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
已经连三天大雪纷飞的午后。
安上一层积雪、行人稀少的街道那一头,一个醒目的人影慢慢地走近。等到人影来到这问垂挂着“红花布庄”牌帘的屋前站定,那抹高大、令人望之生畏的黑衣人影才扯下围住口鼻的披巾,露出一张满是胡渣,但看得出颇英俊罢硬的脸。
而当黑衣男人一见到他熟悉的大门却悬着他不熟悉的布庄帘子时,他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不过接下来还有更令他错愕的事发生了——
他走进门内,迎接他的除了是一栋全新陌生的屋厅外,还有屋子里跟施家姊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卫昂并没有走错地方。
但他震撼了。尤其是他从新任屋主的口中知道,这间屋子在八个多月前曾出过什么事之后,他浑身的神经立刻绷紧,简直就要濒临断裂的边缘。
八个月前,这屋子发生了一场大火。
新任屋主是外地人,因为看中这个可以做生意的地段,所以当时才不管屋子需要全部翻新便买下,他只要知道这地方没烧死人就行了。因此他对那场大火了解的程度,也只有这么多。
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的卫昂,之后接着去敲温家医馆左邻右舍的门,才渐渐从他们那里得知屋子发生大火的经过和河诠姊妹两人的近况。
胸口抑郁着一股无从发泄的闷怒与担忧,卫昂脚下不停地开始奔往他们指点的彭家大宅。
他不是给了河诠联络他的方法吗?为什么他什么消息也没接到?就算他们说被救出火场的河诠当时受了重伤很久才好,但之后她总该记得派人通知他吧?
大步踩在厚重的雪道上,他微眯眼望向前方的脸上,罩着一层黑暗的阴影。
她受了重伤,那现在呢?
为什么会发生大火?为什么那时只有她一个人睡在屋里?施青菁呢?为什么她现在已经是彭家的少女乃女乃?
罢才那些人虽然七嘴八舌,但说得很详细,所以他可以清楚地知道他们知道的事——而他们知道的,并不代表所有真相,也不能解答他的质疑。
此刻的他生出一种深切的懊悔——当初他应该不顾一切将那颗河诠带走!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没多久后,卫昂站在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前。
他用拳头用力拍门。
一会儿,有人跑来开门——一个年轻家丁边探出头来、边将手掌凑在嘴巴前不断哈着热气。而当他一眼看到门外站了个黑煞神般的陌生男人时,他一吓,反射动作是立刻要把门关上。
不过大门文风不动,因为一只巨掌正抵在门板上。
年轻家丁哀得只能张目结舌看着门外的煞神,一时之间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
“施河诠是不是住在这里?”卫昂面无表情地开口问。
“……啊……什……什么?谁……你……你要找谁?”嘴巴张了又合,年轻家丁总算回过神来结巴着。
“施河诠!”淡漠的嗓音差点将他的脑袋直接僵冻成冰柱。
年轻家丁轻吸了口气,终于意识到这熟悉的名是谁的了。他啊了声,“是……是少女乃女乃的妹妹施小姐……”
“她人呢?”他暂时不管施青菁。
年轻家丁被眼前男人魄力十足的眼睛一盯,一双腿差点要软下来。妈呀!他……他究竟是哪里来的煞星啊?他不是要找施小姐麻烦吧?
