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的小粉娃,像顆膨松松、熱呼呼的白軟包子,圓潤有彈性的雙腮總在練完武之後像撲了層薄薄胭脂般,白里透紅的,看起來可口極了。
一柄薄利匕首斜系在小粉娃的腰間,小巧武靴踩著輕功,支撐著略顯豐腴卻不笨重的軟軟嬌軀飛竄在花圃內的「井」字小石。
「小陽笨師弟!追不到!追不到!」跑跑胞,還不忘回頭朝遠遠落在身後狼狽喘氣的男孩挑釁,兩指勾住唇角,一扯,做出爆笑鬼臉,粉舌一吐一收,明擺著給他下馬威,然後很不淑女地擦腰狂笑,繼續邁步飛奔。
「臭小師姊!有膽停下來再陪我練一套劍法——」很喘很喘的聲音用盡最後一絲真氣仰天長嘯,听起來卻很像悲鳴。
「誰理你呀!我要去找小遲哥了!不陪你浪費時間!」
「臭小師姊!你又找他——」
咻咻,包子軟軀消失在綠葉繁繁間,帶著身後一長串的落敗咒罵及「下回我非把你打成破包子」的無用威脅,小粉娃樂歪了,向來在拳腳劍法上全輸給小陽笨師弟,獨獨這項輕功草上飛就是讓小陽笨師弟望塵莫及,只能捶胸頓足地目送她大姑娘飛遠。
輕功,真可謂是武林第一絕學,連三十六計中都將「走」給視為上策,哈哈,只要這項功夫練得爐火純青,天底下還有什麼拳法招式可以傷她一根寒毛咧?
系成辮子的黑緞長發在她腦後迎風飛舞,伴隨著張狂的嬌笑聲,笑歸笑,小粉娃可沒忘記自己前些日子才扛起來的護師工作,腳步沒停,準備上工去。
十歲,還是個娃兒,要是用來當童奴是綽綽有余,但要拿來當護師,似乎還嫌不夠火候,可是她跟爹爹一塊賣到梅莊,梅莊自是不做賠錢生意,讓一個已經能洗衣拖地的小娃兒還賴在莊里無所事事,光吃閑飯,成天跟著三主子纏來膩去,不過在管事準備讓她學著奴僕分內工作之際,有人卻替她擋了下來。
「無妨,雖然還小,但讓娃兒跟著我邊練邊學,也好過鎮日無事,我瞧娃兒的拳腳俐落,跟著我行商談生意,算是……護我這奸商的生命安全吧。」
那時,大男孩在他大哥面前保薦她擔任他的貼身護師,雖換來他大哥蹙眉不悅——他不放心將愛弟的性命交到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娃兒手上——但他也無法拒絕三弟提出來的要求,因為大男孩幾乎不曾要求過任何事,沒理由頭一回的要求就被做哥哥的打回票。于是,他大哥很勉強很勉強地點頭同意,只是附加但書,若大男孩受到絲毫傷害,他會拿出當家主子的威嚴,將小粉娃給撤換掉。
對此,大男孩只說了一句「我信她能做得到」,讓小粉娃心里甜甜暖暖的,因他對她的信任。
他的信任,她不想辜負。
生平頭一回被人如此看重,甚至將自己的安危全交付給她,擔子很重,卻讓她充滿欣喜。
愉悅的心情讓她步履更輕快,不一會見工夫便飛奔至菊花園圃里,找著了大男孩的身影。
她正值發育快速的年歲,可怎麼努力也比不上大男孩抽高長壯的速度,短短幾年大男孩已經長到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構得著的頎長身高,像伸長了手臂也觸模不到的蒼穹一樣,好高好高。
小粉娃討厭兩人之間越來越遠的無形距離,不理會他正微彎著身軀,將注意力全投注在一朵火紅似焰的赭菊,她靈巧地踩過圍欄,朝他背脊飛撲過去,瞬間拉近兩人的距離。
「小遲哥——」包子身軀服服帖帖地整個嵌合在他背後。
喀!
敝異的骨頭移位聲很清脆地自大男孩腰干間傳來,小粉娃明顯地感覺到雙臂緊攀的男軀僵硬不動。
「小遲哥?」她偏頭看他。剛剛那聲「喀」是什麼聲音?
