勵守峰在宮中用了御膳,天黑才返回勵府。
剛進家門,李飛就疾走過來,神情凝重。
「發生什麼事了?」直覺告訴他,府中發生大事。
「是兔兒。老夫人罰她在迎暉院外長跪三個晝夜。」
聞言,他陡地一震,「為什麼?」
「多金跑到仁智院打破了先皇御賜的青瓷花瓶,老夫人十分生氣,所以……」
未等李飛說完,勵守峰已邁開大步朝著迎暉院而去。
遠遠地,他看見一個縴瘦身影跪在迎暉院的大門前,快步走過去,「範兔?」
跪在地上的兔兒一怔,轉頭看他,「少爺。」
「女乃女乃罰你?」看見她額頭上有傷,他的心一揪。那準是磕頭磕出來的傷。
「不,是我自願受罰。她毫無怨言,臉上更沒有一絲委屈,「多金闖了禍,我身為姊姊是該負責。
青瓷花瓶確實是先皇御賜,女乃女乃也一直視如無價之寶,如今被多金打破,不難想見老人家會有多惱怒。只不過要兔兒代弟受罰,而且一跪三晝夜,實在是……
「我找女乃女乃說去。」
「少爺,請你別去。」兔兒一把拉住他的袖口。
他濃眉一蹙,「就算犯錯受罰,也應合情合理。」
「我是哪里不合情、不合理了?」突然,傳來勵古夫人的嚴聲質問。
勵守峰微怔,望向了正由劉媽及玉翠攙扶著走出來的祖母。
兔兒急忙松開手,低下頭。
「女乃女乃,錯不在範兔。」他說。
「難不成是我錯了?」勵古夫人一臉不悅,「是我不該將花瓶擱在那里?」
「守峰不是那個意思……」他態度強勢,但語氣卻平和,「多金還是個孩子,不知輕重,至于範免,她是無辜的。」
「你是在說我不分青紅皂白?老糊涂了?」語氣中有濃厚的不滿。
「女乃女乃……」
「曾幾何時,我在這個家里連決定賞罰的權力都沒有了?」她眉心一擰,「你到底為什麼要如此維護這個丫頭?」
「範兔是我買回來的,依理是我的資產。」勵守峰直視祖母,「她若真闖了禍,我這個當主子的也難辭其咎,女乃女乃真要罰,就連守峰一起罰吧。」
聞言,勵古夫人陡然一震,跪在地上的兔兒更是吃驚。
「真是反了,你從不逆我,今日卻為了一個丫頭片子跟我作對?」老人家情緒激動到連手都在顫抖。
見狀,兔兒也慌了。她不懂他為何要如此維護她?縱使她是他買來的,但畢竟只是個下人,花瓶雖不是她打破的,但她不認為自己被罰得冤枉委屈。
「少爺,你別說了,兔兒是心甘情願受罰的。」
勵古夫人蹙眉,冷然哼道︰「你听,我可沒勉強逼迫她。」
「女乃女乃,看在我的份上,這一次就算了吧?」
「這次算了,日後我還得破幾個花瓶?」她憤然反問,「別忘了這個家還是由我當家做主。」說罷,旋身走回迎暉院。
勵守峰知道自己惹惱了祖母,但不覺得惶恐。「範兔,你起來。」語帶命令。
「我不要。」兔兒態度堅定,「我會在這兒結結實實的跪上三畫夜。」
「什麼?!」他難以置信的看著她,「有我保你,你什麼都不必擔心。」
她抬眼直視他,「我不要什麼特殊待遇,少爺也不該違逆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說得對,今日要是輕輕放下,日後就會有十個、二十個多金犯錯。」
听見她這番話,勵守峰心頭一撼。
她固執得讓他生氣,但卻偏偏說得全是讓他反駁不了的道理。
「我能理解老夫人的用意,她不是真心要罰我,而是在她的位置上,這是她非做不可的決定。」她一臉淡定,「請幫我拜托李大哥,這兩三天,孩子們就有勞他了。」
勵守峰一夜難以成眠,心里想的全是徹夜跪在迎暉院外的兔兒。
起了個大早,他前往迎暉院,只見院外兔兒還直挺挺的跪在。
