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
卫昂必须去“黑鬼潭”摘一种稀有独特的草,虽然这事有其他人可以代劳,不过因为危险,所以他反而决定亲自前去。他不能让他们涉险;更何况他要救的,是自己的家人。
卫昂并没有料到他这一趟身边会多了个人,但就算如此,他也已经有了计画。
他不会让河诠跟着他进“黑鬼潭”。
离开住了多年的熟悉城镇没几天,河诠已经跟着卫昂学会骑马、学会怎么辨别方向,还认真地学会了一点狩猎技巧。慢慢地,她从卫昂身上发现她以前没有机会发现的事,例如他不喜欢人群,非必要他不会往人多的地方走;他很会弄吃的。自从他吃了次她煮的饭之后,接下来只要找不到食堂饭馆,他一定不会让她动还没熟的食物;他很会泅水。这从他有办法一次在水底抓好几条鱼上来就可知……
总而言之,她很高兴看见了多面貌的他,而不只是那个沉默、能看透她想法的“昂叔叔”。
这天傍晚,他们进到了一个热闹繁荣的大城。
坝诠从卫昂口中知道,他们今晚要在这里休息。而只要从这里再走两天,就会到他说的黑山了,“黑鬼潭”就在那座山里。
坝诠直到现在仍不知道他的打算。
卫昂直接将两人带到城东的一个大宅。
而他们一到,立刻有人出来恭敬地迎接。
“二爷,您来了!”几个一身青衣的汉子、年轻人,有的忙着替两人把马儿牵下去,有的忙着替他们拿行李。
卫昂颔首回应,显然早习惯这些阵仗。而河诠虽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多人对她弯腰躬身,但还是不习惯;而且,当她发现他们来到的地方和这些人对卫昂的称呼时,她再笨也知道他绝不止是一名小生意人而已。
她又多揭开一样他的秘密了。
二爷?原来他在家排行老二——河诠偷偷在心里记下这一笔。
“二爷,我们已经将您和小姐的房间准备好了,您随时可以沐浴、用餐了。”一名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的老者,像是总管这宅子一切的人,他一路跟在卫昂身后进来,并且一边有力地向卫昂报告。
他们可是在多日前一接到讯息就把该准备的准备好,当然,也包括二爷要前往黑山的一切必要装备。老姜偷偷瞄了二爷身边的清秀小泵娘一眼,虽然他知道二爷会多带个人来,不过他倒不知道竟是个妙龄姑娘。
她到底跟二爷是什么关系呀?
咳咳,他的好奇心可是快把他憋死了。
但不管这姑娘是什么人,只可惜了她的脸稍破相了……
蚌然,他的目光触碰到她偏头投向他的打量视线,他一惊,赶忙收摄心神,目不邪视。
坝诠被带到大而整洁的房间。
卫昂的房间就在她隔壁。
他只简单跟她说了要她先好好休息,等一会儿他会叫人把晚餐送过来,接着就要走出去,她赶紧拉住他。
“昂叔叔,你很忙吗?”
“……不忙。”只是必须去前面交待一点事情而已。
她点点头,“所以你至少可以告诉我,这里是哪里,他们是什么人吧?”她的要求不多,最起码让她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屋子的人吧?
卫昂微楞,他是真的忘了这里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环境。“对不起,这里是我们家商行的其中一间分行,刚才那些人全是在分行工作的人。”他再仔细看着她,“我记得这里没有其他女孩子,要是你觉得不方便先忍着点,要不你可以找我……”或许他该考虑这里有谁家的妻子、女儿可以找来陪她。
坝诠却忽然感到好笑地双手环在胸前睨他,“昂叔叔,你是不是变傻啦?我是施河诠耶!你以为我是哪一家娇贵的千金小姐吗?你放心,既然这是你的地盘,我哪里会有不方便的?再说我们只在这里待一晚不是吗?”离开了原有的地方,她当然就得学会适应各种环境,更何况她本来就不怕吃苦。
她的愈来愈没大没小,卫昂并不在意,也同意他的确是替她多虑了——但她最后那句,令他的眼底迅速闪过一丝异光,不过到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稍晚。
坝诠痛痛快快沐浴了一番出来后,就见到房间里已经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她想也没想就出门到隔壁房要找卫昂一起吃饭,但他不在。起了兴致的她,干脆继续去找人,也顺便逛一下这地方。
卫昂说这里是他家做生意的分行,不过她刚来时就注意到,他们的大门并没有悬挂任何招牌,她也没见到半个上门来的客人,所以她实在很怀疑他们做的到底是什么生意?
