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对羊有愧,因此她要替爹弥补。
早晨,琥珀变回虎形,飞快地穿越树林,来到一大片绿茵中。
前几日,牠就是在这儿看见小羊,既然牠杀了人家的孩子,当然该好好跟对方的爹娘道歉,小羊的爹娘必定会很伤心,牠得好生安慰。
琥珀往前又奔跑了一会儿,终于看见羊群,少说有五六十只,也就是有两百多只的羊腿在那里……
咦?等等,牠不是来吃羊的,牠已经戒掉羊肉,今生今世不仅不会再碰羊的一根羊毛,牠还会努力保护牠们不受其它野兽的猎杀。
那群羊正低头吃草,全都是白色,一眼望去好像天上掉下来的一大片云,琥珀还真不知道谁才是小羊的爹娘,怎么办呢?
罢了罢了,反正牠是要保护所有的羊,包括小羊的爹娘,还有为数庞大的亲朋好友。
牠张嘴,一把翠绿女敕草顿时落在地上。
琥珀变***形,拾起地上的女敕草,这是她清晨就跑上山腰处特意拔来当作道歉的礼物,她很有诚意还洗了个澡,想冲淡身上的虎味,嗅了嗅,确定身上的味道有比较淡以后才迈开步子走向那群肥美的羊腿。
羊群一察觉有陌生人靠近,立刻停下吃草的动作,警戒地抬头,琥珀也发现自己的出现令牠们相当紧张,于是停下步伐,离牠们尚有一段距离,只要声音大一点应该能让牠们听见。
“你们好──”五十几步开外的距离让她卯足力大喊。“我是昨天不小心杀了你们同伴的……”说虎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得懂,琥珀想了一下改个词。“凶手。我已经反省懊几天了,也深深对你们感到抱歉,所以今天特地带礼物登门道歉。”
雹的习性是单打独斗,她以为所有的动物皆然,所以仅准备少量的女敕草。
“这礼物有点少,日后我会再补齐。我今天过来最主要是道歉,同时还要向你们保证,我琥珀从今天开始不会再伤害你们,我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羊儿们全盯着她。
琥珀换上最亲切和善的笑容,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晚。
“我是诚心诚意要保护你们,绝无半句虚假,不过你们住得实在太远,万一你们有危险,我很怕会来不及赶过来保护,所以能不能商量一下请你们随我回家,我住的地方外面也有一大片草地,应该够你们吃了,不知意下如何?”
一阵强风吹拂了草地,琥珀站在上风处,羊群在下风处,下一瞬,羊群惊恐地转头落荒而逃,她完全不懂,她是真心诚意的来道歉,为什么牠们还这么怕自己?
难道猎人和猎物永远不能和平相处吗?
唉……咦?不远处还有一个小白点,琥珀欣喜地跑过去,果真看见一只正在低头吃草的小白羊,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
牠蹲下来望着八方吹不动的小白羊,非常佩服牠小小年纪却有着如长者一般的气定神闲,因此拍拍牠的头,露出开心的微笑。
“你不怕我吗?真好,总算有只羊愿意相信我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绝不让任何野兽伤害你,所以你愿意搬去我家住吗?”
小白羊抬起头,歪了歪,张嘴咬住她手中的草,慢慢咀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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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羊是怎么回事?”
琥珀身后跟着一只小白羊,牠不停吃着握在她手中的草。
这画面……有些怪。
“爹,这只小羊是我的食……,呃不是,牠是我的朋友。”琥珀笑咪咪地说,这可是她花费好大功夫才带回的朋友。“我去跟小羊的爹娘道歉,不过不晓得为什么牠们最后都跑走了,只剩下这只小羊,我就陪小羊一直等一直等,过了很久羊群都不回来,我觉得小羊很可怜就把牠带回家了,如果牠爹娘回来,我再把小羊还给牠们。爹,虎儿这样做对不对?”她自觉自己做了好事,等着爹的称赞。
傻虎儿,小羊的爹娘不可能回来了。
扬夜模模她的头,微笑赞许。“虎儿很乖,做得很好,那妳打算把小羊养在哪儿?”
“那里。”琥珀指着屋前的方向。“小羊最后也会成精然后一直陪着我,就像我陪着爹一样,对吧?”
