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保國寺山門之外,抬頭看著那三個篆體大字,溫玲瓏心情有些復雜。這是她第一次到保國寺來。
自從二十年前她滿月之後,溫家沒有人來過保國寺,無論妙空大師算得準不準,那個批命對于所有溫家人來說都是一塊大石,他們搬不開那塊石頭。
天下的名山古剎有萬千,哪里拜佛不是拜啊,沒必要一定要來這里。
但是來到山門外,她卻忽然有了個疑惑。
當年她滿月的時候,妙空是不請自來的,因他身分特殊,溫家人自然盛情款待,結果妙空卻對著她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下了那樣的批命。
且不論批命準與不準,在人家孩子的滿月宴上、大喜的日子里,一個不請自來的客人說那種話,必然不會給主家留下什麼好印象。
只要沒結仇,正常人都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何況是一個頗負名望的大師。
所以問題來了,當年妙空為什麼會在那一天到平遠侯府,並主動為她批命?
以前她沒想過,是因為沒必要,畢竟她並不想留在書中世界,可是現在她有了牽掛,想要留下來,就得找出背後隱情。
以免有人陰她,她卻不知道。
龍昭琰並沒有問她,也沒有催她,因為他能感受到她的情緒不太對。
把她跟妙空之間的事前後想一想,他也不由垂眸若有所思。
「王爺,你說,當年是誰請大師到我家去的?」
果然!龍昭琰心中的猜測落實,目光頓時變得有些冷冽,「看他今日是否肯見了。」
溫玲瓏低頭發出一聲輕笑,整了下袖口,吐出一口濁氣,道︰「走吧,咱們就去會不會這位世人口中德高望重的方丈大師。」
旁人要見妙空或許還沒有那麼輕易,但是當朝小皇叔卻是分量足夠的,夫妻兩個如願在妙空禪修的院子見到了他。
慈眉善目,胸前一把胡須雪白刺眼,沒有頭發的腦袋光可鑒人,一襲紅色的袈裟披在身上,內襯暗黃色僧衣,形象氣質確是得道高僧的風範。
這樣的人最適合去坑蒙拐騙,但世人都知道妙空大師並不是一個欺世盜名之輩,所以,當初那場批命,就更顯得奇怪。
從進屋開始,溫玲瓏就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端詳著眼前的這位大師,心頭思緒亂飛。
龍昭琰也一聲不吭。
他們不說話,蒲團上閉目坐禪的妙空同樣也不主動開腔,于是乎,三個人就這樣靜默無聲地對坐了好半天。
最後,到底還是溫玲瓏開口打破了這令人無語的沉默,「大師,陳年舊事雖舊,但終歸也得有個結果。」
妙空終于睜開了眼楮,他雖年近百歲,但目光卻並不渾濁,反而較之許多年輕人都要來得清明,只是當他的目光落在溫玲瓏的身上時,眼楮驀地瞪大,似乎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龍昭琰見狀眉梢不由微挑。
妙空當年給妻子批過命,必然是斷過八字,觀過面相,看過手相才下的定論,那麼現在他這一臉的不可思議便有趣了。
如果當初妙空沒有做假,或許能說——長生的命格在這些年里發生了轉變,發生了妙空所不知道的變化,所以他才會如此的驚異。
妙空懷疑地問︰「你是平遠侯府九姑娘?」
「是呀。」溫玲瓏答得爽快。
「不應該啊。」妙空難以置信地喃喃道。
趕在大師開口前,龍昭琰開口道︰「不可能掉包的。」溫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不可觀的面相,不可觀……」妙空不解地低聲重復。
溫玲瓏特別積極主動地將兩只手伸了過去。
看過手相,再算八字,那個八字縱使過去二十年,對妙空來講仍記憶猶新,就如被刻在腦子深處,無一日敢忘。
但這次一算,他一臉震驚,算不出,有八字,有掌紋,但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腦子里籠罩一層迷霧,他只能得出一個——無結果。
