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小粉娃,像颗膨松松、热呼呼的白软包子,圆润有弹性的双腮总在练完武之后像扑了层薄薄胭脂般,白里透红的,看起来可口极了。
一柄薄利匕首斜系在小粉娃的腰间,小巧武靴踩著轻功,支撑著略显丰腴却不笨重的软软娇躯飞窜在花圃内的“井”字小石。
“小阳笨师弟!追不到!追不到!”跑跑胞,还不忘回头朝远远落在身后狼狈喘气的男孩挑衅,两指勾住唇角,一扯,做出爆笑鬼脸,粉舌一吐一收,明摆著给他下马威,然后很不淑女地擦腰狂笑,继续迈步飞奔。
“臭小师姊!有胆停下来再陪我练一套剑法——”很喘很喘的声音用尽最后一丝真气仰天长啸,听起来却很像悲鸣。
“谁理你呀!我要去找小迟哥了!不陪你浪费时间!”
“臭小师姊!你又找他——”
咻咻,包子软躯消失在绿叶繁繁间,带著身后一长串的落败咒骂及“下回我非把你打成破包子”的无用威胁,小粉娃乐歪了,向来在拳脚剑法上全输给小阳笨师弟,独独这项轻功草上飞就是让小阳笨师弟望尘莫及,只能捶胸顿足地目送她大姑娘飞远。
轻功,真可谓是武林第一绝学,连三十六计中都将“走”给视为上策,哈哈,只要这项功夫练得炉火纯青,天底下还有什么拳法招式可以伤她一根寒毛咧?
系成辫子的黑缎长发在她脑后迎风飞舞,伴随著张狂的娇笑声,笑归笑,小粉娃可没忘记自己前些日子才扛起来的护师工作,脚步没停,准备上工去。
十岁,还是个娃儿,要是用来当童奴是绰绰有余,但要拿来当护师,似乎还嫌不够火候,可是她跟爹爹一块卖到梅庄,梅庄自是不做赔钱生意,让一个已经能洗衣拖地的小娃儿还赖在庄里无所事事,光吃闲饭,成天跟著三主子缠来腻去,不过在管事准备让她学著奴仆分内工作之际,有人却替她挡了下来。
“无妨,虽然还小,但让娃儿跟著我边练边学,也好过镇日无事,我瞧娃儿的拳脚俐落,跟著我行商谈生意,算是……护我这奸商的生命安全吧。”
那时,大男孩在他大哥面前保荐她担任他的贴身护师,虽换来他大哥蹙眉不悦——他不放心将爱弟的性命交到一个乳臭未乾的小娃儿手上——但他也无法拒绝三弟提出来的要求,因为大男孩几乎不曾要求过任何事,没理由头一回的要求就被做哥哥的打回票。于是,他大哥很勉强很勉强地点头同意,只是附加但书,若大男孩受到丝毫伤害,他会拿出当家主子的威严,将小粉娃给撤换掉。
对此,大男孩只说了一句“我信她能做得到”,让小粉娃心里甜甜暖暖的,因他对她的信任。
他的信任,她不想辜负。
生平头一回被人如此看重,甚至将自己的安危全交付给她,担子很重,却让她充满欣喜。
愉悦的心情让她步履更轻快,不一会见工夫便飞奔至菊花园圃里,找著了大男孩的身影。
她正值发育快速的年岁,可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大男孩抽高长壮的速度,短短几年大男孩已经长到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构得著的颀长身高,像伸长了手臂也触模不到的苍穹一样,好高好高。
小粉娃讨厌两人之间越来越远的无形距离,不理会他正微弯著身躯,将注意力全投注在一朵火红似焰的赭菊,她灵巧地踩过围栏,朝他背脊飞扑过去,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
“小迟哥——”包子身躯服服帖帖地整个嵌合在他背后。
喀!
敝异的骨头移位声很清脆地自大男孩腰干间传来,小粉娃明显地感觉到双臂紧攀的男躯僵硬不动。
“小迟哥?”她偏头看他。刚刚那声“喀”是什么声音?
