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夜养了一个姑娘。
吾家有女初长成──这是他的感触。
一眨眼的工夫,他养的小老虎成了精,变成了姑娘,其实说是一眨眼,也五十年过去了。
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他就是觉得有几分怪异,但哪儿怪也谈不上,她依然是虎儿,是他的孩子,只是从儿子变成女儿罢了,其实倒也还成,他并不会重男轻女;再说,他的虎儿极为聪明,以前教过一次的事情她完全都记住了,让他深感欣慰,大有当爹的喜悦,不过他还有一件事尚未教导──男女授受不亲。
“虎儿,既然妳变***了,已经是个美丽的小泵娘,往后就不能随便枕在爹的腿上,这样不太妥当,懂吗?”毕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不是真父女,他得为琥珀的名声着想。
“为什么?”琥珀歪着头,显然不解为何如此麻烦。
“因为妳已经变***类的姑娘了,便要学着一些礼节,不能随便靠近陌生男人,嗯……认识的也不成,外面的男人不全是坏,但好人也没几个,妳已经长大了,和小时候不同,得学着保护自己,懂吗?”幸好她认识的男人只有天啸一个,这样也无须太过防范,他们两只根本是相看两厌。
“可是扬夜是爹,虎儿不能靠近爹吗?”太复杂的问题,她有她应付的方式,二分法,一个是爹,另一个是爹以外的。
“呃……”他明显词穷。“妳当然能靠近爹。”话语方落,琥珀又大方地枕在他腿上,他也自然地抚模她的背部。
直到一会儿过去,察觉这样当然不对,连忙又让她坐起来听训。
“虎儿,不对,虽然我是爹,妳是女儿,但是妳现在是人,就不能再做和老虎相同的事情,因为妳是人。”
琥珀嘟了嘟嘴,本来很开心变***可以和爹闲聊,但她没想到的是变***以后竟然得受那么多规矩束缚,她非常非常不喜欢。
她喜欢爹,就是想靠近爹,想闻爹身上的气息,喜欢让爹抚顺自己的毛……变***后没毛了,那也没关系,反正她就是喜欢爹碰自己,爹的手十分轻柔,每当碰触就会让她感到相当舒服,为什么现在不能这样做了?
“当人真不好,既然我们本来是老虎,为何要遵守人的礼数?”她问到了一个重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我们现在都是“人”了,自然得做着和寻常人同样的事情,要不会惹来侧目。虎儿,当人确实不易,往后妳要学的可不少,最基本的就是从礼节学起……”
琥珀伸手直接摀住扬夜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爹,你常教导我,凡事不要受世俗成见所缚绑,只要顺心而为,不要违背自己心中的良知,不要做那些不义之事,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伤害其它人,琥珀变***,既然没有伤害人,为什么还要受到那些人的礼教绑住?我又不是真的想当人,我是为了爹才愿意变***。”她的心中只有爹一人,无论爹要她做什么,她都会乖乖照办,但这条件有个前提──不许妨碍她接近爹,不能阻止她对爹好。
扬夜怔了怔,这是他头一回如此直接感受到琥珀对自己的感情,面对她的单纯且坦率的付出,他剎时无言了。
是了,他们明明不是人,只是成精化为人形,为何还要遵循人的礼节、守着他们的道德?他们是兽,本就有属于他们的规范,纵然有着人的外型,也用不着理会人类那些繁文缛节。
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他离开族里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后来他比较常和人类相处,久而久之自然会学习他们的礼教,当然也会希望琥珀照着做,如今听她这么说,他反倒觉得自己似乎过分要求了。
无论他们扮得多像,终究是兽,他怎能忘了自己的根源,真是傻了。
一个眨眼,少女变回了虎。
牠眨眨眼,显然不明白怎么回事。