沒有反噬,卻是無可算,任他通陰陽曉玄黃,她的命他好似能觀能看能算,實際上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就算能從與她有血脈親緣之人身上窺得一斑,終究不是她本人的命格,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妙空抬頭去看龍昭琰,片刻之後,忽然笑了起來,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道︰「人算不如天算,人有千算,不如老天一算。」
早年間因緣際會他曾見過安王,當時他的面相是孤老一生的命格,可如今他的面相卻有了天壤之別,已是另一種面貌。
至此,龍昭琰夫妻便知無須再問,當年事果有內幕。
溫玲瓏道︰「可當年我的命格是真的。」
她自己寫的她當然清楚了,但世界自行補充發展成什麼鬼樣子,她現在就有點沒頭緒。雖說應該還是按她的思路走,她要是沉下心來,線索還是能理出來的,但感覺就是很麻煩,就好像是玩游戲,通關秘笈就在自己的腦子里,但得花時間整理出來一樣扯。
「出家人不打誑語,當年老衲觀過施主命格之後,心中也是震驚。批語如實而出,背後之人卻也認定是老衲做了假。」
這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啊——听大師的說法,就算她活到二十歲沒死的跡象,幕後之人也會讓她死于非命。
狠是真的狠,毒也是真的毒。
只不過,才出生不久的小嬰兒終究不可能與人結下如此的深仇大恨,那必然只能是家中長輩與人恩怨糾葛導致的惡果。
溫玲瓏有此猜測,她丈夫也是這麼想。
龍昭琰問出來,「是誰?」
妙空卻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道︰「當年今上還居于太子府,小殿下雖幼,但如今的皇後,當時的太子妃已經在相看人家,平遠侯一家軍權在握,且四房子孫僅有一女。」
龍昭琰抿緊了唇。
「是如今的太子妃娘家所為?」溫玲瓏已經有了懷疑對象。
妙空笑而不語。
溫玲瓏蹙眉,「興南侯與我祖父有舊怨,而我的出生竟然又擋了興南侯府嫡出姑娘的富貴之路嗎?」呵,這可真是仇冤疊加,永不消失啊。
「她的命格為何會變?」龍昭琰忍不住問出口。
溫玲瓏搶先說道︰「所謂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上天總還是留了一線生機給世人的。」
妙空含笑點頭,「施主見解不凡。」
溫玲瓏內心很無語,自己出的問題自己答,很難嗎?
龍昭琰卻在此時道︰「你先前不願回京,是不是因為害怕到時候自己未死,當年之人會出手害你?」
溫玲瓏怔住,不,她真的沒這樣想過,她以前根本就懶得去深究細想,這也是到了保國寺才不得不動一下腦筋,前後串連一下。
看她呆住,龍昭琰便明白她之前並未想過,不由想,若是事情當真發生,會如何?心中頓時閃過殺意。
妙空輕嘆一聲,「若是如此,那興南侯府就太過了。」當年脅迫他為人批命,如今若再生事,只怕舊事重提,他們根本得不到什麼好處的。
溫玲瓏卻是笑著搖頭,「大師方才還說,人有千算,天有一算,人千算難敵天一算,世上因果,總歸有報,何須細究。」
妙空贊道︰「施主看得通透。」
「我只是太懶罷了,往事已矣,不必回頭。」
妙空雙手合十,微微頷首,「善哉,阿彌陀佛。」
妙空閉關禪修二十年,卻破例見了安王夫婦,在他們離開後又再次閉關,這消息傳開,引得眾人紛紛思索。
二十年是個很微妙的數字,距離平遠侯府的姑娘,也就是如今的安王妃被批命,不多不少二十年。
仔細一回想,大家才悄然發覺,正是在給安王妃批命之後,妙空才開始閉關修禪,不再見外客。
如今,他卻見了上門的安王妃,這其中多少有些耐人尋味之處。
最重要的是——
二十年大限應該到了吧?安王妃似乎還活得好好的,妙空大師的批命不準了?
