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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我横行天下 第三章 假讨厌真喜欢

作者:千寻类别:言情小说

她拒绝过的,但是他拒绝她的拒绝。

蓝殷无赖到令人发指,无赖到罄竹难书,而漫漫是公认的好脾气,好人对上流氓,除了俯首称臣,找不到第二条出路。

于是无赖流氓挂起胜利表情,牵起温柔小神医,趾高气昂阔步向前走,但她累得弯腰驼背,无法趾高气昂。

没关系,气势他来造,她只要负责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中央。

她当然不肯,但……架不住他无赖啊!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态,就是觉得在她身边特别自在,想跟她说话,想看看她,他的朋友不多,但他想把她纳入最好朋友的范畴内。

朋友是啥?是可以两肋插刀的对象,所以牵牵手算什么?

漫漫对病患超好,处理完木柳的伤还打算留下来照顾杨家兄妹,要不是人家外祖母闻讯赶来,他们还在那堆茅草木桩中享受自然光。

善良大概会感染吧,蓝殷觉得自己被熏陶了,因此拽下玉佩递给桃花。

“等你哥哥伤好,把房子修一修再买几亩良田,有土斯有财,记得啊,别随便找小当铺,直接给京城最大的当铺,应该能多卖个几百两。”

他只差没把“钱多多当铺”给挑明说了,希望桃花能聪明点,别浪费了自己的布置。

蓝殷说得云淡风轻,但出手的慷慨让桃花目瞪口呆,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被哭得脑袋发涨,只能戳戳漫漫,委屈巴巴。“你哄。”

但漫漫乐意看他窘迫,于是退开几步回答,“自己惹哭的,自己哄。”

想啥呢,他不是不会哄,不过是给她表现机会,好吧,他来就他来。于是蓝殷凉凉说:“不想要就还给我,干么哭成那样,我又没拿刀子逼你。”

倏地,桃花立刻闭嘴,不哭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桃花的眼泪,然后他们就离开两兄妹的家,准备回到他们的小家。他们?蓝殷第一次觉得这两个字真可爱。

“我很好看对不?”他转头,冲着她露出大白牙。

“什么?”她没听懂。

他指指自己。“你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因为我长得英俊潇洒?”

才怪,她只是想起他给桃花改了无数名字,桃花无奈,偷偷在她耳边说:“哥哥的脑袋瓜不好使,姊姊给他治治吧。”

轻啧一声,她推开他凑近的俊脸。“不是,我只是心情好。”

蓝殷也是心情好,因为她被他握住的小手不再紧绷,因为她有问必答,不再句句闪躲。

他们的关系向前跃进一大步,越来越朝着“亲密好友”的方向前进,由此可推论:痴缠非坏事,只要一路坚持,再固执的人终将敞开心扉。

是的,他清楚察觉她的疏离与客套,她企图将两人的关系定位在“不相干”与“陌生”上,但他不要顺从她的心意,因为……她是他找好多年的小骗子。

漫漫没看他,却被看得头皮发麻。“你干么老对着我笑?”

“因为你长得美艳无双。”

“肤浅。”

他揉揉鼻子痞笑。“喜欢肤浅男吗?喜欢,我就保持,不爱,我立刻改。”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呢,四、五个男人从树林里跳出来,定睛一看,那是村里有名的几个泼皮无赖。

“小神医又出诊了,今儿个赚多少,要不要给兄弟几个打赏?”汪大笑道。

漫漫皱眉头,她从未招惹过他们,怎地今天会拦在道上?

