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保国寺山门之外,抬头看着那三个篆体大字,温玲珑心情有些复杂。这是她第一次到保国寺来。
自从二十年前她满月之后,温家没有人来过保国寺,无论妙空大师算得准不准,那个批命对于所有温家人来说都是一块大石,他们搬不开那块石头。
天下的名山古刹有万千,哪里拜佛不是拜啊,没必要一定要来这里。
但是来到山门外,她却忽然有了个疑惑。
当年她满月的时候,妙空是不请自来的,因他身分特殊,温家人自然盛情款待,结果妙空却对着她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下了那样的批命。
且不论批命准与不准,在人家孩子的满月宴上、大喜的日子里,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说那种话,必然不会给主家留下什么好印象。
只要没结仇,正常人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何况是一个颇负名望的大师。
所以问题来了,当年妙空为什么会在那一天到平远侯府,并主动为她批命?
以前她没想过,是因为没必要,毕竟她并不想留在书中世界,可是现在她有了牵挂,想要留下来,就得找出背后隐情。
以免有人阴她,她却不知道。
龙昭琰并没有问她,也没有催她,因为他能感受到她的情绪不太对。
把她跟妙空之间的事前后想一想,他也不由垂眸若有所思。
“王爷,你说,当年是谁请大师到我家去的?”
果然!龙昭琰心中的猜测落实,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冷冽,“看他今日是否肯见了。”
温玲珑低头发出一声轻笑,整了下袖口,吐出一口浊气,道:“走吧,咱们就去会不会这位世人口中德高望重的方丈大师。”
旁人要见妙空或许还没有那么轻易,但是当朝小皇叔却是分量足够的,夫妻两个如愿在妙空禅修的院子见到了他。
慈眉善目,胸前一把胡须雪白刺眼,没有头发的脑袋光可鉴人,一袭红色的袈裟披在身上,内衬暗黄色僧衣,形象气质确是得道高僧的风范。
这样的人最适合去坑蒙拐骗,但世人都知道妙空大师并不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所以,当初那场批命,就更显得奇怪。
从进屋开始,温玲珑就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端详着眼前的这位大师,心头思绪乱飞。
龙昭琰也一声不吭。
他们不说话,蒲团上闭目坐禅的妙空同样也不主动开腔,于是乎,三个人就这样静默无声地对坐了好半天。
最后,到底还是温玲珑开口打破了这令人无语的沉默,“大师,陈年旧事虽旧,但终归也得有个结果。”
妙空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虽年近百岁,但目光却并不浑浊,反而较之许多年轻人都要来得清明,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温玲珑的身上时,眼睛蓦地瞪大,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龙昭琰见状眉梢不由微挑。
妙空当年给妻子批过命,必然是断过八字,观过面相,看过手相才下的定论,那么现在他这一脸的不可思议便有趣了。
如果当初妙空没有做假,或许能说——长生的命格在这些年里发生了转变,发生了妙空所不知道的变化,所以他才会如此的惊异。
妙空怀疑地问:“你是平远侯府九姑娘?”
“是呀。”温玲珑答得爽快。
“不应该啊。”妙空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赶在大师开口前,龙昭琰开口道:“不可能掉包的。”温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不可观的面相,不可观……”妙空不解地低声重复。
温玲珑特别积极主动地将两只手伸了过去。
看过手相,再算八字,那个八字纵使过去二十年,对妙空来讲仍记忆犹新,就如被刻在脑子深处,无一日敢忘。
但这次一算,他一脸震惊,算不出,有八字,有掌纹,但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脑子里笼罩一层迷雾,他只能得出一个——无结果。
没有反噬,却是无可算,任他通阴阳晓玄黄,她的命他好似能观能看能算,实际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算能从与她有血脉亲缘之人身上窥得一斑,终究不是她本人的命格,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妙空抬头去看龙昭琰,片刻之后,忽然笑了起来,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道:“人算不如天算,人有千算,不如老天一算。”
早年间因缘际会他曾见过安王,当时他的面相是孤老一生的命格,可如今他的面相却有了天壤之别,已是另一种面貌。
至此,龙昭琰夫妻便知无须再问,当年事果有内幕。
温玲珑道:“可当年我的命格是真的。”
她自己写的她当然清楚了,但世界自行补充发展成什么鬼样子,她现在就有点没头绪。虽说应该还是按她的思路走,她要是沉下心来,线索还是能理出来的,但感觉就是很麻烦,就好像是玩游戏,通关秘笈就在自己的脑子里,但得花时间整理出来一样扯。
“出家人不打诳语,当年老衲观过施主命格之后,心中也是震惊。批语如实而出,背后之人却也认定是老衲做了假。”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啊——听大师的说法,就算她活到二十岁没死的迹象,幕后之人也会让她死于非命。
狠是真的狠,毒也是真的毒。
只不过,才出生不久的小婴儿终究不可能与人结下如此的深仇大恨,那必然只能是家中长辈与人恩怨纠葛导致的恶果。
温玲珑有此猜测,她丈夫也是这么想。
龙昭琰问出来,“是谁?”