龍昭琰夫妻甫回京,只是一個尋常的拜訪之行,結果造成的效應出人意外的大。
不過,那些都不關溫玲瓏的事。
她剛回京,第一次到安王府,雖是當家主母,但她錯過了自己的婚禮,自然也對府中一切陌生無比。
除了一路跟在他們身邊的王府眾人,對府內留守人員她完全是兩眼一抹黑的狀態。休息了兩天後,她便開始熟悉府中的人事。
偌大一個安王府,從今而後她便是當家主母,響當當的內當家,可惜,溫九少並不歡喜這份工作和頭餃。
「心情怎麼不好?是下面的人怠慢了嗎?」
听到某人這麼問,溫玲瓏先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我不想做當家主母,好累的。」
龍昭琰坐到她身邊,幫她按揉太陽穴,「不想理事便讓管事去辦,本不必你事事躬親。」
她瞥他一眼,「那要是下面的人欺上瞞下,中飽私囊,在外仗勢做壞事怎麼辦?」
「敢做就死。」
溫玲瓏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個很好的法子,但也不是百分之百有用。
她無奈道︰「只可惜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總有人鋌而走險。」
「選個忠心可靠的對你來說這麼難嗎?」
「為什麼我從里面听出了嘲諷的意味。」她扭身危險地眯眼看他。
龍昭琰卻還在用一種雲淡風輕到調侃的語調繼續說︰「侯府是不是根本沒有教過你如何當家理事,畢竟你這些年一直在外面瘋跑。」
溫玲瓏咬牙微笑,「我給你一次好好想想怎麼說,重新把話說出口的機會。」
龍昭琰知錯就改,「長生這般出塵月兌俗的人,自然是不屑于這些世俗雜事的。」
溫玲瓏滿意地點頭,「孺子可教。」她重新在他懷里坐正,閉目享受小皇叔的專屬按摩服務,口中道︰「我決定還是扔給別人去煩惱,我不時抽查一下就好了。」
「好。」妻子想怎麼做,他都同意。
她隨口說︰「沒想到安王府的家產挺多啊。」
他打趣地說︰「有嚇到?」
「那倒沒有,錢多有時候也就只是個數字罷了。良田千頃不過一日三餐,廣廈萬間只睡臥榻三尺。想透了,人生就變得容易了。」
龍昭琰看著她的目光流露出贊賞之色,「長生已然悟透了人生至理啊。」
「不敢不敢,馬馬虎虎吧。」
休息了一會兒,溫玲瓏重振精神,「好了,我要重新去跟帳本奮斗了。」
看著她叫了小嬋過去幫忙研墨,龍昭琰又看了一會兒,然後起身走出房門,帶著等在房外的馮劍、程川離開內院,一路走到外院書房。
守在書房門外的兩名侍衛躬身向他行禮,他逕自走進書房,坐到了寬大的書案後。
「馮劍。」
「王爺。」馮劍上前。
「最近一段時間保護好王妃。」
「是,屬下必不辱使命。」他抱拳答應。
「程川。」龍昭琰接著吩咐,「府里的人你再過一過,不牢靠的絕不允許靠近王妃半步。」
「是。」程川恭敬回答。
「另外,讓人盯著興南侯府,」他的聲音頓了下,「還有太子府。」
「是。」兩人一齊應聲。
「下去吧。」
書房里只剩下龍昭琰一個人,他向後靠到寬大椅背上,面無表情。
長生並不在意那些她口中的「陳年舊事」,可他卻無法不在意,距離她整二十歲的生辰沒多久了,加之他們進城前去了一趟保國寺,某些人可能要坐不住了。
太子妃出嫁多年,卻始終未能有孕,這些年燒香拜佛不知道想了多少辦法……龍昭琰驀地冷笑,恐怕這是報應不爽吧。
用那般陰毒的手段設計一個襁褓中的嬰兒,用心之歹毒讓人不寒而栗。
長生一直說這些年她過得挺快樂的,可是溫家的人絕對不會這樣認為,這些年他們一直是提心吊膽地過,就怕他們捧在手心里的寶貝不知道哪一天就離他們而去。