“嗯,妳也可以帮小羊取名字,有了名字,你们会更亲近。”
不忍这么早就戳破她的梦,他没有说出她已不再是普通老虎的真相。
琥珀从没和其它老虎接触,始终跟在他身旁,对于老虎真正的寿命自然不清楚,以为成精是必经之路,相信等小羊死去那一刻,她就会明白自己的特别之处,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学,一切都可以慢慢来,不急。
琥珀愿意为了自己终生不伤害羊是她的承诺,她也很努力做到,他十分感动,不过养一只食物在身边,她究竟有多大的忍耐力?毕竟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可爱的小羊其实非常可口,很适合摆在桌上。
“取什么名字好呢?”琥珀盯着小羊的脸,认真思索起来,一会儿后有了定案。“好,我决定了,以后牠就叫小摆。”
小白羊咩了一声。
“为什么?”
“因为牠的眼睛是墨色。”她愉快地搂着新朋友,欢迎牠加入。
小白羊……小摆直视前方无动于衷地继续咀嚼。
一阵狂风骤然吹来,一抹黑色的影子瞬间出现在他们眼前。
天啸向来是这么突然出现。
“扬夜,你终于开窍了,懂得找一个姑……咦?!”他仔细看了看少女,好一会儿终于看明白。“她是那只傻虎?!”
真是纠缠不清的孽缘啊。
天啸再盯着眼前两人一羊的画面,顿时觉得十分有趣,因此指着小白羊问:“这是今天的晚饭吗?”他好久没吃烤羊腿了。
小摆咩了一声,完全不知自己是强敌环伺,险险要成为盘中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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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琥珀的生辰。
扬夜每年都会帮她庆生,主角倒是从来没放在心上。
天啸来得正是时候,刚好能赶上今晚的丰盛菜色,当然,不包括外面那只已经入睡的小白羊。
琥珀其实不喜欢食物被瓜分,不过爹很开心有朋自远方来,她也会努力接受这个无缘的师父,不过能不能不要一直啃蹄膀啊?她的蹄膀啊……
“傻虎,真没想到妳居然会成精,本来还以为妳活不了多久就会去见阎王了,妳爹对妳真好,以后要好好孝顺他老人家懂不懂?”天啸一边咬蹄膀的肉,一边善尽师父的责任。
琥珀含泪看着最后一只蹄膀没了。“虎儿当然会好好照顾爹,这用不着你说。”爹是她的命,她一定会用尽所有力量保护他,即使会死也在所不辞。
“不错不错,真是个孝顺乖巧的好女儿。”他拍拍琥珀的头,无视她含怨盯着自己手上蹄膀的凶狠目光。
来者是客,他最大,当然要以客为尊啰!
扬夜含笑以对,同时出声替女儿抱屈。“天啸,这是我为虎儿准备的晚饭,你吃太多了。”
爹为她说话,琥珀开心地立刻扬高下巴得意地看着不请自来的天啸。
“那还给妳。”他乐意之至。
琥珀随即垮下脸,她才不要吃他吃过的。“不要,我宁可吃菜。”
“傻虎,菜不好吃吧?何必这么委屈呢,这只蹄膀很好吃,难道妳不想要?”
她说到做到,立刻夹起另一边的青菜,学着小摆忿忿咀嚼起来,恶……真的好难吃,可是她宁愿吃。
天啸哈哈朗笑,继续咬蹄膀。
“爹,你看他啦!”她真的不喜欢天啸,讨厌他每次都只会欺负自己。
扬夜模模琥珀的头,安抚道:“乖,天啸叔叔是在跟妳玩,妳生气就上了他的当,明天爹再补偿妳。”他瞥了天啸一眼,似是也责怪他玩过头。
“爹对虎儿最好了……才不像某人!”小巧的下颚扬高几分,对着某人吐吐舌头,得意洋洋地挑衅。“那爹待会可以帮虎儿洗澡吗?”她自己不太会洗,还是爹手巧才能帮她洗得干干净净,她也要学好爹的技术改天帮小摆清理。
“噗──”醇酒刚入喉,天啸又冷不防吐了出来,幸好坐在他对面的扬夜闪得极快。“她这样……你还要帮她洗澡?!”他目光燃火地直视若无其事的好友质问。
“是,从小都是我帮她洗到大。”
天啸含恨不已。
虽然傻虎傻了点,不过容貌挺不错……突然,他收到两道冰冷的眸光,随即敛回在琥珀身上徘徊的注视,他可不想惹怒这位年轻的爹。
“傻虎,妳真幸福,有爹帮妳洗澡。”他也好想当爹,好想养个女儿帮她洗澡。
“当然。”琥珀可骄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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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星缀。
扬夜走到屋外,天啸站在外头已多时。
“真没想到你真的让傻虎成精了,真觉得寂寞怎么不去找别的家伙,为何偏偏是那只傻虎?我真不懂你究竟在想什么?”