妙空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道:“当年今上还居于太子府,小殿下虽幼,但如今的皇后,当时的太子妃已经在相看人家,平远侯一家军权在握,且四房子孙仅有一女。”
龙昭琰抿紧了唇。
“是如今的太子妃娘家所为?”温玲珑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妙空笑而不语。
温玲珑蹙眉,“兴南侯与我祖父有旧怨,而我的出生竟然又挡了兴南侯府嫡出姑娘的富贵之路吗?”呵,这可真是仇冤叠加,永不消失啊。
“她的命格为何会变?”龙昭琰忍不住问出口。
温玲珑抢先说道:“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上天总还是留了一线生机给世人的。”
妙空含笑点头,“施主见解不凡。”
温玲珑内心很无语,自己出的问题自己答,很难吗?
龙昭琰却在此时道:“你先前不愿回京,是不是因为害怕到时候自己未死,当年之人会出手害你?”
温玲珑怔住,不,她真的没这样想过,她以前根本就懒得去深究细想,这也是到了保国寺才不得不动一下脑筋,前后串连一下。
看她呆住,龙昭琰便明白她之前并未想过,不由想,若是事情当真发生,会如何?心中顿时闪过杀意。
妙空轻叹一声,“若是如此,那兴南侯府就太过了。”当年胁迫他为人批命,如今若再生事,只怕旧事重提,他们根本得不到什么好处的。
温玲珑却是笑着摇头,“大师方才还说,人有千算,天有一算,人千算难敌天一算,世上因果,总归有报,何须细究。”
妙空赞道:“施主看得通透。”
“我只是太懒罢了,往事已矣,不必回头。”
妙空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善哉,阿弥陀佛。”
妙空闭关禅修二十年,却破例见了安王夫妇,在他们离开后又再次闭关,这消息传开,引得众人纷纷思索。
二十年是个很微妙的数字,距离平远侯府的姑娘,也就是如今的安王妃被批命,不多不少二十年。
仔细一回想,大家才悄然发觉,正是在给安王妃批命之后,妙空才开始闭关修禅,不再见外客。
如今,他却见了上门的安王妃,这其中多少有些耐人寻味之处。
最重要的是——
二十年大限应该到了吧?安王妃似乎还活得好好的,妙空大师的批命不准了?
龙昭琰夫妻甫回京,只是一个寻常的拜访之行,结果造成的效应出人意外的大。
不过,那些都不关温玲珑的事。
她刚回京,第一次到安王府,虽是当家主母,但她错过了自己的婚礼,自然也对府中一切陌生无比。
除了一路跟在他们身边的王府众人,对府内留守人员她完全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休息了两天后,她便开始熟悉府中的人事。
偌大一个安王府,从今而后她便是当家主母,响当当的内当家,可惜,温九少并不欢喜这份工作和头衔。
“心情怎么不好?是下面的人怠慢了吗?”
听到某人这么问,温玲珑先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想做当家主母,好累的。”
龙昭琰坐到她身边,帮她按揉太阳穴,“不想理事便让管事去办,本不必你事事躬亲。”
她瞥他一眼,“那要是下面的人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在外仗势做坏事怎么办?”