扬夜则是笑着抚模牠的脸,解释:“不必担心,这是因为妳刚成精,体内的灵气还无法长时间让妳维持人形,妳尚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控制这股灵气。”
控制?牠放弃了,一点也不想学习控制,牠只想成天腻在爹的怀里,至于那个什么人,她才不想要,真麻烦!反正变成虎她依然能听懂爹在说什么,除非是爹要她回答,要不然她再也不想变***了,这样就好。
变***这么麻烦,她真不懂爹为什么喜欢当人,真怪。
榜实的虎爪拍了拍扬夜的腿,扬夜乖乖放平了腿让牠开心枕下,同时大抵了解了琥珀的念头,往后除非必要,这小东西应该不会再想变***,虽然她已经五十了,远远超过一般老虎的年纪,但对成精以后的老虎来说,她其实就像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怎可能一下子硬性规定她得照着来,确实是他太严苛了。
不过他之所以会这般要求是有原因──倘若他们有血缘,他定不会如此要求,但因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父女,她又是让自己十分宠爱且舍不得伤害分毫的小泵娘,他并非圣人,只怕有一日会走错一步。
他绝不能爱上她,他相信自己也不会这般愚蠢才是。
罢了,她还是个孩子,得慢慢来,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
他继续顺了顺牠的毛,这是牠最喜欢的事情之一,他喜欢满足他的小女儿,并希望她是这世上最快乐的小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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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虎站在河边,低头看着水面上的倒影,模模糊糊,时而又有水波断了牠的影子。
水面上的牠有着大大的头、大大的身躯、大大的脚掌,嗯……脚掌可能会输给爹,不过对于其它地方可是相当自豪,更何况牠又有不输给任何同类的猎杀能力,光是伸出尖锐的爪子就会让其它野兽害怕地落荒而逃,保护爹应是绰绰有余。
下一瞬,庞大的老虎变成了一名娇小的姑娘。
她趴在河边,头一歪,水面的倒影跟着她歪头。
成精之后,她反而比爹小了,除了不能随便碰触爹以外……这真是她最最最厌恶的部分了,还有就是──往后她要如何保护爹呢?
她伸出手掌……真小,也没有尖锐的爪子,她变***之后究竟有什么用处啊?怎么也想不通这模样到底是为了什么?成精似乎没啥好处。
呃……有啦有啦,仅有的好处是她可以和爹说话。
她好喜欢听爹说话,虽然有些听不明白,可是爹的声音好好听,尤其晚上听最好了,听完刚好睡觉,听不完也能睡,反正她就是想腻在爹身边,这位置谁都不许侵占,只有她可以。
“呵呵。”翻个身,她正面望着头顶上刺眼的阳光,春分最适合晒太阳,晒完以后连身上的毛也相当温暖,很舒服。
“虎儿,该吃饭了。”扬夜走了过来,第一个动作就是轻轻抚模琥珀的脸。
吃饭了,太好了。“我肚子正饿呢,爹果然了解虎儿。”她笑着起身,拉着扬夜的手问:“今天有什么菜?”
“红烧蹄膀、五香排骨、油炸丸子、清蒸酥鱼。”琥珀是虎,自然食肉,而他早茹素百年,碰不得荤,所以她喜欢吃的荤食都是他自饭馆买回的熟食,桌上的素菜,她是碰也不碰。
“哇,今天加菜!爹对虎儿真好。”她开心地双手抱住扬夜的腰,模样十分亲昵。
案女两人回到屋里,桌上的菜依然壁垒分明,荤素之间是一大锅白饭相隔,犹如一条明确的楚河汉界。
她真的不明白,爹明明是虎,为何要茹素。有一回她吃了素菜,就反胃地立刻吐出来,从此再也不碰素菜,爹可真厉害,竟然能百年如一日,没有一天中断,她佩服不已。
“爹,素菜真的有那么好吃吗?为何你都吃不腻?”爹那一边的菜色怎么看怎么清淡,闻起来也不会让她有食欲,一看就很不好吃。
“爹已经习惯了。”一口饭一口菜,他吃得满足。
琥珀一口排骨一口鱼,同样大坑阡颐。
“为、为什么爹要吃素啊?”嘴里满是食物,她仍不忘提出疑问。
扬夜吞完嘴里的饭菜才回答:“爹在修行,吃素对shen体比较好。”