年轻家丁想到这可能,后脑勺不禁一悚。“她……她不在这里……”抖着声音回他。
卫昂的眉微挑,“是吗?”面色一沉,他突地手臂用力向前一推,立刻毫不困难地将大门连带那家丁震开到一旁。他脚步一点也不迟疑地跟着跨进大门内,并且直接朝主屋大步走去。
而被门撞得一跤跌坐在地上的年轻家丁,下意识地扭头看见黑衣男人闯了进来,立刻不顾疼痛地一边爬起来、一边扯喉咙大喊:“快来人哪!有强盗进来啦……”
他的大叫马上引来屋里人的注意和警觉,所以卫昂还没走近主屋,就有一群男女老少持棍子菜刀、拿扫帚锅铲冲出来站成一排挡在屋前。
“喝!”但所有人一看到“强盗”的体型和气势,立刻不自主吓骇地叫出声。
卫昂停住,站在阶梯前,平静沉定地面对着那些人。
“我找施河诠。”非必要时,他并不打算来硬的。
“她真的不在这里啦!”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年轻家丁的声音已经气力十足地传过来,然后人也马上跳到卫昂前面……不过他还是怕怕地又退了一大步。
卫昂的视线只停在他虚张声势的脸上一下,便转到他身后去。
“施青菁也不在?”他另立目标。
这下,一名仆妇有回应了,“你到底是谁?”手上的锅铲放下来了一点。
“你只要跟她说‘卫昂’,她就知道了。”虽然不想跟这些人穷蘑菇,但卫昂知道如果他不愿来硬地亲自动手去把人挖出来,他势必得有耐心点。
这时,一道迟疑的声音突地响起,“啊……是……是你!”一个斯文依旧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众人身后。
原本站成一排的下人、仆妇立刻不由自主让出一条路让他出来。
卫昂一眼就认出他,他严峻的嘴角微一扬。
“你是青菁和河诠她们的‘昂叔叔’!”彭彦修是从这男人一身慑人的气势和锐利的眼神认出他的。
想到上一次见到这男人的景象,他的情绪还是忍不住掠过一抹古怪和不舒坦。那时,他抱着睡着的河诠抱得那样理所当然又亲密,就好像……河诠是他的一样。
不过转眼回到现实,忆起他此时的身分,他的心立刻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是了,他现在不再是她的“彦修小扮”,而是她的“姊夫”……
察觉到卫昂直视过来的鹰锐眼光,他倏忽一悚,赶紧打起全副精神,不动声色地朝他挤出充满歉意的表情,“抱歉,这些下人似乎冒犯您了,请您快先里面坐!”想起,忙着招呼他。
卫昂没拒绝接受他的款待进到屋里大厅。
在彭彦修的指挥下,仆人立刻端了热茶上来招待贵客。
虽然刚才跑出来的众仆还不清楚这位眼神、气势令人胆战心惊的男人真正的身分,不过既然少爷认得他,也表示没事挥手要他们退下,众人也只好各自散去。
败快地,大厅只剩下卫昂、彭彦修,和一个在旁侍候的下人。
“昂叔叔……”彭彦修首先开口打破这阵沉默。之前他曾听河诠说起这位昂叔叔的事,所以他多少也了然会在此时见到他的原因。
看来他已经打听到她们发生什么事而找上门来了。
彭彦修的一声“昂叔叔”,立刻让卫昂眉峰微皱,“你不用这么叫……”很刺耳。
“啊?对不起!因为我都听河诠她们这样称呼您……”彭彦修有些不知所措。而且坐在这浑身散发出无形迫人气度的男人身边,他的头脑还能够清醒地运作,就已经很奇迹了。更何况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是想到河诠和这男人的关系。
卫昂不废话地打断他,“我来只是想找河诠,她在哪里?”
彭彦修一听到他来只独找河诠,当下他的心又是一阵怪异。不过即使如此,他的表情却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来。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快得无法捕捉的诡芒。“河诠之前是随她姊姊跟我们一起住在这里没错,但是三、四个月前她的身体完全复原了之后,她就自己决定要搬出去,不过她到底搬到哪里,我们都不知道,因为她一直没跟我们联络……”
这一番话,他并没有全然说谎。
八个多月前的那个傍晚,原本他在青湖边等待着收到他字条的河诠身影出现……那天,他终于受不了一直憋在心里的情感,也因为说要帮他忙的青菁一直没进展,所以他才鼓起勇气,决定约河诠出来,自己跟她表白说清楚。可是没想到,后来赶来的人却是青菁!她说,河诠正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她代替河诠来赴约。
那时知道一切,也一眼就明白他要跟河诠说什么的青菁,还取笑了他。没想到就在他送她回去的那一晚,竟然看到一大群人在匆忙的救火,而失火的,正是温家医馆!
