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的时候,那群侍卫却没有一同跟进去,只有孙兆源扶着八贤王上了台阶,关门。
八贤王又如烂泥般倒在他的榻上,还没等他允猫鼠坐下,白老鼠就已经毫不客气地模了一把椅子顺势坐下,速度快得连展昭这个眼睛无恙的人都汗颜。
八贤王微笑:“白玉堂果然厉害,就算双目不能视物,对本王房里的东西也是了若指掌啊,哈哈哈……”白玉堂,看来你眼睛好的时候没少往这儿模!
白玉堂大笑:“都多亏王爷宽宏大量啊。”谁让你没发现,活该!
两人对着哈哈大笑,看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但展昭的心情可没他们那么好,站在八贤王身后的孙兆源也一样。
展昭向八贤王一抱拳:“王爷……”
八贤王道:“坐下说话。”
展昭脸绷得死紧,道:“多谢王爷!不过展昭不能坐。”
八贤王显得有点惊讶:“哦?为什么?难道本王府里的椅子都长刺了不成?”
展昭道:“椅子是没有长刺,不过人心里却长刺了。王爷,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么假来假去的,实在不合展昭的习惯。”
八贤王收起笑容,盯了他好一会儿,又嗤地一笑。这笑与刚才不同,刚才笑得欢快,却只见满脸堆得都是“假”字;而此时的微笑,虽然有些苦,却再也闻不到那个字的味道。
“展昭啊……你希望本王说什么?”
展昭紧盯着他的眼睛,道:“全部,从头到尾的全部。当然还有最重要的……玉堂的眼睛。”
八贤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丹凤眼微微闭合,望向一边:“本王凭什么要告诉你们?”
展昭沉声道:“就凭你假传的圣旨!”
他这一句,本该吓到敌人的,哪知八贤王并不害怕,只是笑笑:“圣旨?什么圣旨?”
白玉堂不耐烦地道:“关于那份密旨的事,王爷自然比猫儿知道得更多更详细,又何苦让他一再重复!”
八贤王皱眉,叹气:“我说白老鼠,怎么瞎了招子还堵不住你的嘴呢?”
白玉堂恨恨道:“那王爷令人掳我时就不该刺我睛明穴,而该直接割掉我舌头才对。”
八贤王微哼,一只手指支在额上:“你说得对,我……后悔了。”
此话一出,另外三人皆是一惊。八贤王——这分明就等于承认当时的事确实与他有关!
八贤王一勾手,孙兆源立刻弯体听他吩咐。
“让外面的人再退,除了这几个,十丈之内不准有半个喘气的。”
孙兆源领命出去,向其他侍卫大声命令着什么。侍卫们齐声答应,之后便听轰轰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孙兆源折转回来复命,八贤王一点头,孙兆源又站回他的身边。
“你们是想先说他的眼睛,还是想先听事情的来龙去脉?”
展昭本能地应道:“当然是玉堂的眼……”
白玉堂用力拽了一下他的手,大声道:“当然是案情!”
“玉堂!你的眼睛还疼……”
白玉堂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掐了他一把,展昭痛得抽气。
八贤王看看猫,又看看鼠,不由笑出了声来:“好,好,看在你们夜闯王府的胆量上,本王就给你们一点奖励……”
事情的经过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罢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场柄缘巧合。八贤王属下的幕僚得到了一味奇毒,据说此毒一沾即死,十分厉害,只有其专用的解药能够解毒,于是献给八贤王,希望能讨其欢心。
八贤王得知竟有此毒,十分惊讶,为证实其毒性,便派人到偏远县城试药。
被派去的人按照指示,在黄梁县寻找试药者。正巧听到恶霸的妇人在跟邻居骂恶霸不专,便扮成小贩,将一丁点毒药和解药卖给了她。但没想到那毒药太过霸道,只那一丁点,便毒死了整整一家七口,连接触时间稍长的恶霸也一病不起。
此毒药效甚好,但太过霸道,容易暴露。于是八贤王下令,调整毒药配方,以使毒性稍减。
在这期间还发生了点小问题。毒药及其配方被献上时被藏于麒麟剑中,为防丢失,常以重兵把守。
可是,不知如何却泄漏了消息——或者根本没有泄漏,只是凑巧——麒麟剑竟于某夜遭梁上君子所盗。
第二天传来一青年倒卧西城门的消息,由其身边的麒麟剑鞘看来,他应该就是那夜的盗贼,但可惜他不知在何处碰到剑上机关,触及机关内的毒药,等他们知道消息的时候,那人连尸体都凉透了,也就无法从他口中套出剑身的下落。
从那时起,剑身一直下落不明。
正值此时,黄梁县县令那个傻瓜居然把此案上报开封府,八贤王大怒,令转运史夫妇从中百般阻挠,后来更是趁展昭返回开封府之际,令转运史下毒杀死已成罪证的恶霸夫妇,并威迫县令烧毁那一家七口的尸体,让其死无对证。
当时转运史所用的,就是第一次调整完配方后的毒药。
当白玉堂与展昭回到黄梁县时,有两批人一直对他们进行严密监视——不,或者说,从他们开始查案起,就一直有人暗中监视他们的行动。
所以,当一直被大家忽略的恶霸小妾春艳,想向白玉堂传递消息之时,监视白玉堂的人立刻按照对付人证的计划出现,掳走春艳,并将白玉堂带走。同时向开封府假传圣旨,令其停止查案。