总不会是见不得人的事吧?
坝诠赶紧摇摇头,一点也不相信卫昂是做这种事的人——虽然他看起来不和善,不过他也绝不奸邪狠毒,所以是她胡思乱想,她只是还不清楚他们到底在做什么罢了。她承认,她的见识不够多。
夜里,宅子和四周走道、院子都点上了灯,所以河诠一点也不怕随便乱走会撞到其他人。但不久后,她反而觉得奇怪了,因为整个宅子似乎都静悄悄的,就好像大家都不在似。
坝诠诧异着。
为了证明是自己的错觉,她还特地把经过的几个房间门都打开来看,没想到她却感到愈来愈古怪——真的,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幸好,就在她快要以为大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时,她隐约听到前面的偏厅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不自觉松了一口气,赶紧上前。
“……危险,她留下来,我明天一早就出发。”卫昂低沉的淡音刚好在这时飘进她耳际。
坝诠猛地在窗边煞住脚步,屏住棒吸。
什么?他说什么?
里面有人交头耳语,然后另一个她有些耳熟的声音回问:“二爷不打算先让施姑娘知道吗?二爷是想用偷溜的方式?”
她突然明白他们在说的事了,同时也联想起这说话的人就是稍早前一路带他们进屋的老人家——昂叔叔叫他“老姜”。
她皱眉,用力盯着眼前的窗子。她知道她不该偷听,但如果她没刚好偷听到,她怎么知道原来昂叔叔是想一个人偷偷跑去“黑鬼潭”!
因为危险吗?因为危险,所以他不希望她跟去,但难道他自己一个人去,被留下的她就不会担心他吗?
“明天,你们再跟她说。”里面,卫昂的语气坚决。“她留在这里由你们照顾,有什么事等我回来会跟她解释。”
“二爷,你这样很不负责任哦!你把人丢了就跑,明天我们肯定会被施姑娘打破头……”老姜不怕死地在他面前哇哇叫。
不知道是不是被卫昂瞪去一眼,老姜忽然住嘴。
“河诠很乖,也没有暴力倾向,她不会打破你们的头。我会!”不容玩笑的语锋。
在外面的河诠,若不是心头还想着他决定的事,她一定会笑出来。
不过,里面只安静了一下,最不怕死的老人家又出声了,“那个……我们可不可以偷偷问……您跟施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呀?我们可从来没听说过您和哪个姑娘有牵扯,难不成董小姐真的要被您抛弃了?”
坝诠因为意外听到另一个名字而一阵莫名心悸。
董小姐?她又是什么人?
为什么老姜会说昂叔叔要抛弃她?
认识了卫昂这么多年,她却似乎是第一次突然意识到他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成熟的大男人,他如果没和任何女子有关系,那好像才是不正常的吧?就连小他好几岁的彦修小扮都成亲快当爹了,他到现在还没有个情人、夫人也很怪才对……
想他的问题想到发呆,直到里面这时传来了推椅子的声音才陡然将她惊醒。
有人将厅门打开了。
坝诠反射性动作马上踮起脚尖回头就跑。
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房,成功地没被任何人发现。
背靠着房门,她努力挣扎回正常的呼吸,脑子也慢慢在消化她刚才听到的所有消息。
一会儿后,身后的门突然震起,差点将还靠在门后的她吓得跳起来。
“河诠?”卫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坝诠吐了口大气,拍拍心口,脑中思绪飞快一转,接着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做出一个轻松的笑脸后,这才转身把门打开。
“昂叔叔,我刚好想去找你一起来吃晚饭……”她若无其事轻快地对他开口。
卫昂跨进门,经过她身边,却突地停住,对她蹙眉而视。“怎么了?为什么流这么多汗?”
