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挪威奥斯陆的巿政厅耗了两个多小时,陈参事总算处理完棘手的公务。他心情大好,快步走出巿政厅,准备前往同事推荐的餐厅享用午餐,一通紧急来电瞬间将他的美梦击碎!
“我晓得了,我这就回去……要不要我说声感谢您的告知与帮忙啊?照顾好主子!”
训完电话那头的人,陈参事悻悻然收起手机,笑容也没了。
陈参事的面色凝重,心情跟奥斯陆的天空一样无端阴郁了起来。他迅速在街角找到自己的爱车,上了车,直接驱车赶回位于几个街区之外的办公室。一路上,他没有像过去两年一样沿途欣赏挪威令人心醉的人文风光,而是显得心事重重。
车子一抵达大唐驻挪威国的大使馆,向来奉公守法的陈参事不顾警卫阻拦,随便找了个位置停好车,拿上公事包,便形色匆匆地走入大使馆。
“参事!陈参事!您的车子停在大门口,这样不成呀!”
“那就劳烦您帮着挪一挪了。”
陈参事把车钥匙抛给匆匆追过来挡人的大使馆警卫,快步走进华丽中不失简约大方的使馆大厅。拐至楼梯前,陈参事瞥了眼前来申请签证或补办护照的人潮。
大厅内人来人往,游客络绎不绝。
这几年前往大唐观光的欧洲观光客人数呈现爆炸性成长,这得多亏少主这两年来帮忙调停大唐世家子弟在海外的各种纷争之余,不忘压榨这些名门子弟的剩余价值,让他们利用各自庞杂的家世与人脉,帮着推广大唐的观光。两年下来,成效斐然……
陈参事满意地点点头,脚步没停,直接朝大厅旁边点缀着两盏迷你宫灯的楼梯走去,抬脚便冲上三楼。
不像一楼的签证部门和商务部门般热闹忙碌,午餐时间,二楼以上各个处室的办事员大多用餐去了,办公室内灯光半熄,只留下一两个工作没赶完的办事员仍在埋首奋斗。
铺着浅灰色地毯的长廊,在午休时间显得格外宁静。
陈参事所属的部门是文化经济暨教育资源处,主管大唐国对挪威所有文化交流与教育相关的事务,这是属于层级较高的部门,办公室的位置也在相对高点——大使馆东院三楼。
三楼再上去,便是大使阁下的办公室。
文化部几乎可以算是直达天厅的部门。
陈参事快步走进三楼,沿着熟悉的长廊右转,直走到底。他停步在拥有大使馆最佳视野的办公室门前,习惯性抬起手想要敲门,这时突然记起蠢弟弟刚刚紧急来电告知的事情……
陈参事犹豫着放下手,转而轻轻旋开擦得鋥亮光洁的铜制门把——
门里面,是一间不到十坪大的办公室,此时面向庭园的景观窗被厚重的落地窗帘重重掩盖,不留一丝缝隙。室内漆黑且温暖,墙角处留有一盏橘黄地灯充作照明。仅只这点微光,便足以让悄悄推门而入的陈参事瞧清楚靠墙的沙发床上躺了一个人。
此人蜷缩于暖呼呼的棕色毛毯之下,睡得极熟,微微露出的半张脸,被额头散落的刘海覆盖。此人似乎不曾染过发,发色极其乌黑柔亮,因此益发突显他病中的脸庞苍白似雪。他整个人平躺在亚麻布艺沙发床上,模样显得宁静且美好,活似被女巫施了毒咒而沉睡千年的美王子。
这人便是陈参事的主子,也是燕家最尊贵的长房嫡长子——燕长君。
少主还在休息。
听着那鼻塞依然严重的呼吸声,陈参事在心里叹了一声。
少主的身体似乎没有好转一点……
陈参事找个地方把随身物品放下来,环顾四周一圈,不见傻弟弟出来。想到弟弟竟敢把生病的少主独自一个人放在这里受罪,向来脾气温和的陈参事也不禁有些火大了。
但,就算再生气,陈参事也知晓现在不是追究弟弟责任的时候,眼前还有一件麻烦事待解决——
一思及那件突如其来的麻烦事,陈参事顿时觉得脑门隐隐胀痛。
他有些犹豫地看向沙发床上的主子,习惯性想要找他拿主意,毕竟这件事是私事,跟处理大使馆的公务不同,关系到燕家行事最张扬的四少爷,他无法自作主张。
然而他的视线一触及沙发床上那张毫无血色的容颜,心里的烦躁马上被满怀的忧心取代——
这是他从十二岁就开始追随的少主,是他愿意舍命守护的主子。
他的少主是天纵英才,不仅聪明绝顶,且是燕家嫡系长房的嫡长子,身分贵重。
少主年纪轻轻就跳级修完了国际公共关系学的硕士学位,智力超群,即使被发配到挪威这个在他们这些下属眼中看来的化外之境,少主也能利用工作之余,另外修得人类思想与教育学位,并成功利用挪威当地的资源,结合自己的兴趣,投资了几间深具潜力的新创公司和研究室,研发各种获利惊人的生技商品。
少主十分杂学,不管玩什么都能玩出一番名堂。
他的少主只有不想做的事,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
令陈参事感到心痛的是——如此能力卓绝之人,今年才二十二岁。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前途无量,人生仍然大有可为。
