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他三十三岁,“酒窖”俱乐部的老板,俊挺多金的儒雅模样让一票女人趋之若骛。
这一年,她二十一岁,在日本的造型学校中屡屡获奖,被老师、同学称为巧手天才。
这一年,除了分离两年多的他们重新相逢之外,春夏秋冬都没什么改变。例如,他们仍然相差十二岁。
“唉。”
狄恒从手表上移开目光,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你干么一脸深宫怨夫的样子?”韩文森把杯子往吧台一放,平日矍铄的眼在此时只显得闲适。“再来一杯桂花酿。”
“大制片,你已经喝三杯了。”
狄恒直接把杯子收到水槽,完全不打破他供应好酒不过三杯的原则。
“我一年才回国一次,你就不能偶尔破例吗?”韩文森及肩的中长发随意披在肩上,脸上的不羁总带些颓废风貌。
“你又不是我未来的伴侣,我干么要为你破例?”狄恒的长发束在脑后,优雅的轮廓上架着一副细边镜架,别有一股都会男人的成熟魅力。
“酒窖”里此时坐的泰半都是影剧圈里的熟客,可是众人的目光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把焦点放在这两位风情迥然不同,却同样引人注目的男人身上。
“未来伴侣……讲得我鸡皮疙瘩都抖起来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是那种从一而终的男人?”韩文森一脸不敢苟同的表情。
“那是因为佳人还未出现。”狄恒呐呐地把一杯冰水推到他面前。“唉。”
“你干么一副为情伤神的样子?”
矮文森的精神可来了,身为电影制作的他对所有的故事都保持兴趣。
“我在感叹人心的无情。”一百八十公分的体魄是锻练后的结实,却不是那种引人注目的魁梧。饼与不及,都甚少出现在狄恒的字典里。“想当初我为她尽心尽力,结果她远赴他国之后,便对我无情无义。一去两年多,不曾回国省亲也就罢了,连张照片都不曾寄回来,只许周老大去探班,不许我跨越雷池一步!说什么我一去日本她就再也不理我。”
宁宁和他之间的情谊为何会变化至此呢?可是,他每月还是会收到两封让周老大吃味的长信啊!他每个星期还是会接到宁宁叨叨说着生活琐事的国际电话啊!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没想到我竟是在一个黄毛丫头身上尝到了苦果。唉。”狄恒仍然以叹气收尾。每逢佳节倍思亲,他很想念她黏着人要红包的样子。
“停!”韩文森用指节敲敲吧台,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在说宁宁吧?”
“我当然是在说宁宁。”狄恒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光回敬了他一眼。
矮文森上下打量起狄恒拧紧的眉头。他和周老大合作过好几回,也是因为周老大,才认识了狄恒,理所当然也认识那个爱跟老爸大声抬杠的宁宁。
可是,他以为狄恒照顾宁宁的方式比较倾向父女模式。或者,他必须老实承认,工作伙伴们从没把宁宁当成女人过。
“你该不会是爱上宁宁了吧?”韩文森突如其来地问道。
“我爱……咳咳……咳……”狄恒被自己的一口气呛到,骤然猛咳数声。
“我爱上宁宁?你脑子坏了吗?”他扶正眼镜,口气不佳地说道。
“可是你刚才的那一堆怨词,不正是一名深情男子的哀怨告白吗?”韩文森不以为然地说道。
“那是对一个家人兼朋友的思念之情。”
他现在完全可以体会当初他和周老大南北奔波时,宁宁一个人在家的孤独心情。
“这和你近来交友“审慎”,有没有关系?”韩文森试探地问道,严密监控狄恒脸上的表情。
“没有关系,我纯粹是懒得去经营男女关系了。”年过三十之后,很多事便不再强求,“自然”反倒成了他这一、两年的生活原则。
至于夜阑人静的空虚、希望人分享喜怒哀乐的心情……那些可以沉淀,反正死不了人。
“她离开后,你会寂寞吗?”韩文森存心要问出一个结果。
狄恒清洗杯子的手微顿了一秒。
“废话。”朝夕相处的朋友离开时,当然会寂寞。
“你想到宁宁时会心痛心酸心悸心闷吗?”