修行喔……爹说过他们若想再更上一层楼的修为就必须修行,可每回看爹盘腿坐上一整日,她就替爹感到难受,动也不动如果是修行的必经之路,那她宁愿整天跑来跑去也不想象棵树一样呆坐。
“虎儿不需要吃素吧?”她真的不喜欢吃绿绿的蔬菜。
“妳当然不需要跟着爹吃素,妳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爹不会强迫妳。”他一直是采行放任制度,只要琥珀没有做错,他都随着她自由自在地长大。
因此,他们在桌面上的饮食始终相安无事。
为虎的她,尽避熟食再香,她也吃不得,只有为人的时候才会舍弃生食。
琥珀和天啸根本水火不容,原本在她成年以后,他二度请来天啸教导琥珀该如何觅食,然而他们每见一回便斗一回,她又不敌好友的坏心,每次都败阵下来,因此气呼呼地双手抱胸嚷着再也不拜师学艺了。
于是,教导她觅食的重责大任便落在自己身上,但这种事情他也是靠自己领悟,他还真不知如何教琥珀,以至于后来是由他亲***害动物,然后让她自己去吃,至于她是怎么吃的,他从来就不看。
有一回,他修行太入神,忘记打理琥珀的午饭,等他想起这件事时,已经闻到一股血腥味,当他赶至,琥珀已经成功猎杀了一只兔子,这也证明所有生物都有与生俱来的本能,老虎亦然。
万物自有一定的规律,他不会轻易干涉。
他只想过着平凡宁静的日子,和他的……女儿。
琥珀吃饭很快,秋风扫落叶之后便是一片杯盘狼藉。
澳天得找个时间再好好教她,人的规范不学尚可,但至少得学习怎么吃饭。
他的女儿必须要有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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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又闭关修行了,那将会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琥珀其实觉得还好,反正牠当老虎的时候早就学会自得其乐。
一点点小东西就能吸引她的目光,让她玩得欲罢不能。况且爹曾说过,一旦进入修行的状态就不能让外界干扰,否则将会有走火入魔变成妖的危险,爹只说过一遍,她牢牢记住,绝对不会做任何可能危及爹性命的事情。
因此,牠很乖,很乖地在──扑蝴蝶。
眼前满是蝴蝶,有黄、有白还有粉红,牠没有翅膀,不能飞,因此格外喜欢找蝴蝶玩,大大的虎掌扑啊扑地,半只蝶也没扑到,反倒是弄得满身绿草,末了,牠还打了一个大喷嚏。
大大的喷嚏声顿时惊吓到不远处正在低头吃草的小羊。
羊耶……牠从来没吃过羊。
爹什么肉都给牠吃,只除了羊没吃过,问过爹为什么,爹仅淡淡回答羊臊味不好闻,会弄得整个屋子里满是那种味道。
因为爹不喜欢,牠也就不曾吃过羊,然而现在看见一只活生生的小羊,牠在外头吃完应该就不会弄得满屋都是羊臊味了吧?
扒呵,小小羊儿不要跑,乖乖入虎口来吧!
小羊瞧见是老虎,四条腿早就吓得忘了逃跑。
琥珀继续朝着小羊前进,似是察觉小羊没有逃跑的意图,牠故意走得很慢,一步一步拉近彼此的距离,欣赏小羊被自己吓得比身上皮毛还要白的脸色而喜孜孜笑着;牠的肚子还不太饿,不过有好吃的食物自己送上门,不猎杀太对不起自己待会儿的肚子了。
直到牠们之间的距离仅剩下五十多步的距离,小羊才似是回过神,急忙转身便跑。
这样正好,牠本就不喜欢直接面对猎物,牠喜欢从后方追赶,享受追杀的乐趣,太容易到手的猎物一点新鲜感也没有。
小羊在前方死命地跑,为了活命,牠不敢稍有半分的停歇,只能不断、不断地往前跑,企图能跑回爹娘身边寻求庇护,早知道牠就听娘的话乖乖在附近吃草,现在贪玩跑这么远,结果才会遇上这只可怕的大虎。
琥珀在牠身后且跑且停地追着,wanlong的成分大过觅食,牠现在比较想跟小羊玩,也希望小羊够强壮可以陪自己打发一阵子。
小羊继续没命地跑,忽地,身后窜上一股冷冽的气息,牠往左边一看,大虎不知何时已经追上来,牠惊地立刻拐弯往右奔跑,大虎又继续死缠着不放,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牠只能迈开步伐企图做最后的生死一搏。