时间对他们来说确实没有特别的意义,他也不记得他们上一回见面是几年前的事情,他只是突然想到似乎过了很久,想起那只老对自己张牙舞爪的傻虎,普通的老虎寿命有限,他是猜想傻虎可能已经死了,所以才想来安慰好友,怎知傻虎没死还变成一个可爱的小泵娘,即使他对“女儿”有非分之想也不关他的事,只是……怎么会是傻虎?
“我们有缘。”扬夜的答复始终如一。
天啸睨了好友一眼,压根不信只是有缘如此简单,他们两人更有缘,怎就不见他分一点灵气给自己,根本是偏心。
“总有一天,事情会baoguang,到时你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一切顺其自然,该走该留,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这种事不是他能决定,他仅是不希望愧对良心罢了。
“你啊,我看是太久没付出,才会一下子陷得太深,弄不清自己的感觉,你谁都能爱,可千万别对这只小傻虎存有不该的念头,那样只会替你带来麻烦。”
“我是她爹。”他反驳。
爹?天啸好整以暇打量好友那副神态自若的模样摇了摇头。
“不太像……你看傻虎的温柔眼神、细心为她布菜的亲密动作,以及嘴角边始终不曾消失的宠溺笑容,我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爹在宠女儿,倒像是你在宠自己的女人。”说他们是父女,打死他都不信。
“……别胡说,我确实把虎儿当作亲生女儿照顾。”蓦地,想起前几日两人亲吻的那一幕,他的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天啸看穿好友,挑眉一笑。“你迟疑了,是心虚了吧?反正她又不是你亲生女儿,又何必非要把自己困死,你要爱便爱,谁也管不着……”
“我没有,我确实……”扬夜打断他。
天啸又打断回来。“少跟我解释了!喜欢或不喜欢都是你的问题。”
“我与她不可能,虎儿是我女儿。”他再次强调。
“最好你生得出来啦!”天啸呛他这一句。“总之,我唯一担心的,是你说不定有可能会因为她从此不能再回族里,这点你可考虑过了?”
“回去……我根本不敢想。”他的目光逐渐放远、飘忽。
即使离开了,心也始终留在族里,无奈那里有他的痛,他回不去了。
“你本来就属于那里,怎不能回去?”
“没有我,他们或许更自在些。”族人对他的不谅解、不信任宛如尖锐的刀,深深刻入他心底,他怎么也无法遗忘,所以离开对彼此都好。
“那是你太好说话。”天啸不屑地吭声。“换做是我,谁敢反抗就给我滚出去!我会让所有人明白我才是老大!”
扬夜垂下眼眸,冷讽:“所以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一族之长。”
他不甘示弱回应:“至少也强过你这个有家归不得的蠢蛋好吧?蠢蛋配傻虎,你们还真绝配。”语末,天啸不由得敛下玩笑的意味,变得正经许多。“好了,我跟你说真的,如果你想要那只傻虎,就别想太多,做了再说,如果不想要最好别对她太好,免得她过分依赖你,到时候想分开可就麻烦了。”
他看得出来傻虎对好友只差没有掏心挖肺来证明自己的忠心耿耿,不过如果有这样的女儿,他也想养一只。
“我明白。”
他对琥珀好,是单纯想对她好,因为喜欢所以分外照顾她,然而在他无心的宠溺之下,她自然一心向着自己,天啸不说,他也清楚假使一旦他要琥珀死在眼前,她大概也不会拒绝,她对他就是这般死心眼。
真是一只傻虎。
天啸瞥了瞥发怔的好友,忍不住调侃:“我看你干脆“吃”了她吧,反正你最后肯定会走上该走的那条路,如此一劳永逸也省得在这里胡思乱想。”
“胡扯。”扬夜不禁斥责好友的胡闹,不过他的神色已经藏不住内心纷乱的思绪。“虎儿是我女儿,你也不许对她说这个秘密,否则我定不饶你。”
“傻虎是不是你女儿,仅有你心知肚明,你可以骗我却骗不了你自己。”天啸说完,在好友还没出手之前逃走了。
留下扬夜望着孤月,重重一叹。
那一个吻犹如一颗投水的石子,早已彻底打乱他心底岌岌可危的平衡,他早就无法单纯视琥珀为女儿。
虽然,他尚有自制力,然而他怕的是琥珀主动走向自己,所以琥珀不是他女儿的这件事,他永远都不能让她知情。
这是一个绝不可说的秘密。
眼前又浮现那一日琥珀露出的娇媚神态,他竟然有一丝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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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是秘密。
既然是爹的秘密,那她也不能说了,她会替爹保守。
没想到她真的不是爹的女儿,那爹为什么要照顾自己?