走到她身旁打量她,只見她神情疲憊,但臉上並沒有太多的情緒。
「你真不起來?」他問。
她搖搖頭,「你別管我。」
「我怎麼不管你?」他濃眉一皺,懊惱地道︰「你以為看見你不吃不喝的跪在這里,我能無動于衷嗎?」
兔兒微怔,緩緩抬起頭來疑惑的看著他。他看來又急又氣,眼底還盈滿了某種復雜的、難以理解的情緒。
「你到底在生什麼氣?老夫人沒錯罰我,我也甘心受罰,你就不能不管嗎?」
「範兔,你這丫頭真是……」他氣得說不出話來,索性把話一吞,什麼都不說了。他邁開步伐往迎暉院里走去,來到祖母的寢間前。
「少爺?」劉媽趨前,「今兒個這麼早?」
「女乃女乃下床了嗎?」
劉媽遲疑地道︰「老夫人她醒了,不過……」
「女乃女乃生我的氣,今早不想跟我同桌用膳了?」
「你在外面大聲嚷嚷做什麼?」突然,寢間里傳來她的聲音。
須臾,房門打開,已將灰白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勵古夫人,神情嚴厲的看著站在門外的勵守峰。
「女乃女乃,守峰來請安了。」
「你來向我請安賠罪,還是要來保那個丫頭?」她冷冷的問。
昨天峰兒為了範兔兒跟她頂嘴爭執,讓她悶了一晚上睡不好。她母親早逝,他可是她一手帶大的。從前不管她要求什麼,他再怎麼不願,至少表面上也順著她。可昨天,他卻當著下人的面前頂撞她,只是為了一個範兔兒。
「女乃女乃息怒,守峰昨天對女乃女乃無禮實在是因為心急。」
勵古夫人微怔,敏銳地問︰「心急?」他為了一個下人心急什麼?莫非……
喔不,峰兒眼界甚高,這天城上下還沒有一個姑娘進得了他的眼,就連天香國色、從小愛慕他的繡香都勾不起他一點興趣。
這樣的他,怎會看上那北方來的丫頭?
「女乃女乃,這回就當是您寵我,算了吧?」他他不想再惹高齡的祖母生氣,只能低聲下氣的求她。
勵古夫人眉一揚,「此事免談!」說罷,她轉身回房,關上了房門。
勵守峰神情一沉,自知此事已成定局,不禁輕嘆。
近午,趙繡香來了。她從小在勵府進出,早把這兒當是她第二個家。
一進勵府,她就直往迎暉院闖。
她嘴甜可人,勵古夫人十分嬌寵她。她自幼就想嫁勵守峰為妻,而她知道勵古夫人也這麼盤算著。才到迎暉院前,就見跪在院門前的兔兒,不覺疑惑。
「喂,你是誰?」趙繡香走到她面前,打量著面生的她。
兔兒抬眼看著眼前穿著錦繡衫裙,打扮得珠圍翠繞、粉光紅艷,把人耀得眼花的趙繡香。端看那打扮及氣質,她便猜出來者定是富貴人家的女兒。
「我從沒見過你,你是誰?」
兔兒沒回她,因為她氣焰囂張,態度十分不客氣。
「你是啞巴嗎?」她狐疑的瞅著她,「還是……你聾了?」
這時,玉翠剛好走來。
趙繡香立刻叫住她,「玉翠,你過來。」
「是,繡香小姐。」她不敢怠慢,立刻快步上前。
「我問你,她是誰?」
「回小姐的話,她是兔兒。」
「我沒見過她,是新來的丫鬟?」
「兔兒是少爺這次從臨冬城帶回來的。」玉翠照實回答。
一听她是勵守峰從臨冬城帶回來的人,趙繡香心里微震,上下打量著她,一邊猜測著勵守峰帶她回來的原因。」峰哥哥可憐她是個啞巴吧?」
「兔兒不啞巴。」玉翠說。
一怔,她嬌悍的瞪著面無表情的兔兒,「你不是啞巴,為何裝聾作啞?」
兔兒瞥她一眼,依舊文風不動。
見她態度倨傲,完全不將自己放在眼里,趙繡香心里著實不是滋味。這勵府上下,誰不對她客氣小心,這丫頭不過是個窮酸的北方姑娘,居然敢給她臉色看?
