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没有其它船只可以停直升机吗?那里不是开辟了一条赏游极光的观光路线?我记得这两年有许多大型游轮经过,探勘船呢?”陈参事不打算浪费时间跟难缠的崔家人周旋,打开手机嘀嘀咕咕,准备跟几位老友联系一下。
燕长君不疾不徐地喝完苦涩难咽的药汤,接过大傻递来的温开水潄了潄口,才说:“二哥,你留下来。这件事我跟山魁哥去处理就行了。”
仍在绞尽脑汁想着有什么替代方案可为主子分忧解劳,陈参事已经想好了几个理想人选,准备拨电话给对方,闻言,他差点失态地惊跳起身。
“这怎么行!”
“有我在,当然行!”陈大傻山魁抱着准备给少主洗潄用的五彩描金斗鸡盆,挺着鼓胀如健美先生的胸膛大言不惭道。
那模样说有多傻就有多傻。
陈参事简直不敢想像这样的傻弟弟陪着少主出门,妄想用他的傻笑解决四少和五少那一群叛逆少年的场面会有多么精彩了……不会把人家的边界给毁了吧?
“少主,我看还是我——”
“我需要你留下来帮忙安抚大使阁下。”燕长君净完脸,把还在冒烟的白毛巾递给大傻,顺手接过他手上那条散发古檀幽香的小方巾,慢条斯理地擦起手指。“你留下来,顺便帮我盯着崔家人,别让他们借题发挥了。”
咦!
为什么需要他坐镇大使馆,安抚大使阁下?
少主,您是打算炸了人家的哪座岛屿吗?!
“生物实验室那里几个主要的研究项目已经上了轨道,以后就交给你打理了。”燕长君把方巾还给大傻,拒绝陈参事的帮忙,迳自扶着沙发床扶手站了起来。
病了两天,让他这个体质原就比一般人虚弱的病人更觉病体难支,这一站,燕少主头晕目眩地觉得,也许他不该逞强,应该躺回床上睡到天荒地老。“你再花个几年把外交体系模清楚,为燕家建立个滩头堡,以后家人们在国外做事就不会绑手绑脚了。”
陈参事忍不住上前扶着摇摇欲倒的燕长君,并疑惑自己是不是也生病了,不然怎么听不懂少主在讲些什么?
“开窗。”
这次燕长君没有拒绝陈参事的搀扶,他接过大傻递过来的灰色毛呢大氅,懒懒地披上,顺口利用声控打开窗户与窗帘,踱到观景窗前,望着楼下那座生机盎然的欧式花园。
两年前,他们三人相偕来到这座大使馆的第一天,也像现在这样一起看着楼下陌生的花园发呆,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陈参事亦步亦趋地跟在少主身侧,见状不免也触景伤情,忆及两年前的旧事。
当时他是满心惆怅,心情陷在自家英明神武的少主居然遭到家主发配边疆,而久久无法释怀。少主则是厌烦了大唐的环境,以及见到他只会哭哭啼啼的亲人,或许也有些烦了夫人成天担心受怕,限制这限制那的不让他发挥所长。因此,这回少主没有拒绝父亲建议他到国外散心的安排,来到同为君主立宪国的挪威。
大傻这群武夫,就是那时候被派来协助少主,自此成为少主的人马。
两年前,他们一群人搭乘专机离开大唐的那个夜晚,少主的神情跟现在所差无几,看不出是冷漠还是无感……
陈参事拿眼尾偷偷瞄脸色平静的少主。
燕长君不晓得下属心里的感伤与无奈,彷佛被庭园角落那棵结实累累的苹果树吸引。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心有所感地对陈参事说:“两年前我拒绝了父亲的安排,自己透过外交特考进这里,辛苦你陪着我考进来。”侧脸看着忙于打包行李的傻大个。“幸好当时山魁哥在军中学有所成,跟着过来当驻外武官,这些年帮了我不少忙。”
仔仔细细摺着衣服的贤慧大傻听到少主的夸奖,立刻昂起笑脸,骄傲地朝自家二哥挺了挺胸膛。陈参事已经懒得吐槽这小子了。
两兄弟的互动,让燕长君漂亮得不可思议的深邃眼瞳闪过一簇微笑。
“我的参事是虚职,你的却是凭自己的本领挣来。”燕长君眼中带笑,彷佛盛了满天星斗的漂亮眼瞳转而注视已经察觉出什么事情而收起笑容的陈参事。
“二哥,这几年我看你在外交领域如鱼得水,你有外交长才,不该埋没。刚好我需要你在这里坐镇两年,帮我看着研究室;如果二哥对外交领域感兴趣,不妨考虑将它当成终身职业——”燕长君摇摇头,阻止心急的下属开口:“我知道二哥想说什么。就算你当上外交部长了,只要你想回来,我这里永远欢迎二哥。”
这就是他的少主!
他的少主为人谦和有礼,知人善任,不仅懂得体恤下属,更有容人雅量,完全不介意下属的成就高于他。这、这就是天生的领袖呀!
燕氏一族的接班人,舍少主其谁!
陈参事眼中泪光闪闪,激动得久久无法言语。
“少、少主的意思是——”是他日日夜夜期盼两年的美梦终于要成真了吗?
是吗?