“敢做就死。”
温玲珑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法子,但也不是百分之百有用。
她无奈道:“只可惜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有人铤而走险。”
“选个忠心可靠的对你来说这么难吗?”
“为什么我从里面听出了嘲讽的意味。”她扭身危险地眯眼看他。
龙昭琰却还在用一种云淡风轻到调侃的语调继续说:“侯府是不是根本没有教过你如何当家理事,毕竟你这些年一直在外面疯跑。”
温玲珑咬牙微笑,“我给你一次好好想想怎么说,重新把话说出口的机会。”
龙昭琰知错就改,“长生这般出尘月兑俗的人,自然是不屑于这些世俗杂事的。”
温玲珑满意地点头,“孺子可教。”她重新在他怀里坐正,闭目享受小皇叔的专属按摩服务,口中道:“我决定还是扔给别人去烦恼,我不时抽查一下就好了。”
“好。”妻子想怎么做,他都同意。
她随口说:“没想到安王府的家产挺多啊。”
他打趣地说:“有吓到?”
“那倒没有,钱多有时候也就只是个数字罢了。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想透了,人生就变得容易了。”
龙昭琰看着她的目光流露出赞赏之色,“长生已然悟透了人生至理啊。”
“不敢不敢,马马虎虎吧。”
休息了一会儿,温玲珑重振精神,“好了,我要重新去跟帐本奋斗了。”
看着她叫了小婵过去帮忙研墨,龙昭琰又看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出房门,带着等在房外的冯剑、程川离开内院,一路走到外院书房。
守在书房门外的两名侍卫躬身向他行礼,他迳自走进书房,坐到了宽大的书案后。
“冯剑。”
“王爷。”冯剑上前。
“最近一段时间保护好王妃。”
“是,属下必不辱使命。”他抱拳答应。
“程川。”龙昭琰接着吩咐,“府里的人你再过一过,不牢靠的绝不允许靠近王妃半步。”
“是。”程川恭敬回答。
“另外,让人盯着兴南侯府,”他的声音顿了下,“还有太子府。”
“是。”两人一齐应声。
“下去吧。”
书房里只剩下龙昭琰一个人,他向后靠到宽大椅背上,面无表情。
长生并不在意那些她口中的“陈年旧事”,可他却无法不在意,距离她整二十岁的生辰没多久了,加之他们进城前去了一趟保国寺,某些人可能要坐不住了。
太子妃出嫁多年,却始终未能有孕,这些年烧香拜佛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龙昭琰蓦地冷笑,恐怕这是报应不爽吧。
用那般阴毒的手段设计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用心之歹毒让人不寒而栗。
长生一直说这些年她过得挺快乐的,可是温家的人绝对不会这样认为,这些年他们一直是提心吊胆地过,就怕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不知道哪一天就离他们而去。
原本,他们可能并不需要这样提心吊胆地过这些年。
就算原本长生注定早亡,可是只要没有人告诉他们,温家人及她本人就不会受这二十年的担心害怕。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而妙空虽未打诳语,可他因为被迫出面批命,让温家人活得心惊胆跳,心有愧疚,便为此闭关修行二十年,并且余生都不再为人批命。
这些事他不打算跟妻子说,她愿意活得简单快乐,他便将那些复杂一肩担下。
“王妃,下车吧。”
被小蛮扶着慢慢走下车,抬头看着平远侯府的匾额,霎时万千心绪涌上心间。
上次离京,她以为此生不会再见了,没想到……温玲珑低头笑了笑,终究还是又回来了,还是以她从来没想过的出嫁女身分回来。
平远侯府今日开了正门迎客,虽是自家的姑女乃女乃回府,但因她现在的身分,又是婚后第一次回府,这是应有之礼。
世事变迁,总是出人意料。
在侯府众人都认为自家姑女乃女乃这一生的结局便是青春年少而逝,徒令人唏嘘,结果,他们家姑女乃女乃嫁入令女人趋之若鹫的安王府,又生了小世子。