坝诠微惊,她赶紧用袖子抹了抹自己的额头。“啊?是……我刚沐浴完出来,那个水……太热了,害我流了满身汗……”急中生智。她暂时不想让他知道她已经听到的事。
“嗯……下次我叫他们注意一点。”卫昂一点也没有起疑,他直接走到桌前。“饿了吗?来用饭吧!”对她招手。
饭后,河诠邀卫昂到外面院子走走。
站在院子中央,河诠忍不住抬头仰望着满天的星斗,可一阵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唉!差点忘了自己现在这破败身子。
一件温暖的大衣由后披覆上她。“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怕冷……是因为受伤后的关系吗?”卫昂的观察很敏锐。
“没有!我以前也很怕冷,你记错了!”不承认。
“是吗?”他淡道。他没告诉她,她的事他向来记得一清二楚,当然包括她年年的雪天几乎都穿着秋衫迎接他的画面。而现在的气温并不够冷,她却已经快把自己包成粽子了。
看来他待会儿得再多吩咐他们一件事——去替她把城里最好的大夫找来,他要知道那场大伤之后,她是不是真的有把身体完全调养好。
他不希望她留下任何后遗症。
坝诠终于转头看向他,眨了眨眼,想要拉上他披的大衣。“昂叔叔,我进去拿我自己的衣服穿好了……”见他只着一件棉衣在身,她也怕他冷着了。
卫昂阻止她,“你穿着。”按住她的手。
停了一下,河诠只好依他。
“……昂叔叔。”看着他,再抬头看着星空,最后她还是把视线转回他脸上。
卫昂一直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那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他微挑眉,回应她的叫唤。
“……黑鬼潭是不是很危险?”她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嗯。”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可是你觉得那些危险我一定可以应付的,所以你才不担心,决定带我一起去对不对?”微笑。
“……嗯。”单应。
“那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要出发?我要不要很早起来做准备?”灿笑如花。
卫昂总算有第二个动作了,他伸手将她往屋里牵,“对!所以你现在赶快回房睡觉去。”他不承认他快招架不住她的笑脸了。
坝诠却不肯轻易放过他,她勾住了他一边的臂膀,拖住他道:“没关系,我晚一点睡明天还是起得来,我们再多聊一会儿再进去嘛!”可恶的昂叔叔,他竟然真的打算骗她,自己偷偷溜去!
她当然知道他是为她好,但他还是很可恶啊!其实他可以跟她明说,就算她不赞同,就算她绝不让他单独去涉险,至少她不会因为被骗而感到这么生气啊!
卫昂顿了一下,以为从河诠的语气里嗅出什么令人头皮发麻的杀气。
他低头仔细审视着她淡淡灯影下的脸,没发现异样。他拢眉——是他太敏感了吗?
“……河诠,天愈晚愈冷,你先进房去。”还是注意到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他不由分说牵着她往较温暖的屋里走。
力气比不过他的河诠,最后仍是被带进房间里。不过,送她进去的卫昂,可一步也没跨过她的房门。
“晚安,河诠。”替她把门关上。
坝诠本来下一刻就想把门再打开,但听到门外他坚定沉稳往隔壁房去的脚步声,她放在门板上的双手最后还是慢慢收了回来。
她彷佛要穿透门板看向他的眼眸,因决心而微光闪烁。
“晚安,昂叔叔……”她轻语,声音半恼半狡黠。
天未亮,隔壁房已经有了动静,
几乎一夜未睡的河诠,张开眼睛,就这么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仔细倾听隔壁的声音。
几不可闻的开门声、脚步声,接着四周再次恢复黎明前的沉静。但是她当然知道,他走了!
已经在心里有了计画的河诠,并没有马上追去,她一直等到天大亮了才起来。
没多久,有人敲门,替她送洗脸水和早饭进来了。
坝诠正动手在收拾行李。
“姑娘,请用饭!”年轻人瞄到她的动作,一阵心虚的他只想赶快退出去。
“啊……等等!”没想到河诠立刻转过身叫住他。“待会儿可以请你帮我把昨天骑来的马儿准备好,牵到门外等我吗?”
她的要求,立刻让年轻人一惊。“你……你要做什么?”
坝诠面不改色,“我知道昂叔叔决定自己去那个地方,我不怪他。不过既然我都得等他回来,我想刚好趁这时间可以去找我姨娘,她住这里。”
稍后,吃完早饭,行李拿了就出门的河诠,碰上了已经得到消息急匆匆赶来的老姜。
“你……听说你要人帮你备马,你真的有亲人住这城里?”老姜-得太急促,一口气都还没喘过来。
不会吧?这小泵娘已经知道二爷丢下她的事了?不过,她的表现还真是冷静……二爷曾说过她“很乖”,还真的咧!
看着眼前一脸神清气爽、没什么异状的施河诠,老姜不由得半信半疑。他模模自己的头——其实她昨晚才来,除了二爷,没人清楚她真实的性情如何,但既然二爷说她“乖”,那应该就代表她不会反对二爷做的事。
棒!他忽然松了口气,太好了,他不用头痛要怎么跟她解释二爷的落跑行为了。
不过转眼看到她的行李,他的面色又为难起来了。
办茎继续往前面走。“是啊,是我姨娘。我要来之前也跟昂叔叔说过,我已经好多年没见到我姨娘一家人了,既然我都来到这里,顺便去找找他们也好……”她回头瞥了这位老人家一眼,“反正昂叔叔又不让我跟,我不想在这里呆呆地等他。”
噢咿?她是不是有在埋怨?
