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
已經連三天大雪紛飛的午後。
安上一層積雪、行人稀少的街道那一頭,一個醒目的人影慢慢地走近。等到人影來到這問垂掛著「紅花布莊」牌簾的屋前站定,那抹高大、令人望之生畏的黑衣人影才扯下圍住口鼻的披巾,露出一張滿是胡渣,但看得出頗英俊罷硬的臉。
而當黑衣男人一見到他熟悉的大門卻懸著他不熟悉的布莊簾子時,他的眼楮閃過一絲訝異,不過接下來還有更令他錯愕的事發生了——
他走進門內,迎接他的除了是一棟全新陌生的屋廳外,還有屋子里跟施家姊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衛昂並沒有走錯地方。
但他震撼了。尤其是他從新任屋主的口中知道,這間屋子在八個多月前曾出過什麼事之後,他渾身的神經立刻繃緊,簡直就要瀕臨斷裂的邊緣。
八個月前,這屋子發生了一場大火。
新任屋主是外地人,因為看中這個可以做生意的地段,所以當時才不管屋子需要全部翻新便買下,他只要知道這地方沒燒死人就行了。因此他對那場大火了解的程度,也只有這麼多。
從他口中問不出什麼的衛昂,之後接著去敲溫家醫館左鄰右舍的門,才漸漸從他們那里得知屋子發生大火的經過和河詮姊妹兩人的近況。
胸口抑郁著一股無從發泄的悶怒與擔憂,衛昂腳下不停地開始奔往他們指點的彭家大宅。
他不是給了河詮聯絡他的方法嗎?為什麼他什麼消息也沒接到?就算他們說被救出火場的河詮當時受了重傷很久才好,但之後她總該記得派人通知他吧?
大步踩在厚重的雪道上,他微眯眼望向前方的臉上,罩著一層黑暗的陰影。
她受了重傷,那現在呢?
為什麼會發生大火?為什麼那時只有她一個人睡在屋里?施青菁呢?為什麼她現在已經是彭家的少女乃女乃?
罷才那些人雖然七嘴八舌,但說得很詳細,所以他可以清楚地知道他們知道的事——而他們知道的,並不代表所有真相,也不能解答他的質疑。
此刻的他生出一種深切的懊悔——當初他應該不顧一切將那顆河詮帶走!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沒多久後,衛昂站在兩扇朱紅色的大門前。
他用拳頭用力拍門。
一會兒,有人跑來開門——一個年輕家丁邊探出頭來、邊將手掌湊在嘴巴前不斷哈著熱氣。而當他一眼看到門外站了個黑煞神般的陌生男人時,他一嚇,反射動作是立刻要把門關上。
不過大門文風不動,因為一只巨掌正抵在門板上。
年輕家丁哀得只能張目結舌看著門外的煞神,一時之間連一口大氣也不敢喘。
「施河詮是不是住在這里?」衛昂面無表情地開口問。
「……啊……什……什麼?誰……你……你要找誰?」嘴巴張了又合,年輕家丁總算回過神來結巴著。
「施河詮!」淡漠的嗓音差點將他的腦袋直接僵凍成冰柱。
年輕家丁輕吸了口氣,終于意識到這熟悉的名是誰的了。他啊了聲,「是……是少女乃女乃的妹妹施小姐……」
「她人呢?」他暫時不管施青菁。
年輕家丁被眼前男人魄力十足的眼楮一盯,一雙腿差點要軟下來。媽呀!他……他究竟是哪里來的煞星啊?他不是要找施小姐麻煩吧?