这情节,简直是让人瞠目结舌。
去年那一场新娘缺席的婚礼,至仍让百姓津津乐道。
不少人都说也不知安王殿下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吃了秤陀铁了心要娶平远侯府并不打算出嫁的那枝花,甚至不惜请了赐婚圣旨。
平远侯府嫁女那真是不情不愿,连宾客都没请,但是该陪送的,是一份没少,厚实的嫁妆用十里红妆形容也不为过。
唯一可惜的是花轿上并无新嫁娘,只有一件精工细作的嫁衣并王妃凤冠。
婚后第二天,安王便轻车简从领人出了京,再回来,已是妻儿双全。
许多好事者都想亲眼看看这一家子,谁知道他们回京城未进家门,先到保国寺拜访妙空大师,闭关修行的老神仙二十年来首次破例见了他们,之后夫妻两人才下山归府。
之后京城连下了几天雪,安王夫妇都未曾出府,直到今日难得的天晴雪霁,安王妃回娘家探亲,才终于有机会看看热闹。
有好事之人一路从安王府跟到了平远侯府门前,就见侯府门前早有人等候,身着常服的侯爷亲自出迎,小厮丫鬟嬷嬷管事都站在一旁等候差遣。
王府的车马在侯府大门前停下,先有两个年轻的媳妇子跳下车,然后摆好了凳子,轻唤一声“王妃”,扶下了安王妃。
锦衣凤裙,云鬓上珠钗颤颤巍巍乃是凤点头,容颜俏丽,端的是一位美娇娘。
在她身后下车的却是身着王爷服色的绝美男子,安王妃的风采一下便被这个男人给压了下去。
安王本就以美貌出名,这倒寻常,真正让人看傻的是,安王手中抱着一个戴着帽兜的幼儿,想必就是安王世子了。
王爷抱子,王妃袖手,这绝对可算得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了。
不说旁人,就是平远侯也是看呆了。
“大伯。”
直到侄女叫了他一声,他这才回过神,但还是忍不住用目光询问自家侄女:这什么情况?
“外面冷,咱们进府再说吧,我先进去了啊。”一身锦袍的温玲珑一提裙拥,欢快地就跑上台阶,径直往里去了。
平远侯看着她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朱漆大门内,一时有些错乱。
这是安王妃回来了?这明明还是他们家那个拿绳子都拴不住的皮猴下山了啊。
“侯爷。”
平远侯猛地回头,终于想起来这里还有位麻烦的主儿呢,急忙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自家人,不必多礼了,进去说话。”说完,龙昭琰抱着儿子就拾级而上。
平远侯:“……”
印象中的安王不是这样的啊。
难不成这是让他们家长生带坏了?
再回想一下刚才小长生活蹦乱跳跑回府的模样,平远侯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十分无语。
两位主角都已经进去了,他这迎客的自然也不必继续等在门口了,还得去带路。
温玲珑是回娘家,根本不用人领路,一溜烟地就往内院跑,后面的小蛮、小婵也跟着一路小跑。
至于龙昭琰,他毕竟来的次数不多,对平远侯府的布局算不上多熟,没人领着不容易找对路,好在平远侯很快进来,领着他一路往老侯爷、老夫人所居的荣禧堂而去。
他们到的时候,里面正传出一阵阵的欢笑声。
老平远侯的声音最是宏亮,“既然妙空老和尚都这样说了,那便是没错了。”
“谢天谢地,谢过满天的神佛,我们长生总算是没事了。”平远侯老夫人笑中带着泪,连连隔空而拜。
龙昭琰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平远侯老夫人拜谢老天的样子,不禁微微抿了抿唇。
那道批命犹如压在平远侯府众人心头的一块大石,二十年了,这时才算终于挪开,这就让他对兴南侯府越发地厌恶起来。
谁无儿女,这般谋算太过丧心病狂。
原本欢快的场面,某人一进来,立时平静下来,从家庭欢乐剧瞬间就换成了严肃的政治社会剧。
面对如此的切换,温玲珑痛心疾首,闭了闭眼,然后真心实意地对某人说:“王爷,像您这样会破坏气氛的人啊,我个人还是建议您独自美丽去,我好不容易回趟家,并不想气氛如此严肃,谢谢啊。”