绑来被救出的河诠虽然命大没死,但还是因为被塌下的梁柱压成重伤而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好久。也是在那段时间,他不顾爹娘的意思,毫不犹豫将受伤需要诊治的河诠,连同青菁接到家里住。他无法放下河诠,所以才不顾一切把她接到他照顾得到的地方。却没料到,大错也是在那时铸下。
就在河诠情况渐渐稳定,但仍昏迷不醒的第四天夜里,终于压抑不住难过情绪的青菁去他房里找他痛哭宣泄;而同样忧虑担心的他只能不停地安慰她,两个同样愁伤的人还一起喝了酒,到最后不知怎么地,他……他竟然把青菁当成了河诠,当夜将她侵犯了。
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自己前晚做下什么禽兽不如的事的他,尽避懊悔,尽避强忍着泪水的青菁要他忘了这件事,要他当作从没发生过,但他怎么可能这么做!
于是,他对青菁做出了负责的承诺。
于是,他就在两个月后,河诠也刚好慢慢恢复健康的黄道吉日那天,将青菁迎娶进门。从此,他被迫放开他心底的最爱;从此,他告诉自己,他应该好好去爱已经成为他妻子的青菁。
但是他知道,即使青菁是他的妻子,还已经为他怀了七个多月的身孕,他依然梦回深处的身影,还是他的“小姨子”。
原本因为河诠的离开,他已经成功将这感情压进记忆最深处,可是卫昂的出现,却再次掀起他内心的滔天巨浪。而且直觉地,他将眼前的男人视作劲敌,就算现在的他根本没资格去爱河诠,但是当他明白有其他男人可能抢走她时,他又怎能大方得起来?
即使这男人是“叔叔”,可他又不是河诠真的叔叔;更何况他的年纪看起来至多也只比她大上十一、二岁而已——所以,他对卫昂心存介意是正常的。
他不会告诉他,河诠去哪里——就算他真的知道,他也绝不说!
彭彦修掩饰得很好,不过卫昂还是看出来了,他知道他不会说出真话。
彭彦修在防他!为什么?他转而一想,知道为什么了。
“是吗?”卫昂没透露情绪的黑眸直盯进他的眼底。“就连她姊姊也不知道她的去处?”
在他的视线下,彭彦修勉强镇定下忐忑的心,硬着头皮道:“我想她不知道。”他的确不知道河诠究竟搬到哪里去了。那时河诠跟青菁说不好意思继续打扰他们的生活,趁着他到外地收钱时搬离了家里;至于她搬去了哪里,青菁也一直没消息,不过这其间她倒还有托人送信告知自己平安——所以他说河诠没联络他们这话是假的。
其实青菁不忍自己的妹妹可能受苦,所以她也一直没间断地派人打探河诠的消息,这些青菁都有跟他说过,只是到现在他们还没找到人罢了。
卫昂这时像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还没恭禧青菁她成亲了,她在吗?”
“她不在!”彭彦修迅速地回他。察觉自己的口气可能泄露了什么,
他又赶忙对他抱歉地一笑,补上一句,“她今天一早刚好随我娘到庙里上香去了。”
卫昂轻挑一下嘴角,“在这种大雪天?”
“……呃……因为……我娘早就跟庙里的师父约好了,所以不去不行;而且她们坐着轿子也很安全,没关系的。”彭彦修感到一滴冷汗正沿着他的额际滑下。
卫昂没再逼他。
他离开了彭家。不过他还没等到晚上实现他的计画——在一踏出彭家大门时,他就看到了一个不醒目的人影朝他招着手。
那抹躲在彭家小门前略眼熟的身影,让他立即想起了谁,只怔了一下,他便毫不迟疑地上前。而他一走近,那人便默不作声先交给他一张纸条。
卫昂收下,看着眼前这有着一张艳容的女人。
穿着一身温暖大衣、毛帽压低至眉际的施青菁,眼睛只与他对视一眼便匆匆移开。
“那是小豆住的地方,她要我在你来找她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你。”她试图维持语气的平静。
卫昂垂眸,迅速将手上的纸条扫过一遍便收进怀里。这时,他也不经意注意到施青菁隆起的腰月复,他的心思如风车快转。
施青菁察觉到他这一眼的注视,她不禁紧张地下意识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肚子。
卫昂的目光移到她不安的脸上。
“连你丈夫也被瞒住吗?”原来河诠真的不在这里,但他想弄清楚这答案。
顿了一下,她才终于点头。
“昂叔叔,你快去找她吧!我……我得赶快进去了!”顾不得她这举动只会更令他起疑,她只想离开他的视线愈远愈好。