汪大等人看见蓝殷时也有点讶异,这娘儿们什么时候身边多个跟班?打量过后,他们看看彼此:心中暗道:不妨事,就是个小白脸,何况他只有一个,自己这边却有五人,不怕!待会儿打得他找不到爹。

“我没钱。”

“怎么可能?小神医随手一支人参都值上百两,都说大夫济世救人,怎不救救我们几个可怜的兄弟?”说着,他们呵呵笑着,朝漫漫一步步走近。

“你与他们有过节?”蓝殷低声问。

“没有。”

“他们应该是一直守在这里的。”意思是:他们并非乱枪打鸟,而是刻意针对她来。漫漫想不起来自己几时和他们结下仇恨?她还没想清楚,汪大等人已从怀里抽出匕首,一上前就下狠手,打定主意要弄死两人。

蓝殷冲着他们淡淡一笑,脚踢手劈,对方还没看清楚什么情况,只觉得一阵旋风掠过,他们就东摔一个,西跌一只,被打得东倒西歪连连唉叫。

蓝殷没说话,拉起漫漫的手直接往山上跑,但跑过一小段,将她往树后一塞,在她耳边低声问:“想知道怎么回事吗?”

气息喷上,耳边暖暖痒痒,她下意识缩起脖子,与他拉开距离,回答道:“想。”

他接过她的药箱,纵身飞到树上,先把药箱摆妥后再跳下树,他在她身前弯腰。“快趴上来。”

吭?为什么?漫漫不解。

“要跟踪他们,你没武功,容易被发现。”

懂了!虽然有些害羞,但为满足好奇,她还是趴上他的背,他的背很宽很硬,很让人感到安心。

背起他,蓝殷悄悄地尾随五人身后,小心翼翼往前走,只是越走越不对劲儿,这是……往薛家方向?

男人在墙外学了几声鸟叫,不久后门打开,浓妆艳抹的董姝从里头走出来,她看看左右没人,低声问:“薛夕漫解决了?”

“没有,你没跟我们说她身边有个高手。”

“说谎。薛夕漫身边除了一个病秧子师父之外,哪还有其他人?”

“我干么说谎?你看我们兄弟几个被打成这样,快拿药费来,我们得去看大夫,也不晓得有没有受内伤。”领头男子道。

“我哪来的钱,不是跟你们说明白了吗,我继父攒了一百两银子给薛夕漫当嫁妆,除非你们把她弄死,那一百两才会轮到我头上,到时我就能把说好的三十两给你们,现在你们啥事都没做好,还敢跟我要钱?”

“何必这么麻烦?直接解决你继父就行。”

“我可不知道继父把钱藏在哪个倚角昔晁,杀了他,你们最好有本事把钱给找出来,如果找不出,我姓董,就是个外人,我娘膝下无子,到时被吃绝户,你们不但连半毛钱都拿不到,还犯下杀人案,就不知道值不值了。”

“你这个臭娘儿们!”

“好啦,说那些有的没的做啥,快想办法把薛夕漫解决掉,自然有你们的好处。”撂下话,她转身就往门里走。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自认倒霉,转身离开。

看着这幕,漫漫无奈苦笑,怎会这样?她都搬离家里了,董姝对自己的愤怒竟然没有减轻。

前世她不愿爹爹为难,处处低头,谁晓得人性恶劣,她越是退让,董姝母女越是理直气壮地欺负她。

那时她救回蓝殷,他眼看着母女俩对自己日日刻薄欺凌,义愤填膺的他在那个夜晚偷渡到她床上,张着无比认真的兔子眼对她说:“如果这个家住不下去,我带你离开。”

误解便是从这句话开的头,然后她把心送上,感情送上,然后……很久之后竟然发现,这是个重大错误。

很有趣吧,他对她的好,不过是为着救命之恩、兄弟之义,不过是因为他的性格仗义,她却误解为爱情。

“她是谁?”蓝殷目光冷冽,直直盯着那扇门。

“姊姊,没有血缘关系,继母带着她嫁给我爹爹。”她简单回答两人关系。

“俗称的拖油瓶?”

“别小看拖油瓶,她的家庭地位颇高。”

“有了后母就有后爹,明白。”

“不是这样的,我爹爹脾气好,而我倡导家和万事兴。”

漫漫不愿为琐事争闹,继母纵有私心,至少她在,爹爹有三顿热饭菜,有个热炕头,心烦的时候有人倾听委屈,遇事时有人可以商量。

爹爹生性平和,一世无争,她不愿为了自己私欲让他后半辈子一个人过。

“她都想要你的命了,你还盼着与她家和万事兴?走!找你爹告状去。”他一把抓住漫漫往薛家走,她直觉抽回手。

“不敢?”