温家人听了都有点儿后悔没及时捂住自家小姑女乃女乃的嘴,她这真是疯惯了,也不看对象是谁。
结果,令温家人惊掉下巴的一幕出现了——
龙昭琰一脸温和地说:“那行,你跟老夫人她们好好叙旧,我跟侯爷他们去书房。”说完,他转身,“侯爷,请带路吧。”
平远侯只能领路。
老平远侯眼睁睁看着那人把自家宝贝外曾孙直接抱走了,赶紧也追了上去,留下一句,“我也去陪陪王爷。”
厅里有片刻的莫名安静。
最后是平远侯老夫人开口打破了沉默,“长生啊,你这样不太好吧。”那可是小皇叔,安王爷啊。
温玲珑浑不在意地说:“有什么不好的,要有家庭,就不能有地位,两者不可兼得。他王爷的派头外面摆摆就好,我可不惯他。”
平远侯老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沉默半晌,她定定神,才拉住孙女的手,边拍边说:“长生啊,夫妻相处长久之道,是互相尊重,这天长日久的,你这样不行。”
“祖母,有句话说得好,我们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活好每一天就好了。”
平远侯老夫人无语了,行吧,这些年他们是真把这丫头给惯得太野了,这一时半刻那脾气要收绝对收不回来。
平远侯老夫人换个话题,“还有,怎么能让王爷亲自抱孩子呢?他一个男人……”
“他抱得比我还好啊。”温玲珑顿时就来了吐槽欲,抱着祖母的手,竹筒倒豆子地说个不停,“祖母您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地抱上就不撒手,最后却怪我抱的还没他好。我连抱都抱不到,想练手都没机会,这能怪我吗?”
平远侯老夫人见孙女要跳起来骂人了,急忙安抚,“当然不怪我们长生了。”
旁边的人:“……”
荣禧堂这边其乐融融的时候,外书房又是另一幅画面了,只是龙晓堂现在已经不在他父亲的怀中,而被外曾祖父抱着。
“老侯爷早就知道?”
老平远侯一边逗外曾孙,一边说:“事后我专程去向妙空老和尚求证过,他说确实有人胁迫他当日到我府中来,但他的批命不是诳语。”
“那老侯爷没去查幕后之人吗?”
老平远侯语气中不乏嘲讽奚落,“查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左不过是些蝇营狗苟的事,有人要争,那就随他们去吧,看看如今他家的孩子又是个什么结果?”
反而是他们不争不抢的,宝贝孙女命运逆转,嫁得良婿,又得麟儿,所以说老天爷还是长眼的。
他们温家当然也不会什么都不做,但有些话却是不好对这位王爷说的。
“长生的生辰快到了,老侯爷觉得他们会有动作吗?”
不只老平远侯,屋里的其他温家男人都变了脸,冷意霎时弥漫屋中。
老平远侯沉声道:“这些年我们把长生保护得很好。”
对此,龙昭琰却是不敢苛同。
“那上次老夫人七十大寿时承平伯家的嫡女之事又是怎么发生的,老侯爷总不会认为柳诗韵会真的凑巧穿了跟长生几近一样的衣物首饰吧。”
“背主之人事后已经全部发卖了。”平远侯冷声说出后续。
老平远侯正色道:“当年的事我们不计较,是毕竟妙空和尚并没有打诳语。但如果我们家长生是被害身亡,我们不会与幕后人善罢甘休,不管他是谁。”
龙昭琰直视几人,斩钉截铁地说:“与其事后后悔,不如事前提高防备。”
“王爷所言极是。”
没有人知道男人们在外书房到底商量出了怎样的解决方案,他们回到荣禧堂时都是无事人一般,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一回,终于轮到女人们来逗弄小世子。
小家伙长得极好,一看就知是龙昭琰的种,而且不爱哭,不认生,谁抱都行——当然是短时间,时间太长小家伙就不高兴了。
好在大家也都不会抱太久,真把小祖宗惹哭了,那麻烦可大了。
虽是回自己娘家,可是因为所嫁门第太高,温玲珑到底也没能在侯府多待,一家人分席吃过饭后,夫妻俩就带着儿子离开了。
在回去的马车上,温玲珑抱着熟睡的儿子,一脸狐疑地看着某人。
“想说什么?”见她一直盯着他,却偏偏就是不说话,龙昭琰最后忍不住开了口。
未开口说话,她就先叹气,“你是不是跟祖父他们说什么了?”