老姜的狐疑一闪而过。“姑娘,可是二爷他要我们照顾好你,你要不要等二爷回来再去?”他可不想让二爷有打破他的头的机会。
坝诠摇头,“姨娘是我的亲人,昂叔叔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我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昂叔叔不会怪你们的。”
这时,她已经来到了大门外。
马儿早被牵来在这里等着了。
老姜正内心交战,左右为难。
她要走,他总不能强硬把她留下来吧?要是二爷回来,她向他告状,那他肯定不好过。但让她走嘛……
坝诠可不理会他的挣扎,朝他笑笑挥手,“我先走了!”小心地上马。
瞧她上了马就要离开,老姜忽然大叫,“等等!我跟你去!”
坝诠一愣,但也没反对。
稍后。
在城里一阵东绕西拐的河诠,最后终于在接近城门的一家朴实平凡的屋子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已经走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姜,很高兴到了。
坝诠点点头,下马,接着她上前敲了敲门。“谢谢你送我过来,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她转头对老人家微笑道。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探了出来。
老姜赶紧对老妇人礼貌地笑笑,然后退开。“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见她真有亲人在此,而且他现在也知道这地方,所以他可以放心走开了。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必头朝那里再看去一眼,瞧施河诠还在屋前和老妇人低头说话的景象,他笑了,这次头也不回地离开。
至于正在跟老妇人说话的河诠——
“老婆婆,对不起,我敲错门了,我伯伯家应该是再过去一点才对……”和出来应门的老妇人低头致歉。知道老姜终于离开了后,她也跟着退后。
来应门的老妇人瞪了她一眼,嘴里不知喃念着什么,“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坝诠却一点也不在意,她反而笑了起来。
成功了!他们真的相信她要来“姨娘”家住几天了。
本来她还有点担心老姜会看出破绽,没想到她竟惊险过关了!
昨夜她几乎都没睡,想的就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跟上卫昂的事,而这借口和计谋就是这样被她想出来的。
至少,她现在可以暂时拖住他们一段时间,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她说不定已经在黑鬼潭了。
她已经骗过他们了,所以接下来她必须赶快行动。早就想好要怎么做的她,脚步一转,朝她刚才在路上记起来的商店去——她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必备的东西全买齐。
朝着西方,河诠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在赶路。
虽然不清楚位在黑山的黑鬼潭正确位置,不过她还是从一些村民和路人口中得到大量讯息,其中当然包括它的恐怖传说和危险。
有几个好心的人,甚至劝她不要再往前。但她只是笑笑,因为从他们那里她也知道,卫昂确实正毫不停留地往黑山去——他们所形容一身黑衣的男人,应该就是他了。不过,在他经过之后,似乎还有两个人,那是怎么回事?
村民告诉她,今天一早在黑衣男人之后,又有两个一高一胖的男人也往黑山的方向去,他们只大略看到那两人骑着马匆匆奔驰过去,并没人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这些消息完全没打退河诠的决心,所以最后她还是进入了村民口中恐怖危险的黑山。
辽阔高耸的黑色山脉,静静矗立在前方,终年笼罩的云雾几乎阻挡了阳光的穿透,于是山成了阴森黑暗的山,几乎无人敢主动接近。不过让附近居民却步的,除了它的阴暗、危险,另一个关于山里深处的黑鬼潭有妖蛇盘踞的传言,更是令他们畏惧的主因。
败久以前,曾陆续有猎人上山打猎却一去不回,于是有几个勇敢大胆的人决定到山里去找,没想到经过几天之后,才终于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而那个饱受惊吓几乎成半疯状态的男人,在经历了半个月的休养,神智渐渐恢复正常后,才说出他们在黑鬼潭边遇到一只红色巨蛇,遭到它攻击的事。
从此,黑鬼潭被妖蛇占据的消息便开始流传开来,而且关于它的恐怖吃人的传说,也被渲染得愈来愈离奇血腥,直到终于没人敢再上山。
瞪着眼前隐约被践踏出一条痕径的草丛,河诠在心里默数了十下之后,她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坝诠对于在山里活动并不陌生,因为之前她就随着叔公到山上采草药,甚至夜宿山林也是家常便饭之事;而且自从叔公走了之后,她更常自己一个人担负采药的任务,所以她一点也不害怕四周看似危机潜伏的环境,更不去多想关于这座山的传说,她只需要将全副心神专注在找寻最近有人走过的痕迹上。
两个时辰后,她有了成果。
一条被人用刀斧劈砍出来的林道就出现在她眼前,她忍不住欣慰地笑了。
用袖子抹去满头满脸的汗,她趁着在光线完全消失在山林间前继续赶路,她想尽可能更接近前面的卫昂一点。不过当四周完全暗下,再也看不到景物之时,她还是必须停下来找到一处今晚夜宿的地方。
晚上在山里活动可不是件聪明的事——河诠谨记叔公的教训。
伴着下知名的兽吼虫鸣与或近或远响起的各种怪异声,河诠在树上安全地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她继续循着或明显或突然中断又出现的“路径”走。直到又接近傍晚时,正埋头找路的她,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
她立刻停住棒吸,全身僵住。
那是……人声!