大男孩双眸紧闭,好似在忍耐痛楚,半晌,才发出压抑疼痛的浅笑。“娃儿,下来再说。”一字字都像咬牙。
她听出他声音的不对劲,没多说什么,赶紧滑下他的背,而大男孩只是维持著弯腰的姿势,直到另一声“喀”响起,他才挺直了身,脸上的痛苦稍稍缓和。
抬眼就瞧见小粉娃站离他有些远,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好像明白自己做错事,却又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的窘困,茫然无助地觑著他。
“过来些。”他向她招手。
“你要罚我吗?”她戒备地问。
“罚你什么?没的事。”只是要同她说,以后别毫无预警地扑到男人身上,一方面是这种扑法很容易害人折伤腰,另一方面是……她已经不再是小女孩,该学著些男女之别。
“爹说,主子一拉下脸,就是要罚人,可你罚我之前,要同我说,我做错了什么。”她还是很谨慎,黑灵灵的眸眨也不眨地瞅著他,好似想看出他要怎么处罚她,她好赶快想些应对之策。
“我不罚人的。”他保证。
“可是你的脸色……”不像平常的小迟哥,她低声嘟囔。
“我闪到腰了。”对一个年轻的男人而言,闪到腰是种羞辱。
“嗄?”小粉娃瞠目结舌。
“很疼。”大男孩在她面前也没打算强撑什么尊严,坦承道。
“是因为我——”罪魁祸首指著自个儿,算来还有些自知之明。
大男孩点点头,右手掌轻抚著仍泛疼的龙骨。
“小迟哥,对不起……”
“没什么大碍,只是别有下回了。”她现在还小,重量还不至于压断人,要是再长高些、养胖点,那可不仅是害他闪著了腰。
再者……她还是个没发育的孩子,扑抱著他自然不会引发任何遐思,一旦粉娃变成了姑娘,这样的贴合……
大男孩中断了自己的思绪,一张俊秀的脸庞竟是微微红了。
“小迟哥,你在想什么?”脸好红,是被太阳晒的吗?小粉娃拨了空,抬头瞥向天际,上头乌云密布,看来等会儿会有场大雷雨,连丝日光都透不下来,哪来的烈阳?
“没、没什么。”他窘然地低下头,突然觉得自己很邪恶。“我在想这次的菊开得很好,看来必能替梅庄攒笔进帐了。”他将话题导向正经。
“哦。”
“一年一度寿客君子的评选菊宴就要到来,梅庄年年以白菊夺冠,今年,我想以较珍贵少见的红菊“菊焰”参加评选。”谈到菊,大男孩才稍稍恢复了平日的温文自若。
菊的色泽以金黄最常见,白、紫其次,红最稀少。
小粉娃的视线由菊圃里的红菊移到他脸上,她倒觉得他的赧颜看起来比红菊还要好看、还要鲜艳哩,满园的红菊反而吸引不了她太大的兴致。
“到时你得同我一块去。”
“我?”她虽然常赖著他,但可不曾陪他出府。
“你忘了?你现在可是梅庄护师,要贴身保护我的安全。”大男孩轻笑提醒,沉稳的嗓音再道:“众菊商共同举行的寿客君子评选几乎等于决定了今年哪家花商的菊种会卖得最好,名与利,相辅相成,夺冠的菊株叫价千万两也不为过,对于梅庄的菊,我有绝对的自信再夺下今年的寿客君子,可惜……”
“会招人眼红。”她接话。这种见不得别人好的嫉妒心是人的天性,只是有些人会隐藏得极好,有些人却不懂得沉敛,进而使出令人发指的小人招数。
“没错,可能有人会来盗菊,也可能用任何一种方式来毁掉梅庄的菊花,我会尽力保护菊株,没空理会自己的安危。”
“没关系,小迟哥,你的安危就交给我!”柔荑朝胸前使劲一拍,肉击声可响亮了,岔气猛咳是她逞英雄的下场。
“我相信咱们的娃儿护师定能完成使命,保我寒毛不伤。”老实说,大男孩还挺会哄孩子的,懂得适时地捧捧人。
小粉娃咧子邙笑,露出前几天被那个不懂何谓轻重及手下留情的小阳笨师弟给一拳打断的缺损门牙,弯弯的笑眸可水灿极了。
“小迟哥和小阳笨师弟果然是不同类型的人!他只会说我笨,说我一定会出糗,说不定遇到事情只会哇哇大哭,再不然就是转身逃跑,他等著看我被大当家给撤职,还说你真不怕死,敢推举我当贴身护师——哼!嘴臭死了。”哪像小迟哥,又信任她又支持她又鼓励她,好感动噢!