琥珀紧追不放,时而拉近、时而放慢,此时此刻,她已忘了觅食,根本沉浸在猎杀的乐趣之中,玩得不亦乐乎。
小羊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倒也让牠有几次差点停不住而翻出去,这可令牠有几分恼怒了,不自觉地张口露出尖锐的冷牙,就在牠再度追赶上小羊后,突然一个冲撞让小羊倒在地上,牠顺势咬了牠的后腿一口,嘴里顿时弥漫鲜甜可口的气味,大大刺激许久未吃生食的牠。
熟食固然美味,但生食的鲜血更令牠迷醉。
牠的食欲一下子窜上,与wanlong的念头并驾齐驱。
小羊被咬一口却也激起牠更强的求生,即使脚痛,牠也忍耐继续往前跑。
这会儿琥珀倒也不急了,慢慢跟在牠身后踱着,牠非常清楚小羊已经是囊中物,跑不了,玩性又起,牠忽而来到小羊的右边,在牠的右后腿又咬上一口。
小羊这次跌在地上,疼得久久无法站起来。
琥珀还用脚掌推了推牠,试图想逼牠起来继续跑。
“吼……”不跑了吗?不跑了吗?再不跑,牠就要一口咬死牠了。
小羊听见大虎的吼叫声,立即费尽所有力气撑起颤抖的shen体继续慢慢往前走,这回牠的双后腿都已受伤,根本跑不了,只能拖着受伤的步伐寻求最后一线几乎是不可能的生机,牠清楚这次非死不可,却仍想拼一拼。
迈出几个步伐,琥珀轻易追上小羊,鲜血的刺激让牠逐渐压抑不了食欲,牠的利爪突然挥了小羊一掌,剎时在牠身上留下五道深深的血痕,牠的爪子上也残留着雪白染血的毛。
“咩……咩……咩──”小羊终于忍不住疼地狂叫。
因为疼痛而发出的破碎声音令人闻之不忍,琥珀却是无动于衷,继续用爪子在牠身上留下鲜红的印子,正当玩得忘我之际,一股强大且不怀善意的气息忽然出现在牠身后,等牠察觉到时已经慢了一步,刚转身,还来不及看清楚是谁站在身后,庞大的身躯已经被重重一挥,直接撞上一旁的树干,对方的力道之重竟令牠口吐鲜血,这是牠头一次闻到自己的血。
牠不敢有半分的停顿,随即勉强站起来欲防备,不料当牠琥珀的眸子对上眼前的人之时,错愕剎时填满牠胸口,攻击牠的人竟然是爹!
爹怎会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牠不明白。
扬夜慢慢走向牠,彷佛已认不得眼前的大虎是他一手养大的琥珀,他的脸色罩着一层寒霜,直逼向牠,衣袖再一甩,琥珀又彷佛毫无重量一般轻易被扔至另一根树干上,这次力道更猛,树干抵挡不住这股强劲竟应声折断,牠飞得更远才落地。
这次牠嘴里满是自己的鲜血,完全盖过小羊的气味。
牠的shen体好像也不再属于自己,完全站不起来,体内的灵气翻腾,即使到了这时候,牠仍不想出手攻击爹。
扬夜是牠爹,最爱且最不舍伤害的爹,就算会死,也绝不出手。
眼看扬夜大有要杀了自己的下一步,即便灵气已破散,琥珀仍硬拼着最后一口气化***形,大喊──
“爹,是我!我是虎儿,你不认得虎儿了吗?”她完全不懂爹怎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是自己做错什么?
琥珀的叫声瞬间如一道惊天响雷,穿透了因为看见小羊可怜模样而一时失去理性的扬夜,剧烈跳动的胸口终于平息,他注视受重伤的琥珀,深深一个徐缓的呼吸。
“爹……”她眨着无辜的眸子,期待爹能像以前一样对自己露出温柔的笑容。
扬夜不但没有对她伸出援手,甚至还疾言厉色训斥。
“虎儿,爹平日不是对妳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可滥杀无辜,妳怎能用如此残忍至极的方式凌虐这只小羊?妳果然是只无心无情的野兽!”最后一句颇有失望至极的意味。
猎杀是牠的本性,与生俱来,即便没有人教导也能无师自通,毕竟这是牠唯一能活下去的方式,所以压根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然而当她听见爹以最冰冷的声调说她是野兽时,她的胸口顿时冷了。
“爹……虎儿本来就是虎啊!”她不懂,真的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什么。
琥珀的一句话剎时惊醒了扬夜。
是了,琥珀本是虎,虎吃肉是天性,wanlong猎物也是一种游戏罢了,他究竟在想什么,怎能因此伤害她?