是……昂叔叔吗?
因为那声音透露出的惊骇,让她的心脏紧缩,就怕卫昂出事。所以没敢再多想的她,赶紧拔起陷进泥泞中的双脚急向前。
但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对话和咒骂声响起,而那人声马上让她的耳朵竖起,心怦怦跳快。
不是卫昂!不是他的声音!
她认出了有两个人的声音,但都不是他。她先是松了口气,但又倏忽全身紧绷了起来。
这里还有其他人!他们是什么人?莫非他们就是村民说的那两个跟在卫昂后面往黑山这里来的人?
坝诠屏气凝神,且下意识开始戒备起来。
虽然这座山少有人会来,也可能真的有胆大的人敢来,但是敢冒着生命危险进来的人,一定有个强烈的理由吧?那他们呢?他们为什么而来?
前面的人像怕被发现,声音很快降低。
坝诠没再考虑,她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响地朝那方向慢慢移去。一会儿之后,伏在茂密树枝间的她,已经可以看到人了——
在灰暗的光线下,只见前方大树根纠结的一小块空地上,有两个背向她、一高一胖的男人正慢慢经过那些树根往另一头走,他们边困难地前进,嘴里仍不断地低声咒骂。尤其是落后的胖男人,他拖着一条似乎受伤的腿,几乎只能用跳地走路,那更令他愤怒了。
“妈的!老子这条腿要是废了,你就小心点!老子一定把你剁成八块炖来下肚!”胖子只能不停地用嘴巴骂人。
前面的高瘦男人根本不太想理他。“你要是不想把两袋金子拿到手,可以自己先下山,反正我不介意独自解决那姓卫的,再把他的仙草抢过来。”无情冷酷地笑。
“妈的!我就知道你早想独吞金子和仙草!你给我站住!”胖子气得直跳。
斑瘦男人停也没停。胖子根本不顾他的声音有可能惊动到他们在追踪的人,他大声咒骂着。
两个人慢慢消失在树林间,不过他们制造出来的声响仍断断续续传到河诠耳中。
而河诠早在听到高瘦男人说的那段话之后就惊呆住了。
姓卫的?!
他说的是卫昂吗?他说要解决姓卫的……
原来他们真的是别有目的,而且目标就是卫昂!
他有危险!
当这意念陡然劈进她的脑中时,她立刻清醒回过神。
下一刹,抬头看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她下定决心地尾随他们身后而去。
包黑暗的夜,再度降临。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跟踪了的两个男人,在看不到前面的路,又不敢点火的情况下,最后终于只得停下来。
意外被蛇咬伤的胖子,早就累得连不断咒骂的嘴巴都闭上了。全身躁热、发痒,加上被咬的腿愈肿愈大,极度不舒服的他,没吃东西就躺倒在地上,而且开始陷入了昏迷状态。
斑瘦男人忍耐地听着他不断的呓语,到最后,他终于受不了地用脚踢了踢差点滚过来压到他的胖子。
“喂!你要死也给我死旁边去!”混蛋!吵死了!
胖子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
斑瘦男人嫌恶地瞪着他,正要再一脚补过去时,一个树枝断裂的清楚声音却在这时候响起——他立刻警觉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同时握住刀子。
是动物吗?