小粉娃说到激动处,还不忘小掌成扇地在轻皱的鼻前扬呀扬,好像小阳笨师弟那番诅咒人的臭话正在鼻翼前飘散。
“我跟你说,他最坏了,每次我一说你好,他就爱同我唱反调,和你比起来,我最讨厌他了!”
大男孩笑意转浅。
才不过十岁的小粉娃哪懂得分辨什么喜欢或讨厌,她成天将他与小阳笨师弟挂在嘴上,表示他们两人都在她的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无论说谁比谁好、谁又待她贴心,都不代表著她真正给了谁多一些的注意。他只不过是正巧与小阳笨师弟相比,胜他一些温柔、赢他一些关心,但小阳笨师弟与其他人相较,恐怕也是胜过其他人许许多多,在她心中依旧是独一无二的小阳笨师弟,就像他是小迟哥一样。
况且她与小阳笨师弟年岁相仿,自然也谈得来,感情亲昵得很。
没来由的,大男孩觉得心有些沉,甚至发现每每听到她提起小阳笨师弟的时候,总让他的胸口窒闷刺疼……
他不形于色,只是淡笑地听著她数落小阳笨师弟的坏话,多希望那么悦耳俏皮的话能右耳入,左耳出……
强迫自己分心于菊株上,胭脂色泽的花办细细长长,带著菊特有的香气。他走在前,她也踩著大步跟上,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话题引不起大男孩的全神贯注,仍兴致高昂地说著今早与小阳笨师弟的练功点滴,而他也没打断她,只是仔细瞧著菊株的生长状况,但心绪不同于以往的平静。
“三当家。”
打断她唧唧咕咕的人是梅庄管事。
大男孩转身觑向梅庄管事递上来的帐册,心思转移。
小粉娃识趣地闭嘴,在一旁瞧著大男孩和梅庄管事谈著她听也听不懂的商业经,而且他们谈好久,久到她都想打个盹先。
她迳自坐在菊圃边架设的矮木围栅,与一团火红的菊焰眼鼻相对,抬头瞟瞟大男孩,又百般无趣地凝回菊办。
小迟哥挑不出什么缺点,若真要算,大概只有这时专注在养菊生意上的他吧?
认真、专心;心无旁骛,除了菊,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这样的他,总是无暇回头看她,有时正忙之际,好几个时辰全埋首帐册,嘴里谈的都是菊呀菊的……
她讨厌这样的小迟哥,不,这时的他,不是小迟哥,而是主子。
是了,只有主子才会用这样的态度对人,只有主子才会说著她不懂的话,那个背对著她的人,不是小迟哥。
心思一转,小粉娃心情恁好。好的他是“小迟哥”,不好的他是“主子”,她喜欢小迟哥,用不著喜欢主子,那么主子讨人厌的行为举止也不在她的注意范围之中罗!她为自己归纳出两种身分的分野而感到欣喜若狂,忍不住咯咯直笑,柔荑抚模著那株红菊,嘀嘀咕咕地跟它分享著自己的聪明慧黠。
“主子和你的小迟哥根本是同一个人,你在欺骗自己。”
棒日,小粉娃兴匆匆地告诉小阳笨师弟这个结论时,那个嘴臭的家伙却只是挑了挑眉,用眼角余光觑了她一下,然后不戚兴趣地懒懒回道,双手忙碌地擦拭他心爱的龙吟剑。
树荫底下,一站一坐的身影为这话题而大眼瞪小眼。
“不一样!”小粉娃坚持道。
“哪里不一样?是啦,小迟哥是三个字,主子是两个字,算算的确不太一样,但又如何?小迟哥是梅庄三当家,是主子,你以为你用这种蠢方法就能掩盖事实噢?说你蠢,你还真不辜负这个蠢字。”见小粉娃紧握著拳,他仰起下巴,“怎么,想打架呀?!”