其实她并不想来见他,若不是被那一点良心折磨,和私心所图,她巴不得再也不要和这在他面前只会令她感到无所遁形的“昂叔叔”相见。
不!她根本就没有要害河诠的意思。那一天,她不过在河诠的茶里下了点迷药好代她赴彦修的约而已,她没想到她房里的灯烛会酿下大祸……
坝诠绝不是她害的!再说,红盖本来就只把彦修当哥哥,对他完全没有男女之情,所以她那一晚,只是顺手推舟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而已——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其实她早在好多年以前,第一眼见到彦修时,就喜欢上他;而且她还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要成为他的新娘子。她也以为,依她的美貌和她与彦修的亲近程度,他喜欢的人也一定是她,她从没想过她会跌一个大跤……
但是没关系,到最后她还是达成了她的愿望,不管中间发生过什么事,她凭着她的努力,终于成为彦修的妻子。所以,她才更需要用心保住她得来不易的幸福。
她不许任何人来威胁到她的幸福——就算是自己的妹妹也一样。
她不笨,当然多少察觉得出来丈夫对河诠的感情未了;而她更不想现在就和另一个女人共侍一夫,即使那个女人是自己的妹妹。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河诠离开丈夫的视线。
于是有一天,她终于明明白白地将彦修喜欢河诠的事告诉她。当然,她还是隐瞒了一些事。
坝诠果然受到极大的震撼。而就在她的泪眼哀求,请她为了姊姊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之下,她立刻毫不犹豫答应搬出彭家;她甚至主动要求不让彦修知道她住的地点。
就因为她了解河诠,了解她说什么都会为自己所爱的亲人牺牲,所以她才会跟她开口。而她果然自愿“牺牲”了。
这点,她是相当感激河诠的。
因此,河诠唯一对她请求的这件事,她才会点头答应。至于她的私心,自然是希望卫昂能将她带离这里愈远愈好。她记得河诠曾说过,去年卫昂离开前曾有意思要带她一起走——虽然她猜测不出卫昂对河诠存什么心,她也不管,只要这回他见到她还决定带她离开,她会更高兴。
她,并不是对自己的妹妹无情,她只是爱自己比较多而已。
卫昂没有阻止她。
漠然地看着施青菁略臃肿的身影消失在小门后,正思索着什么的他,一会儿才举步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雪停了,天渐晴朗。
简单却整齐干净的小屋后院,一抹背后垂着长长乌色发辫的娇小影子,正准备将放在脚边的两桶水倒进大水缸里。
一口气提起其中一桶水,把自己全身裹得像粽子,却还是忍不住冷得发抖的娇小人影,两只抖着的手,就这么吃力地慢慢将装满水的水桶举高到水缸上,放着,她先喘了好几口气,然后才继续动手把水倒到大缸里。这一桶倒完了,还有一桶。
低头看了脚边的水一下,她差点想放弃先休息去,但只要想到她现在休息够了,等一会儿还是得做,她就决定干脆咬着牙撑下去。
可恶!要是以前,别说这一桶水了,就算要她把这整个水缸举起来绕一圈都没问题——不过现在可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她再度弯下腰。
但这时,一只强壮的手臂忽然悄无声息从她身后切过来,接着轻易提起那一桶水倒进大水缸。
动作俐落迅速、一气呵成。
她却被吓了一跳地立刻转过身——只见,映入她眼中的是一大片包覆着伟岸胸膛的墨布,她原本防备的心一动,倏地仰起下巴,那一张熟悉的男性脸庞马上夺去她的呼吸。
惊呼一声,她猛地伸长双臂,毫不犹豫地投进他怀里。
“昂叔叔!”开心惊喜地叫喊出他的名。
而因为见到她的改变一时怔了的卫昂,要阻止她已经来不及……于是,他的胸前就这么多了个柔软的身子。
气息微微一乱,他一个深呼吸,轻易找回正常的吐纳频率。
“昂叔叔,我以为你忘了我们的约定,我已经等了你好几天……你终于来了……”将头睑埋在他的胸怀里,属于他淡而好闻的体息沁入鼻腔,她原本的急躁总算渐渐安定下来了。
她以为……她真的以为他不会来了!