大男孩雙眸緊閉,好似在忍耐痛楚,半晌,才發出壓抑疼痛的淺笑。「娃兒,下來再說。」一字字都像咬牙。
她听出他聲音的不對勁,沒多說什麼,趕緊滑下他的背,而大男孩只是維持著彎腰的姿勢,直到另一聲「喀」響起,他才挺直了身,臉上的痛苦稍稍緩和。
抬眼就瞧見小粉娃站離他有些遠,一張小臉上寫滿了好像明白自己做錯事,卻又不清楚自己做錯了什麼的窘困,茫然無助地覷著他。
「過來些。」他向她招手。
「你要罰我嗎?」她戒備地問。
「罰你什麼?沒的事。」只是要同她說,以後別毫無預警地撲到男人身上,一方面是這種撲法很容易害人折傷腰,另一方面是……她已經不再是小女孩,該學著些男女之別。
「爹說,主子一拉下臉,就是要罰人,可你罰我之前,要同我說,我做錯了什麼。」她還是很謹慎,黑靈靈的眸眨也不眨地瞅著他,好似想看出他要怎麼處罰她,她好趕快想些應對之策。
「我不罰人的。」他保證。
「可是你的臉色……」不像平常的小遲哥,她低聲嘟囔。
「我閃到腰了。」對一個年輕的男人而言,閃到腰是種羞辱。
「嗄?」小粉娃瞠目結舌。
「很疼。」大男孩在她面前也沒打算強撐什麼尊嚴,坦承道。
「是因為我——」罪魁禍首指著自個兒,算來還有些自知之明。
大男孩點點頭,右手掌輕撫著仍泛疼的龍骨。
「小遲哥,對不起……」
「沒什麼大礙,只是別有下回了。」她現在還小,重量還不至于壓斷人,要是再長高些、養胖點,那可不僅是害他閃著了腰。
再者……她還是個沒發育的孩子,撲抱著他自然不會引發任何遐思,一旦粉娃變成了姑娘,這樣的貼合……
大男孩中斷了自己的思緒,一張俊秀的臉龐竟是微微紅了。
「小遲哥,你在想什麼?」臉好紅,是被太陽曬的嗎?小粉娃撥了空,抬頭瞥向天際,上頭烏雲密布,看來等會兒會有場大雷雨,連絲日光都透不下來,哪來的烈陽?
「沒、沒什麼。」他窘然地低下頭,突然覺得自己很邪惡。「我在想這次的菊開得很好,看來必能替梅莊攢筆進帳了。」他將話題導向正經。
「哦。」
「一年一度壽客君子的評選菊宴就要到來,梅莊年年以白菊奪冠,今年,我想以較珍貴少見的紅菊「菊焰」參加評選。」談到菊,大男孩才稍稍恢復了平日的溫文自若。
菊的色澤以金黃最常見,白、紫其次,紅最稀少。
小粉娃的視線由菊圃里的紅菊移到他臉上,她倒覺得他的赧顏看起來比紅菊還要好看、還要鮮艷哩,滿園的紅菊反而吸引不了她太大的興致。
「到時你得同我一塊去。」
「我?」她雖然常賴著他,但可不曾陪他出府。
「你忘了?你現在可是梅莊護師,要貼身保護我的安全。」大男孩輕笑提醒,沉穩的嗓音再道︰「眾菊商共同舉行的壽客君子評選幾乎等于決定了今年哪家花商的菊種會賣得最好,名與利,相輔相成,奪冠的菊株叫價千萬兩也不為過,對于梅莊的菊,我有絕對的自信再奪下今年的壽客君子,可惜……」
「會招人眼紅。」她接話。這種見不得別人好的嫉妒心是人的天性,只是有些人會隱藏得極好,有些人卻不懂得沉斂,進而使出令人發指的小人招數。
「沒錯,可能有人會來盜菊,也可能用任何一種方式來毀掉梅莊的菊花,我會盡力保護菊株,沒空理會自己的安危。」
「沒關系,小遲哥,你的安危就交給我!」柔荑朝胸前使勁一拍,肉擊聲可響亮了,岔氣猛咳是她逞英雄的下場。
「我相信咱們的娃兒護師定能完成使命,保我寒毛不傷。」老實說,大男孩還挺會哄孩子的,懂得適時地捧捧人。
小粉娃咧子邙笑,露出前幾天被那個不懂何謂輕重及手下留情的小陽笨師弟給一拳打斷的缺損門牙,彎彎的笑眸可水燦極了。
「小遲哥和小陽笨師弟果然是不同類型的人!他只會說我笨,說我一定會出糗,說不定遇到事情只會哇哇大哭,再不然就是轉身逃跑,他等著看我被大當家給撤職,還說你真不怕死,敢推舉我當貼身護師——哼!嘴臭死了。」哪像小遲哥,又信任她又支持她又鼓勵她,好感動噢!