原本,他們可能並不需要這樣提心吊膽地過這些年。
就算原本長生注定早亡,可是只要沒有人告訴他們,溫家人及她本人就不會受這二十年的擔心害怕。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而妙空雖未打誑語,可他因為被迫出面批命,讓溫家人活得心驚膽跳,心有愧疚,便為此閉關修行二十年,並且余生都不再為人批命。
這些事他不打算跟妻子說,她願意活得簡單快樂,他便將那些復雜一肩擔下。
「王妃,下車吧。」
被小蠻扶著慢慢走下車,抬頭看著平遠侯府的匾額,霎時萬千心緒涌上心間。
上次離京,她以為此生不會再見了,沒想到……溫玲瓏低頭笑了笑,終究還是又回來了,還是以她從來沒想過的出嫁女身分回來。
平遠侯府今日開了正門迎客,雖是自家的姑女乃女乃回府,但因她現在的身分,又是婚後第一次回府,這是應有之禮。
世事變遷,總是出人意料。
在侯府眾人都認為自家姑女乃女乃這一生的結局便是青春年少而逝,徒令人唏噓,結果,他們家姑女乃女乃嫁入令女人趨之若鷲的安王府,又生了小世子。
這情節,簡直是讓人瞠目結舌。
去年那一場新娘缺席的婚禮,至仍讓百姓津津樂道。
不少人都說也不知安王殿下是吃錯了什麼藥,竟然吃了秤陀鐵了心要娶平遠侯府並不打算出嫁的那枝花,甚至不惜請了賜婚聖旨。
平遠侯府嫁女那真是不情不願,連賓客都沒請,但是該陪送的,是一份沒少,厚實的嫁妝用十里紅妝形容也不為過。
唯一可惜的是花轎上並無新嫁娘,只有一件精工細作的嫁衣並王妃鳳冠。
婚後第二天,安王便輕車簡從領人出了京,再回來,已是妻兒雙全。
許多好事者都想親眼看看這一家子,誰知道他們回京城未進家門,先到保國寺拜訪妙空大師,閉關修行的老神仙二十年來首次破例見了他們,之後夫妻兩人才下山歸府。
之後京城連下了幾天雪,安王夫婦都未曾出府,直到今日難得的天晴雪霽,安王妃回娘家探親,才終于有機會看看熱鬧。
有好事之人一路從安王府跟到了平遠侯府門前,就見侯府門前早有人等候,身著常服的侯爺親自出迎,小廝丫鬟嬤嬤管事都站在一旁等候差遣。
王府的車馬在侯府大門前停下,先有兩個年輕的媳婦子跳下車,然後擺好了凳子,輕喚一聲「王妃」,扶下了安王妃。
錦衣鳳裙,雲鬢上珠釵顫顫巍巍乃是鳳點頭,容顏俏麗,端的是一位美嬌娘。
在她身後下車的卻是身著王爺服色的絕美男子,安王妃的風采一下便被這個男人給壓了下去。
安王本就以美貌出名,這倒尋常,真正讓人看傻的是,安王手中抱著一個戴著帽兜的幼兒,想必就是安王世子了。
王爺抱子,王妃袖手,這絕對可算得是難得一見的奇景了。
不說旁人,就是平遠侯也是看呆了。
「大伯。」
直到佷女叫了他一聲,他這才回過神,但還是忍不住用目光詢問自家佷女︰這什麼情況?
「外面冷,咱們進府再說吧,我先進去了啊。」一身錦袍的溫玲瓏一提裙擁,歡快地就跑上台階,徑直往里去了。
平遠侯看著她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朱漆大門內,一時有些錯亂。
這是安王妃回來了?這明明還是他們家那個拿繩子都拴不住的皮猴下山了啊。
「侯爺。」
平遠侯猛地回頭,終于想起來這里還有位麻煩的主兒呢,急忙行禮,「下官見過王爺。」
「自家人,不必多禮了,進去說話。」說完,龍昭琰抱著兒子就拾級而上。
平遠侯︰「……」
印象中的安王不是這樣的啊。
難不成這是讓他們家長生帶壞了?