「我問你,你為什麼跪在這里?」
「繡香小姐,兔兒跪在這里是因為她弟弟多金打破了仁智院青瓷花瓶,所以……」
「弟弟?」趙繡香斂容,「峰哥哥連她弟弟都帶來了?」
玉翠欲言又止,「是……是的,兔兒有六個弟妹。」
聞言,她大為震驚。峰哥哥不只把她從臨冬城帶回來,連她六個弟妹也一起帶回……老天,這是怎麼一回事?
二話不說,她轉身立刻朝迎暉院里走
勵古夫人正在院里賞花,各日里,茶花開得正艷。
「祖女乃女乃!」趙繡香蓮步快移的朝她走去。
「繡香?」一見到她,老人家臉上有了笑容,「看見你,祖女乃女乃心就寬了。」
「怎麼?誰惹祖女乃女乃生氣了?」她來到她面前。
心想,必然是跪在外面的那個丫頭讓她如此不悅。
「還不是你峰哥哥!」勵古夫人懊惱地抱怨,「他一向順我,昨天竟為了一個丫頭頂撞我。」
「什……」
「你進來時,應該看見那丫頭了吧?」
「是的。」趙繡香語帶試探地問︰「峰哥哥怎麼會為了她頂撞祖女乃女乃?」
提及此事,她余怒未消,「他要我饒了那丫頭,還說我不通情達理……」
趙繡香微怔,「峰哥哥竟敢如此?」
「我也感到意外。」勵古夫人若有所思,「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不只祖女乃女乃覺得不對勁,她也覺得此事不尋常。
她很快的嗅到了一個味道──危險。
那叫兔兒的女子嚴重威脅到她,而且那凜然冷傲的樣子也教她不悅。
不過是個下人,憑什麼給她趙繡香臉色看?除非……背後有人給她撐腰,而那人就是她心愛的峰哥哥。想到此,她更覺火大。
「祖女乃女乃,干麼不把那一窩乞丐趕出勵府?」想起兔兒的不馴,趙繡香不禁言辭尖酸。
「不成,峰兒絕對不準。」她也恨不得趕他們出去。
「可是他們來歷不明,就這麼讓他們住進勵府,豈不危險?」
沉吟片刻,勵古夫人寵溺的端視她,「繡香,你擔心你峰哥哥讓她搶去?」
被一語道破,趙繡香差赧道︰「祖女乃女乃別笑話我了。」
「好孩子,你別擔心。」她哪會看不出她那一點點心眼兒!握著她的手,輕輕拍撫,「那丫頭只是個下人,哪能跟你比。」
听祖女乃女乃這麼說,她也覺得有理。
她趙繡香出身將門之家,先父是受皇上重用及信任的鎮北大將軍,就連哥哥都在宮里擔任御前帶刀都尉,近身保護皇上。
她知道自己長得好,又知書識墨,絕不是那北方丫頭能比得上的。
「峰哥哥呢?我想找他。」
「峰兒出門了。」勵古夫人見她一臉失望,忙安撫著她,「不打緊,你今天就住下來吧,我會差人去通知你娘親的。」
听她這麼說,趙繡香笑了。
稍晚,勵守峰返回勵府,第一件事便是到迎暉院外。
見兔兒仍跪在原地,他立刻去廚房拿了顆熱騰騰的包子給她,「先吃了吧。」
她神情疲憊,但說話還有氣力,「不行。」
「你不餓?」
「餓。但老夫人只準我喝水。」
「她不會知道的。」
「我知道。」除了老夫人允許的水,她絕不會進食。
聞言,他蹲了下來,神情懊惱的瞪著她,「你為什麼這麼拗?」
兔兒迎上他的目光,「你不是不知道。」
看著她那澄澈得閃閃發亮的眸子,勵守峰心頭一緊。
是的,他早知道她是個固執的女人,而且總是不領他的情。
「你的身子撐不住的。多美他們很擔心你,多金、多康跟多語也一直哭。」
听他這麼說,倔強的兔兒眉心一擰,眼眶里已有淚水在打轉。
「跟我回文成院吧。」他勸說︰「女乃女乃不會追究的。」
兔兒搖頭拒絕,她當然可以仗著有他撐腰而逃避受罰,但這麼一來,她跟弟妹們就毫無立場在勵府住下了。
「我現在起來,就會立刻帶孩子們離開,你要我們走嗎?」她直視著他問。
他微怔,「為什麼?」
「因為有你撐腰,我就不必捱罰,你覺得勵上下會怎麼看待我?我雖出身貧賤,但有骨氣,我可不要別人用有色的眼光看我。」
勵守峰皺緊眉頭,不悅的道︰「你老是跟我說些大道理。」
「難道我說錯了?」自知自己有理,她反問他。
「你……」可惡,她難道不知道見她跪在這里,他心里難受嗎?