年輕家丁想到這可能,後腦勺不禁一悚。「她……她不在這里……」抖著聲音回他。
衛昂的眉微挑,「是嗎?」面色一沉,他突地手臂用力向前一推,立刻毫不困難地將大門連帶那家丁震開到一旁。他腳步一點也不遲疑地跟著跨進大門內,並且直接朝主屋大步走去。
而被門撞得一跤跌坐在地上的年輕家丁,下意識地扭頭看見黑衣男人闖了進來,立刻不顧疼痛地一邊爬起來、一邊扯喉嚨大喊︰「快來人哪!有強盜進來啦……」
他的大叫馬上引來屋里人的注意和警覺,所以衛昂還沒走近主屋,就有一群男女老少持棍子菜刀、拿掃帚鍋鏟沖出來站成一排擋在屋前。
「喝!」但所有人一看到「強盜」的體型和氣勢,立刻不自主嚇駭地叫出聲。
衛昂停住,站在階梯前,平靜沉定地面對著那些人。
「我找施河詮。」非必要時,他並不打算來硬的。
「她真的不在這里啦!」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年輕家丁的聲音已經氣力十足地傳過來,然後人也馬上跳到衛昂前面……不過他還是怕怕地又退了一大步。
衛昂的視線只停在他虛張聲勢的臉上一下,便轉到他身後去。
「施青菁也不在?」他另立目標。
這下,一名僕婦有回應了,「你到底是誰?」手上的鍋鏟放下來了一點。
「你只要跟她說‘衛昂’,她就知道了。」雖然不想跟這些人窮蘑菇,但衛昂知道如果他不願來硬地親自動手去把人挖出來,他勢必得有耐心點。
這時,一道遲疑的聲音突地響起,「啊……是……是你!」一個斯文依舊的年輕男子出現在眾人身後。
原本站成一排的下人、僕婦立刻不由自主讓出一條路讓他出來。
衛昂一眼就認出他,他嚴峻的嘴角微一揚。
「你是青菁和河詮她們的‘昂叔叔’!」彭彥修是從這男人一身懾人的氣勢和銳利的眼神認出他的。
想到上一次見到這男人的景象,他的情緒還是忍不住掠過一抹古怪和不舒坦。那時,他抱著睡著的河詮抱得那樣理所當然又親密,就好像……河詮是他的一樣。
不過轉眼回到現實,憶起他此時的身分,他的心立刻泛起難以言喻的苦澀。是了,他現在不再是她的「彥修小扮」,而是她的「姊夫」……
察覺到衛昂直視過來的鷹銳眼光,他倏忽一悚,趕緊打起全副精神,不動聲色地朝他擠出充滿歉意的表情,「抱歉,這些下人似乎冒犯您了,請您快先里面坐!」想起,忙著招呼他。
衛昂沒拒絕接受他的款待進到屋里大廳。
在彭彥修的指揮下,僕人立刻端了熱茶上來招待貴客。
雖然剛才跑出來的眾僕還不清楚這位眼神、氣勢令人膽戰心驚的男人真正的身分,不過既然少爺認得他,也表示沒事揮手要他們退下,眾人也只好各自散去。
敗快地,大廳只剩下衛昂、彭彥修,和一個在旁侍候的下人。
「昂叔叔……」彭彥修首先開口打破這陣沉默。之前他曾听河詮說起這位昂叔叔的事,所以他多少也了然會在此時見到他的原因。
看來他已經打听到她們發生什麼事而找上門來了。
彭彥修的一聲「昂叔叔」,立刻讓衛昂眉峰微皺,「你不用這麼叫……」很刺耳。
「啊?對不起!因為我都听河詮她們這樣稱呼您……」彭彥修有些不知所措。而且坐在這渾身散發出無形迫人氣度的男人身邊,他的頭腦還能夠清醒地運作,就已經很奇跡了。更何況不知道為什麼,他老是想到河詮和這男人的關系。
衛昂不廢話地打斷他,「我來只是想找河詮,她在哪里?」
彭彥修一听到他來只獨找河詮,當下他的心又是一陣怪異。不過即使如此,他的表情卻一點也沒有顯露出來。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快得無法捕捉的詭芒。「河詮之前是隨她姊姊跟我們一起住在這里沒錯,但是三、四個月前她的身體完全復原了之後,她就自己決定要搬出去,不過她到底搬到哪里,我們都不知道,因為她一直沒跟我們聯絡……」
這一番話,他並沒有全然說謊。
八個多月前的那個傍晚,原本他在青湖邊等待著收到他字條的河詮身影出現……那天,他終于受不了一直憋在心里的情感,也因為說要幫他忙的青菁一直沒進展,所以他才鼓起勇氣,決定約河詮出來,自己跟她表白說清楚。可是沒想到,後來趕來的人卻是青菁!她說,河詮正忙得不可開交,所以她代替河詮來赴約。
那時知道一切,也一眼就明白他要跟河詮說什麼的青菁,還取笑了他。沒想到就在他送她回去的那一晚,竟然看到一大群人在匆忙的救火,而失火的,正是溫家醫館!