小粉娃拳头一挥,招呼在小阳师弟的右眼,她向来都是先出拳才出声:“对!打你!”
“哇哇,小人先动手!”小阳师弟捂住右眼痛叫,另一只手举起剑抵挡她的下一波攻势。
“臭小阳笨师弟,你胡说什么!”小粉娃不知怎么著,火气十足,也不怕那柄在日芒下闪著寒光的利剑,拳脚又挥动攻上,反倒是手上握有凶器的小阳师弟担心利剑无眼误伤了她,只能节节败退,任她的拳头全落在他背上。
“我说你小人先动手!”
“不是这句!小迟哥是小迟哥,臭主子是臭主子,不一样!”她才不在意被他指控为小人。
“本来就是!笨娃儿,老想些自欺欺人的笨念头,你以为你这样天真就真能让他变成两个人,喜欢的那个叫小迟哥,讨厌的那个叫主子吗?!这样也改变不了咱们是下人的事实!”紧抱著脑袋,小阳师弟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叫我小师姊!”小巧武靴踩著泥,不客气地在他衣衫上烙几个足印。
“你年纪比我小,凭什么!唔——”才抬头,武靴底就踩上他的脸。
“凭我比你早拜师!”叮叮咚咚的拳雨不歇,小阳师弟左逃右窜就是比不上她的轻功快,瞧她个头娇小,拳力可不含糊,每一回攻击都是扎实有劲。“我的小迟哥和臭主子不一样,他身上很香很香,而且他不骂人,从不!”
“大当家、二当家和四当家身上也不臭呀!”哎呀,好疼!
“不一样!才不一样!”
最后一脚要再踹上那处师父曾教过“只有男人才有的弱点”,小阳师弟见苗头不对,在小武靴快踢著他的命根子之际,举臂攀上树哑,重喝一声,俐落地翻身上树。
小粉娃收势不及,前倾的包子身躯重重撞上粗壮树干,然后,一动也不动地滑了下来——那张包子脸仍贴在树干上。
“笨娃儿!”小阳师弟急忙跳下树来扶起她,却见她那原先就不挺俏的鼻下正流著两管鲜红醒目的血。“你没事吧?!”他抓著自己的衣襟替她擦血,但每抹一回,就会涌出更多的腥红,他只得心急地横抱起她,要赶快带她去找大夫。
小粉娃痛得只能蹙眉闭目,半晌说不了话。
“——”
在他手掌包覆下,她还是强忍著剧痛,坚持己见地开口,像是非要说服他不可:“小迟哥是小迟哥……臭主子是臭主子……呜……”鼻血混著涕泪,冒得更汹涌了。
“你——”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净担心这个!
“不一样的……呜……”她闷著头,在小阳师弟的衣襟上哭得好惨烈,又是眼泪又是鼻血,全擦在他身上。“我的小迟哥是小迟哥,不是臭主子……我要我的小迟哥,不要臭主子……呜……好痛,臭小阳笨师弟……小迟哥,呜……”她哭得含糊,也骂得含糊,豆大的眼泪混著豆大的血珠,栏杆交错成一片狼藉,看来好不狼狈。
“笨娃儿,他是主子的事实远比他是小迟哥的事实还要来得笃定,你以为这是你要或不要的问题吗?”