见识过几次这山里的毒蛇猛兽,所以他不敢再掉以轻心。
突然,他的眼角瞄到一抹似人形的黑影从右边跑过去,他一惊,却还是抓起刀子壮胆地跳起来,再谨慎地朝右边的方向一步步走过去。“谁?谁在那里……”出声问。
他硬装镇定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得令他自己都吓一大跳。吞了下口水,他的眼睛根本不敢乱瞄——反正那胖子正半死不活,也没人看到他这孬种的样于——说不定是这山里的鬼魅魍魉出来了,看来他还是先回去好了。
妈的!在这种诡异阴悚的地方待两天,连他都开始疑心生暗鬼,胆子变小起来了。要不是看在赏金丰厚的面子上,他早就逃出去了……啐!要是做成了这事,他非再多要求一袋金子不可,这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咚”一声,他的肩膀猛被某个硬硬的东西砸中。他大惊,手中刀子马上在前面一阵挥砍。
“谁?什么人?快出来!”被砸中的肩微痛,他龇着牙,紧张地大声喝问。
像石子的东西又开始朝他狂丢。
他因为黑暗看不清,即使左闪右躲、刀子乱挥还是被打中好几下,甚至有一颗石头还砸到他的左眼窝,他一痛,被戏弄得火起,突然不顾一切往石头丢来的方向冲。“他妈的!避你魔鬼蛇神,老子跟你拚了!”边大骂、边把刀子向前砍。
不过,他才勇猛地冲没几步,地上凸起的莫名障碍物马上让他狠狠摔倒;而就在他跌个狗吃屎的同时,他听到了一声轻笑。
他一惊,但他一个计上心来,立刻趴在地上没动。
他伪装昏迷,试图把某个人引出来。他没想到,竟然有人一直躲在暗处伺机攻击他们,他不禁又是恼怒又是错愕。
一股杀意横生——他非逮住“他”不可!
四周除了树叶的沙沙声,气氛安静得诡异。他感到几滴冷汗从额角滑下,跑进他受伤的左眼,他痛得差点忍不住想伸手去按住它。
一个轻微到几乎无法分辨的脚步声就在这时出现,并且小心翼翼地朝他躺着的地方走过来。
他一阵心喜,忍耐地等着“他”的接近。
丙然,这脚步声愈来愈靠近他。不过就当他准备一跃而起捉住人时,他的头忽然被狠敲了两下,他痛叫出声,但还是不甘心地把刀子往旁边猛砍,接着翻身跳起来。即使他的脑袋在阵阵抽痛,他睁开眼睛还是隐约看到他的前面站了个人影,一个不高的人影。
“妈的!耙对老子下手!”他恶狠狠地追上去砍人。
而那人影显然没想到他不但装死,还没被打昏,见他追来,一声低呼,人影赶紧往回跑——
坝诠现在可顾不得懊悔被这家伙骗去,听着后方愈来愈接近的咆哮和脚步声,她只能努力先逃再说。但四面八方的黑暗,使她没办法完全看清前方的路,甚至是陷阱,于是就在猝不及防间,她的前脚无预警地踩空,而她的人立刻接着往下跌落……
“啊!”她发出一声尖叫。就在这阵混乱之间,她张皇挥动的双手彷佛有碰到什么,而当她下意识捉住时,她原本迅速向下滑坠的身子马上停住。
坝诠急促地喘着气,耳边嗡嗡作响的鼓动声与剧烈的恐惧,使她一时没注意到自己暂时一脚跨离鬼门关;而等到她终于渐渐回过神后,才发觉自己正巧幸运地捉住一把树藤才没继续往下掉。不过即使如此,她现在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的脚下是悬空的,她蹬了蹬脚,勉强地在平滑的山壁间踏到一小处凸起的岩石,但她全身的重量还是必须倚仗她双手紧抓着的树藤。
一阵寒冽的风自她脚下扫上来,她忍不住开始发抖,因为冷,也因为怕。
“妈的!竟然是个女人!”那个暴烈的声音突然从上面传来。接着,他的语气一转为邪恶,“好!耙吓老子是吧?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被吓死的滋味!”
崖边维持住办苋生命的树藤忽然被扯了扯。
坝诠屏住了呼吸,艰难地抬头看着上方,虽然不能清楚看到上面的那个人影,但是她知道他在做什么。
她还听到刀子砍下去的声音。
一根树藤“啪”的一声断掉,男人得意的哈哈大笑。
绝不开口跟他求饶!坝诠咬着下唇,绝望地闭上眼睛。
昂叔叔,对不起……
“你在做什么?”一个熟悉低冷的声音忽然在这时出现。
而这声音的出现不但让正玩得开心的高瘦男人惊愕地急转过身,也令快捉不住树藤开始渐渐往下滑的河诠以为自己因为快死了才出现幻听。
“啊!你……你别过来!”高瘦男人一见到根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男人,立刻一慌,不过他的刀子还是下意识地挥向这个人。
正努力咬牙撑着的河诠,这时的心神已经无法注意到上面隐约传来的叫喊和打斗声,她感到由她手心流出的黏稠液体,已经快让她握不住树藤。强大的恐惧攫住她……
“昂叔叔……”她哽咽地轻喊着她脑中唯一想着的人。
上面忽然一阵静默。
接着,一个身影立刻往崖下探。“河诠?是你吗?河诠?!”饱含震惊和骇异的声音,连着拉起树藤的动作同时出现。
昂……昂叔叔?!