不是不敢而是没必要,若未来发展与前世相同,董姝很快就要悲剧了,她将会成为郑源的继室夫人。

出嫁前,董姝幻想自己将会是养尊处优、金馔玉食的贵夫人,却不料有特殊癖好的郑源,短短半年就把董姝活活虐死。

为过上好日子,她连性命都赔上了,这样的人何必再与之计较?

蓝殷望着她,同情渗入眼底,她不是说牺牲自己、成就别人没有意义?她不是说苟且偷生、示弱,绝非圆满人生的好方法?她怎么只会给人说大道理,自己却不身体力行?

心疼了,原来她和他是同一种人,同样被亲情绑架的傻瓜。

手一伸,他揉上她的头发,大大的掌心没有说话,却把疼爱表现得明明白白。

“薛家地契有没有改姓?”他不信任薛家大叔,男人嘛,下面乐了头就晕,什么傻事都做得出。

“没,宅子是我花钱盖的,十几亩薄田也是我一亩一亩慢慢攒下来的。”

重活一世,她拉着师父把大山上上下下逛个遍,这才晓得前世坐拥宝山却不自知。

采集到的药材让她在改善师父生活的同时也改善了薛家家计,有田可耕,爹爹再不必受雇去给人盖房,能够稳稳妥妥地待在家里,生个弟弟,延续薛家香火。

“她似乎很恨你?”

“应该是。”不管是前世或今生。

“为什么?”

漫漫耸肩笑答。“有一种幸福叫做——你过得不如我;有一种痛苦叫做——你比我优秀。”

“那你岂不是制造很多人的痛苦,剥夺很多人的幸福?”他接话。

话真甜……漫漫失笑,笑得眉弯弯,但眼睛弯下,心却愁了,好像一个不小心,她又喜欢上与他对话。

真的很难啊……很难讨厌他,很难推开他,可这样不行,经验教会她,沦陷很快,忘记很慢,必须经历一段漫长且难以忍受的痛彻心扉才能平静下来。

她不想要,于是悄悄拉开距离。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反应,又要推开自己?为什么她要反复做同样的事?

她明明对他熟悉却刻意装陌生,他感受得到她对自己有好感,却又非要将他限制在外,

到底为什么,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缘由。

尽管想不出理由,但他不允许自己被推开,不许就是不许,没有讨论空间!她拉开距离,他就朝她靠近。

“有一种幸福叫做——看着你笑;有一种痛苦叫——不能与你牵手并行。”

说完话,他霸道地牵起她的手,霸道地冲着她笑,霸道地用行为展现他要把她纳入羽翼下的决心。

手一暖,心一愣,他怎么这么会撩人?怎能埋怨前世的自己误解那么深,死得那么惨烈?

月上中天,他悄悄下床轻手轻脚走到漫漫的小床边,点了她的睡穴。

本打算立刻离开的,但月光斜照,晕染上她的脸颊。

她是漂亮的,鹅蛋脸,弯月眉,五官细致,皮肤白亮清透光滑,气质不俗,完全不像出身乡野。

但这样的美貌还不足以吸引自己,毕竟他是看尽繁花的纨裤公子,哪会轻易被迷了眼睛,只是当她望着自己时,总在无意间透露出忧郁,而那抹忧郁紧紧扯住他的心,让他的心微疼微酸,勾引出他强烈的保护欲。

于他——她是个谜,是个让人想要深入探索的谜。

于他——她也是一缕熟悉,在十三岁那年的熟悉……

起身往外,只是刚走两步,一个念头滑过脑际,突如其来的冲动兴起,他旋身转回床边,弯下腰抚开她的浏海。

真的有!她右额的发际线处有一块伤疤,不大,但是颇狰狞。

所以他真是认错人了?所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十三岁,而是十岁?

突如其来的认知撞上胸口,心脏泡进大海中,随着翻涌波涛不断翻腾着,弄错了,一直都弄错了!

那年他对着哭得很惨烈的她宣示——放心,如果你嫁不出去,我娶你!