“我没有心脏玻”狄恒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个硬是要把兄妹之情扭转为男女之爱的家伙。
“只要她给你机会,你会迫不及待地上前拥抱她吗?”
“我和宁宁是很生活化的,没必要来上那么一段戏剧化的表现。况且,阁下没有资格表现出一副“曾经”海誓山盟的样子吧!”狄恒不以为然地说道,逐一拭干洗净的酒杯。
矮文森浩瀚的电影功绩与他璀璨的丰富情史并列齐名。
“我当然也有年少不懂事的时候。”韩文森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不知道宁宁现在怎么样了?样子是不是变了?”
“我比你更想知道。”高大的身躯只要肩膀微垮,便让人觉得落寞。
“怪了,你天天拽着这么一张失魂落魄的脸,怎么还有法子让“酒窖”成为名闻遐尔的俱乐部?”
“我要是有太多表情,上门的客人反而会变少。”男人的轮廓只要长得不差,脸部表情少一些,通常可以得到神秘、有个性之类的形容词。
反正,他近来多半云淡风清,情绪原本就没有太多高低起伏。
“人类有时还真是犯贱。”韩文森有感而发地说道。
“对……”
狄恒才说了一个字,突然定住身子,僵直地看着前方——
矮文森跟着回头,一瞧见推门而入的美女,他挑挑眉,戏谑地说道:“原来狄恒大师不是心如止水埃不过,我倒是不知道你会转性喜欢这种日本国民美少女型人物。”
女孩站在门口的现代铜雕边,更衬出她一身娇女敕柔和的美丽。黑白分明的大眼、干净漂亮的彩妆,正似日式化妆品里的广告模特儿,好看得很清新。
门口的女子像是察觉了什么,螓首缓缓地仰起转向狄恒。
四目相接,两人的身子皆是一震。
年轻女子很紧张,十指紧紧地揪结着。
而一向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狄恒,则像被吓傻似地怔忡地看着她。
这般诡异的场景,引起了所有人的侧目。和狄恒熟稔的朋友更是全都屏息以待,这两年,狄恒的情史跟之前相较简直像一张纯洁白纸。
“想不到我这辈子有机会见识到何谓一见锺情。”韩文森不无感动地说道,声传全常
女子飞快地看了韩文森一眼,褐色发丝下的莹白小脸有着藏不住的羞赧。
“你闭嘴。”狄恒瞪了韩文森一眼。
“心疼吗?那还不上去保护美女,不要一脸呆滞地站在这里。”韩文森朝狄恒使了个眼色,才回头却觉得这名小美女愈看愈眼熟……
女子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显然不甚习惯暴露在大家打量的目光下,修长身子往门口退后一步,圆澄双眸却不由自主地凝视着狄恒。
狄恒心疼地看着她眼里的无助,他走出吧台,踩着几颗破碎的女人心,在众人的屏气凝神问跨步到她的面前。
“嗨。”他的指尖轻挑起她的下颚。
她凝望着他温柔的黑瞳,心头一热,眸子于是浸在一片水气氤氲中。
现场臂众则跟着如痴如醉了起来,此情此景只应出现在爱情小说的场景中碍…
“别哭,你知道我最怕你哭了。”他的声音里有着无法错认的宠溺。
哦——原来这对男女曾有旧情,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女主角的回应。
“骗子,你才不怕我哭哩……”女主角微嗔的声音与她的外貌不尽吻合,不是那种甜腻的梦幻声音,反倒像个活泼的小精灵。
“我怕的。”狄恒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唇角勾出一个迷惑人的微笑。
女子的贝齿轻咬了下双唇,脸上漾出一个花般的笑容,沁甜得让旁观者都觉得如沐春风。
“为什么还认得……我?”女子睁着大眼,脸上表情有些失望。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我最亲爱的人。”真诚指数高达百分百,抚着她脸庞的大掌更是不遗馀力地探索着她这些日子来的改变。
“只是,你为什么穿成这样?”狄恒对着她的白色削肩洋装,月兑口问道。
吧台边的韩文森捂住脸,不明白狄恒为什么会喷出这样的蠢对话,可他又舍不得不看……
“你不喜欢……我这样吗?”女子犹豫地仰头望着他。
“我只是不习惯,但是这并不影响我看到你的高兴程度。”他宠溺地拍拍她的脸颊。
“我根本看不出来你很开心。”她嘟起嘴,带点孩子气却有着更多的可爱。
狄恒望着她水亮依旧的眼,感觉自己的心被“某种情绪”轻螫了一下。
他蓦地上前,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
她揪着他胸前的衣,顾不得脸上的妆是不是会糊成一团,脸颊便贪恋地贴在他的肩上。她一六五公分的身高实在称不上娇小,但是他总让她觉得自己是被他捧在手心呵护的小宝贝。
“我好想你。”他的唇拂过她的发,寻回那股属于她的薄吧淡香。
“我也是……”女子的声音轻颤着,泄漏了她的悸动。
“请男主角缓缓地抬起女主角的脸庞,深情款款地印下订情之吻。”韩文森以导演的姿态指挥现常
“KISS!KISS!”现场之人无不大声鼓噪。
女子害羞地把脸埋到狄恒的胸前,有点喘不过气却又带着一些不安的期待。
“KISS!KISS!”