不,她鐵定不知道,因為,她絕對不認為他會為了她寢食難安。
「峰哥哥!」趙繡香從迎暉院里走了出來,燦笑如花地喚道,「你回來了!」
她飛快的跑過來,一把就勾住剛起身的勵守峰的手臂。
「你怎麼還沒回家?」天色都暗了,他沒想到她還在迎暉院里。「等會兒誰來接你?」
「祖女乃女乃留我在這兒住。」她緊緊纏著他的手,故意在兔兒面前炫耀著她跟他是多麼親近。
可才得意著,勵守峰就撥開她的手。「繡香,你不是小孩子了,別老是跟我勾勾搭搭的。」他語氣雖平和,但言辭嚴厲。
趙繡香蹙起秀眉,噘著嘴巴,「峰哥哥干麼對我這麼壞?」
「我是為你好。你可是個閨女,老是這樣,怎麼嫁人?」
「繡香只想嫁給峰哥哥。」顧不得有外人在場,她大膽的向他示愛。
他卻從容表態,「你是我的妹妹,永遠都是。」
「峰哥哥──」
他打斷她,「我叫李飛送你回家吧。」不想她存有不該有的想法,他們之間絕對不可能!
本想在兔兒面前炫耀一番,沒想到勵守峰卻直接給她難堪,趙繡香羞惱氣憤的瞪了兔兒一眼,一個跺腳。「不了,我自己回去!」說罷,她快步跑開。
「秋菊,」他喚來就在附近的婢女,「找個家丁送繡香小姐回降陽大街。」
「是。」秋菊領命,立刻離開。
「那個姑娘是……」兔兒終于開口問道。
「前鎮北將軍趙破軍的千金。我女乃女乃視她母親趙竇夫人如女兒,所以她跟兄長趙天昊是從小就在勵家進進出出。」
「她喜歡你。」她抬眼瞅著他道出事實。
他不逃避,直凝睇著她,「我知道。」
「你不喜歡她嗎?」
「喜歡,像哥哥喜歡妹妹那樣的喜歡。」
「你剛才對她很壞……」她微蹙眉,「你在我這個下人面前讓她難堪。」
勵守峰直勾勾的盯著她看,「誰拿你當下人了?」
迎上他坦率直接的目光,兔兒忽地心頭一悸,趕緊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
「她喜歡你,你……你不該那麼待她。」
「她喜歡我,我就得喜歡她嗎?」他看著把臉壓低的兔兒,「若是那樣的話,我喜歡你,你也得喜歡我了?」
听見他這句話,兔兒心驚,倏地抬起頭來。
「什麼?!」她的臉瞬間發燙。
她的反應全入了他的眼,勵守峰眼底閃過一抹黠光,「你听見了。」說罷,他轉過身子走開。
三天了,勵古夫人每天進出迎暉院,總看見兔兒認份的跪在外頭。
除了一天兩、三趟的茅房,她哪兒都沒去。
原尐為有峰兒給她撐腰,她會仗勢躲過責罰,沒想到她倒是挺有骨氣。雖說她對這北方來的丫頭猶有疑慮,但看她這三天的表現,倒是教她有點意外。
「劉媽……」
「老夫人,有什麼吩咐?」劉媽聞聲,立刻上前。
「那丫頭還在外面?」
「是的,兔兒還跪在外頭。」他依實回答。
勵古夫人沉吟片刻,像是在說給自己听似的,「那丫頭倒是挺認份的……」
見她態度軟化,也不似前幾天那般惱火,劉媽斗膽代兔兒求情。
「老夫人,那孩子跪了三天,就差那麼幾個時辰的時間了,不如……」
她微凜瞥去一記,「你也替她求情?」
劉媽怯怯地小聲道︰「我覺得兔兒那孩子挺好的……」
「她才來幾天,」挑了挑眉,她逕自啜口熱茶,「算了,你去叫她進來。」
劉媽一听,臉上立刻浮現喜色,「好的,我這就去!」
像是擔心老夫人反悔,她一步並兩步的跑了出去,不一會兒,領著神情疲憊,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兔兒進到迎暉院的正廳。
一進正廳,兔兒又跪下,「老夫人……」
「起來站著吧。」勵古夫人擱下茶杯,仔細睇著她。
她看起來又累又餓,模樣也有點狼狽,她那雙黑亮的眼楮,卻依舊清澈而閃亮。
「你氣嗎?」她問道。
兔兒搖頭,「兔兒不氣。」
「一點都不怪我罰你?」
「老夫人只是昭規矩行事,要管理這麼大一家子不容易,賞罰是該分明的。」