小粉娃說到激動處,還不忘小掌成扇地在輕皺的鼻前揚呀揚,好像小陽笨師弟那番詛咒人的臭話正在鼻翼前飄散。
「我跟你說,他最壞了,每次我一說你好,他就愛同我唱反調,和你比起來,我最討厭他了!」
大男孩笑意轉淺。
才不過十歲的小粉娃哪懂得分辨什麼喜歡或討厭,她成天將他與小陽笨師弟掛在嘴上,表示他們兩人都在她的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無論說誰比誰好、誰又待她貼心,都不代表著她真正給了誰多一些的注意。他只不過是正巧與小陽笨師弟相比,勝他一些溫柔、贏他一些關心,但小陽笨師弟與其他人相較,恐怕也是勝過其他人許許多多,在她心中依舊是獨一無二的小陽笨師弟,就像他是小遲哥一樣。
況且她與小陽笨師弟年歲相仿,自然也談得來,感情親昵得很。
沒來由的,大男孩覺得心有些沉,甚至發現每每听到她提起小陽笨師弟的時候,總讓他的胸口窒悶刺疼……
他不形于色,只是淡笑地听著她數落小陽笨師弟的壞話,多希望那麼悅耳俏皮的話能右耳入,左耳出……
強迫自己分心于菊株上,胭脂色澤的花辦細細長長,帶著菊特有的香氣。他走在前,她也踩著大步跟上,似乎沒察覺到自己的話題引不起大男孩的全神貫注,仍興致高昂地說著今早與小陽笨師弟的練功點滴,而他也沒打斷她,只是仔細瞧著菊株的生長狀況,但心緒不同于以往的平靜。
「三當家。」
打斷她唧唧咕咕的人是梅莊管事。
大男孩轉身覷向梅莊管事遞上來的帳冊,心思轉移。
小粉娃識趣地閉嘴,在一旁瞧著大男孩和梅莊管事談著她听也听不懂的商業經,而且他們談好久,久到她都想打個盹先。
她逕自坐在菊圃邊架設的矮木圍柵,與一團火紅的菊焰眼鼻相對,抬頭瞟瞟大男孩,又百般無趣地凝回菊辦。
小遲哥挑不出什麼缺點,若真要算,大概只有這時專注在養菊生意上的他吧?