然后他亲了她的额头,他还记得她的额头很软、很甜,虽然当中掺了淡淡的血腥味。

那么,现在也是一样吗?

他知道不应该的,再纨裤都不该趁人之危,但是看着她恬淡静美的脸庞,忍不住啊……

于是控制不住的蓝殷俯,像那年一样亲吻了她的额间,还是很软、很甜,但是没有血腥味,只有淡淡的女子馨香味。

是她,蓝殷认定了。

挂起得意笑脸,他在她耳畔低语。“好好睡,我很快就回来。”

施展轻功,往外奔窜,也许是太过开心,今晚他的身影特别轻盈,今晚的月光也特别皎洁,照进窗子,投射在她熟睡的脸庞。

浅浅的笑意荡上,她作梦了。

梦里的他半醉,举杯向月娘发出邀约,梦里的他在月光下轻舞,低声哼唱。“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梦里的她接过杯子,也接过话,“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然后将醇酒一饮而尽。

但他抱住她了,用无辜的兔子看着她,蹶起嘴巴耍赖。“不要分散,我要和你一世一生,亘古永恒。”

一生一世,亘古永恒?多么美丽的誓言,多么醉人的甜语,那是她想要却不敢求的幸运……

但在今夜的梦里,她不求,却得了。

他跟在她身后满山遍野地跑,她采药,他打猎,他们几乎把整座山都给跑遍。漫漫带他见识过自己和师父的秘密药圃,带他走进那汪长着大银鱼的幽潭,带他爬过参天大树,也带他进入无人走过的僻静密林。

有了他,分外不同。

过去一个人,一双脚印,听着落叶上的沙沙声,寂寞如影随形。现在即使蓝殷追逐猎物而去,漫漫也晓得——她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的感觉真好,好像是心饱了,涨了也满了,也像是心底废墟长出一季蔷薇,热热闹闹地告知,她的人生也有春天。

他又跑掉了,但漫漫不害怕,因为确定他一定会回来。

“一定”在某个程度上代表了信任,她并没有刻意在他身上发展信任,但信任自然而然生成。

漫漫继续寻找药材,在找到腐木上的灵芝时笑了,很大一棵,至少有几十年,动手采撷时她想到益生堂老板的笑脸。这些年合作的次数多了,张老板一见到她就眉开眼笑,套句张老板妻子的话——相公见到你比见到亲儿子还高兴。

“你看,我抓到什么?”蓝殷跑回来,手里拎着两只兔子。

“又抓兔子?吃不腻?”她的厨艺有限,每天烧兔子,烧不出新鲜花样,亏他一个世家公子,竟能顿顿吃光。

“先养着,等冬天剥了皮,给你做一件袄子。”

接连几个夜晚的“偷袭”,他发现她总是手脚冰冷,才八月就这样,到冬天肯定很难挨。

他把兔子塞进她手里,漫漫抚着兔子柔软的皮毛,突然想起,曾经她也想给师父做一件兔皮袄子。

师父于她是亲人,和爹爹一样亲的人。

她的脸上有两道很深的伤疤,人人都害怕,前世的漫漫和其他人一样恐惧,总是想方设法躲着她,但师父待自己极有耐心,一点一点,慢慢接近。

一回她摔倒,师父爱怜地轻抚她的伤口,问:“你愿意跟我学习医术吗?”

师父的温柔弥补了她对母爱的渴望,但她担心继母发脾气,不敢经常上山,因此医术不及师父两成。

今生不同,预知即将与师父相遇,她鼓起勇气回忆前世经历,独自上山找人参,进镇上卖药,攒着三十两银子的她开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她对继母谎称师父收她当婢女,每月给银一两银子,看在钱的分上,继母不但不反对她离家,还亲自把她送到师父身边。那次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不需要。”拒绝他的好意与温情,她不愿意过度沉溺。

“是不喜欢还是不需要?”歪着头,细审她的表情,他很敏感的,敏感地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她又拉远了开来。