綁來被救出的河詮雖然命大沒死,但還是因為被塌下的梁柱壓成重傷而在鬼門關前徘徊了好久。也是在那段時間,他不顧爹娘的意思,毫不猶豫將受傷需要診治的河詮,連同青菁接到家里住。他無法放下河詮,所以才不顧一切把她接到他照顧得到的地方。卻沒料到,大錯也是在那時鑄下。
就在河詮情況漸漸穩定,但仍昏迷不醒的第四天夜里,終于壓抑不住難過情緒的青菁去他房里找他痛哭宣泄;而同樣憂慮擔心的他只能不停地安慰她,兩個同樣愁傷的人還一起喝了酒,到最後不知怎麼地,他……他竟然把青菁當成了河詮,當夜將她侵犯了。
第二天醒來才發現自己前晚做下什麼禽獸不如的事的他,盡避懊悔,盡避強忍著淚水的青菁要他忘了這件事,要他當作從沒發生過,但他怎麼可能這麼做!
于是,他對青菁做出了負責的承諾。
于是,他就在兩個月後,河詮也剛好慢慢恢復健康的黃道吉日那天,將青菁迎娶進門。從此,他被迫放開他心底的最愛;從此,他告訴自己,他應該好好去愛已經成為他妻子的青菁。
但是他知道,即使青菁是他的妻子,還已經為他懷了七個多月的身孕,他依然夢回深處的身影,還是他的「小姨子」。
原本因為河詮的離開,他已經成功將這感情壓進記憶最深處,可是衛昂的出現,卻再次掀起他內心的滔天巨浪。而且直覺地,他將眼前的男人視作勁敵,就算現在的他根本沒資格去愛河詮,但是當他明白有其他男人可能搶走她時,他又怎能大方得起來?
即使這男人是「叔叔」,可他又不是河詮真的叔叔;更何況他的年紀看起來至多也只比她大上十一、二歲而已——所以,他對衛昂心存介意是正常的。
他不會告訴他,河詮去哪里——就算他真的知道,他也絕不說!
彭彥修掩飾得很好,不過衛昂還是看出來了,他知道他不會說出真話。
彭彥修在防他!為什麼?他轉而一想,知道為什麼了。
「是嗎?」衛昂沒透露情緒的黑眸直盯進他的眼底。「就連她姊姊也不知道她的去處?」
在他的視線下,彭彥修勉強鎮定下忐忑的心,硬著頭皮道︰「我想她不知道。」他的確不知道河詮究竟搬到哪里去了。那時河詮跟青菁說不好意思繼續打擾他們的生活,趁著他到外地收錢時搬離了家里;至于她搬去了哪里,青菁也一直沒消息,不過這其間她倒還有托人送信告知自己平安——所以他說河詮沒聯絡他們這話是假的。
其實青菁不忍自己的妹妹可能受苦,所以她也一直沒間斷地派人打探河詮的消息,這些青菁都有跟他說過,只是到現在他們還沒找到人罷了。
衛昂這時像突然想起什麼,「對了,我還沒恭禧青菁她成親了,她在嗎?」
「她不在!」彭彥修迅速地回他。察覺自己的口氣可能泄露了什麼,
他又趕忙對他抱歉地一笑,補上一句,「她今天一早剛好隨我娘到廟里上香去了。」
衛昂輕挑一下嘴角,「在這種大雪天?」
「……呃……因為……我娘早就跟廟里的師父約好了,所以不去不行;而且她們坐著轎子也很安全,沒關系的。」彭彥修感到一滴冷汗正沿著他的額際滑下。
衛昂沒再逼他。
他離開了彭家。不過他還沒等到晚上實現他的計畫——在一踏出彭家大門時,他就看到了一個不醒目的人影朝他招著手。
那抹躲在彭家小門前略眼熟的身影,讓他立即想起了誰,只怔了一下,他便毫不遲疑地上前。而他一走近,那人便默不作聲先交給他一張紙條。
衛昂收下,看著眼前這有著一張艷容的女人。
穿著一身溫暖大衣、毛帽壓低至眉際的施青菁,眼楮只與他對視一眼便匆匆移開。
「那是小豆住的地方,她要我在你來找她的時候,一定要告訴你。」她試圖維持語氣的平靜。
衛昂垂眸,迅速將手上的紙條掃過一遍便收進懷里。這時,他也不經意注意到施青菁隆起的腰月復,他的心思如風車快轉。
施青菁察覺到他這一眼的注視,她不禁緊張地下意識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肚子。
衛昂的目光移到她不安的臉上。
「連你丈夫也被瞞住嗎?」原來河詮真的不在這里,但他想弄清楚這答案。
頓了一下,她才終于點頭。
「昂叔叔,你快去找她吧!我……我得趕快進去了!」顧不得她這舉動只會更令他起疑,她只想離開他的視線愈遠愈好。