“叫我小师姊,呜……”
小阳师弟好无奈,“拜托你,听人说话听重点好吗?”他那话里表达的重点绝对不是尊卑称呼,而是后头那一串,但很明显地,小粉娃只听到前头三个宇,唉。
为什么只要一提及“她的小迟哥”,小粉娃就变得固执且任性,害他每次想拐她练剑,都得恶言护骂三当家几句,小粉娃才会怒气冲冲地找他厮杀拚命,而且这种激将法百试不厌,一定奏效,即使小粉娃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亦不顾被他海扁的危险,冲上来与他扭打成麻花……像极了心爱至极的东西被人批评时所爆发的怒意。
因为是小迟哥吗?
“如果你可以将小迟哥及主子区分为两个不同的个体,那么我呢?你能不能也将“小阳笨师弟”当成不同的身分,把我视为小阳,而无关师弟……”小阳师弟沉著声,低低地问。如果一个人真能这样分,那他是否也有权要求她?
他不要当她的笨师弟,他不要只能当她的笨师弟。
小粉娃怔然地抬头,连眼泪都忘了掉,微张的嘴中尝到了自己的血味。
“可是你本来就是小阳笨师弟呀……”
“那么他本来也就是主子呀!”他火大了,不知是因她的孺子不可教也,还是她想也不想地拒绝他。
“他不是!”她又鸵鸟地将头埋在他的领间,拒听他的劝说,将一鼻子的血全抹到他衣上。
“后——”好想把她摔到地上狠狠踹个两脚再背她去看大夫,“他如果只是你的小迟哥,凭什么使唤你当他的贴身护师?!这是滥用主子威严的最佳证明!只有你这个笨娃儿还呆呆的以为他是因为想将你留在身边才会开口请大当家让你跟著,他明摆著就是居心不良!”小阳师弟很火,讨厌听她什么都以小迟哥为主。
“小迟哥是信任我的武功——”她大嚷,一管鼻血又流了下来,她忙用自己的袖子捂住。
“哈、哈、哈!”小阳师弟硬邦邦的假笑从喉间一字一字进出。“只有白痴才会信任你的武功,他是白痴吗?”如果真是以武功来论,在她前头不知还排了多少个高手护师,哪轮得到她?!
“他不是!”小粉拳又开始捶打他,她最痛恨有人说小迟哥的坏话!
胸口惨遭人偷袭,他却腾下出手来阻止她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只能靠张嘴,“喂喂喂,你没瞧见我抱著你要去看大夫吗?等会儿把我打倒在地,摔疼的可不只是我!”
卑虽如此,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即使那粉拳又硬又劲,但他不想再因他之故而害她受伤见红。
“不许你说我小迟哥的坏话!”满鼻满嘴血的她像只发狂的小野兽,咧嘴低狺著凶性。
“小迟哥小迟哥,除了这三个字,你脑子里还装了什么?!”他忍不住梆回去。这颗死包子臭包子,脑里都不包其他馅料的噢?!
“你管我!”
绑后后,竟敢这样跟他说话!
“你这个笨娃儿,有了小迟哥就忘了我,差别待遇!偏心!见色忘友!鬼迷心窍!”同样是她身边亲密的“童年玩伴”,他的地位就如此不及小迟哥呀?那种老男人——也不想想他今年多大岁数了,还这样拐小阿,羞也不羞!
小粉娃瞧明白笨师弟冲著她而来的怒焰,虽不知道这把火是怎么烧上来的,但直觉清楚是与她有关。
“你在生气什么呀?我哪里有了小迟哥就忘了你?我要是忘了你,怎么会跑来找你商量重要的事情,又怎么会每件事都同你分享、诉苦——”
“是!你商量的重要事情是“小迟哥”同我分享的事情也是“小迟哥”,和我诉苦的事情还是“小迟哥”左一句小迟哥怎么样怎么样,右一句小迟哥怎么样怎么样——呋!那是你的小迟哥,又不是我的,我做什么浪费光阴在这里听你吠他好、吠他棒、吠他呱呱叫?!”