总是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是她在前头跑,他在后面追,好不容易快要接近,她一蹬腿,又相隔千里,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不喜欢也不需要。”她回答得斩钉截铁,不给自己任何想象空间。

“你不喜欢也不需要的不是兔皮袄子,是我,对不对?”他试问。

对。这是正确答案,但她开不了口,毕竟这话太伤人。

但蓝殷何其聪明,漫漫的犹豫让他猜出原因。是真的?她不喜欢也不需要他?顿时不舒服的他,受伤了。

蓝殷始终不理解她的态度,因此决定就此借题发挥。

握住她的肩膀,他努力当泼妇。“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为什么你那么讨厌我?是我长相不讨喜?是我的性格残暴猫狞?还是我曾经对你做过十恶不赦的事情?”

漫漫噎住,哪里是讨厌?分明就是太喜欢、太爱,才要保持距离的呀。因为她的喜欢不会被允许,与其表错情,她宁愿装作无心无意。

她直觉否认,“我没有。”

“你有,你总是有意无意推开我,好像我是颗毒瘤,一碰到我就会受伤害,你不想跟我说话,不想看到我,我得用尽力气才能逼出你一点点的反应。同样是病患,你对木柳比对我好一百倍,你拒绝我的好意,你把我当成坏蛋,我很确定你讨厌我!”

这个指控太过分,她急忙辩驳,“我收留你了。”却没有收留木柳。

“你对他说话轻声细语。”

“我对你说话也没有大声过。”

“对,但是冷冰冰的,好像我和你是敌对关系。如果不是我失忆,你肯定不会收留我,其实你每天心里都在盼着我尽早离开!”他的指控斩钉截铁。

“你不要胡思乱想。”

“你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

“我没有。”

“没有吗?那你敢说自己喜欢我吗?”

她说过的,但她把他说尴尬了,说得他手足无措、惊慌惶恐,不得不赶紧将她往外推。她又不是傻子,怎么能够重蹈覆辙?

“不敢说对吧?你就是讨厌我对吧!好,你不想看见我,我走就是!”折下狠话,蓝殷转身跑掉,头也不回,态度决绝。

她被他这一顿发作给吓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就这样?她做过千百个设想,设想他们分离的景况,却没想过会是这样。

是她的错吗?是她表现得太明显、太恶劣?她让他觉得自己不受欢迎?

如果是……那真是她错了,他根本不知道前世今生,不晓得她的担忧害怕,她却硬是强迫他背负前世过错,何况那个错与他无关啊。

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茫茫然地,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会回来的,对吧?他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的,对吧?他的性情很温暖,一定会后悔争执的,对吧?

她不断自问,因为没有把握,她对他……从来都没有也不敢有“把握”。

寻到灵芝的快乐瞬间消失,她抱着兔子盘膝坐下。

不去找他,这片山林太大,她怕来来回回错失彼此,那么回到这里的蓝殷肯定会更相信她不在乎他。

所以她等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山光忽西下,池月渐东升,暮色游入,四周一片黑暗。

漫漫回过神时天色已经全黑,但蓝殷没有回来。

所以他很生气?他真的离开了?如果是……

好事啊,这是她衷心盼望的结果,只是,心空掉一块。

她想,今生缘分就此断却吧,没有过度牵绊,就没有无谓伤心,这样很好。

她没打算哭泣,但眼角湿湿的,鼻微酸。

不早了,趁着月色尚明早点回家吧。

理智这样告诉她,情感却将她留下,好像没有等回蓝殷,心底遗憾将会无限扩大。

于是骄傲的她欺骗自己,说:我没要等他,只是脚酸,需要休息一下。

于是自负的她说:就这样吧,前尘往事尽断,天地间再无羁绊。

于是她一再说服自己:这样很好。

只是怎么好得起来?