不是作梦!这回,河诠清清楚楚地听到卫昂的声音;而且不断往上升的树藤,更是让她不再怀疑自己真的被救了。
败快地,她被拉上了崖边。而她甚至还来不及看清眼前的人,她整个身子就被紧紧勒压进一具她并不陌生的怀臂里。
她一时无法呼吸。
“河诠?!坝诠!你……该死!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可能在这里?”即使把差点就掉下万丈深渊的人拉上来,紧紧压在自己怀里了,卫昂还是不敢相信他救起来的,竟是他以为应该乖乖待在分行的河诠!
罢才,就在他一眼见到满身泥污、却再熟悉不过的娇小身影时,他发觉,他的心脏就在那一刹几乎停止跳动。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这颗河诠的生死安危对他来说,竟然已经重要到足以牵动他的喜怒哀乐!
坝诠在他怀里挣扎着,“昂……昂叔叔……放开我……我不能呼吸……”
卫昂立即回过神,松开臂膀的力道。
她赶紧用力吸了一大口气,总算把一条命捡回来。然后,她的意识也恢复了清醒,在卫昂仍没放开她的怀臂里静止了一下,她的心开始跳快,因为她想到不知该怎么跟他交待她在这里的事……糟糕啦!
正当她还在烦恼时,卫昂却忽然闷不吭声地捉起她的双手,将她的双手掌心摊在他眼前。
坝诠一愣,忍不住抬头向他看去。在几不可辨的黑暗中,她发现他寒星似的眼睛眈眈盯着她的手,接着危险地眯起。
她的心又一跳,视线也不由得跟着他移到自己的手。当自己掌心的一团浓黑暗影映进她眼中,她才忽然知道痛。
她反射性手一缩。
卫昂握紧,不让她的手缩回。“别动!我替你上药。”低沉、隐含又疼又恼的声音进出。
接下来很快地,河诠被树藤划伤流血的手掌仔细让卫昂清理、上好了药膏。而就在她只能伸着手,不敢乱动乖乖让他上药的期间,她终于看到一旁被用树藤和树干绑在一起,并且垂下头一动也不动的高瘦男人。
不用问,她想也知道是卫昂的杰作。
一道小小的火花倏地出现。
坝诠立刻转回头,刚好发觉点起火折子的卫昂正皱着眉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
她不自主地眼珠子乱瞟,清楚自己这身狼狈更有令他生气的理由了。
“你身上还有其它地方受伤吗?”怕疏忽了,卫昂在看过一遍后,用意外平静的声音问。
坝诠赶忙摇头,“没有!我很好!”
沉默了一下,卫昂将火弄熄,接着动手把她身上的袋子移到自己肩背后,他拉着她离开这里。
苞着他的脚步在黑暗的山林里穿梭了一会儿后,河诠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开口了。
“我听到那两个人要害你,所以才偷偷跟在他们后面想阻止他们——”
“你应该好好待在分行才对。”卫昂打断她,“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就没命了?要是我没听到后面有声音走过去,要是我晚了那一步……”
他的语气听不出怒火,不过他握她手的力道却几乎要将她捏碎了。
坝诠不敢要他放开,因为她知道她的确差点被自己害死。不过她转而一想——
“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你没有丢下我自己偷溜的话,说不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她跟他计较起这事了。她盯着他的背影,被他欺骗的委屈和恼火也爆发开来了。“昂叔叔,你早就打算不让我跟,所以才特地去你家的分行对吧?你担心我跟着你来会有危险,可是你以为我就不会担心你吗?你……你好可恶!”