“他敢!我就剁了他的头喂鸡!”
周国伦杀气腾腾地冲过一群目瞪口呆的起哄团。
“周老大,你该不会也爱上日本美少女了吧?”韩文森打趣道。
“呸!我撕烂你的嘴!”周国伦的铁砂掌,飞快拆散一对佳偶。
美少女微张着粉唇,站在周国伦身边,无辜模样正似莎翁笔下的年轻茱莉叶。
“狄恒,我警告你!”周国伦指着狄恒的鼻子就是一阵破口大骂。“你要是敢对宁宁有非分之想,我们就吃不完兜着走!”
“她是宁宁!”
尖叫惊叹顿时回音处处。
所有椅子没坐稳的、所有正在喝饮料的人——跌的跌、撞的撞、咳的咳、噎的噎,现场一片哀鸿遍野。
而在近距离被周老大轰炸的韩文森,则是差点从高脚椅上摔成脑震荡。
狄恒交插着双臂,旁观着这群目瞪口呆的人。没那么夸张吧?
宁宁不过是瘦了点……呃……十几公斤吧!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宁宁了埃
“你真的是宁宁……”韩文森跨近一步,瞪大双眼上下打量着她。
“不行吗?”周宁宁双手插腰,口气挑衅。
日本美少女顿时变脸为面目凶狠的日本武士。
完了!周宁宁看着韩文森脸上的讶异,她泄气地垂下双肩;再也鼓不起勇气看向狄恒大哥。
她原本是要用最完美的姿态让狄恒大哥惊艳的,现在看来“惊吓”才是比较适合的形容词。
“你对我们家宁宁有什么不满?”周国伦一见到女儿可怜的委屈样,火眼金睛立刻射向韩文森。
“宁宁从前和现在一样可爱,只是以前比较神似富士苹果,现在则偏向西北樱桃般的好看。”在狄恒的一记白眼下,韩文森尽力解释道。
“宁宁现在是可爱小蜜桃。”俱乐部里和周老大熟稔的工作人员好心地补充道。
“小蜜桃!”周老大气得双脸通红,努力用他与女儿一般高的身材挡住她窈窕的身段。“把你们脑子里那些下流想法全都抛掉,不然明天上工时就等着我的摄影机当机一百次!”
“不要啦,周老大,小蜜桃好吃又好看,我们没有恶意啦。狄恒,你还不快帮大家说句好话……”
一片哀嚎声中,狄恒没作声,默默地走到周宁宁身边,仔仔细细端凝着她如今熟悉又陌生的脸蛋!