树梢头,流云看着树下孤零零的身影。主子爷演得太过,小姑娘被吓坏了吧。背靠在树干上,仰头望天,他不懂主子搞这出,是想证明什么?证明主子很无聊吗?还是证明……

天?不会吧,主子喜欢薛夕漫?蓦地流云倒抽一口气。

漫漫就这样坐着,天淡星稀,残月脸边明,秋寒的天她却感觉不到寒意,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一下子恍如置身前世,一下子回归今生,脑子错愕混乱,心酸涩。

沙沙沙……林子后头出现声音……

深夜的密林野兽出没,正常人都应该感到害怕,尤其是长住山林的漫漫,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可能碰到什么状况。

但是没有恐惧,只有期待,期待伴随声音出现的是那个她等得心焦却又不承认在等待的男人。

她睁大眼睛,企图在夜色中看清楚林子后头是什么?

树上的流云也张大眼睛,但是他紧绷了神经,如果来的是狼群呢?

苦恼啊,他要怎么做才能不违背主子命令——既不让薛姑娘发现自己,还可以顺利将她救出险境?

满心琢磨的流云听得那阵窸窣声越靠越近,掌心握紧腰间佩刀,正准备往下跳……

是心有灵犀吧?漫漫突然站起来朝危险靠近,她下意识松开手,无视兔子从怀里跳开,下一刻她越走越快,紧接着小跑步起来。

流云心中大骂一声夭寿,有没有病啊?深夜的山林,这样乱跑乱闯会死人的!但她管不得会不会死人,继续跑去,越跑越快,越跑越心急,然后一个冲刺,她冲进那个怀抱里……放声大哭!

在漫漫撞进胸前那刻,蓝殷懵了。

流云也懵了,幸好他紧急煞车,否则就要被大哭的女人发现,然后新令下达——操练再添一个时辰,夭寿,会死人的!

要不是怀里的柔软太明显,要不是箍着腰际的双手太清晰,他会怀疑自己有严重的妄想症。

黑熊被丢在脚边,蓝殷反手圈住怀中女人,他这是被需要了?在感情上、在心理上……被漫漫需要?

那是什么感觉?是充实?是安全、愉悦、满足?不知道,感觉的成分太复杂,他无法完整形容,但他确定——好喜欢啊,好喜欢被她需要,好喜欢被她在乎,好喜欢她在自己怀里紧紧依偎。

忿忿离去,“忿忿”是假的,“离去”也是假的,走没几步他就让流云守在她身边。他想知道她的反应,想知道她会不会就此离去,会不会伤心?好吧,期待她伤心是有点奢望了。

她那么清冷的人,他在不在,她都没差吧?

但,猜错了,她一直等在这里,她投怀送抱,她为他而哭泣,所以她喜欢他、在乎他、看重他?

漫漫在发抖,全身上下抖得厉害,手脸冰冰的,灼热的泪水滚到颊边很快就凉了,秋寒的天,女人不该深夜里在山中逗留,她这么做,为的是他。

这个意识让他心脏跳起狂欢舞,不测试便已然确定她喜欢自己。

他是镇国公府的少爷,喜欢他的女人如过江之卿,没什么好得意的,但不明所以地,她喜欢他这个结论,让他好欢喜。

“对不起,我错了。”他低头认错。

她在他怀里猛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

“我不应该丢下你。”他说。

“我不该对你那么冷漠。”她有认真反省。

“兔子只是小事,我不应该乱发飙。”

“没关——”话说一半,她闻到血腥味,急忙推开他上下查看。“你受伤了?在哪里?严不严重?”

着急的口气再次证明她有多在乎,于是他乐上加乐。“不是我的血,是它。”他提起地上死到不能再死的黑熊。

“你一个人跑去抓熊?”

“我没刻意抓,它碰到我,算它倒霉。”

这口气有点飘了,不是因为抓到熊而骄傲,而是因为被她担心,有人愿意把他担在心上,怎能不骄傲一把?

“很危险的,你有没有受伤?”

“放心,半点伤都没有。我们回家吧,我饿了。”拉起她的手,他笑出满脸春光。

“好,给你做碗面。”虽然她的厨艺差强人意,但她愿意为他努力。

“明天我们去衡江镇吧,这四只熊掌肯定能够卖到好价钱。”

“你缺钱?”

“缺!大缺!”

