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翌日清晨,曹震派去一辆马车,颇粗鲁地把夏云接了出来。
在接获“夏家小姐已到”的讯息之前,他本还在猜,她或许已趁夜逃走了?
毕竟他昨天说得够明白了,他要她用身子偿还那五万两银子,那等于是在卖身,一般闺秀听了,不跑才怪!
但令人惊诧的是,她没有。
进门的时候,除了曹震派去的马车,后边还多跟了一辆夏家的车。
车里载着她的衣裳什物,还有贴身婢女一名。
瞧她从容的模样,彷佛是过来作客,而不是过来抵债,远远看着的曹震觉得有趣,他从没遇过这样的女子。
该说她胆识过人,还是愚蠢天真呢?
她真以为他会好好善待她?
曹震站在廊下,看着她指挥若定地要人把她的衣笼行李卸下。她今天穿着一件粉底绣小花的纱衫,头上依旧插着玉簪,日光底下,她娟美的侧脸像是在发亮似的,教人移不开眼。
一直到自家总管来到跟前,他才发现自己竟看她看傻了眼。
他表情不悦地转头。“有事?”
柯总管一揖。“夏小姐在问,她行李该搁在哪里?”
曹震心想,照理说,他应该马上叫人把她行囊丢出去,才合乎自己报仇的心愿,但一想到她直入虎穴的勇气,到口的话他突然收了回去。
“『碧漪堂』。”
柯总管愣了会儿,才点头说是。
柯总管所以做出这反应,全是因为“碧漪堂”是曹家大宅最美的一处,前庭后院全部植满梅树。一到三月,满院子粉白的梅花衬着前头一方池水,景致何等娇媚?
“碧漪堂”配上花容月貌的夏家闺女,当然是美人美景,相得益彰。但一想到夏家与曹家的嫌隙,柯总管难免多了揣测。
只是曹震心思本来就诡谲难辨,柯总管是曹老太爷生前找进来的帮手,在曹震身旁跟了七、八年,至今仍不敢说已模透了主子的脾性。
柯总管领着下人,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把夏云安顿好。
“柯总管。”夏云唤道:“我真的不需要去拜见你们家少爷?”
“少爷没说。”柯总管也很为难。时辰已近正午,他刚才派人去请问少爷,需不需要帮夏云备膳。可下人寻了一圈回来,说道少爷出去了,也没留下只字词组。
依礼,柯总管是该帮忙打点吃食,但夏云身分特殊,不得主子意见,他实在不敢莽撞行事。
曹震性严,虽从没当着下人的面吼过一句什么,可宅里人一想起他,总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有半点不对。长曹震十来岁的柯总管也不例外。
左思右想,只能先躲着不见。活像要把夏家主仆囚在“碧漪堂”一样,柯总管一领人离开,就再也没人靠近“碧漪堂”一步。
过了正午,夏云的婢女蟠桃担心她饿着,忍不住发难道:“都这么晚了,曹家人怎么还没送午膳来?”
夏云安之若素,浑不觉柯总管的怠慢不合常理。
早先柯总管把她领来“碧漪堂”,她还慌了一下,担忧曹震在打什么主意,这会儿不给她们饭吃,她反倒安心了。
没道理礼遇我这个仇人之女嘛!她这么想着。
“别指望他们了。”她从衣箱里取出一袋核桃,又到庭里寻了颗结实的石块,砸碎了壳跟婢女分着吃。
她昨晚上愁烦了一夜没睡好,也想了无数个法子,希望能避过娘吞吞吐吐提及的“那件事”。或许是自己太过天真,但她确实还存着希望,说不定在她有意弥补之下,曹震会慢慢改变心意,放下对夏家的仇恨。这样一来,她就能重回娘身边,继续跟张总管一起打点绣坊的工作。
绣坊有忠心耿耿的张总管帮忙,她很放心;但她不放心娘,知道娘肯定会因为她来曹家,而吃不下睡不好。
而她最不担心自己,她总是觉得,世上没什么事情改变不了,只要有心,加上耐性。
至于几顿饭没吃,这等事她还没放在眼里,就等曹震出招了。
边吃着核桃她一边忐忑,只是情绪没流露在脸上,不知道自己想的主意,能否教曹震接受?
希望行。
应该、或许……行得通吧?望着窗外旖旎的风景,她只能这么鼓励自己。
当天傍晚,曹震自绣坊回来,柯总管赶来询问,才知她饿了一顿没吃,心头不期然又是一抽,恼得他眉心紧皱起。
他自忖,怪了,不过是个夏家人,不过饿个一顿,他干么觉得心疼?!
“少爷的意思是?”
“我没说过不给她饭吃。”曹震冷然地答:“要传出去让外头人知道,还当我们曹家穷到连碗饭也供不起。”
“是。”挨骂的柯总管一缩脖子。“小的立刻把晚膳送过去——”
“倒也不用。”曹震阻止。“先回答我,那个夏云一下午没派人来找过你?”
“回少爷话。”柯总管恭敬地回。“整天『碧漪堂』安安静静,连点声音也没有。”
当真不怕饿?曹震动念,想看一看夏云在“碧漪堂”做些什么。“你下去忙吧,我再派人叫你。”
“少爷今晚在哪儿用膳?”