琥珀身上的伤全是自己造成,他真不配当她的爹。
扬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不知自己能说什么,只好转身离开,当他回到小羊身旁时,可怜的小羊已血流不止而死去,他重重叹息转眼便消失。
他颓丧地回到屋子里,一想到适才自己竟差点失去理智杀了琥珀便自责不已,时间对他本无意义,然而随着岁月流逝似乎也没能带走曾经停留在他心坎处的伤痛,他想彻底遗忘,无奈内心深处依然牢记着那份悲哀,他的脑海始终刻着自己疯狂的那一幕──残杀的血腥历历在目。
他的手仍记着杀过的性命,如同掌纹永不会消失。
琥珀没做错,真正错的人是他。
他怎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擅自改变她的命运,尽避有多寂寞,他也不该让她陪伴自己,如今终于证实他错得离谱了。
“唉……”伴随这一声叹息,他落座角落的木椅上,静静地,动也不动。
直至日落月升,他才因为门外细微的声音而回神,是琥珀的脚步声。
许是受了重伤,才让平时灵敏的牠难以维持轻盈的脚步。
门没有关,月色斜,印在地上的庞大身影首先映入他眼帘。
下一瞬,琥珀进入屋里,牠是休息好久才终于有力气站起来,不过体内的灵气已散,外型变回老虎,牠拖着格外沉重的脚步回到他身边。
无论爹有多生气,牠还是只想回到他身边。
琥珀抬头,脸上鲜红的血已干,牠的神情除了无辜还有满满的困惑,但牠一点都不想问,总之,无论爹要牠做什么,牠绝对会照做,即便爹伤了自己也必定是牠做错,所以什么都不想再问。
牠只希望爹能再次抱抱牠,这样就够了。
只要爹一句安慰,牠便心满意足。
“唉。”冷冽夜里,扬夜的叹息却温暖如南风,他伸手抚模琥珀,万分惭愧。“虎儿,妳会不会怪爹出手那么重?”
琥珀摇头。
“傻孩子,妳那么孝顺当然不会怪爹,但爹却相当自责,刚刚爹真的险些失了理智杀害妳,这是爹的错,因为爹想到以前曾经做错了一件事……虎儿,妳说得没错,妳是虎,本食肉,若要强逼妳吃菜便是违逆了天道,所以对妳出手是爹的错,爹在此向妳道歉,希望妳能原谅爹一时失去理智的行为。”
牠马上点头。
“倘若妳讨厌爹想离开……爹也不会阻止妳。”
“嗷呜、嗷呜……”琥珀闻言,拼命摇头又发出细小宛若哭泣的声音,右掌更抓着扬夜的衣服不放,显然一点也不想离开他。
“爹也不想和虎儿分开……”扬夜扣住牠的脚掌,神色是前所未见的哀伤。“那么,爹想请虎儿答应一件事,妳是虎,食肉本应该,但爹希望妳永远都不要杀害羊,因为爹曾亏欠了牠们,好吗?”他的内心始终因为这个罪而难受。
琥珀听得出来爹确实为了曾做过的事情而感到相当遗憾,牠本想舌忝爹的动作在察觉自己嘴里满是血腥后立即作罢,因为嘴里仍有小羊的鲜血。
这是爹第一次希望自己能答应的事情,纵使非常勉强,琥珀依然努力化为人形。
“爹,虎儿答应你,从今天开始,绝对不会再伤害任何一只羊。”语毕,她全身再次无力变回了虎,摊在地上又不能动了,可怜兮兮地望着爹。
扬夜淡淡一笑,显然因为琥珀的允诺而宽了心,神情也变得温柔。
“爹下手实在太重了,唉,妳一定很疼吧?”
牠终于等到爹这句安慰,什么疼痛都值得了。
“妳还有办法吞爹的魂珠吗?”