“我有,先给你?”她急着弥补自己的冷漠,把陷落沉沦那事儿丢到脑后。

“不必,卖了它吧,奇货可居。”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口气轻松神情愉快,好像不久前的争执纯属幻想。

山路难行,天色未明,走这样的路没有人会感到快意,但他感觉到了,紧紧握住她的手,这一刻,他想牵着她不断走下去。

他发现她在笑,从燃起蜡烛之后就没停过,给他做面时,笑着,给他烧水时,笑着,连她在洗漱时,他也隐隐听见屋里传来笑声。

“怎么了?”他终于忍不住问。

“没事,你快去洗澡吧。”

她始终没回答,唯有挂着一脸笑,直到月兑下衣服那刻,他明白了——自己的裤腿后方被树枝划拉开,长长的一道,他洁白的大腿和一路在外招摇。

懊恼!泡进木桶里时,蓝殷狠狠捶了好几下水面,然后又听见窗外传来的暗笑声。

这次不是漫漫,是流云,死家伙,他还敢笑?

他压低声音问:“你都看见了?”

“禀主子,属下看见了。”流云的口气中带着一丝得意。

这事回去后得好好炫耀,毕竟自己是流字辈中第一个看见主子的。呃,还真是挺白,又有弹性,模起来手感肯定不差。哈哈哈……他憋笑,憋得岔气,憋完笑还得憋咳,好辛苦呐!

“怎不提醒爷?”

“主子命令,不能让薛姑娘发现属下。”

屁!提醒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要让漫漫知道,比方拿颗石子弹向他白花花的。

呃……想到“白花花”三个字,他好想死。

漫漫看见了,所以笑得脸红心跳,满脸害羞,他的一世英名尽毁于今晚。

“从今日起,你每日操练增加五个时辰!”他要把他往死里操。

窗外……没回应?

“流云?”接连喊几声都无人回应后,蓝殷咬牙切齿。“该死,跑那么快!”

门板传来轻叩声,漫漫在外头问:“你在喊我吗?”

“没有。”

“哦,好,天冷了,别泡太久。”

“好,我很快就洗完,马上出去。”

瞬间心情好转,因为——她一直在倾听他的动静,因为……她在关心自己。

蓝殷加快动作洗完澡,他决定今晚偷渡到她的床上去,他有好多话要跟她聊,他满肚子的快乐要教她知晓。

窗外把自己蜷缩成一颗球,手心紧紧捣住嘴巴的流云缓缓松下气,擦擦额头冷汗,呼……逃过一劫了。

看来他没猜错,主子对薛姑娘很不一般啊!

有钱就是任性,卖掉熊掌,换得百两,他带着漫漫在衡江镇上到处乱逛,东买西买,买的全是华而不实的东西,但何妨,爷高兴!

看着他那么高兴,漫漫没有反对他的任性,反而还陪着他一同任性。

不过他还是务实地买了许多粮食和肉品,把厨房堆得满满。从小到大,炊金馔玉,他从来不晓得把食物堆满厨房也能让人心生安全感。

这天,漫漫一大早就起来在厨房里忙着,蓝殷醒来时,桌上除早膳之外还有一篮食物。

去野餐?有可能,最近夜夜偷渡,得寸进尺,两人终于敞亮心胸聊开来。

他催她说一堆童年傻事,本想催出那段多年前的偶遇,但很可惜,并没有,不过她说出许多陈年旧事。

她说:“我想攒钱给爹爹买地,于是满山遍野采集药材,师父担心我独自上山非要跟着。几年下来山里哪边有坑、有洞、有水、有兔子、有草药……我都一清二楚,这座罕无人迹的大山成为我们师徒的后花园。”

她说:“大山让我发家,我爱死它了,我认为它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山,但师父却说苍狼山更美。”

她说:“苍狼山是师父的故乡,山上物产丰饶,到处是高林巨木,每到下午山岚环绕,美得难以形容。”

她的话题,除了父亲,全都围着师父绕,因此蓝殷明白,师父于她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所以他们的关系大跃进,除了谈心,还是可以一起郊游的关系?这样的“跃进”非常好。

梳洗罢,漫漫进屋,拿出一套白衣素服往浴间走去,再出现时满身的白,让她看起来楚楚可怜。

“我要出去一趟,晚上才回来,午膳已经做好,在厨房里,记得吃。”她说罢提着篮子往外走。

“你去的地方,我不能跟吗?”