勵古夫人听了她的話,又沉默了下。「峰兒保你,你怎麼不走?」
她抬眼回視,「兔兒不想人閑話。」
睇著她,勵古夫人若有所思道︰「我問你,你可得老實回答,你跟峰兒沒什麼吧?」
聞言,兔兒一怔,疑惑的看著老夫人,而一旁的劉媽也是滿臉困惑。
「峰兒那麼護你,我不得不生疑。」勵古夫人近乎質問地要她回答,「你跟峰兒除了主僕關系,再無其他?」
明白老夫人的意思,兔兒心頭一驚,「我跟少爺只是主人跟下人的關系。」
「你沒騙我?」語氣嚴厲。
「兔兒不敢。」她語氣肯定地回復,「兔兒知道自己的身份。」
勵古夫人又沉默不語,兩只眼楮像利刃般觀察著她。「你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就好,我已決定讓峰兒娶繡香為妻,替我勵家延續香火。」
听見老夫人這番話,兔兒心里莫名一抽。
「看著我,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兔兒抬起臉,迎上她的視線。
「不論峰兒對你有任何的執意妄念,你都不能接受!」
此話一出,不只是兔兒,就連劉媽整個人都呆住。
只須臾,兔兒就回過神來,「兔兒明白。」
他和她如雲和泥之別,原就不可能有未來,老夫人這話只是提醒她,連稍稍作夢都不該,因為她不配……
兔兒拖著疲憊又虛弱的身軀回到了文成院。一進門,三天來都不敢踏出文成院半門的孩子們就朝她撲了過來。
「兔兒姊姊!」
「兔兒姊姊,我好想你。」
「兔兒姊姊,對不起,我以後不敢了……」多金一臉慚愧,哭得淅瀝嘩啦,十分可憐。
「兔兒姊姊,我們听飛叔叔說,你被老夫人罰跪,不能吃也不能喝,你現在很餓吧?」多美憂心的看著她,「我留了幾塊糕餅,現在就拿給你吃。」
「不,我不餓……」現在的她感覺不到餓,倒是心理空虛得厲害。
想起老夫人剛才對她說的那番話,她的胸口不知怎的一陣一陣揪痛。
但,為什麼呢?那些事就算老夫人不特別交待,她心里也明白。勵守峰是什麼身份,她範兔兒又是什麼身份,她再怎麼有妄念,也不敢奢望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兔兒姊姊好累,想先去歇一會兒。」她勉強擠出一抹微笑,轉身想回西廂房。
可才走了幾步路,她一陣暈眩,眼前一黑,整個人失去重心的摔在地上。
「兔兒姊姊!」孩子們見狀,同聲驚呼並跑向了她。
見兔兒已暈了過去,孩子們慌了。
「多福,你快去找飛叔叔!」十三歲的多美鎮定心神,連忙差多福去找李飛。
他才跑到文成院門口,就撞上了勵守峰。
「多福?」他拉住他,「你慌慌張張的去哪兒?」
「勵叔……少爺,」多福驚慌的改口,「兔兒姊姊昏倒了。」
聞言,勵守峰立刻往庭園里沖。他剛才刻意經過迎暉院,劉媽跟他說兔兒已返回文成院,他才想回來看看她,沒想到……
「範兔!」
孩子們見他進來,個個安心不少。
他趨前一把將兔兒抱起,快步的往西廂房走去。
孩子們跟進房里,全圍在床邊。
「兔兒姊姊會不會死?」惹禍的多金既惶恐又慚愧的哭泣著。
勵守峰揉了揉他的頭,「兔兒姊姊不會死,她只是累壞了……你們都出去,讓她好好休息。」
孩子們你看我、我看你,最後听話的一個接著一個走出房間。
他凝視著憔悴又虛弱的兔兒,心頭一緊,伸手輕撫她的臉龐,喃喃道︰「你這可惡的範兔,為什麼老是這麼逞強?」
兔兒幽幽醒來,不知此時是何時。
她覺得自己睡了好久,只記得……老夫人對她說的那些話,想起那些話,她的心隱隱作痛。
這是第一次,她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卑微。