八贤王猜得不错,白玉堂神秘消失,展昭立时方寸大乱。
如果他当时就去找转运史夫妇或者拷问县令,或许当时已真相大白,可惜白玉堂的失踪几乎完全占据了他的心思,很多该查的东西都被他轻易放过,许多重要的线索也被其抛至脑后,以至于案情依旧难以大白。
而包拯那边也让人意外,那个死脑筋的包黑子平日就算跟皇上顶撞,开口闭口骂得皇帝一脸唾沫星子,却从来没有违抗过圣旨,而这次却置密旨于不顾,打乱了剩下的其他计划。
不过对八贤王那边来说,掳走白玉堂的目的并不在“掳走”本身,而更在于扰乱展昭。
因此,展昭在公孙策的劝说下回到开封府后不久,白玉堂就被送回,当然身上的禁制还在,这也是为了牵制开封府的力量——文武双全的展昭一个就够了,再来一个,又会增加许多变数。
可没想到,公孙策居然有办法解开他双手双脚的禁制。八王府当然不能让他再治疗疗下去,想拿走他所用的那本书,又怕他有其他的书可用,便令人偷走了公孙册所有的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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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王爷,那乞儿呢?”
“乞儿?”八贤王双目微垂,一笑,“不过是要扰乱你们而已,正巧那时又调整了一次配方,就让他们用那孩子试药,如果他当时死掉的话,或许会让你们在新的案子上多花些精力。可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起死回生……”
白玉堂终于忍不住道:“亏你还有八贤王之名!居然如此草菅人命!”
八贤王笑:“这八贤王是先皇封的,和本王的德行有什么关系?”
如此毫不羞惭的回答,连白玉堂也无言以对。
然而……等一下!展昭忽然想到,那孩子从刚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活过来!因为有人告诉他醒来后就去某处拿剩下的酬劳!那么下毒的人——自然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才对。
不过他保持了沉默,并没有一口指出这个问题。
“此剑终究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否则便是一场劫难——不只本王,或者还有整个汴梁。但如果由王府出面查剑的下落,那就等于是告诉你们,人就是本王杀的。
“为此,本王不得不亲自出马。除假传密旨,让你们先停查黄梁县一案外,又有益将你们的目光往麒麟剑引,就是希望能转移你们的目标,首先帮本王找到麒麟剑的下落。
“开封府果然名不虚传,短短几天的时间就解决了这个问题,真是让人欣慰。”
一想到这个白玉堂就一肚子的火!他们辛辛苦苦这么长时间,一转眼就被他偷走!简直就是个成精的老狐狸,而且还是坐等兔子自己往嘴里跳的那种!
现在剑不在他们手中,贼人又被他杀了个干净,若想让他伏法,希望已是非常渺茫。
“除了剑外,另一个意外就是那个叫春艳的女子,我们优秀的侍卫,四个彪形大汉,居然都没看住这个根本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还让她回到了你身边……真令人惊讶。”
白玉堂冷冷道:“王爷,难道您追杀她都追到开封府里,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因为她太出乎你意料?”
八贤王点头:“哦……或许正是如此。”
白玉堂捏紧了椅子的扶手,以防自己会跳起来一脚踹上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展昭忽然开口道:“多谢王爷!不过展昭尚有几个问题不明,希望王爷能帮忙解惑。”
八贤王唔了一声,道:“你问。”
展昭道:“王爷,您是先皇所封的八贤王,上殿不跪,下殿不辞,并得先皇所赐金锏,上打昏君,下打谗臣,权势之大,无人可与比肩。既如此,您又有什么事,竟需如此霸道的毒药解决?”
八贤王看看他,又看看白玉堂,只是笑,许久没有回答。
“王爷?”
“还问什么!”白玉堂不耐烦地回答,“像王爷这种城府,我等就是钻进去再爬三千丈也见不到底。您说是吧,王爷?”
他这声王爷叫得很是谄媚,听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八贤王居然同意他的观点,“啊,白玉堂说得没错,就算是本王,要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不太容易啊。”
懊死的老狐狸!展昭和白玉堂在心里同时大骂。
“好吧……第二个问题我来问,”白玉堂按下火气,咬牙道:“您刚才多次提到‘假传圣旨’,我们姑且不讨论您身为八贤王是否能免于一死,只说您——八贤王,您是否有必要假传圣旨?若是您亲自向开封府下令,又和圣旨差多少?”
展昭道:“更奇怪的是,好像自从您‘假传圣旨’之后,包大人就再也没能单独见到皇上,这又是为什么?”