其實她並不想來見他,若不是被那一點良心折磨,和私心所圖,她巴不得再也不要和這在他面前只會令她感到無所遁形的「昂叔叔」相見。
不!她根本就沒有要害河詮的意思。那一天,她不過在河詮的茶里下了點迷藥好代她赴彥修的約而已,她沒想到她房里的燈燭會釀下大禍……
壩詮絕不是她害的!再說,紅蓋本來就只把彥修當哥哥,對他完全沒有男女之情,所以她那一晚,只是順手推舟完成了自己的心願而已——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其實她早在好多年以前,第一眼見到彥修時,就喜歡上他;而且她還在心里發誓,以後一定要成為他的新娘子。她也以為,依她的美貌和她與彥修的親近程度,他喜歡的人也一定是她,她從沒想過她會跌一個大跤……
但是沒關系,到最後她還是達成了她的願望,不管中間發生過什麼事,她憑著她的努力,終于成為彥修的妻子。所以,她才更需要用心保住她得來不易的幸福。
她不許任何人來威脅到她的幸福——就算是自己的妹妹也一樣。
她不笨,當然多少察覺得出來丈夫對河詮的感情未了;而她更不想現在就和另一個女人共侍一夫,即使那個女人是自己的妹妹。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河詮離開丈夫的視線。
于是有一天,她終于明明白白地將彥修喜歡河詮的事告訴她。當然,她還是隱瞞了一些事。
壩詮果然受到極大的震撼。而就在她的淚眼哀求,請她為了姊姊肚子里的孩子著想之下,她立刻毫不猶豫答應搬出彭家;她甚至主動要求不讓彥修知道她住的地點。
就因為她了解河詮,了解她說什麼都會為自己所愛的親人犧牲,所以她才會跟她開口。而她果然自願「犧牲」了。
這點,她是相當感激河詮的。
因此,河詮唯一對她請求的這件事,她才會點頭答應。至于她的私心,自然是希望衛昂能將她帶離這里愈遠愈好。她記得河詮曾說過,去年衛昂離開前曾有意思要帶她一起走——雖然她猜測不出衛昂對河詮存什麼心,她也不管,只要這回他見到她還決定帶她離開,她會更高興。
她,並不是對自己的妹妹無情,她只是愛自己比較多而已。
衛昂沒有阻止她。
漠然地看著施青菁略臃腫的身影消失在小門後,正思索著什麼的他,一會兒才舉步朝另一個方向離去。
雪停了,天漸晴朗。
簡單卻整齊干淨的小屋後院,一抹背後垂著長長烏色發辮的嬌小影子,正準備將放在腳邊的兩桶水倒進大水缸里。
一口氣提起其中一桶水,把自己全身裹得像粽子,卻還是忍不住冷得發抖的嬌小人影,兩只抖著的手,就這麼吃力地慢慢將裝滿水的水桶舉高到水缸上,放著,她先喘了好幾口氣,然後才繼續動手把水倒到大缸里。這一桶倒完了,還有一桶。
低頭看了腳邊的水一下,她差點想放棄先休息去,但只要想到她現在休息夠了,等一會兒還是得做,她就決定干脆咬著牙撐下去。
可惡!要是以前,別說這一桶水了,就算要她把這整個水缸舉起來繞一圈都沒問題——不過現在可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
她再度彎下腰。
但這時,一只強壯的手臂忽然悄無聲息從她身後切過來,接著輕易提起那一桶水倒進大水缸。
動作俐落迅速、一氣呵成。
她卻被嚇了一跳地立刻轉過身——只見,映入她眼中的是一大片包覆著偉岸胸膛的墨布,她原本防備的心一動,倏地仰起下巴,那一張熟悉的男性臉龐馬上奪去她的呼吸。
驚呼一聲,她猛地伸長雙臂,毫不猶豫地投進他懷里。
「昂叔叔!」開心驚喜地叫喊出他的名。
而因為見到她的改變一時怔了的衛昂,要阻止她已經來不及……于是,他的胸前就這麼多了個柔軟的身子。
氣息微微一亂,他一個深呼吸,輕易找回正常的吐納頻率。
「昂叔叔,我以為你忘了我們的約定,我已經等了你好幾天……你終于來了……」將頭瞼埋在他的胸懷里,屬于他淡而好聞的體息沁入鼻腔,她原本的急躁總算漸漸安定下來了。
她以為……她真的以為他不會來了!