记得自己还是小老虎的时候,不知怎地就能听得懂爹说的话,有一晚,爹抱着她,以为她已入睡便说了很多很多话,绝大多数她都听不明白,只记得爹说他并非自己的亲爹,所以不太懂得照顾她,希望自己能多多包容。
她听见了,虽然有些模模糊糊,仍藏在心底,一直不敢问,直到今天才总算真相大白──她确确实实不是爹的女儿。
“小摆,你觉得呢?”她蹲在小白羊面前,歪头望着牠,希望唯一的好朋友能给她意见,不过当然是缘木求鱼。
小白羊抬起头,嘴里仍在咀嚼翠绿女敕草,对琥珀的问题明显置若罔闻。
昨夜,爹刚离开不久,她觉得口渴爬起来想找水喝,结果就听见这个天大的秘密,便再也睡不着了。
其实爹是不是她真的爹都无所谓,她最爱的人永远都是爹,她的心底也只有爹一个,只是不知怎地确定爹不是爹,心中竟有一丝丝的喜悦……这样似乎有点奇怪,照道理来说,爹不再是爹了,她应该会感到沮丧才是,怎么竟然会觉得喜悦?
这是怎么回事?
“小摆,我竟为了爹不是我爹而感到开心,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病了?”她煞有其事地探探前额,确定没有发烫。
小白羊当然不会理她,琥珀叹了口气,往草地一躺,望着遥远的白云,心头乱得很,然而她也不晓得该问谁,因为身旁除了小摆以外就剩下爹了,她总不能去问爹吧!
“唉。”一个鹞子翻身,琥珀蹲了起来,双手托着脸,神情无比烦恼。
罢了罢了,她不想了,反正再想也想不出所以然,那就干脆别想了,说不定会像“成精”那样,需要一个契机才有可能领悟如此艰深的困扰。
她决定不再思考,等待契机或许还比较快一点。
“虎儿。”
“爹。”琥珀听见扬夜叫唤,三步并两步来到他跟前,活像是个小苞班。
“爹要上街买午饭。”琥珀喜欢吃新鲜的食物,每回开饭前,他才会出门采买。“妳好好看家,别乱跑,知道吗?”
琥珀突然很想跟着上街,双手正想抓住扬夜的手臂,一如往常那样撒娇时,却突然想起那个秘密,伸出去的手顿时缩了回来。
扬夜不是她亲爹,即使是秘密,但她终究知道了,就不该像以前那样任性,爹肯照顾自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她不能逾越本分。
“怎了?”琥珀的模样很奇怪,他同时注意到她的神情似乎在压抑。
“虎儿能不能跟爹一块上街?”
“当然可以,走吧,在街上看到想吃的东西就告诉爹。”以往琥珀总是嫌麻烦,宁可变成虎在山里奔跑,没想到今天却愿意跟着自己接近人群,他其实感到很欣慰,因为他也想和女儿一同上街。“来!”
琥珀看见扬夜伸出大手,她很想握住,却又想起两人的身分而怯怯缩了回来。她晓得爹或许会起疑,但她总觉得自己即使真的是爹的女儿也该学着长大,不该事事都想依赖爹,她往后还想保护爹呢!
“怎么了?”