前几天,第一场雪下了的时候,她就兴匆匆地冲到原来的温家医馆去等,她等了一天,他没出现;甚至接下来的三天,她就连一个相似他的身影都没等到。一直到今天,已经去旧家前站了一个上午的她,终于因为再也忍不住失望地回来,却没想到,她会在自己的家里等到人!
“河诠……”低头盯着她埋着不肯起来的头颅一下,卫昂只好伸手握着她的双肩,将她扳离开身上一下,他也得以再次看清她增添了一种小女人韵味的脸。但最重要的,是她左眉尾至左耳垂下的一道明显新伤疤。
他忽然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凑近,锐眸仔细地观察着她的伤疤。
“是那场大火留下的伤吗?”他的声音不自觉喑哑了下来,就连他的表情,也显得更冷更硬了。“你的伤全好了?你身上还有没有其它的伤?”
之前一知道那场大火让她身受重伤,已经让他的心悬得半天高;此刻再见到这道差点划过她的眼睛,破坏了她本来清秀面孔的伤痕,他只感到他身体内的血脉开始剧烈跳动。
坝诠眨眨眼,任他检查自己脸上的伤。她的心很暖,因为清楚感受到他没说出口的关怀。
她真的不明白,昂叔叔明明人很好,顶多只是……严肃了点,不爱说话、不爱笑了点,为什么大家都不了解他?就连跟她一样常见到他的青菁,也怕他怕到每次都要躲起来。
“没事!除了脸上这个疤痕比较不好看之外,我身上现在已经没有其它伤了。”她赶忙要让他放心。她后退一步,转了个圈让他看,“你瞧,我什么事也没有对吧?”另一个后遗症就是力气还没完全恢复,不过她自己也明白,这可能需要点时间,毕竟她当时差点被压死,现在的她能够这么生龙活虎已经很奇迹了。
没等卫昂开口,她很坑诏手把水缸盖好后,拉了他就往前头走。“外面好冷,我们快进去!昂叔叔,我刚好把热茶烧好了,我倒给你喝,暖暖身子。”把他带进小厅子。
以前除了煮饭,她什么家务就全一手包办了,所以就算她现在一个人住也没问题。唯一的差别大概只有她自己弄的饭菜很难入口而已。
卫昂坐在小小的厅子里,看着河诠忙碌地跑进跑出,这情景,就像他们不曾一年不见,就像他们从没分开过一样。但他的心情还没完全放松下来。
“来,请用茶。”河诠将泡好的茶端到他面前,微笑。“如果你想喝酒,告诉我,我出去帮你买。”误会他皱眉的意思。
卫昂接下茶来,“不用,我喝茶。”啜饮了几口。
坝诠也在他身边坐下,自己倒茶喝。热热的茶水温暖了身子,她不禁满足地叹了口气;不过更令她感到满足的,是他就在这里,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我给你的银链呢?”盯着她脸上的伤疤,卫昂无名火起,他的嗓音透着危险的平静。
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个,河诠愣了下,但她还是立刻把稳稳藏贴在自己胸口的链子抓出来。“哪!在这里……啊!你要拿回去戴对不对?你等等……”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原本就是他的东西,她赶忙要将它卸下还给他。
他一定不知道,当她受伤躺在床上,最难过的那一段时间,她靠的就是象征他信物的这条链子努力撑过去的。虽然,那时她住在彭家美丽的屋子里,有青菁、还有许多人陪着她,但令她坚强地复原起来的最大力量,却是来自他……
卫昂阻止她的动作。“出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通知我?”她以为给她链子是好看的吗?
坝诠的手停在那里。“我……我那个时候真的有想到,可是我怕你也许正在做什么重要的事会因此分心,反正你会来,我想等你来再知道也不要紧……”她仔细看着他,有些不明白。“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就算当时让他知道,他有可能出现在她身边吗?
卫昂沉默着。
坝诠皱皱眉,只好由他的反应自行揣测——她做错了!