陈参事那情感泛滥的德性,简直令燕长君不忍卒睹。
于是燕长君转开了视线,神色疲惫地盯着花园一角。盯了片刻,他终于有点认命地说了:“我跟山魁哥押着小四小五先回国。前两天,大使阁下已经批准我们的辞呈,若不是遇到小四小五的事,原本我是打算暑假过后再回去。现在——”
“少主,您终于想通了!太好了!”陈参事当场喜极而泣。
“少主是直接回长安祖宅吗?还是去上海跟家主会合呢?”陈参事欣慰地拿着方帕不断拭泪,口中念念有词。他一掌扫开数度想要插嘴的傻弟弟,在室内踱起方步,一边盘算着:“家主和夫人目前定居上海……上海人太多,不适合少主养身子,还是回长安妥当……我得联络阿爹,让他赶紧把少主的院子整理出来。老宅有老夫人看着,老夫人最疼爱大少爷,应该不必太过担心……”
一股凉风吹进燕长君的领口,冷得他脑袋发沉。
燕长君实在没心情站在风口听下属碎碎念……
“不行,老夫人最看重手足亲情,眼下先处理四少爷他们的事情要紧,不然老夫人问起来会交代不了。不过……”陈参事总算不情不愿地想到让他急得顾不上午餐,匆匆赶回大使馆的要事——
“四少爷今年都十九岁了,明年就要举办成年礼,怎么还是成天胡闹啊!少主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把硕士班课程修完,四少爷真真是……还有啊,我记得五少爷向来勤学乖巧,这回怎么也跟着四少爷一伙人出国胡闹了……”
等陈参事唠叨完一堆话,回头想找主子商量如何摆平两位少爷惹出来的麻烦,体力透支的燕家大少爷已经裹着毛毯,舒舒服服躺回墙边的沙发床休息去了。
而且,一床毛毯似乎不够病弱少主发汗,陈参事只见他的傻弟弟飞快又从隔壁抱来一床厚重的毛毯往少主身上盖去。
然后……
他家少主就被毛毯掩没了。
“这……少主,不是说好去找四少爷和五少爷吗?”陈参事赶紧推开傻呼呼的弟弟,把毛毯拉出一条缝隙,让他家少主可以顺畅呼吸。
“他们喜欢玩,让他们多玩一会儿。太阳还没下山呢。”可能是被风冻得太累,也可能是这两天没睡好,燕长君说完就不客气地睡着了。
这个季节,挪威北部是永昼状态,太阳从不落下……
少主,您忘了我们曾经去那里欣赏午夜阳光,您确定要等太阳下山再去找四少爷他们吗?!陈参事表情惊悚地望着少主安然熟睡的脸庞,额上冷汗就这么淌下来了。
“二哥,现在怎么办?”大傻总算插上话,却察觉他家二哥的脸色不大对劲。
“关窗。”陈参事利用声控系统把室内回复成暗室状态,只留一盏地灯。
检查一下室内的温湿度是否合宜,陈参事朝隔壁的办公室抬抬下巴,示意傻弟弟跟他过去。
找不到人商量,没鱼虾也好,陈参事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跟傻弟弟谈谈目前让他头痛不已的大事——如何安全带回燕家两位惹祸精少爷。
“我去巿政厅办事的时候,少主有没有吩咐你办别的事?”陈参事朝身后的办公椅摊去,一边揉着僵硬的颈子问道。
别的事?从二哥疲惫不堪的脸色察觉事态严重,大傻态度谨慎地思索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没有。”
除了少主叫他通知阿南他们,让阿南把四少爷一伙人搭乘的游艇开到崔家投资的挪威国家科学研究船旁边待命,少主还让他透过二老爷在军中的管道,联络好挪威军用救援直升机,说是崔家人的科研船可以拒绝民用直升机的降落请求,却不能拒绝救援直升机基于人道救助的降落要求。
少主简单地说,这是把四少爷他们当成国际难民在处理的概念。
这样大傻就懂了。
二哥回来之前,他刚好跟阿南再三确认过,确定游艇已经开往那艘造价昂贵的挪威国家科研船附近。为此,阿南甚至得意洋洋地说四少爷和他的同学们,满船一二十个大学生,就没人发现他们的游艇已经偏离预订的航道,只有年纪最小的五少爷隐隐发现不对劲。
大概是这次出国玩得不够开心吧,五少爷什么都没说。
十分钟前,阿南应少主要求,再次来电报告游艇的现况。
阿南说地底火山刚刚已经喷发浓烟,海上的风浪似乎变大了,幸好他们听了少主的话及时远离那个危险地带。阿南还让他向少主请示,是不是可以把游艇的引擎弄坏,然后向科研船求助?他想尽快带着孩子们离开游艇。
少主让阿南放胆去做,不必顾虑太多,有事他会扛。
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二哥,我们现在怎么办?”要请挪威军方派直升机飞过来接人了吗?
一时之间,陈参事也束手无策,只能瞪傻弟弟出气。“还能怎么办?”
这句话实在太玄了,大傻完全听不懂,只好观察着哥哥的脸色,小心翼翼问着:“所以,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他们还能怎么办,总得等少主先睡醒再说吧!陈参事满心无奈。
现在只能请四少爷和五少爷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