卫昂闻言,握着她的手一松,又抓牢。
“……我承认我该跟你说明白,但是我宁愿成为恶人还是不要你来。”闷哼一声。
罢才那种令他的心脏差点没停止跳动的画面,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坝诠突地有所警觉,她猛要挣开他的手。“昂叔叔,你现在要是带我出去,我永远不原谅你!”警告他。
卫昂正好停下脚步。“河诠……”巨掌按在她纤细的肩上,对她摇头,“我想这么做,可是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今晚我们先在这里休息。”
他已经决定尽快接受这事实,现在再送她下去只有徒增麻烦。他最初的震惊慢慢平复下来,也知道与其一味抗拒将她留下,倒不如把心思放在他们未来要应付的难题上。
他们距离黑鬼潭应该已经不远了。
坝诠还不相信他如此轻易就被她说服,一时有点儿反应不过来,直到她发现自己正被他按到一处似乎有整理过痕迹的空地上躺下。
卫昂将旁边他刚才匆忙丢下的外衣盖在她身上。
坝诠及时抓住他要起身的衣角,坐了起来。
“昂叔叔……你是不是生气了?”见他一直没说话,她反而忐忑不安。“……你觉得我很不听话对不对?”这时才认真在意起他的感受。
卫昂一怔,仔细看着她,总算注意到她一脸阴郁。
“……我没有生气。”他直言。“其实我也没资格要求你听我的话,而且我的确有错在先。”坦承自己的欺瞒不该。
必视他认真的表情一下,河诠终于轻轻扬起唇角。
“我原谅你。昂叔叔,让我们重新开始,你就当作我们从没分开过,我们一起上山来好几天了,好不好?”带着点撒娇语气地。
卫昂的眉一挑,不置可否。
坝诠见他不说话,就当他是答应了。没想到他下一句却是,“我要他们好好照顾你,没想到他们竟让你独自闯到这里来,回去我会好好严惩他们一顿。”
坝诠吓一跳,怕老姜他们无辜受牵连。“昂叔叔,不是他们的错,他们根本不知道我跑来找你……”接着立刻把她怎样骗过他们的事说了一遍。
而听她说完的卫昂,也不禁为她的大胆奇谋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难怪就连老姜那老江湖也会受骗上当。
“……所以这事跟他们无关。而且……要不是我非来不可,说不定那两个偷偷模模跟在你身后的人真的会把你害了……”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深吸口气,直问他:“那两个人你见过吗?除了刚才你绑起来的那个,后头还有另一个胖子,我听到他们在讨论要把你解决的事,你跟他们有仇吗?昂叔叔?”即使想起刚才的惊险,身子仍不自主窜过一下冷颤,但她现在最急着想知道的却是那两个人的身分。
现在,那两个人一个受伤、一个被卫昂制伏,但她还是有种威胁仍在的感觉,就怕他们随时会从后面扑上来。
卫昂并没有机会见到她口中另一个胖子,不过他倒肯定差点害死河诠、被他揍昏绑起来的家伙,他不认识。但他不认识他们,并不代表他不认识指使他们来的人,若非他此刻没有太多时间和他们周旋,他会很有兴趣知道那个人是谁。毕竟,能清楚他此回目的地的人并不多……
那个“某人”最好祈祷不会被他抓到!
卫昂对河诠摇摇头,“别再想这些事,你快睡,明天才有体力继续走。”其实他一点也没小看她的能耐,因为她能够自己一个人追来,还跟在他身后在这危机四伏、环境恶劣的山上待上这么久,就足以证明她过人的勇敢。
对她,他既心疼又无奈。
办苋还是没放开他的衣角。“昂叔叔……”大眼直视进他的眸心。
即使卫昂有七分的心神在注意四周黑暗环境可能潜伏的危险上,但她掺着些许古怪的语气,还是让他稍惊。
“怎么了?”
“如果我成为你的累赘,你就放开我,好吗?”她的眼光坚定,一如她带着决心的声音。
猛地,卫昂的心狠狠一撞,他深奥敏锐的视线紧紧攫住她,沉默。直到她终于不安地咬了咬嘴唇。
“昂……”
“别再让我听到你说出这些话。”他的嗓音低缓,但却充满不容反驳的强制力。“永远不许!版诉我,你听到了!”
他这么大的反应和难得的霸道,令河诠有些怔愣。不过她很快回过神,“好!可是你也必须答应我,以后的路途不管危险不危险,要不要跟你走,由我来决定,你不可以再为这种理由独自离开,怎么样?”趁机跟他谈条件。
耙和他面对面开条件的,她是第一个——凝视着这颗河诠一点都不怯儒的神态,卫昂不禁开始自我反省,他是不是对这妮子太好了,以致她现在愈来愈不把他这张端出去人见人怕的阎王脸当回事?
但……他可瞒不过自己此刻并不真的在反省的心,相反的,他还有种情绪大好的异常感觉。
终于,他缓缓点头,“我答应。你现在可以躺下,闭上眼睛了吧?”
坝诠笑了。不过她模模自己的肚子,接着苦下脸,“可是人家今天晚上都还没吃到东西,好饿哦……”是真的。
卫昂立刻二话不说替她准备起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