八贤王笑而不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白玉堂沉不住气了:“王爷!罢才可是您让我们问的!我们问了您又不回答,那我们岂不是白问!”
八贤王笑得好像笑面虎一般:“所以……本王不是让你们问吗?”
被言之,问问题可以,但答不答就在他自己了!
猫鼠二人七窍生烟。
大概看出猫鼠的忍耐已臻极限,八贤王终于带了些许鼓励道:“不过嘛……看在你们努力问本王问题的份上,下个问题,本王一定回答。”
懊……忍耐!白玉堂恨得咬牙。等解决了此事,看我不把你八王府闹成耗子洞!
展昭看看白玉堂,老鼠正气得神智不清,第三个问题还是由他来问吧。
“那,展昭就再请问王爷第三个问题。王爷令人盗书之时,在开封府后墙外留下了三道车辙,当时我以为是偷书者太过不慎,后来想想不对,那天并没有下雨,怎么可能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
八贤王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哦,看来他们办事也靠不住啊,回来一定责罚。”
死寂。
展昭的目光紧盯八贤王,捕捉着他脸上所有可能的证据。
“王爷……”他轻声说,“您到底是不想让我们知道?还是……”
八贤王突然打断了他:“好了,展昭,白玉堂,你们半夜闯入本王府邸,不是只为了查案吧?”
白玉常本能地回应:“当然就是为了查——”
……不对!
展昭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再说下去。他想,他知道八贤王要说什么了。
“我的眼睛根本没事!”白玉堂自然也明白了,他有些愤怒地高声道:“先把他的事情解决掉再说!”
“玉堂!”
“白玉堂……”八贤工道:“你可以睁开眼睛看一看。”
他这一句话说得非常突兀,猫鼠二人不禁吃了一惊。
展昭怒道:“八贤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如此折磨玉堂的帐我们还没算清楚!难道又想提醒我们玉堂的眼睛究竟是谁弄的么!”
为了查案,他完全是强压着怒意同他周旋,他居然——
八贤王轻叹:“若本王对你们怀有恶意,你以为你的白老鼠还能坐在这里和我耍嘴皮?”
展昭心中一凛。他说得没错,如果他想,别说是他展昭、白玉堂,就是再加上陷空岛甚至开封府,都绝不是他的对手。
白玉堂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想怎样!”
八贤王淡笑:“就是让你睁开眼睛而已,有必要如此害怕吗?”
白玉堂暴跳:“谁害怕!区区小事我白玉堂有什么好怕——”
“玉堂!”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愣住。
眼前的一切都异常清楚,清楚得纤毫必现,清楚得让人几乎要怀疑是不是真的。
展昭一脸的震惊,八贤王懒懒地倚在榻上,他身后,一个强壮的侍卫手执大斧戒备地看着他。
没有黄晕,没有炫光,没有昏花,一切都很正常,就好像他从来没有中过那些针一样。
“猫儿……”白玉堂自己也很震惊,说话都有点不太利索,“猫儿我……看见了……”
展昭微张着嘴,似乎已忘记该怎么反应。白玉堂那双灵动的深黑双眸,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与之再度相逢,连他也有点傻住了。
白玉堂张了几次嘴,有点傻傻地问:“这究竟……是什么时候治好的?”
难道八贤王也有通鬼神之能,一句话就能解开他的穴道?
八贤王笑:“究竟怎样治好的,你回去想想就猜得到。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本王可就要送客了。”
展昭从讶然中惊醒,高声道:“不行!此案尚未真相大白——”
八贤王以手指按着额头,道:“展昭啊展昭……你觉得本王把白玉堂捉捉就放是为了什么?闲得没事和你们耍着玩吗?”
展昭大怒:“八贤王!懊一个八贤王!我展昭从没想过,居然连你也是如此卑鄙之人!”
孙兆源沉喝:“展护卫住口!不准你辱及王爷!”
展昭一指他,怒道:“你也不用装了!这件事从头至尾你都知道!孙统领!孙兆源!”
八贤王眉毛一动,微微瞥向身后,嘴角扯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白玉堂拉住已经有点失去理智的展昭:“猫儿,你在说什么?你发现什么了?”
展昭冷笑道:“孙统领,你怎么不把你的领子再往上拉一点?如果不能连头发也挡住的话,那可不太妙啊。”
孙兆源低头看看八贤王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王爷,实在抱歉。”
八贤王没有回答。
孙兆源慢吞吞地将挡在脖子上的假领解开,捏住边缘,将之扯了下来,稍微转过头去,可以看到从衣领处露出来的一片红色,从衣服下面一直长到头发里。
展昭道:“刚才与他对手的时候就觉得他的肩膀明显不平,只是没敢确认。但在进来的时候,他用手拉了一下领子,那时终于看见一直隐藏其下的乾坤……”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和白玉堂同时问出口:“王爷,您如此处心积虑,将罪名往自己身上引,这究竟是为什么?”
八贤王的身体一僵,笑意凝结在眼睛里,开始结冰。
孙兆源握紧了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