前幾天,第一場雪下了的時候,她就興匆匆地沖到原來的溫家醫館去等,她等了一天,他沒出現;甚至接下來的三天,她就連一個相似他的身影都沒等到。一直到今天,已經去舊家前站了一個上午的她,終于因為再也忍不住失望地回來,卻沒想到,她會在自己的家里等到人!
「河詮……」低頭盯著她埋著不肯起來的頭顱一下,衛昂只好伸手握著她的雙肩,將她扳離開身上一下,他也得以再次看清她增添了一種小女人韻味的臉。但最重要的,是她左眉尾至左耳垂下的一道明顯新傷疤。
他忽然一手抬起她的下巴,湊近,銳眸仔細地觀察著她的傷疤。
「是那場大火留下的傷嗎?」他的聲音不自覺喑啞了下來,就連他的表情,也顯得更冷更硬了。「你的傷全好了?你身上還有沒有其它的傷?」
之前一知道那場大火讓她身受重傷,已經讓他的心懸得半天高;此刻再見到這道差點劃過她的眼楮,破壞了她本來清秀面孔的傷痕,他只感到他身體內的血脈開始劇烈跳動。
壩詮眨眨眼,任他檢查自己臉上的傷。她的心很暖,因為清楚感受到他沒說出口的關懷。
她真的不明白,昂叔叔明明人很好,頂多只是……嚴肅了點,不愛說話、不愛笑了點,為什麼大家都不了解他?就連跟她一樣常見到他的青菁,也怕他怕到每次都要躲起來。
「沒事!除了臉上這個疤痕比較不好看之外,我身上現在已經沒有其它傷了。」她趕忙要讓他放心。她後退一步,轉了個圈讓他看,「你瞧,我什麼事也沒有對吧?」另一個後遺癥就是力氣還沒完全恢復,不過她自己也明白,這可能需要點時間,畢竟她當時差點被壓死,現在的她能夠這麼生龍活虎已經很奇跡了。
沒等衛昂開口,她很坑詔手把水缸蓋好後,拉了他就往前頭走。「外面好冷,我們快進去!昂叔叔,我剛好把熱茶燒好了,我倒給你喝,暖暖身子。」把他帶進小廳子。
以前除了煮飯,她什麼家務就全一手包辦了,所以就算她現在一個人住也沒問題。唯一的差別大概只有她自己弄的飯菜很難入口而已。
衛昂坐在小小的廳子里,看著河詮忙碌地跑進跑出,這情景,就像他們不曾一年不見,就像他們從沒分開過一樣。但他的心情還沒完全放松下來。
「來,請用茶。」河詮將泡好的茶端到他面前,微笑。「如果你想喝酒,告訴我,我出去幫你買。」誤會他皺眉的意思。
衛昂接下茶來,「不用,我喝茶。」啜飲了幾口。
壩詮也在他身邊坐下,自己倒茶喝。熱熱的茶水溫暖了身子,她不禁滿足地嘆了口氣;不過更令她感到滿足的,是他就在這里,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我給你的銀鏈呢?」盯著她臉上的傷疤,衛昂無名火起,他的嗓音透著危險的平靜。
沒想到他會忽然問起這個,河詮愣了下,但她還是立刻把穩穩藏貼在自己胸口的鏈子抓出來。「哪!在這里……啊!你要拿回去戴對不對?你等等……」後知後覺地想到這原本就是他的東西,她趕忙要將它卸下還給他。
他一定不知道,當她受傷躺在床上,最難過的那一段時間,她靠的就是象征他信物的這條鏈子努力撐過去的。雖然,那時她住在彭家美麗的屋子里,有青菁、還有許多人陪著她,但令她堅強地復原起來的最大力量,卻是來自他……
衛昂阻止她的動作。「出事的時候,你為什麼不通知我?」她以為給她鏈子是好看的嗎?
壩詮的手停在那里。「我……我那個時候真的有想到,可是我怕你也許正在做什麼重要的事會因此分心,反正你會來,我想等你來再知道也不要緊……」她仔細看著他,有些不明白。「我……我是不是做錯了?」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麼,就算當時讓他知道,他有可能出現在她身邊嗎?
衛昂沉默著。
壩詮皺皺眉,只好由他的反應自行揣測——她做錯了!