再回想一下剛才小長生活蹦亂跳跑回府的模樣,平遠侯不由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十分無語。
兩位主角都已經進去了,他這迎客的自然也不必繼續等在門口了,還得去帶路。
溫玲瓏是回娘家,根本不用人領路,一溜煙地就往內院跑,後面的小蠻、小嬋也跟著一路小跑。
至于龍昭琰,他畢竟來的次數不多,對平遠侯府的布局算不上多熟,沒人領著不容易找對路,好在平遠侯很快進來,領著他一路往老侯爺、老夫人所居的榮禧堂而去。
他們到的時候,里面正傳出一陣陣的歡笑聲。
老平遠侯的聲音最是宏亮,「既然妙空老和尚都這樣說了,那便是沒錯了。」
「謝天謝地,謝過滿天的神佛,我們長生總算是沒事了。」平遠侯老夫人笑中帶著淚,連連隔空而拜。
龍昭琰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平遠侯老夫人拜謝老天的樣子,不禁微微抿了抿唇。
那道批命猶如壓在平遠侯府眾人心頭的一塊大石,二十年了,這時才算終于挪開,這就讓他對興南侯府越發地厭惡起來。
誰無兒女,這般謀算太過喪心病狂。
原本歡快的場面,某人一進來,立時平靜下來,從家庭歡樂劇瞬間就換成了嚴肅的政治社會劇。
面對如此的切換,溫玲瓏痛心疾首,閉了閉眼,然後真心實意地對某人說︰「王爺,像您這樣會破壞氣氛的人啊,我個人還是建議您獨自美麗去,我好不容易回趟家,並不想氣氛如此嚴肅,謝謝啊。」
溫家人听了都有點兒後悔沒及時捂住自家小姑女乃女乃的嘴,她這真是瘋慣了,也不看對象是誰。
結果,令溫家人驚掉下巴的一幕出現了——
龍昭琰一臉溫和地說︰「那行,你跟老夫人她們好好敘舊,我跟侯爺他們去書房。」說完,他轉身,「侯爺,請帶路吧。」
平遠侯只能領路。
老平遠侯眼睜睜看著那人把自家寶貝外曾孫直接抱走了,趕緊也追了上去,留下一句,「我也去陪陪王爺。」
廳里有片刻的莫名安靜。
最後是平遠侯老夫人開口打破了沉默,「長生啊,你這樣不太好吧。」那可是小皇叔,安王爺啊。
溫玲瓏渾不在意地說︰「有什麼不好的,要有家庭,就不能有地位,兩者不可兼得。他王爺的派頭外面擺擺就好,我可不慣他。」
平遠侯老夫人一時說不出話,沉默半晌,她定定神,才拉住孫女的手,邊拍邊說︰「長生啊,夫妻相處長久之道,是互相尊重,這天長日久的,你這樣不行。」
「祖母,有句話說得好,我們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活好每一天就好了。」
平遠侯老夫人無語了,行吧,這些年他們是真把這丫頭給慣得太野了,這一時半刻那脾氣要收絕對收不回來。
平遠侯老夫人換個話題,「還有,怎麼能讓王爺親自抱孩子呢?他一個男人……」
「他抱得比我還好啊。」溫玲瓏頓時就來了吐槽欲,抱著祖母的手,竹筒倒豆子地說個不停,「祖母您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地抱上就不撒手,最後卻怪我抱的還沒他好。我連抱都抱不到,想練手都沒機會,這能怪我嗎?」
平遠侯老夫人見孫女要跳起來罵人了,急忙安撫,「當然不怪我們長生了。」
旁邊的人︰「……」
榮禧堂這邊其樂融融的時候,外書房又是另一幅畫面了,只是龍曉堂現在已經不在他父親的懷中,而被外曾祖父抱著。
「老侯爺早就知道?」
老平遠侯一邊逗外曾孫,一邊說︰「事後我專程去向妙空老和尚求證過,他說確實有人脅迫他當日到我府中來,但他的批命不是誑語。」
「那老侯爺沒去查幕後之人嗎?」
老平遠侯語氣中不乏嘲諷奚落,「查出來又有什麼意義呢?左不過是些蠅營狗苟的事,有人要爭,那就隨他們去吧,看看如今他家的孩子又是個什麼結果?」
反而是他們不爭不搶的,寶貝孫女命運逆轉,嫁得良婿,又得麟兒,所以說老天爺還是長眼的。
他們溫家當然也不會什麼都不做,但有些話卻是不好對這位王爺說的。
「長生的生辰快到了,老侯爺覺得他們會有動作嗎?」