琥珀摇头,如今喝水都会痛,魂珠即使没有具体的形状,但包裹在外头的灵气依旧锐利,只怕她已经无法抵挡。
既然如此,如今也只有一计可行。
“虎儿,张嘴,爹过气给妳。”过气自然不如直接吸收魂珠来得快,不过现在仅能以这个办法帮牠疗伤。
琥珀摇摇头,不希望爹闻到牠嘴里的血腥。
扬夜起先不懂琥珀为何要拒绝自己为牠疗伤,后来看见牠不断伸舌头舌忝去唇角的血后突然明白,果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放心,爹不在意,爹只希望妳快点康复。”
一会儿,琥珀才张嘴,扬夜为怕牠反悔,立刻以嘴吻上开始过气。
第一次以这种方式从爹那里得到灵气,琥珀有几分不适应,不过这种方式比较温和,慢慢地,她反而喜欢了。
爹不仅声音好听,连气息也那么香,牠好喜欢、好喜欢,好想就这么一直黏着爹。
因为这股灵气,琥珀逐渐又变回人形,她的伤势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
此刻,他们的姿势有些暧昧,扬夜坐在椅子上倾身亲吻跪在面前的琥珀,而她的双手并没有闲下来,直接往他的腰间一揽,更甚,她愈吻愈深,干脆站起身来坐上他的腿,由被动改为主动,毫不懂得自制。
她真的好喜欢爹身上的味道,就好像她最爱的红烧蹄膀,爹的嘴也十分柔软,让她很想继续“吃”下去。
扬夜同时迷恋着琥珀的气味,那是离他最近的味道,融合了彼此的特殊气息,五十年了,他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即使失去双眸也不会忘记这个味,因为有一半是属于他,另一半则是琥珀──他最宠爱的小老虎。
她是他的琥珀,他最爱的小雹儿。
他对她的眷恋愈来愈深,愈来愈不能没有她。
两人吻得难分难舍,彷佛都遗忘最初的目的,完全沉醉在这个不应该有的亲吻之中,直到琥珀恣意伸出舌尖想探入他的嘴里,扬夜才自这个魅惑的迷梦中惊醒。
他一脸震惊注视着琥珀,心想自己原本只是过气给她,怎么会走了样?!
琥珀轻喘,氤氲的水眸带着浓浓的不解直瞅着扬夜。
差点铸下大错,扬夜连忙起身,将琥珀抱回床上,替她盖妥被子,故意不再看她。
“虎儿,妳的伤势应该稳定了,灵气会暂时维持妳的人形,妳不用刻意想变***,这段时间妳就维持老虎的姿态才好得快,懂吗?”他暂时不想再看见人形的她,因为那会使他分心。
“爹,以后你能再用这个方式给我灵气吗?”她好想再吃一回爹的唇。
蓦地,扬夜脸色整个红了,幸好是背对琥珀,要不然他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窘况。
“那个……以后再说,晚了,妳早点休息。”
轻轻关上门,扬夜为了让脸上的滚烫消失便走到屋外吹冷风。
夜里冷了,他没什么感觉,只希望胸口的震荡能够尽速平息下来。
他是琥珀的爹,怎能对单纯的她存有如此低俗的遐想,真是一点都不配为人爹,对于提早让她成精这件事,他现在终于有一丝丝后悔了,一切都得怪他粗心大意。
他太宠琥珀,宠到付出了过多的感情,本以为能以父女的身分设下到此为止的界线,怎知不过一个亲吻而已,差点就让他万劫不复。
他的指尖抚上唇,根本尝不到琥珀嘴里的血腥,反倒是沾了浓浓的甜味……适才,若非琥珀动作太强烈引他回神,假如刚才由自己继续主导下去,他几乎有想侵犯琥珀的冲动了。
唉……这样怎么当爹啊?
惭愧惭愧。
冷风捎来,吹动了他的衣襬却吹不散萦绕心头的困扰,只因他实在不晓得该如何阻止这有可能产生的hunluan──他永远永远都不能爱上琥珀。
必上大门,他决定暂时离开这团乱。
他来到白天让自己的手险些又染血的地方,本想来替那只可怜的小羊收尸,没想到根本不见尸体,顺着血的腥味,他走入树林间一处隐蔽之处,那里已经有一个小土堆。
琥珀……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必定是既伤心又困惑地造好这个坟。
这件事错不在琥珀,是他失去冷静,方式过当了,或者……又该说是因为自己始终忘不了那件事,才会没有分寸,如果那时琥珀没有喊醒他,只怕又会再错上一回,幸好,一切还能弥补……
他真的不想再看见有人死在自己眼前,眼睁睁看着却救不了是最痛的折磨,他再也不想承受一回,再也不愿……然而每当他闭上眼睛,那一幕残忍始终提醒着他曾犯下的错──无法挽回。
这折磨大概会跟着他直到没了呼吸为止吧?
轻轻叹了气,扬夜忽然施展能力,让小羊的尸体自坟里浮上半空,下一瞬,小羊无声无息化为灰烬,骨灰落入他手中。
“抱歉,琥珀不该那样伤你,但那是她的本性,如果你有怨就来怨我,有仇也来找我,我愿意代替她偿还她的错……这是我们族里对死者最后送行的方式,希望你一路好走,早日投胎。”语毕,他扬手,骨灰顺风而逝。
风带走了一切,他的叹息却停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