“送到『碧漪堂』。”丢下这话,曹震转身离去。
掌灯时分,曹家下人沿路挂起灯笼,梳洗过后的曹震换上干净的靛青缎袍,悄声来到“碧漪堂”前。
“碧漪堂”窗门洞开,远一眺便能看见夏云伏着头,不知在做些什么。她身后,坐着她带来的贴身婢女,大抵是闲得发慌,正有一下没一下打着瞌睡。
幸得穿着一身暗,曹震靠到窗边一望,才知她在描图。
从他方向望去,犹然可见覆在白绫下的睡莲图,她手上的炭条轻扫,一枝枝没颜色的莲立即盛放在白绫里边。
直到见了她的手艺,他才明白夏家织绣闻名退迩的原因。
望着她微掩在墨黑发鬓下的秀丽耳廓,他突觉遗憾。若她是别人家的闺女,单凭她这一手画工,就足够让他派上八人大轿风光娶她进门。但可惜,她姓夏,不得轻饶!
一想到爹死前的心愿,他心肠不由得硬起。
父债子偿,她注定得替她那薄情寡义的爹,付出惨痛的代债,以慰爹在天之灵。
他衣摆一拂,大步踏进“碧漪堂”。
一听见声响,打着瞌睡的婢女蟠桃立刻醒了过来。“曹、曹爷!”
夏云丢下炭条,起身一拜。“夏云要谢谢曹爷,赏给我这么漂亮的厅房住。”
曹震盯着她不出声,下巴略略一动,一旁的蟠桃已明白他言下之意。
回头看了小姐一眼,在夏云示意下,蟠桃不安地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他往榻上一坐。“过来。”
直到这时,她才有了慌张的神色。
还当她真那么大胆无畏,他心头浮现嗜虐的快意。说到底,她不过是个青涩生女敕的黄毛丫头。
见她依旧杵着不动,他再一次开口。“聋了?”
夏云裙摆微微一动,看不出是进、是退的意思。
曹震不耐等她,索性将她扯进怀中。
没料到他有此一举,她惨白着脸望着近在咫尺的他。
“我还当你不会惊慌——”他挲着她粉白的脸颊,花瓣似的软女敕让他愉悦地眯细了眼瞳。“我花了五万两银换你回来,总该让我瞧瞧值不值得。”
“您别这样——”
还来不及使劲推开,他头脸已经覆下,轻轻咬啃她**出来的细颈。感觉那齿印深烙进肩膀肉里,她出声低呼,他继而以唇舌轻抚,留下一个湿印。
“曹爷——”她梗着声音问他:“您当真要做『那件事』?”
他的唇瓣舌忝吻上她耳朵,羞得她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得硬硬地撑着身子,身子脸颊却火烫着。
“你明知故问。”他手指顺着她颈脖抚下,罩住她鼓起的胸部。“想不到你瘦瘦小小,模起来倒挺舒服的。”
面对他轻薄的话语,夏云哪想得出话回应,但心里又觉得被看轻,眼眶不禁红了。
“生气了?”他睇着她泛着薄红的眼角,心里藏着些不舍,却也透着一丝欢快。“你早该明了,我要你进门,就是要对你做『那档子事』。”
他是故意恼她的。方才见她在灯下描图,那气定神闲的姿态,彷佛她早已忘记世间还有一个名叫曹震的男子。
他何其自傲,怎容得了她将他抛在脑后!
夏云横眼,眸子里写着气恼与畏惧。昨晚娘趁夜告诉她一些事情,她好不容易借描图压下,这会儿又被他挑勾了出来。
算是未雨绸缪,夏母虽然不希望自个儿女儿真的被曹震糟蹋,但闺房底事,夏母还是尽她所能提了一点。她告诉夏云,床笫之间,不过就是个“顺”字,顺水推舟,看男人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万一觉得勉强,心想着“快了快了”,终也能忍将过去。
毕竟是小家碧玉,夏母能说的就一般敦伦之理,可听在夏云耳里,却是无比惊悚。要曹震是她真心愿嫁的男子,那“顺”字倒说得过去,可眼下情况,分明就是“买”,且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强取豪夺地“买”。要她学着一般闺秀曲意承欢,她,实在难以办到!
她深深吸口气,压着嗓子回答:“夏云怎么可能跟曹爷生气。”
曹震瞧出她的口是心非,嘴上这么说,但眼神倒挺挑衅的。
他轻挲着她脸颊,语调轻松地问:“你觉得我花五万两买你回来,在你身上讨点乐子,过分了?”
虽然两人举动并不庄重——她半倚半靠地坐在他怀里,他一双手,还不忘记在她身上来回游移,她仍勉力装出正经神色说话。
“我只是觉得,曹爷如果想早早赚回那五万两银,我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他把玩她鬓发,瞧不出神色地低喃。“说来听听。”
夏云一见机不可失,立刻把想好的法子说了出来。
说到底,男人还是抵不过女人心细,虽说曹家织工在织造局颇负盛名,但说起绣品,还是差了夏家一大截。刺绣讲究代代相传,夏家的绣女远溯可以提到夏云爷爷那代,祖传母,母再传女一共三代,要她们手艺不精也难。
夏云就想,或许可以说服曹震,把她“用”在生意上头。
曹震也是聪明人,她说不到一半,他已经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扪心说,她的主意颇吸引人。当初曹夏两家所以结盟,就是各取所需、截长补短。曹家的老太夫人与曹震他娘皆是耕读人家,琴棋书画会上一点,刺绣却半点不通。但夏家不是。夏扬他生母,就是有名的绣女之后。
至于夏云的绣工,大概是从小耳濡目染,加上聪敏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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