两人目光相对,漫漫舌忝舌忝干涸的嘴唇,踌躇片刻后道:“好吧,如果你想就来吧!”

“我想。”接手她挎在臂上的竹篮,蓝殷拉起她的手,带着秋游的快意走出家门。

视线定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漫漫轻叹,她已经不知该怎么和他划清界线,算了,就这样吧,反正已经没有太多时间。

蓝殷怎么都没想到,今天的活动会是扫墓。

坟墓很简单,就像一般乡下人的墓,并没有特殊之处,不过很明显的,石碑上的“傅云”二字是漫漫亲手写的,字体娟秀端正,但雕工拙劣,所以墓碑也是她亲自雕的?

坟上铺满青草,坟边种满鲜花香草,还有几棵刚移植过来的小树,围在坟莹四周,细草微风,群芳绽放,应是时常收拾,看起来干净而整齐。

墓旁有个草庐,茅草搭的,不大,只能住进一个人,漫漫正从草庐里找出杯盘碗碟,将带来的东西盛碟摆放。

“傅云是……”

“我的师父。”

他看一眼碑旁的小字,去世日期离现在三个多月,蓝殷还以为她去云游了,原来并不是,他问:“师父是怎么过世的?”

“意外坠崖。”漫漫简单回答。

如果不是必要,她连承认这件事都不乐意。师父的死让她很伤心,前世师父因体弱肝郁而亡,今生她竭尽全力改变状况,她为师父调养身体,带师父满山乱跑,逗师父快乐欢喜,可谁知……结局依旧。

“意外坠崖?你确定?”

“确定,我在崖下找到师父的尸体。”

“可你告诉过我,你们师徒经常往深山跑,哪里有坑有洞有崖壁都一清二楚,重点是想采药发家的是你,师父会自己上山吗?”

一句话,当头棒喝!

蓝殷说的没错,师父从来不会独自上山,所以没道理出现这种意外,那么师父是怎么死的?倘若不是意外……

突地,她弹身跳起,啥话都没说就冲进草芦,找来锄头一铲钟挖开坟萤。

她跪在坟前使尽全力挖着,懊恼又抱歉,她痛恨自己的愚蠢,竟然连丝毫怀疑都不曾有过。

见状,蓝殷也走进草庐,寻来铁锹帮忙刨土,他一加入,速度立刻增快。

不久棺木出现了,漫漫迫不及待拨开上头的泥沙,蓝殷俯身帮着打开棺盖,但是在看见里头情景时他震惊得说不出话。

怎会这样?傅云过世已经超过三个月,尸身竟然没有半点腐烂现象?

那不是尸体,而是个沉睡的女人,她紧闭双眼表情安详,嘴角甚至挂着淡淡的微笑,只是她的肤色很白,白到近乎透明,隐约能看得见皮肤底下的血管。

棺盖掀开,没有预想中的恶臭,相反地香气满盈,那香味……他直觉望向漫漫,她的身上也有。

漫漫没有说话,她扶起师父,拉开衣服,细细碰触她每寸肌肤,不错过任何一处。不久后,她找到了!

蓝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四枚长钉钉入她的手肘和膝关节处,钉子很细,若非皮肤变得透白,钉子入肉处变得明显,肯定无法发现。

“师父被刑求,是谁做的?他们想从师父嘴里逼问出什么?”蓝殷问。

“不知道。”她也想知道,与世无争的师父,身上还有什么值得被惦记?

漫漫并未歇手,她非要找出师父的死因,手指在师父身上慢慢抚过,她找了很久,久到她开始怀疑自己时,触到师父胸口上的细小凸出,找到了——一枚细长的钉子……

漫漫咬紧牙关将长钉拔出,泪水满盈。

她发誓一定会找出真凶,等她处理完父亲跟蓝殷的事后,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会为师父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