她变了,成了那种引人侧目的美丽女子。他该为她的转变开心的,然则他却怀念起她以前黏着他撒娇、大呼小叫的没大没小模样……
当然,也许他只是吃味,吃味让她变得如此苗条美丽的推手不是他。狄恒自嘲地忖道。
“我知道你觉得我穿成这样不好看……”周宁宁避开狄恒深沉的眼,不自在地揪着爸爹背后的衣裳。
“我们宁宁美得跟天仙一样。”周国伦骄傲地大声嚷嚷道。
“宁宁穿什么都好看。”狄恒应和地说道。
“不要把你对付其它女人的那一套拿来应付我……”她想伪装出世故,却因为脸部不适应那样的线条而显得僵硬不自在。
矮文森好整以暇地喝了口冰水,非常笃定眼前的这一对男女就算现在没什么,也就快要有什么了……
“你从来就不是那些女人。”狄恒淡淡地说道,微眯的双眼适时捕捉住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情愫。
是他多心了吧……他们毕竟相差了十二岁。
“你是什么意思?”个性冲动的周国伦不客气地拎起狄恒的衣领。“我们宁宁有哪一点比不上你那些女人?”
“周老大,你现在是在鼓励我追宁宁吗?”狄恒好笑地问道,拍拍周国伦的肩。
周国伦脸色一变,蓦然回头看着女儿的目不转睛,一片乌云瞬间飞上额头。
“宁宁,走,我们回家。”周国伦气闷地扯着宁宁往回走。
“周老大,我两年没见到宁宁,让她多待一会儿,我想跟她好好聊聊。”狄恒挡在他的面前,诚恳地说道。
周国伦唇角一撇,嘴里咕哝了几句没人听得懂的咒骂。
“爸,我想吃狄恒大哥煮的东西,好不好?”周宁宁扯着爸爸的手,软软地撒娇。
“女大不中留。”周国伦委屈地说道。
“周老大,宁宁以前就经常留在我家吃饭,现在只是依循惯例。”狄恒浅笑地说道,成功地替自己讨了些旧时人情。
周宁宁想起那些时光,怯怯地转过头,给了狄恒一个甜笑。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周国伦一见到女儿当众与狄恒眉目传情,怒火不禁再度熊熊燃起。“吃什么饭!你煮的饭是黄金做的吗?你们两个每个月的电话热线、飞鸽传书还不够吓人吗?你这个不肖女就没想过老爸我也需要电话的嘘寒问暖碍…”呜……愈说愈哀怨。
“你别这样嘛……我最爱你了碍…我每次回台湾都只陪你一个人啊!”周宁宁抱着爸爸的手臂,忙着安抚他的情绪。
“原来你还回过台湾,行程很保密嘛。”狄恒镜片下的双眼闪过一道锐光,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她说道。
惨了!周宁宁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地和老爸面面相觑。
“碍…这个……那个……是我要她回来的……”周国伦急着想在第一时间做出解释,可惜理由不怎么让人信服。“碍…宁宁有时回来六、七天,陪我的时间都来不及了……有几次连采薇都来不及见。”
“宁宁回来过几次啊——”狄恒的唇边扬起一道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镜片下的眼神森冷得可以。
“三次吧。”周国伦误把愤怒的句点,当成怀疑的问题,兀自认真地回答道。
“爸!”周宁宁尖叫出声。
周国伦尴尬地闭上嘴,嘴角扭曲了下。先说溜嘴的人又不是他,他不过是帮忙补充说明而已嘛。
狄恒没有温度的眼睨了周宁宁一眼,他一语不发地背过身走回吧台。
“还要桂酒酿吗?”狄恒对着韩文森问道。
“多多益善。”狄恒挑眉说道,把失魂落魄的小女生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全送给你。”
“砰”地一声,一只湖绿色的水晶瓶被重重地放在吧台上。
周宁宁一见到那个水晶瓶,眼泪急得差点掉了出来,那是她出国前送给狄恒大哥的生日礼物。
“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她冲进吧台,陡地抓住他的手臂。
“所以你就可以那样对我?”狄恒的音量极低,却不再看她一眼。
他抽回被她拉住的手臂,低头翻阅着新写好的菜单,恍若他不曾见过周宁宁,恍若这里根本没有她的存在。
因为他的沉默、因为所有人都不敢用力呼吸,屋内的温度骤降了两度……
周国伦可以肯定,一向好风度的狄恒生气了,因为他不说话了。
所以,为避免女儿的怒火波及到己身,周国伦也顾不得女儿和狄恒还在这样、那样,他连忙为自己的退场找台阶下。
“啊,你不是想吃狄恒做的菜吗?那就留在这里,想吃什么尽避吃,反正我们家没有门禁。老爸体力不支,先回家睡觉。”
言毕,周国伦自言自语且自动消失在“酒窖”门口。
狄恒侧身收拾起那已经一尘不染的木质流理台,一切举动如昔。
“狄恒大哥……我如果不是因为有苦衷,我怎么可能不去找你……”周宁宁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边,只想他回头看她一眼。
“不论你有任何苦衷,总之你还是忍住了,不是吗?”