認真、專心;心無旁騖,除了菊,什麼都入不了他的眼。
這樣的他,總是無暇回頭看她,有時正忙之際,好幾個時辰全埋首帳冊,嘴里談的都是菊呀菊的……
她討厭這樣的小遲哥,不,這時的他,不是小遲哥,而是主子。
是了,只有主子才會用這樣的態度對人,只有主子才會說著她不懂的話,那個背對著她的人,不是小遲哥。
心思一轉,小粉娃心情恁好。好的他是「小遲哥」,不好的他是「主子」,她喜歡小遲哥,用不著喜歡主子,那麼主子討人厭的行為舉止也不在她的注意範圍之中羅!她為自己歸納出兩種身分的分野而感到欣喜若狂,忍不住咯咯直笑,柔荑撫模著那株紅菊,嘀嘀咕咕地跟它分享著自己的聰明慧黠。
「主子和你的小遲哥根本是同一個人,你在欺騙自己。」
棒日,小粉娃興匆匆地告訴小陽笨師弟這個結論時,那個嘴臭的家伙卻只是挑了挑眉,用眼角余光覷了她一下,然後不戚興趣地懶懶回道,雙手忙碌地擦拭他心愛的龍吟劍。
樹蔭底下,一站一坐的身影為這話題而大眼瞪小眼。
「不一樣!」小粉娃堅持道。
「哪里不一樣?是啦,小遲哥是三個字,主子是兩個字,算算的確不太一樣,但又如何?小遲哥是梅莊三當家,是主子,你以為你用這種蠢方法就能掩蓋事實噢?說你蠢,你還真不辜負這個蠢字。」見小粉娃緊握著拳,他仰起下巴,「怎麼,想打架呀?!」
小粉娃拳頭一揮,招呼在小陽師弟的右眼,她向來都是先出拳才出聲︰「對!打你!」
「哇哇,小人先動手!」小陽師弟捂住右眼痛叫,另一只手舉起劍抵擋她的下一波攻勢。
「臭小陽笨師弟,你胡說什麼!」小粉娃不知怎麼著,火氣十足,也不怕那柄在日芒下閃著寒光的利劍,拳腳又揮動攻上,反倒是手上握有凶器的小陽師弟擔心利劍無眼誤傷了她,只能節節敗退,任她的拳頭全落在他背上。
「我說你小人先動手!」
「不是這句!小遲哥是小遲哥,臭主子是臭主子,不一樣!」她才不在意被他指控為小人。
「本來就是!笨娃兒,老想些自欺欺人的笨念頭,你以為你這樣天真就真能讓他變成兩個人,喜歡的那個叫小遲哥,討厭的那個叫主子嗎?!這樣也改變不了咱們是下人的事實!」緊抱著腦袋,小陽師弟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叫我小師姊!」小巧武靴踩著泥,不客氣地在他衣衫上烙幾個足印。
「你年紀比我小,憑什麼!唔——」才抬頭,武靴底就踩上他的臉。
「憑我比你早拜師!」叮叮咚咚的拳雨不歇,小陽師弟左逃右竄就是比不上她的輕功快,瞧她個頭嬌小,拳力可不含糊,每一回攻擊都是扎實有勁。「我的小遲哥和臭主子不一樣,他身上很香很香,而且他不罵人,從不!」
「大當家、二當家和四當家身上也不臭呀!」哎呀,好疼!
「不一樣!才不一樣!」
最後一腳要再踹上那處師父曾教過「只有男人才有的弱點」,小陽師弟見苗頭不對,在小武靴快踢著他的命根子之際,舉臂攀上樹啞,重喝一聲,俐落地翻身上樹。
小粉娃收勢不及,前傾的包子身軀重重撞上粗壯樹干,然後,一動也不動地滑了下來——那張包子臉仍貼在樹干上。
「笨娃兒!」小陽師弟急忙跳下樹來扶起她,卻見她那原先就不挺俏的鼻下正流著兩管鮮紅醒目的血。「你沒事吧?!」他抓著自己的衣襟替她擦血,但每抹一回,就會涌出更多的腥紅,他只得心急地橫抱起她,要趕快帶她去找大夫。
小粉娃痛得只能蹙眉閉目,半晌說不了話。
「——」
在他手掌包覆下,她還是強忍著劇痛,堅持己見地開口,像是非要說服他不可︰「小遲哥是小遲哥……臭主子是臭主子……嗚……」鼻血混著涕淚,冒得更洶涌了。
「你——」都什麼時候了,她還淨擔心這個!
「不一樣的……嗚……」她悶著頭,在小陽師弟的衣襟上哭得好慘烈,又是眼淚又是鼻血,全擦在他身上。「我的小遲哥是小遲哥,不是臭主子……我要我的小遲哥,不要臭主子……嗚……好痛,臭小陽笨師弟……小遲哥,嗚……」她哭得含糊,也罵得含糊,豆大的眼淚混著豆大的血珠,欄桿交錯成一片狼藉,看來好不狼狽。
「笨娃兒,他是主子的事實遠比他是小遲哥的事實還要來得篤定,你以為這是你要或不要的問題嗎?」
「叫我小師姊,嗚……」
小陽師弟好無奈,「拜托你,听人說話听重點好嗎?」他那話里表達的重點絕對不是尊卑稱呼,而是後頭那一串,但很明顯地,小粉娃只听到前頭三個宇,唉。
為什麼只要一提及「她的小遲哥」,小粉娃就變得固執且任性,害他每次想拐她練劍,都得惡言護罵三當家幾句,小粉娃才會怒氣沖沖地找他廝殺拚命,而且這種激將法百試不厭,一定奏效,即使小粉娃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亦不顧被他海扁的危險,沖上來與他扭打成麻花……像極了心愛至極的東西被人批評時所爆發的怒意。
因為是小遲哥嗎?