他不爽啦!不爽听到自己喜欢的小粉娃成天嘴上挂著别个男人的名字——重点是那个男人还挑不出什么缺点,摆明是用来打压他的自信心,撇开个性不谈,那个男人光用身分就可以像拧死一只蚂蚁一样拧死他!
“你……我怎么知道你不爱听,你不爱听,以后所有小迟哥的事我都不讲,不跟你讲了嘛……做什么这么生气……”小粉娃委屈地扁嘴,抹去混著鼻水又流出来的血红,嘟囔道:“没风度,小迟哥都不会这样……”
小阳师弟听到自己脑里有条青筋迸裂的声音。
数落别人的不是还敢这么大声,这颗小包子找死就是了——
本来还在奔跑的大步停了下来,抱著她的壮臂也有了松放迹象。
小粉娃愣愣地看著自己被他轻手轻脚放在一处石阶上,然后他开始月兑上那件染满鼻血涕泪的衣衫,一把丢给她。
“小阳笨师弟,你、你做什么……”
“我瞧你还有精力打人兼骂人,看来伤得不怎么重,留件衣服给你擦擦血就算尽了“师姊弟”的情谊,记得用完替我洗乾净再还我。”这颗死包子没体会他的好,他决定吓吓她,故意板起脸,假装要弃下她。
人最犯贱了,只有在失去时才会发觉他的珍贵处。
小阳笨师弟转身就跑,一副没什么情意好商量的决绝。
“小阳笨师弟——”小粉娃没来得及捉住他的裤管,只来得及见他咻的一声,不见。
一阵冷风卷起枯叶,咻。
“可恶可恶!谁要你的臭衣裳擦血!臭死了臭死了!”她把他的衣服掼到地上,用力踩踩踩,脚下动作太大,连带牵动了伤处,鼻间淌流的血更多了,几颗红珠子坠在地上,溅开一朵朵红色小报。
那个没心没肺的小阳师弟正躲在树上,强忍住飞跃到她身边替她拭血的冲动,硬是要等她开口多唤他几声,他才心甘情愿地继续英雄救美。
他就不信这样逼不出她用甜甜的娇嗓唤他的名儿,嘻。
“只要你叫三声我的名字,我就下去。”他喃喃自语。
百,快叫快叫。
“小迟哥——”
树梢间的小阳师弟差点滑了下来,他……他没听错吧?!扳指数了数她方才大嚷的名字,不对,少了两个字。
“小迟哥!”这一声扎扎实实给了小阳师弟重重一记闷棍。
这颗死包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迟哥——”小粉娃瞧见远远而来的人影,扯开嗓门大叫。
程咬金的出现,让树上的小阳师弟措手不及,只能瞪著大男孩朝她的方向而来,带著一身温文尔雅,现在他现身也不是,救美也不是,只得尴尬地继续窝在绿叶中,看著小粉娃与大男孩的白烂大相逢。
“怎么伤得这么重?!”大男孩忧心地看著粉颜上汩汩冒血的鼻,以及额心正中央那处撞击过后所留下的红印子,触目惊心,指尖轻轻一碰都会换来她的痛叫。
死包子!前一刻还在他怀里拳打脚踢,下一刻又赶忙扑到别人的怀里,——!小阳师弟在树上抡拳跳脚。
“小迟哥,小阳笨师弟欺负我,他欺负我——呜……他丢下我一个人,他不理我,他在同我发脾气,呜……”小粉娃忙著告状。
“先别说话,先止血。”大男孩扶著她,双指压按在她鼻翼上方的止血穴道,轻哄著她。
小粉娃抽抽噎噎,听话地任大男孩处置她,终于过了片刻,她鼻子出血的情况好转,缓缓止歇下来。
“撞到树了?”
放下心的大男孩这才有工夫听她道出始末,在她提及伤势来由时,他挑起眉。
“小阳笨师弟害的!”她接过大男孩递给她的帛巾,擦乾净那张沾满乾涸血迹的脸蛋。“好多血……”
“等会儿我让人煎碗药给你补回来。”
她点头,不过动作不敢太大,因为她觉得头有些昏沉及疼痛。
“你和他能吵些什么?”吵到都见红了。
“吵你。”
无端端被扯进战局的大男孩一脸不解,“吵我?”