“爹,虎儿自己走就好。”她将双手负在身后,就怕又会不小心握住爹,就算爹的手很厚实、很温暖,她都必须忍耐这个矛盾的心情。
她说“自己走就好”,怎会突然这么说?
平时最爱缠着他、昵着他的女儿,居然会说出这么成熟的话,令他想不通,不过她既然如此坚持,他总不好强迫。
两人便一前一后下山入镇,来到最热闹的一条街。
街上左右两边贩售各式各样的东西,琥珀第一回看,眼花撩乱地不知该将目光放在哪个点上,走路也会因为受到吸引而歪斜,这时扬夜理所当然地牵起她的手,分心的琥珀完全没注意到,还自然地加重力道反握,他十分满意。
“爹,那一串红红的是什么?”
“爹,那个包子好香喔!”
“爹,那里围了很多人,我们过去瞧瞧!”
琥珀就像是静不下来的孩子,拉着扬夜东走西逛,她的好奇心完全反映在她专心的表情上,每看到一件新奇的事物就会盯得很久,直到再次发现更新鲜的小玩意,于是一条街,他们花了一个时辰才走到尽头,她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同时肚子也撑得饱饱的,根本不必再吃午饭。
扬夜瞧她那副笑脸就晓得她吃得很愉快,自然地模模她的下巴,这动作是打从她还是幼虎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一旦她吃饱就会喜欢让人抚模她的下巴处,往往他模几下就会让她想睡了。
琥珀自然地稍微抬高下颚任由扬夜抚模,这是五十年的习惯,果真让人一下难以根除,等她察觉自己快要入睡之际方醒悟这样似乎不对,她怎么又贪恋起爹的温柔?
糟糕!她长大了,万万不可再依赖爹。
抗拒的念头乍起,她整个人迅速逃离扬夜的抚模。
这动作太迅雷不及,扬夜的手一下子停在半空中,神情木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收回手,神情不禁严肃地问:“虎儿,好好跟爹说,今天妳是怎么了?”
“虎儿没事……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应该长大了,要学着独立,就像小摆那样,凡事要靠自己,虎儿要保护爹,所以不能继续躲在爹的身后。”
原来如此……扬夜听完慢慢松开眉心,还好不是听见她说讨厌自己。
“虎儿,无论妳将来长得多大,永远都是爹的女儿,爹心头的一块肉,爹也会保护妳,而且爹也比较喜欢妳撒娇的模样,那样比较像个……女儿。”是了,他已决定要将琥珀视为女儿,她便永远是他的女儿。
“可是虎儿比爹强壮,应该是虎儿保护爹。”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等爹老了以后可以驮着他继续游山玩水,她要一直照顾爹到死,再为爹造一个坟,死后继续陪着爹直到自己也入黄泉。
“傻孩子,妳有这份孝心,爹就满足了。妳还想吃什么吗?”
琥珀摇头,“虎儿吃得很饱了。”突然,她发现有好多人盯着他们看,眼神似乎都不怀好意,她不喜欢。“爹,我们快回去吧。”
扬夜自然是顺着女儿的要求。
由于街上依旧热闹无比,他们准备走比较偏僻的小路,行至中途,忽闻女子的求救声,琥珀寻声而去,扬夜随即跟上她的脚步。
一条死巷子里,有四名恶汉正在调戏一名姑娘。
琥珀路见不平想拔刀相助,扬夜竟伸手一挡,“爹去。”他不想让空有蛮力却不懂拳脚功夫的她受伤。
从没看过扬夜展露实力,琥珀总以为爹弱不禁风,结果以一敌四,爹的身形几乎没什么动作,一会儿工夫便让四名恶汉落荒而逃,她对爹更敬佩了。
扬夜回头看了琥珀一眼,才上前询问似是受到惊吓的女子。“姑娘,没事吧?”