不论家世背景或是才华样貌,少主都是超人一等,本就该是受众人追捧的天之骄子。若不是受限于体质,少主早该进入燕家的事业体系接受继承者该有的种种正规训练,如同家中的其他少爷们进入军中体系接受洗礼一样,而不是遭到放逐似地长留于此,做一个微不足道的番国小参事……
从陈参事挑剔的眼光看来,国内那些所谓的大唐十少还是京城六少,根本没有哪一个比得过他主子的一根寒毛。若不是夫人怀孕时不幸遭遇意外而导致少主早产,害得少主的心肺功能严重受创,从此病弱缠身,动不动就像现在这样……
“二哥,小四和小五的事,我知道了。开灯。”
随着这个带着严重鼻腔的声音淡然响起,室内的声控灯光瞬时亮了起来。
能让燕家大少爷燕长君亲昵尊称一声二哥的,唯有从燕长君四岁开始就当他伴读的陈参事明谷兄。正在为主子的人生际遇伤感不已,陈参事听到声音猛然回神,看见身体犹虚的病人试图从沙发床上爬起来,陈参事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扶起病歪歪的少主。
陈参事正想问问少主怎么知道四少爷的事,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了——
“少主少主!大使阁下的回答跟您说的一样耶!”一个憨头憨脑的大个子端着一碗热汤推门而入,嘴里兴冲冲嚷着:“我按照少主吩咐的跟她说,这件事不会上升到外交层级,也不会有使用外交豁免权的情况发生,请大使阁下安心,少主会处理妥当。大使阁下突然停下手上的笔,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让我出来了。她这是批准少主和我的假单了吧?嘿嘿嘿,我就说嘛,大使阁下是个好人。”
看着脸上咧着灿烂傻笑的弟弟,陈参事简直想捂脸。
大使阁下望着这张傻脸,想必有秀才遇到兵之感吧。既然说了也是白说,索性就不说了。
他这个弟弟,明明比少主年长四岁,看起来却比今年才三岁的八少爷还要傻气,这可怎么办才好……陈参事转念一想,可这个傻气的家伙,居然通过层层非人的考验,考到了中医医师执照,并且顺利进入燕家最精锐的武术培训系统,为日后成为燕家接班人的贴身护卫做准备。
经过一长串严酷的军事训练,他傻弟弟现在的身分已经等于是古代传说中最精锐的死士,是家主最后的退路。
看着两年前被燕家家主指派过来的小子,陈参事心情忧喜各半。喜的是,家主指派他们这群人过来保护少主,是不是意味着少主的接班之路仍旧稳固,燕家没有易储的打算?
忧的是,山魁这小子经过三年死士训练出来,依然笑得这么傻,他怎么对得起远在长安祖宅侍奉老夫人的爹娘呀!
“少主请喝汤。”不明白二哥为什么面色不善地瞪着自己,大傻尽忠职守地把他熬了一上午的药汤放在燕长君面前,并以不符合他魁梧身形的轻巧动作,解开丝帕包裹的银汤匙,小心递进燕长君冰凉的手掌里。“喝完这汤,少主发发汗,身上的不适很快就会过去。”
燕长君姿态优雅地坐在沙发床上,整尊人被棕色毛毯裹成一团大茧。
对于从小听到大、已经听得很腻的医嘱,燕少主未置一词,接过陈大傻殷勤塞过来的热汤,慢条斯理地喝着,毫无血色的脸庞显得相当平静。
“我已经联络过民用直升机,从这里飞过去,大概需要四个小时。我刚才请人查了一下——”大傻喜孜孜地从手机上叫出地图,指着挪威外海。“四少爷他们一伙人原本是预计到维加岛潜水,不知何故,游艇忽然转向,朝北极圈而去。少主说得没错,那里有一艘挪威政府的科研船在附近蒐集洋流数据。我已经跟相关单位联系上,也表达了少主的意思,可是他们——”
“拒绝我们登船的要求。”不愧是燕少主的第一心月复,陈参事仅从弟弟的只字片语就拼凑出自家主子的想法,也不意外挪威政府胆敢拒绝燕家少主的要求。毕竟这艘拥有尖端技术与设备的挪威国家科学研究船,是由大唐的崔家和李家共同投资。
李家是皇族,跟燕家的关系亦敌亦友。
崔家则是燕家人认证过的头号死敌。
这几年燕家推动的几件民生法案全被崔家扶植的国会议员挡下来,连海外几件原本十分看好的大型投资案也被崔家从中作梗,最后惨赔收场。当然了,身上流着剽悍的盗匪血液,燕家人从来不是省油的灯。有着“大唐第一美男子”之称的燕家家主,按兵不动几年,去年终于出手,连本带利狠狠地收拾了崔家!
崔家被整得元气大伤,差点就从大唐皇室订定的“氏族志”中除名。
氏族志,是大唐国内最具公信力的门阀世家排名志,被国外封为“大唐上流社会的圣经”。崔氏,这个曾经被封为“天下第一名门”,也是国内硕果仅存的五大古老郡望级世家之一的名门望族,风风光光了近两千年,若在大唐国力鼎盛、局势最好的年代被踢出门阀行列,肯定得举族奔至黄河边上自刎,以谢天下。
崔家恨死野蛮的燕家人了,怎么可能同意让他们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