被言之,他不原谅她的欺瞒。
周宁宁看着他走到离她最远的那端,她咬住自己的手指头,孤零零地站在最暗的角落里,像个被遗弃的小阿。
狄恒板着脸,无意识地重新排定吧台墙边一组深色木架上的杯盘,一盏投射灯照在他的下颚,那紧绷的线条证实了他正在咬紧牙关。
他犯不着和一个小丫头生气——他犯不着跟一个小丫头生气——他犯不着跟一个小丫头生气!
可她不是什么闲杂人等的小丫头,她是他宠了、疼了、爱了十几年的宁宁!
手腕一个施力不当,一套青花薄瓷从木架上掉落——
薄如蛋壳的青瓷杯具砸碎在地面上,发出极为清脆的声音。
俱乐部的所有人全都起身一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啊!”宁宁尖叫了一声,第一个冲到骨瓷碎片旁边。
“完了。”这是狄恒大哥最喜欢的杯子埃
“杯子碎了就算了,无所谓。”狄恒飞快地抓起她的手,把她向后一推。“你别碰。”
狄恒冷静地扫起碎片,吸尘器呼啸了两秒后,一切又恢复原状——除了木架左上方那空荡荡的一格,什么也没改变。
“我再去买一组给你,一定可以买到……”她讨好地对他说道。
“我说——无所谓,你听不懂吗?”狄恒眉头一凛,唇线抿得极直。
周宁宁怔愣地看着他,到这时才发现他的嘴唇其实很薄,这样的人据说是无情的……
“怎么可能无所谓,那组杯子是你特别从古董商那里买回来的,还说泡中国茶就是要用这种有古意的杯……”周宁宁忍不住又快又急地咆哮着。
“摔破了一个杯子又有什么了不起,人对人的感情都可以无所谓地抛去了,不是吗?”他唇边乍看之下带着笑,只有距离很近的她才看得出那是种不留情的嘲讽。
原来狄恒大哥内双折痕的眼睛在没有笑意时,是荏厉且莫测高深的。两年不见,怎么他的面容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温柔?
彬者,因为他对她已经全然失望了呢?
周宁宁瑟缩着身子,感觉自己又变成那个对自己没有自信的女孩。她弯子,屈身在吧角一隅里,开始咬啃着她的手指。
“宁宁啊,我“们”都在等你的解释。”韩文森好心补充道,仍然坐在原地喝着他的冰水。
“干你屁事。”狄恒倒是冷冷地回了一句。
“我是好心提醒你,你现在还在开店当中。”韩文森对着门口新进的两位女客灿然一笑,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愿。
“谢谢提醒。”
狄恒按下几个开关,店里原就迷蒙的灯光又暗下了二分之一,泰半客人都成了一团灰色身影。
而那抹缩在阴暗中的纤纤身影,则仍然一动也不动。
狄恒颈间的青筋危险地跳动了下,他关上音乐,敲了吧台桌面两下让大家专心听他说话。
“今天各位的餐饮,全都免费招待。”
现场倍呼声一片。
“所以,你们可以滚了!”
狄恒的利眼看向吧台边那名毫无离开意愿的韩文森。“包括你。”
☆☆☆
周宁宁咬着手指头,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只知道屋子里的空调突然变冷了,冷得不是她身上这种丝薄春装所能抵御的。
所以她把自己缩得更紧、更小,只是寒意却仍然一波波袭来。
她颤抖的牙齿更加用力啃住了手指头,活动一下,手指头才不会像冰块一样。
“你可以停止自虐了吧!”