“多、多谢公子……若非公子搭救,我恐怕、恐怕……”女子惊魂未定,一看见扬夜走近,立刻泪流满面,连话也说不清楚。
扬夜基于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始终与女子保持一点距离。“放心,没事了,姑娘怎会只身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这种地方多恶徒,妳一个人会有危险。”
“我正要回府,察觉身后有人跟踪,想甩开那些人,没想到最后走入死巷子……”眼前的恩人挺拔俊美,她一颗芳心跳得好快。
“安心,没事了。”
“那个……”女子抬眼望着扬夜,稍后又似是怕被发现心情一般地垂下眼眸。“不知是否可以劳烦公子送我回府,我一个人不敢继续走了,拜托公子!”许是真的怕了,她为了回家,竟大胆抓着陌生男子的手。
扬夜也没有立刻拒绝,任由她抓住。
眼前这一幕英雄救美落在琥珀眼里,她的心底竟浮现一股深深的不愉快。
最后,扬夜拒绝不了,便答应女子护送她回府。
“爹……”
“小女子柳湘柔,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女子离扬夜比较近,自然盖过琥珀的轻唤。
“孙。”扬夜随便说了一个姓氏。
“原来是孙公子,湘柔真是幸运,今日能遇上孙公子搭救,要不然湘柔真不敢想象他们会如何对我。”
“姑娘赞谬了,在下也只是碰巧经过,姑娘往后出门需多加小心。”扬夜客气地表示,不居功。
“是,湘柔记住了。敢问公子,那位小泵娘是公子的亲戚吗?”
“她……是舍妹。”他回头看了一眼始终静静走在后头的琥珀,他想应该是耽误回家的时间才让她一脸不愉快。
“原来是令妹,长得很可爱,真好……湘柔是独生女,一直想有个妹妹能够分享心事。”柳湘柔对扬夜露出了渴望的表情。
扬夜对此却不再有回应,因为他始终挂心的是身后默无一言的琥珀,她似乎太安静了,若是平日的她肯定会插上一两句。
她的安静教他忧心,或者该说今天的她与往常有极大的不同,究竟是什么让她在一夜之间竟有如此剧烈的转折?
莫非是昨夜天啸的造访让她不开心?
“孙公子、孙公子?”柳湘柔连唤好几声才将扬夜唤回神,同时她也吓了一跳,怎么站在身后的姑娘眸子竟染着琥珀的颜色……她又多看一眼,猜想应是阳光刺眼的缘故。
“什么事?”
“我家到了,不知公子有无时间可以入内一坐,让湘柔好生招待以答谢救命之恩?”柳湘柔殷勤邀约。
扬夜尚未开口,一股力量自身后汹涌而来,随即牵制住他。
无须回头,他不自觉露出微笑。
“抱歉,舍妹累了,我得回去。”
“孙公子……”她再喊,不希望良缘就此结束,然而当她再次接触到那名姑娘的双眸后立刻噤声不语──那是一双着火的眸子,令人不敢再放肆。
“姑娘,路见不平罢了,无须挂在心上,告辞。”
两人转身离开,柳湘柔站在门口望着,见他们如此亲密,恐怕不是兄妹,毕竟那双眼透出来的绝不是单纯血缘之情,看来她只能徒增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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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牢牢地抓着扬夜的手臂。
她不喜欢那姑娘看爹的眼神、不喜欢她抓着爹的手、不喜欢她看着爹微笑,她也不喜欢爹温柔响应,爹的温柔只能给自己,谁都不许来抢──
“爹本来还以为妳讨厌爹了。”幸好不是。
琥珀抬起头回答:“虎儿才不会讨厌爹,永远永远都不会。”
此时,扬夜才注意到她的眸色露了出来。
“虎儿,妳的眼睛……”希望刚才那名姑娘没注意琥珀的粗心大意,出门前,他便叮咛她得收敛情绪时时注意,以免身分baoguang。“不要再说谎,妳今天究竟怎么了?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
不舒服……本来没有,一看见那名姑娘之后就非常不舒服。
整个人不晓得怎么回事,总觉得胸口有股怒火急着想宣泄,却又不知怎么处理,但说也奇怪,离开之后,她的不悦也渐渐恢复平静,不过她的双手始终缠着他,不肯松开,她必须要这样做方能确定爹就在身边不会离开。
“虎儿,回答爹。”
必答──她自己都不知该怎么描述,要她如何回答?
况且,这是她小小的个人问题,她都认为自己已长大,当然不能因为这小事情而麻烦爹,她必须学着自己解决。
“爹,虎儿没事,可能是走了太远的路觉得累了,我们快回去。”适才的不舒服,必定是走太多路所致,她决定抛下。
琥珀从不说谎,他自然信了。
“那我们快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