果然,她还是猜出来了些什么。
龙昭琰终于能体会温子初以前常说的那句“你肯定不知道有个太过聪明的妹妹是怎样一种挫败感”,现在他的感受就是“有个太过聪明的妻子,能拥有的隐私会很少”。
“你不用奇怪了,你们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我能不清楚吗?”她笑了一声,“你们呀,就是担心太多了。今时不同往日,李家那位如今也是身居高位,他们就算为了她也不会轻举妄动的。我如今的生死,跟他们没什么利益纠葛,他们不会这么蠢。”
“万一他们就是这么蠢呢?”龙昭琰却不敢掉以轻心。
温玲珑被他反问得一愣,想了想,还是不得不承认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也是,愚蠢的人有时会刷新人们对愚蠢程度的认知。”
说到这里,她看着他微微一笑,“行吧,反正男主外,女主内,外面的风雨本该由你这个大老爷们解决的,我就看看,不说话。”
龙昭琰:“……”
太后娘娘六十大寿的宫宴之上,温玲珑第一次见到了如今的太子妃,兴南侯府的嫡女李玉兰。
她们年龄相仿,但辈分上却是隔了几层,对方得喊她一声婶婆。
因为身分上的便利,温玲珑现在需要行礼的人也就只剩下了皇室的祖宗牌位和过寿的太后娘娘了,辈分真的是一个很好用的东西!
李玉兰长得很漂亮,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古典美人,从气质上来讲,是十分端庄的正室娘子风范。
即使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温玲珑对眼前这个年轻的太子妃并没有多少恶感,当年她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能做主的都是大人。
对方以礼相待,她便还之以礼。对方若以恶待之,她自也不会束手待毙。
她不是圣母,让人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转过去,让对方继续来个左右对称,但世界如此美好,还是不要随便暴躁的好,大家友好地共处不好吗?
在宫宴这种地方,温玲珑基本不说话,能用语助词的,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能说一个字的绝不会多说两个字。
除了因为小心驶得万年船,最主要的是她根本懒得跟那些内眷们打官腔。
不过好在她辈分过于尊贵,一般人根本不会想来打扰她,所以她面前很清静。
甚好,甚好,对于现状,温玲珑很是满意。
儿子今天依旧是被他亲爹带在身边混男宾席,她也懒得争,愿意做女乃爸她就成全,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入宫每个官眷身边只能有一名侍女,所以今天只有小蛮随身伺候。
“那个是谁呀?”
小蛮看了看,回道:“兴南侯夫人。”
温玲珑不由暗自啧了一声,这位侯爷夫人看来是有想法啊,时不时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眼。
小蛮并不知多年前的旧事,若是知道,此时断然是不能如此平静的,但她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位侯爷夫人似乎有些过于关注自家姑娘了。
然而,温玲珑没有想到的是,兴南侯夫人竟然主动走过来跟她搭讷了。
这就很有意思了!
“妾身冒昧了。”
“无妨,有事可直言。”温玲珑表现得很是和善,就像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这模样以她的身分来讲,合适,但以她的年龄来说,有一点点的古怪。
兴南侯夫人面对她如此反应,表情差点撑不住,好半晌才维持了仪态道:“听闻王妃见到了妙空大师,不知怎样才能得见大师一面?”
温玲珑做讶异状,“可是府中有事相求妙空大师?”
兴南侯夫人坦然承认,“是呀,只是大师早已不问世事,求助无门,故而今天见到王妃才斗胆上前一问。”
“这个啊,”温玲珑笑了笑,“我们当时也不过是试一下罢了,大约那天妙空大师心情好,所以便跟我们见了一面,也不过是对坐品了品茶,闲说了几句话罢了。”
“原来如此啊。”兴南侯夫人说是这么说,但却不信。
“是呀,大师早已不理红尘俗事,占卜问事什么的自然也不做,夫人若是去求,怕是要失望而归。”
兴南侯夫人讶异,“不再占卜开卦了?”