“吵你是小迟哥不是主子。”她低下头。
事实上,这件事她爹不只一回告诫她、数落她,干交代万嘱咐她要将大男孩当成主子来尊敬,而不能当成小迟哥来放肆,爹爹新娶的后娘也老为了这事斥责她,可是她不喜欢这样,如果她不听话,不把他当主子,那么他是不是就可以只当小迟哥,而把主子这称呼给抛到九霄云外?
“这样也能吵到满鼻子血?”
“谁教他……”
“我说过,你如果不想将我当成主子,我就不当你主子,这件事犯不著让你和你师弟吵嘴,只要我们两个彼此认同就行。”大男孩说道。
“真的只要我们两个认同就可以吗?”爹爹、后娘、笨师弟和其他人的眼光都可以不用理会吗?不行吧……若真像他说得这般容易,她又为什么会想努力让小阳笨师弟也同意她的想法呢?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当然。”
她从来不怀疑小迟哥,只是此时此刻,她真的很难像他一样肯定。
“小迟哥,我可不可以一下子当你是主子,一下子当你不是主子?”
“你的意思是?”
“爹爹和其他人在时,我把你当主子,换做只有咱俩的私底下,我当你是小迟哥?”
“为什么要这么费功夫?”
“因为爹爹和后娘会骂人,小阳笨师弟会生气……”
的确,不将他当成主子,对她而言是比较吃亏的一方,毕竟他是主子,他愿意将她视为身分特殊的对象,庄里也没人敢置喙,就算是大哥责备他,也不过是无关痛痒,听听便罢。
反观她,下人将主子视为玩伴原本就惹人非议,更何况以粉娃她爹的牛脾气,非得将身分给画分得清楚,现在再加上一个向来对梅庄忠心耿耿的大丫鬟——粉娃后娘的推波肋澜,她同他亲近,看在她爹娘眼中可是大逆不道的重罪。
“好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少挨些骂,就这么做吧。”
树上的小阳师弟仗著耳力好,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给听全了,也忍不住犯嘀咕:“笨蛋,你这样同意她,她哪有办法将你和主子分得清楚?喜欢的小迟哥多保护些,不喜欢的主子少保护些——惨,一定会出事。”
鲍私不分,是护师最大致命伤。
“公私不分,是护师最大致命伤。”
梅-姗将软垫搁在肘下,小巧的下颚轻扣其上。夜已深,之前她端药进房就瞧见梅家小四压在那层蓬松冬被山上,梅舒迟则是出了满身汗,看来睡得极不安稳,她急忙唤两名家丁帮忙将熟睡的梅家小四架回他自己的园子,又撤了梅舒迟身上所有冬被,让一名男仆替梅舒迟净身更衣,她也趁势喂他喝完汤药。
接著,他又睡了好几个时辰,她随侍在侧,不曾离开半步,这段冗长而安静的时间,让她有机会好好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最后却想起了小阳师弟三番两次告诉她的那句话。
“这句话的教训,我太清楚了……”清楚到光是回想都会令她惊惧不已,那次的教训,代价几乎是他的一条命。
“那不只是护师的致命伤,更是弱点。”
梳顺著他的发,像在模触著她最珍视的宝物。
“项阳说的对,你……是我的弱点,只要一扯上你,我便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那个想向你撒娇的小粉娃,还是那个该保护你的梅护师,只要一有迟疑,我犯错的可能性就变大……”指尖探入他的发根,寻找那处隐藏在浓密黑发底下,曾经害他近乎没命的伤疤。
她的疤痕在脸颊,而他的疤痕却在头部。
那处伤口已随著岁月流逝而模不著痕迹,只能凭记忆搜索著当时的位置,她却仍能精确歇指在那处曾汩血不止的部分。
那处因她的失误及冲动而存在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