「如果你可以將小遲哥及主子區分為兩個不同的個體,那麼我呢?你能不能也將「小陽笨師弟」當成不同的身分,把我視為小陽,而無關師弟……」小陽師弟沉著聲,低低地問。如果一個人真能這樣分,那他是否也有權要求她?
他不要當她的笨師弟,他不要只能當她的笨師弟。
小粉娃怔然地抬頭,連眼淚都忘了掉,微張的嘴中嘗到了自己的血味。
「可是你本來就是小陽笨師弟呀……」
「那麼他本來也就是主子呀!」他火大了,不知是因她的孺子不可教也,還是她想也不想地拒絕他。
「他不是!」她又鴕鳥地將頭埋在他的領間,拒听他的勸說,將一鼻子的血全抹到他衣上。
「後——」好想把她摔到地上狠狠踹個兩腳再背她去看大夫,「他如果只是你的小遲哥,憑什麼使喚你當他的貼身護師?!這是濫用主子威嚴的最佳證明!只有你這個笨娃兒還呆呆的以為他是因為想將你留在身邊才會開口請大當家讓你跟著,他明擺著就是居心不良!」小陽師弟很火,討厭听她什麼都以小遲哥為主。
「小遲哥是信任我的武功——」她大嚷,一管鼻血又流了下來,她忙用自己的袖子捂住。
「哈、哈、哈!」小陽師弟硬邦邦的假笑從喉間一字一字進出。「只有白痴才會信任你的武功,他是白痴嗎?」如果真是以武功來論,在她前頭不知還排了多少個高手護師,哪輪得到她?!
「他不是!」小粉拳又開始捶打他,她最痛恨有人說小遲哥的壞話!
胸口慘遭人偷襲,他卻騰下出手來阻止她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拳頭,只能靠張嘴,「喂喂喂,你沒瞧見我抱著你要去看大夫嗎?等會兒把我打倒在地,摔疼的可不只是我!」
卑雖如此,他卻將她抱得更緊,即使那粉拳又硬又勁,但他不想再因他之故而害她受傷見紅。
「不許你說我小遲哥的壞話!」滿鼻滿嘴血的她像只發狂的小野獸,咧嘴低狺著凶性。
「小遲哥小遲哥,除了這三個字,你腦子里還裝了什麼?!」他忍不住梆回去。這顆死包子臭包子,腦里都不包其他餡料的噢?!
「你管我!」
綁後後,竟敢這樣跟他說話!
「你這個笨娃兒,有了小遲哥就忘了我,差別待遇!偏心!見色忘友!鬼迷心竅!」同樣是她身邊親密的「童年玩伴」,他的地位就如此不及小遲哥呀?那種老男人——也不想想他今年多大歲數了,還這樣拐小阿,羞也不羞!
小粉娃瞧明白笨師弟沖著她而來的怒焰,雖不知道這把火是怎麼燒上來的,但直覺清楚是與她有關。
「你在生氣什麼呀?我哪里有了小遲哥就忘了你?我要是忘了你,怎麼會跑來找你商量重要的事情,又怎麼會每件事都同你分享、訴苦——」
「是!你商量的重要事情是「小遲哥」同我分享的事情也是「小遲哥」,和我訴苦的事情還是「小遲哥」左一句小遲哥怎麼樣怎麼樣,右一句小遲哥怎麼樣怎麼樣—— !那是你的小遲哥,又不是我的,我做什麼浪費光陰在這里听你吠他好、吠他棒、吠他呱呱叫?!」
他不爽啦!不爽听到自己喜歡的小粉娃成天嘴上掛著別個男人的名字——重點是那個男人還挑不出什麼缺點,擺明是用來打壓他的自信心,撇開個性不談,那個男人光用身分就可以像擰死一只螞蟻一樣擰死他!