狄恒的声音轰地一声炸向她的头顶。
周宁宁欣喜地抬起头,迫不及待地迎向他的眼。他愿意和她说话了!
“你咬断自己的手指头,健保不会给付的。”他的眼仍然寒冰一样地冻人,说话时也不曾牵动脸上任何表情。
周宁宁把手指头藏到身后,直觉地摇摇头。
狄恒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一股怒气直冲上、心头。
他蓦然弯身把她整个人拖出黑暗角落,一手拎起医药箱,一手则揽住她的肩膀往吧台外走。
也许是他大掌的温暖太突如其来,她于是打了个冷颤,可怜兮兮地由他拥着往前走,颤抖的唇是我见犹怜的。
狄恒没有放过她的任何反应,脸色有些狰狞。他如果不理她,她就打算坐在那里等着变木乃伊吗?
“你不生气了?”她被包围在他的体温与气息里,一时问有些恍神。
“对,我不生气了。”狄恒冷笑一声。
“你还在生气?”小心翼翼地问。
“我气得要死!”极度不爽快地应了一声。
“那我就放心了。”
周宁宁小手天真地拍拍胸口,大眼滴溜溜地一转,唇角的梨涡于是若隐若现。
“你搞什么鬼!”狄恒被激出一声暴啸。
“如果你一点也不生气,那我才更要担心,不是吗?”她吐吐舌头,皱着鼻子,做了个很可爱的鬼脸。
“周宁宁!”他从齿缝中逼出她的名字来。
“在!”她高兴地举起手答数。
狄恒瞪着她那双水亮圆眸,她却一股脑儿地冲到他怀里。
“我好想你!懊想你!懊想你、好想你……”
一连串的“好想你”把狄恒逼入甜蜜海里,想骂人的冲动也全被喜悦海浪冲到海面的尽头之外。他只能看着她抓着他激动地又叫又跳,而她的手指——
在他的T恤上留下血痕。
“坐下。”
狄恒皱着眉,反手把她推入灯光最明亮的一处单人沙发里他半曲膝跪在沙发前,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十指上的斑驳血痕。
“手伸出来。”
她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很乖巧地把手伸到他手掌里。
狄恒裹握着掌间的皎白柔荑,一时竟有些失神。
宁宁的手好女人、好细致、粉女敕地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狄恒大哥,伤口很严重吗?”周宁宁被看得有点心惊胆跳,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
两人的额头轻轻相触着,狄恒的颊边甚且感触到她冰凉的呼吸。
“冷吗?”他的手指温热着她的颈子。
她说不出话,但星眸迷蒙地红了脸颊,粉唇微启。
她的头发细软得像婴儿……狄恒着迷地拂弄她颈后的青丝。
懊死,他想对她做什么?狄恒倒抽了口气,用力别开头。
他是她的狄恒“大哥”啊!
“坐直,手摆在膝盖上。”他嗄声命令道。
周宁宁咬住唇,心神不宁地伸出手来。
“怎么还没改掉咬指甲的坏习惯?”他专心地看着她的十指,双氧水棉棒却像和谁赌气似地无情涂洒上伤口。
“救命啊!”周宁宁不顾形象地发出惨叫。
狄恒唇角一弯,这才是他爱哭又叫爱胡闹的宁宁嘛。
“痛——痛啊!”周宁宁尖声怪叫地甩着双手,整个人如坐针毡一样地跳动不停。
她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痛!
“乖。”
狄恒笑着拉过她的双手,习惯性地低头在她双掌间各印下一吻。
周宁宁心头一悸,眼眸瞅上他,却被他瞳里灼热的高温所惊。
她直觉想将手抽回,他却没有放手。
男性深眸狩猎住她的小鹿般大眼,缓缓地握高她的手在他的唇边呵着气。
一阵酥麻的快感,从被他碰触的指掌间漾了开来。她忍不住低喘着气,忍不住想蜷起十指,他的指尖却霸气地入侵,与她的十指交缠。
“宁宁。”他嗄声唤道。
她紧张到不敢呼吸,只能睁着大眼,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地缩近、缩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