「昂叔叔,對不起!」她邊說邊動手將鏈子解下來,交給他。「你好像覺得我不怎麼听話,可是我已經這麼做了。」
低眸睨了她放到他手上的鏈子一眼,他下一個動作卻是二話不說,直接再將它掛回她頸上。
壩詮楞楞地看著他,忘了反應。
「不用跟我道歉,你也沒有做錯。」衛昂可以理解她的想法,愈是她在意的人,她愈為對方著想——他已經模透她這性情,所以,他應該感到高興嗎?因為他也名列她心中的重要人士之一了。「你的事,我全都知道了,我剛從彭家過來,是你姊姊給我你的住址……」他接著若無其事地環顧著屋子四處。「還有興趣學醫嗎?你自己一個人怎麼生活?用那些草藥?」他發現角落整齊堆放的一些曬好的草藥了。
現在,不管她有什麼打算,他對她都已經有打算了。
壩詮很高興他沒提起青菁他們的事。
她從來都不知道彥修小扮,不,現在是姊夫,對她會有其它意思,當時她確實既錯愕又惶恐,也立刻想到她那段時間待在彭家,一定帶給青菁很大痛苦與為難,所以她根本毫不考慮地贊同了青菁的提議。但除了用賣掉溫家一半的錢來租她現在住的這個地方,她並沒有多拿青菁要給她的錢,她決定靠自己生活下去。
為了青菁的幸福,她清楚最好的方法,就是離她愈遠愈好。
雖然她想這麼做,不過為了等到衛昂,她才必須暫時繼續住在這城里。其實她都明白,只要她還待在這里,青菁對她的憂慮和不安是不會解除的。和她當了這麼多年的姊妹,她並不是不了解她,她只是,偶爾會感嘆她們逐漸疏遠的姊妹親情而已……
她重新振作精神,對眼前的衛昂笑了笑。
「昂叔叔猜對了!」她起身走向堆在牆角的她的生活來源,向他介紹,「這些都是我自己去附近山里采來要賣給藥鋪的,有的很珍貴、有的不怎麼值錢,不過這都是叔公留給我的寶貴知識。」蹲下去把一些草藥又翻了翻,然後她才起身坐回他身邊。她毫不隱瞞地承認,「醫館沒了之後,我才真正認清自己學醫才能的底限,那也確實不是我喜愛的,所以我放棄了。可是我發現,以前常跟著叔公去山里采藥的愉快心情並沒有消失;而且我辨識藥材的能力,也是我在叔公面前唯一及格的……」現在說起可愛的叔公,她的臉上也能帶著笑了。
衛昂瞧她說得輕松,但他卻十分清楚,采藥的過程絕不像她表面說的那樣輕松——知道她是靠自己的雙手努力地生活下去,他為她感到驕傲的同時,心也微微不忍。
「河詮,你想不想跟我走?」他開口問。
壩詮一呆。
衛昂卻是好整以暇,「你不是想離開這里嗎?我帶你離開。」
她……她並沒有跟他說到這些啊?河詮忽然明白,他竟然連她的心事都猜得中,她的全身不由自主泛過了一股熱呼呼的暖流。
「我……」輕喘一口氣,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苞他走?
去哪里?
她跟著他能做什麼?
巴去年相較,她的心境不同了。那時他要帶她走,她只是單純覺得高興;而現在,雖然少了牽掛與羈絆,她卻反而想得多了點。
衛昂替自己又倒了杯熱茶,也順手將她的杯于添滿。
「我家在南方,家里經營一點生意,要多養你一個不是問題。不過在回去之前,我得先繞去一個地方找樣東西。還有問題嗎?」三言兩語決定她的去向,也三言兩語說完自己的事。
壩詮先是傻眼,然後回過神來,「等等,昂叔叔,我……我還要再想想……」他根本沒讓她有時間考慮嘛!
衛昂輕揚眉毛,炯眸隱過異光。「還是你對這里什麼人還有留戀?你姊姊?或是……彭彥修?」女人心海底針,也許他真的沒看出來,她對那小子也有點意思。
壩詮的反應是張嘴結舌,接著是忍不住瞪他一眼,「昂叔叔!」
「既然不是,你還需要想什麼?」他喝著茶,給了點耐心。
「……我想……」一手撐著下巴,她的眼神清澈了起來。「我能不能想到拒絕你的理由……」
衛昂堅毅的嘴角略微上彎,「有。這一趟路途遙遠,你要替我做很多雜事,也許你要很久以後才能再見到自己的姊姊。」他直接點明了她會遇上的狀況。
壩詮拊掌大笑。
沒錯,她一向是勇于面對挑戰的!那她還需要考慮這麼多嗎?
「好!我去!」她終于為自己的未來下了決定。
棒日,只留給了青菁一封信,河詮收拾了簡單的行李便跟著衛昂離開這天,陽光稍露了臉,天氣微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