「你……我怎麼知道你不愛听,你不愛听,以後所有小遲哥的事我都不講,不跟你講了嘛……做什麼這麼生氣……」小粉娃委屈地扁嘴,抹去混著鼻水又流出來的血紅,嘟囔道︰「沒風度,小遲哥都不會這樣……」
小陽師弟听到自己腦里有條青筋迸裂的聲音。
數落別人的不是還敢這麼大聲,這顆小包子找死就是了——
本來還在奔跑的大步停了下來,抱著她的壯臂也有了松放跡象。
小粉娃愣愣地看著自己被他輕手輕腳放在一處石階上,然後他開始月兌上那件染滿鼻血涕淚的衣衫,一把丟給她。
「小陽笨師弟,你、你做什麼……」
「我瞧你還有精力打人兼罵人,看來傷得不怎麼重,留件衣服給你擦擦血就算盡了「師姊弟」的情誼,記得用完替我洗乾淨再還我。」這顆死包子沒體會他的好,他決定嚇嚇她,故意板起臉,假裝要棄下她。
人最犯賤了,只有在失去時才會發覺他的珍貴處。
小陽笨師弟轉身就跑,一副沒什麼情意好商量的決絕。
「小陽笨師弟——」小粉娃沒來得及捉住他的褲管,只來得及見他咻的一聲,不見。
一陣冷風卷起枯葉,咻。
「可惡可惡!誰要你的臭衣裳擦血!臭死了臭死了!」她把他的衣服摜到地上,用力踩踩踩,腳下動作太大,連帶牽動了傷處,鼻間淌流的血更多了,幾顆紅珠子墜在地上,濺開一朵朵紅色小報。
那個沒心沒肺的小陽師弟正躲在樹上,強忍住飛躍到她身邊替她拭血的沖動,硬是要等她開口多喚他幾聲,他才心甘情願地繼續英雄救美。
他就不信這樣逼不出她用甜甜的嬌嗓喚他的名兒,嘻。
「只要你叫三聲我的名字,我就下去。」他喃喃自語。
百,快叫快叫。
「小遲哥——」
樹梢間的小陽師弟差點滑了下來,他……他沒听錯吧?!扳指數了數她方才大嚷的名字,不對,少了兩個字。
「小遲哥!」這一聲扎扎實實給了小陽師弟重重一記悶棍。
這顆死包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遲哥——」小粉娃瞧見遠遠而來的人影,扯開嗓門大叫。
程咬金的出現,讓樹上的小陽師弟措手不及,只能瞪著大男孩朝她的方向而來,帶著一身溫文爾雅,現在他現身也不是,救美也不是,只得尷尬地繼續窩在綠葉中,看著小粉娃與大男孩的白爛大相逢。
「怎麼傷得這麼重?!」大男孩憂心地看著粉顏上汩汩冒血的鼻,以及額心正中央那處撞擊過後所留下的紅印子,觸目驚心,指尖輕輕一踫都會換來她的痛叫。
死包子!前一刻還在他懷里拳打腳踢,下一刻又趕忙撲到別人的懷里,——!小陽師弟在樹上掄拳跳腳。
「小遲哥,小陽笨師弟欺負我,他欺負我——嗚……他丟下我一個人,他不理我,他在同我發脾氣,嗚……」小粉娃忙著告狀。
「先別說話,先止血。」大男孩扶著她,雙指壓按在她鼻翼上方的止血穴道,輕哄著她。
小粉娃抽抽噎噎,听話地任大男孩處置她,終于過了片刻,她鼻子出血的情況好轉,緩緩止歇下來。
「撞到樹了?」
放下心的大男孩這才有工夫听她道出始末,在她提及傷勢來由時,他挑起眉。
「小陽笨師弟害的!」她接過大男孩遞給她的帛巾,擦乾淨那張沾滿乾涸血跡的臉蛋。「好多血……」
「等會兒我讓人煎碗藥給你補回來。」
她點頭,不過動作不敢太大,因為她覺得頭有些昏沉及疼痛。
「你和他能吵些什麼?」吵到都見紅了。
「吵你。」
無端端被扯進戰局的大男孩一臉不解,「吵我?」
「吵你是小遲哥不是主子。」她低下頭。
事實上,這件事她爹不只一回告誡她、數落她,干交代萬囑咐她要將大男孩當成主子來尊敬,而不能當成小遲哥來放肆,爹爹新娶的後娘也老為了這事斥責她,可是她不喜歡這樣,如果她不听話,不把他當主子,那麼他是不是就可以只當小遲哥,而把主子這稱呼給拋到九霄雲外?