“昂叔叔,对不起!”她边说边动手将链子解下来,交给他。“你好像觉得我不怎么听话,可是我已经这么做了。”
低眸睨了她放到他手上的链子一眼,他下一个动作却是二话不说,直接再将它挂回她颈上。
坝诠楞楞地看着他,忘了反应。
“不用跟我道歉,你也没有做错。”卫昂可以理解她的想法,愈是她在意的人,她愈为对方着想——他已经模透她这性情,所以,他应该感到高兴吗?因为他也名列她心中的重要人士之一了。“你的事,我全都知道了,我刚从彭家过来,是你姊姊给我你的住址……”他接着若无其事地环顾着屋子四处。“还有兴趣学医吗?你自己一个人怎么生活?用那些草药?”他发现角落整齐堆放的一些晒好的草药了。
现在,不管她有什么打算,他对她都已经有打算了。
坝诠很高兴他没提起青菁他们的事。
她从来都不知道彦修小扮,不,现在是姊夫,对她会有其它意思,当时她确实既错愕又惶恐,也立刻想到她那段时间待在彭家,一定带给青菁很大痛苦与为难,所以她根本毫不考虑地赞同了青菁的提议。但除了用卖掉温家一半的钱来租她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她并没有多拿青菁要给她的钱,她决定靠自己生活下去。
为了青菁的幸福,她清楚最好的方法,就是离她愈远愈好。
虽然她想这么做,不过为了等到卫昂,她才必须暂时继续住在这城里。其实她都明白,只要她还待在这里,青菁对她的忧虑和不安是不会解除的。和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姊妹,她并不是不了解她,她只是,偶尔会感叹她们逐渐疏远的姊妹亲情而已……
她重新振作精神,对眼前的卫昂笑了笑。
“昂叔叔猜对了!”她起身走向堆在墙角的她的生活来源,向他介绍,“这些都是我自己去附近山里采来要卖给药铺的,有的很珍贵、有的不怎么值钱,不过这都是叔公留给我的宝贵知识。”蹲下去把一些草药又翻了翻,然后她才起身坐回他身边。她毫不隐瞒地承认,“医馆没了之后,我才真正认清自己学医才能的底限,那也确实不是我喜爱的,所以我放弃了。可是我发现,以前常跟着叔公去山里采药的愉快心情并没有消失;而且我辨识药材的能力,也是我在叔公面前唯一及格的……”现在说起可爱的叔公,她的脸上也能带着笑了。
卫昂瞧她说得轻松,但他却十分清楚,采药的过程绝不像她表面说的那样轻松——知道她是靠自己的双手努力地生活下去,他为她感到骄傲的同时,心也微微不忍。
“河诠,你想不想跟我走?”他开口问。
坝诠一呆。
卫昂却是好整以暇,“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我带你离开。”
她……她并没有跟他说到这些啊?河诠忽然明白,他竟然连她的心事都猜得中,她的全身不由自主泛过了一股热呼呼的暖流。
“我……”轻喘一口气,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苞他走?
去哪里?
她跟着他能做什么?
巴去年相较,她的心境不同了。那时他要带她走,她只是单纯觉得高兴;而现在,虽然少了牵挂与羁绊,她却反而想得多了点。
卫昂替自己又倒了杯热茶,也顺手将她的杯于添满。
“我家在南方,家里经营一点生意,要多养你一个不是问题。不过在回去之前,我得先绕去一个地方找样东西。还有问题吗?”三言两语决定她的去向,也三言两语说完自己的事。
坝诠先是傻眼,然后回过神来,“等等,昂叔叔,我……我还要再想想……”他根本没让她有时间考虑嘛!
卫昂轻扬眉毛,炯眸隐过异光。“还是你对这里什么人还有留恋?你姊姊?或是……彭彦修?”女人心海底针,也许他真的没看出来,她对那小子也有点意思。
坝诠的反应是张嘴结舌,接着是忍不住瞪他一眼,“昂叔叔!”
“既然不是,你还需要想什么?”他喝着茶,给了点耐心。
“……我想……”一手撑着下巴,她的眼神清澈了起来。“我能不能想到拒绝你的理由……”
卫昂坚毅的嘴角略微上弯,“有。这一趟路途遥远,你要替我做很多杂事,也许你要很久以后才能再见到自己的姊姊。”他直接点明了她会遇上的状况。
坝诠拊掌大笑。
没错,她一向是勇于面对挑战的!那她还需要考虑这么多吗?
“好!我去!”她终于为自己的未来下了决定。
棒日,只留给了青菁一封信,河诠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便跟着卫昂离开这天,阳光稍露了脸,天气微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