔子的女儿自月宫来,现在应也返回月宫。
二十一年来,她每到中秋就到庵堂偷案祭悼那无缘的女儿,并衷心为她祈祷冥福,风雨无阻,从未间断。
“娘?娘?”
听见女儿唤她,她回过神来。
“娘,您怎么了?”赵绣香注视着她,“想什么想到出神?”
“没事,娘很好。”
“容姨怕是累了,”励守峰眼神诚挚的望着她,“那守峰就不多叨扰了。”
“什么?”一听他要告辞,小丫立刻噘起嘴来,“峰哥哥现在就要走?留下来吃饭吧!”
知道他说要走,不全然是为了不想打扰,也是因为耐不住女儿的纠缠。
“绣香,你峰哥哥刚回来,事情多得很,你别任性了。”她不得不说。
“人家哪是任性了?”赵绣香鼓着腮帮子,“人家跟峰哥哥好几个月不见,想他不行?”
听见她如此大胆又直接的话语,赵窦贤容蹙眉笑叹。因为失去了一个女儿,因此她特别宠爱绣香,也因为如此,养成了女儿这般骄蛮妄为的性情。
“绣香,你别胡闹了。”一旁赵天昊跳出来解围,“峰哥还要跟我进宫呢。”
“什……”她一听,讶异。
“皇上还不知道峰哥回来了,他当然得进宫觐见。”
赵绣香这会儿没话可说了,对方可是当今圣上,她再怎么任性妄为,也没胆子跟皇上抢人。“那好吧,我明日再去找峰哥哥。”
自知避不了她的纠缠,闻言,励守峰无奈一笑。”
“刚才谢谢你了,天昊。”
他笑叹一声,“我实在不忍心看峰哥为难。”
励守峰蹙眉苦笑,没说什么。
“励女乃女乃似乎想撮合你跟绣香成为一对,绣香那丫头可积极了。”赵天昊说。
“天昊,你知道我……”
“我知道峰哥拿绣香当妹妹。”赵天昊笑视着他,“我跟娘都看得出来,你不必因为顾虑我们而勉强自己。”
他淡笑说:“勉强倒是没有。”
“那丫头不到黄河心不死,要是你拒绝得不够清楚,她可不会死心的。”赵天昊续道:“要是觉得她缠得过份,就明白的告诉她吧。”让她趁早死了心也好。
励守峰拱手一揖,故意文诌诌地回应,“贤弟如此通情达理,我放心了。”
两人目光一迎上,心领神会的笑了出来。
“话说回来,”赵天昊睇着他,“峰哥都二十八,是该娶妻了吧?”
瞥了他一眼,“怎么连你都在催婚?该不是女乃女乃派你来的吧?”
“我只是关心峰哥,峰哥可是励家单传,身肩延续香火的重责大任。”
“呵,”励守峰挑眉一笑,“我这肩上的担子还真是重啊。”
“峰哥南来北往的,难道没有喜欢的姑娘?”
赵天昊话才说完,一个身影钻进了励守峰的脑袋里,教他心头一悸。
范兔儿。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女人揪住了他的心,唯独她……
然而,他对她是同情怜悯,还是儿女情长呢?
“峰哥心里有人了?”赵天昊注视着他,像是在探寻答案。
“不,我现在压根儿没想过那件事,”他话锋一转,“我现在方便进宫吗?”
赵天昊微怔,“峰哥真要进宫?”
“嗯。”他点头,“皇上最爱听那些乡野趣事及奇谈了。”
“也好,择期不如撞日。”
于是,两人步出赵府,双骑朝着皇宫的方向前去。
身为皇商,励守峰做的不只是买卖,同时也是当今圣上的耳目。
他不带任何官职,却可直达天听。在南北奔波买卖的同时,他巡查地方、体察民情,并举发贪官污吏,为民申冤。
当然,这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因为是如此特殊又重要的职务,因为皇商的遴选才得经过重重关卡,细细观察,方由皇上、丞相及几名重臣一致通过,共同决定。
励氏一旅忠贞果敢,行事光明,自担任皇商以来,已延续三代。
修德宫的大殿里,励守峰与赵天昊正候着皇上。不多久,外头传来声音──
“皇上驾到。”
闻声,两人立刻起身迎接。
穿着一袭黄衣,头上未戴金冠,模样朴素简单的安庆帝迈着阔步走了进来。
他自年轻便登基为帝,统驭着曜阳王朝,至今已有二十余载。
他宅心仁厚、勤政爱民,在他统治下的王朝和平富足,多年来少有动乱,而边疆外的蛮族也未敢轻越雷池。
“叩见皇上。”励守峰及赵天昊同时下跪,并异口同声道。
“平身,免礼。”安庆帝命人关上殿门,并遣走闲杂人等。“都坐着吧。”他先在龙椅上坐下,然后赐座予两人。
励守峰跟赵天昊在一侧坐下,神色从容。
“守峰,”安庆帝笑视着他,“几时返回天城的?”
“回皇上的话,是昨天。”
“路上都平安吧?”
“是的,此去临冬城路途虽遥远,但一路上十分平静。”
“可有任何的发现?”安庆帝问道。
“守峰并无发现任何不法。”他依实回答。
听完,安庆帝安心又满意的笑了笑,“那真是太好了。”
“皇上亲民爱民,各地官吏上行下效,天子脚下无一处不是繁盛太平。”赵天昊说道。
安庆帝听了,朗声大笑。“天昊,要不是朕对你了解甚深,还真会以为你是在逢迎拍马呢。”
“天昊所言,句句肺腑。”
看着他,眼底突然闪过一抹沉郁。“对了,你今日返家,令堂可安好?”
“谢皇上关心。”赵天昊恭敬答道:“家母茹素礼佛,不管是身子还是心情都好极了。”
安庆帝沉默了下,若有所思,“那就好、那就好……”须臾,他又想起什么的看着励守峰,“励古夫人可好?”
“她老人家硬朗得很,虽然她老哀叹着自己是行将就木之人。”
安庆帝微顿,笑视着他,“励古夫人是急了吧?你都二十八了。”
“有些事是急不得也强求不得。”
“还是因为朕经常差遣你远行之故,碍着了你的婚姻路?”他忧心问道。
“与此无关,守峰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但你是该成家了,你可是励家单传。”安庆帝一时兴起,“要不,朕为你说媒,张尚书的千金年方十八,芳华正盛,不如让朕做主吧?”
励守峰面有难色,“我这平民百姓、凡夫俗子,岂配得上尚书大人金枝玉叶的千金?”
“可是有了意中人?”安庆帝凝睇着他,试探地问。
“不知皇上对意中人的定义为何?”他一笑。
安庆帝仿佛过来人般娓娓道来,“不自觉地就寻找着的身影,不经意的就想起她,见不到她时慌得厉害,见了她又冷静不下来……你心里可有这样的人?”
励守峰微顿,若有所思。
“看你的表情……这个人是有了。”
“咦?”他一怔,疑惑的看着皇上。
安庆帝了然笑说:“我还真迫不及待想看看你心里的那个人呢。”
赵天昊惊疑的转头看着他,“峰哥,真有这个人?”
励守峰没否认也不承认,因为他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意。
“守峰……”
“皇上。”
安庆帝凝视着他,微微一笑,“不管你心里那个人是谁,朕都相信她是最好的选择。”
励守峰迎上安庆帝温和又睿智的目光,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