“嗯,不了。”温玲珑淡然一笑,“大师说,佛家重因果,他不愿再沾世间因果。”
兴南侯夫人眉宇间难掩失望之色。
温玲珑想到太子妃成婚多年始终无所出的困局,再联想到太子府中只有女儿,至今没有生出一个儿子来,心中也不由唏嘘。
唏嘘归唏嘘,可是她并不是太同情,她写书向来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既为恶,难不成还想着美满团圆结局不成?
对恶的纵容是对善的最大犯罪!
在现实中她也许无能为力,但她的书中世界由她做主,因果回圈,总要报应不爽,这个世界的主宰,如今遵循的也是这样的原则。
所以,对于至今无所出的李玉兰,温玲珑大约只能送她“报应不爽”四个字了。
父母为恶,为的却是她,她既享受好处,便没有逃避坏处的道理。
既信鬼神,便该信报应,可惜世人求神拜佛,却总是安慰自己好的灵,坏的不灵。
兴南侯夫人心中其实很纠结。
当年的事,若说心中不后悔倒也不尽然,只是程度有限罢了,然而时至今日,兴南侯夫人倒是真有些相信,人的命,天注定。
背着那样的批命,温家的姑娘仍是嫁入王府,并生下麟儿,就算真的短命,这辈子也值了。
温玲珑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了,必是要哼上她几口的。
若是她就这么死了,一点儿都不值得!
她希望自己可以平平安安地看着儿子健康长大,成家立业,而不是成为他短命的老母,变成灵牌让他年年祭拜。
“妙空大师说,他为昔日所种之因,画地为牢,余生不再为人批命,以此为戒,警示门徒。”
响鼓不用重槌,温玲珑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兴南侯夫人的手一下就在袖中攥紧,难道妙空大师对安王夫妻说了什么?
温玲珑却在这个时候又轻笑了一声,说道:“这妙空大师啊也真是的,人的命天注定,不过是借他的口说出来罢了,如何算得是他种的因,他这是参禅误入歧路而不自知啊。”
兴南侯夫人一怔,心里不自觉便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夫人若是真有所求,我看妙空大师这里是行不通了,他陷在自己的迷障中无法月兑出,已无法再为他人解惑释疑了。不过,这天下间能人异士多的是,夫人不妨试着去找寻一番,或许也能有所收获。”她十分有耐心地给予建议。
看着眼前这眉眼柔和的女子真心给予建议的模样,兴南侯夫人突然有一种被人当面给了一巴掌的羞辱感。
“多谢王妃,妾身会去找寻的。”
看着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兴南侯夫人,温玲珑嘴角笑弧依旧,轻淡而又缥继,带着一种不真实感。
有句老话说得好——做贼必心虚!
兴南侯夫人今天会来试探,她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她以为兴南侯夫人的城府应该更深才对,但显然做贼心虚让她心神不定,表现没有正常水准。
小蛮有些奇怪,姑娘之前一直是不轻易开口的,但兴南侯夫人过来,姑娘倒是有问必答,兀自说了不少的话出来。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惑一样,温玲珑低声笑道:“做人要和善,助人为快乐之本。兴南侯夫人有疑,在我能力范围内我自是帮她解疑释惑,就当日行一善了。”
小蛮:“……”
不是她吐槽自家姑娘,从她在姑娘身边伺候起,但凡姑娘说出什么日行一善的话时,基本都不干好事。
更别提那什么“助人为快乐之本”了,那更近乎是——“你要落水,我很乐意推你一把”的意思。
姑娘的性子是有些促狭的,甚至有时候还显得有些恶劣。
可能怎么办呢?
自家的姑娘,性子恶劣些,也只能包容了啊,又不能换主人。
再者,姑娘冒坏水的时候基本都是有因由的,十之八九都是对方有错在先,才会引得姑娘伸张正义。
嗯,姑娘一向是用“伸张正义”这四个字解释自己行为的,姑娘还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理让三分;人若还犯,斩草除根。
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人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只不过,她们家姑娘的容忍度标准时常跳跃,时高时低的,这个后果就越发的让人难以预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