翻身爬起,她木木的坐在床上,看著這斗室四周。她欠了他,不想白白承受他給予的恩惠,所以就跟著他來到這兒。但,她不能再待在他身邊了。
若要跟他劃清界線,安份的盡下人的本份,她得帶著孩子們搬出文成院。
這麼一來,不只老夫人放心,她也才能斷了妄念。
她當然感覺得到勵守峰對她好,他對她太好她越不安,就算想逃也無能為力。
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跟他保持距離。
「你醒了?」勵守峰開門進來,見她坐在床上,稍感安心,走到床邊,「你在孩子們面前昏了過去,把他們都嚇壞了。我說你這個人,實在是太逞強了。」
兔兒低頭沉默不語。
見她發愣,他微微皺起眉頭,憂心地問︰「你怎麼了?跪傻了?」
她什麼都沒說的下了床,忽地在他面前一跪。
「範兔?」勵守峰一震,「你這是在干什麼?」
兔兒沒看他地要求,「少爺,請讓我帶孩子們搬到和明院去吧。」
「為什麼突然──」
「不是突然。」兔兒打斷他,「我早就這麼打算,我不想惹人閑話。」
「誰說你閑話?」他眉心一擰,神情不悅。
「沒人。」她抬起頭來看著他,「但等到听見,就來不及了。」
他聰慧的想到,微慍的蹙眉注視她,「女乃女乃跟你說了什麼嗎?」
「老夫人什麼都沒說,這是我的主意。」她的語氣及表情都十分堅定,「我既然是下人,就該跟其他人一樣,不應該特別。」
「我說過,我沒拿你當下人看!」他懊惱的駁斥。
「不然我是什麼?」她秀眉一蹙,「少爺買了我,我便是下人,請少爺像個主子一樣待我。」
「你真是不知好歹,我……」
「就當我不知好歹吧!」她鐵了心表態,「明兒個一早,不管少爺同不同意,我都會到和明院去,我想老夫人不會反對。」
「果然是女乃女乃說了什麼。」說著,他轉身就要出去。
「勵守峰!」兔兒一時激動,連名帶姓的叫住他。
他怔愣了下,疑惑的回過頭來。
不氣她連名帶姓的喚他,比起「少爺」這個稱謂,他還喜歡勵守峰多些。
「你想逼我離開勵府嗎?兔兒目光澄定、態度堅毅,「如果你不能像對待一般下人那樣待我,我是無法在勵府待下的。」
他迎上她仿佛寫著「我心意已定,你非答應不可」的雙眸,胸口一陣翻騰。
「你給我起來。」他命令。
「你若不答應,我就這麼跪到天亮。」她態度堅定到近乎強硬。
「你這是在威脅我?」他濃眉緊皺,神情慍惱。
「不敢。」她臉上沒有一絲情緒。
看著她那固執倔強的樣子,勵守峰胸口竄起了一把火。她老是要為他做牛做馬,老是要他把她當下人,但是他做不到。
打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的心就被明明過著卑微貧窮的生活,卻有一雙清澈高傲眼楮的她所吸引。
要不是放不下她、忘不了她,他何必大老遠把她從臨冬城帶回來。她感受不到他的心意沒關系,因為就連他都還未能完全確定自己的心意。
但她為何要拒絕他對她好?她連一刻都不想待在看得見他的地方嗎?!
他心煩氣躁,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提了起來,惡狠狠的瞪著她。
「你真令我生氣!」
「那好,」她平靜的回視,「這麼一來,少爺更該讓我離開文成院。」
望著她那張總是說著讓他听了發火的話的嘴,他眉峰一揚,牢牢的捏住她的肩頭,霍地低頭攫住她的唇。
兔兒身子一顫,但沒反抗。她知道他這個吻是為了懲罰她惹惱他,是為了不讓她說話。
他兩眼直勾勾的看著他,毫不閃躲。
當勵守峰迎上她那凜然的雙眸,猛地松開手。
她面無表情,仿佛剛剛那個吻毫無意義。
「少爺果然不能像待下人般那樣待我,我,走定了。」好像說的是別人的事,她冷冷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