「這樣也能吵到滿鼻子血?」
「誰教他……」
「我說過,你如果不想將我當成主子,我就不當你主子,這件事犯不著讓你和你師弟吵嘴,只要我們兩個彼此認同就行。」大男孩說道。
「真的只要我們兩個認同就可以嗎?」爹爹、後娘、笨師弟和其他人的眼光都可以不用理會嗎?不行吧……若真像他說得這般容易,她又為什麼會想努力讓小陽笨師弟也同意她的想法呢?是因為她潛意識里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當然。」
她從來不懷疑小遲哥,只是此時此刻,她真的很難像他一樣肯定。
「小遲哥,我可不可以一下子當你是主子,一下子當你不是主子?」
「你的意思是?」
「爹爹和其他人在時,我把你當主子,換做只有咱倆的私底下,我當你是小遲哥?」
「為什麼要這麼費功夫?」
「因為爹爹和後娘會罵人,小陽笨師弟會生氣……」
的確,不將他當成主子,對她而言是比較吃虧的一方,畢竟他是主子,他願意將她視為身分特殊的對象,莊里也沒人敢置喙,就算是大哥責備他,也不過是無關痛癢,听听便罷。
反觀她,下人將主子視為玩伴原本就惹人非議,更何況以粉娃她爹的牛脾氣,非得將身分給畫分得清楚,現在再加上一個向來對梅莊忠心耿耿的大丫鬟——粉娃後娘的推波肋瀾,她同他親近,看在她爹娘眼中可是大逆不道的重罪。
「好吧,如果這樣能讓你少挨些罵,就這麼做吧。」
樹上的小陽師弟仗著耳力好,將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給听全了,也忍不住犯嘀咕︰「笨蛋,你這樣同意她,她哪有辦法將你和主子分得清楚?喜歡的小遲哥多保護些,不喜歡的主子少保護些——慘,一定會出事。」
鮑私不分,是護師最大致命傷。
「公私不分,是護師最大致命傷。」
梅-姍將軟墊擱在肘下,小巧的下顎輕扣其上。夜已深,之前她端藥進房就瞧見梅家小四壓在那層蓬松冬被山上,梅舒遲則是出了滿身汗,看來睡得極不安穩,她急忙喚兩名家丁幫忙將熟睡的梅家小四架回他自己的園子,又撤了梅舒遲身上所有冬被,讓一名男僕替梅舒遲淨身更衣,她也趁勢喂他喝完湯藥。
接著,他又睡了好幾個時辰,她隨侍在側,不曾離開半步,這段冗長而安靜的時間,讓她有機會好好回想過去的點點滴滴,最後卻想起了小陽師弟三番兩次告訴她的那句話。
「這句話的教訓,我太清楚了……」清楚到光是回想都會令她驚懼不已,那次的教訓,代價幾乎是他的一條命。
「那不只是護師的致命傷,更是弱點。」
梳順著他的發,像在模觸著她最珍視的寶物。
「項陽說的對,你……是我的弱點,只要一扯上你,我便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那個想向你撒嬌的小粉娃,還是那個該保護你的梅護師,只要一有遲疑,我犯錯的可能性就變大……」指尖探入他的發根,尋找那處隱藏在濃密黑發底下,曾經害他近乎沒命的傷疤。
她的疤痕在臉頰,而他的疤痕卻在頭部。
那處傷口已隨著歲月流逝而模不著痕跡,只能憑記憶搜索著當時的位置,她卻仍能精確歇指在那處曾汩血不止的部分。
那處因她的失誤及沖動而存在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