不只老平遠侯,屋里的其他溫家男人都變了臉,冷意霎時彌漫屋中。
老平遠侯沉聲道︰「這些年我們把長生保護得很好。」
對此,龍昭琰卻是不敢苛同。
「那上次老夫人七十大壽時承平伯家的嫡女之事又是怎麼發生的,老侯爺總不會認為柳詩韻會真的湊巧穿了跟長生幾近一樣的衣物首飾吧。」
「背主之人事後已經全部發賣了。」平遠侯冷聲說出後續。
老平遠侯正色道︰「當年的事我們不計較,是畢竟妙空和尚並沒有打誑語。但如果我們家長生是被害身亡,我們不會與幕後人善罷甘休,不管他是誰。」
龍昭琰直視幾人,斬釘截鐵地說︰「與其事後後悔,不如事前提高防備。」
「王爺所言極是。」
沒有人知道男人們在外書房到底商量出了怎樣的解決方案,他們回到榮禧堂時都是無事人一般,表面上什麼也看不出來。
這一回,終于輪到女人們來逗弄小世子。
小家伙長得極好,一看就知是龍昭琰的種,而且不愛哭,不認生,誰抱都行——當然是短時間,時間太長小家伙就不高興了。
好在大家也都不會抱太久,真把小祖宗惹哭了,那麻煩可大了。
雖是回自己娘家,可是因為所嫁門第太高,溫玲瓏到底也沒能在侯府多待,一家人分席吃過飯後,夫妻倆就帶著兒子離開了。
在回去的馬車上,溫玲瓏抱著熟睡的兒子,一臉狐疑地看著某人。
「想說什麼?」見她一直盯著他,卻偏偏就是不說話,龍昭琰最後忍不住開了口。
未開口說話,她就先嘆氣,「你是不是跟祖父他們說什麼了?」
果然,她還是猜出來了些什麼。
龍昭琰終于能體會溫子初以前常說的那句「你肯定不知道有個太過聰明的妹妹是怎樣一種挫敗感」,現在他的感受就是「有個太過聰明的妻子,能擁有的隱私會很少」。
「你不用奇怪了,你們現在最關心的是什麼,我能不清楚嗎?」她笑了一聲,「你們呀,就是擔心太多了。今時不同往日,李家那位如今也是身居高位,他們就算為了她也不會輕舉妄動的。我如今的生死,跟他們沒什麼利益糾葛,他們不會這麼蠢。」
「萬一他們就是這麼蠢呢?」龍昭琰卻不敢掉以輕心。
溫玲瓏被他反問得一愣,想了想,還是不得不承認確實有這種可能性,「也是,愚蠢的人有時會刷新人們對愚蠢程度的認知。」
說到這里,她看著他微微一笑,「行吧,反正男主外,女主內,外面的風雨本該由你這個大老爺們解決的,我就看看,不說話。」
龍昭琰︰「……」
太後娘娘六十大壽的宮宴之上,溫玲瓏第一次見到了如今的太子妃,興南侯府的嫡女李玉蘭。
她們年齡相仿,但輩分上卻是隔了幾層,對方得喊她一聲嬸婆。
因為身分上的便利,溫玲瓏現在需要行禮的人也就只剩下了皇室的祖宗牌位和過壽的太後娘娘了,輩分真的是一個很好用的東西!
李玉蘭長得很漂亮,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古典美人,從氣質上來講,是十分端莊的正室娘子風範。
即使知道了當年的真相,溫玲瓏對眼前這個年輕的太子妃並沒有多少惡感,當年她也不過是個小孩子,能做主的都是大人。
對方以禮相待,她便還之以禮。對方若以惡待之,她自也不會束手待斃。
她不是聖母,讓人打了左臉,還要把右臉轉過去,讓對方繼續來個左右對稱,但世界如此美好,還是不要隨便暴躁的好,大家友好地共處不好嗎?
在宮宴這種地方,溫玲瓏基本不說話,能用語助詞的,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能說一個字的絕不會多說兩個字。
除了因為小心駛得萬年船,最主要的是她根本懶得跟那些內眷們打官腔。
不過好在她輩分過于尊貴,一般人根本不會想來打擾她,所以她面前很清靜。
甚好,甚好,對于現狀,溫玲瓏很是滿意。
兒子今天依舊是被他親爹帶在身邊混男賓席,她也懶得爭,願意做女乃爸她就成全,這有什麼好糾結的。
入宮每個官眷身邊只能有一名侍女,所以今天只有小蠻隨身伺候。
「那個是誰呀?」
小蠻看了看,回道︰「興南侯夫人。」
溫玲瓏不由暗自嘖了一聲,這位侯爺夫人看來是有想法啊,時不時自以為不著痕跡地打量她一眼。
小蠻並不知多年前的舊事,若是知道,此時斷然是不能如此平靜的,但她也覺得有些奇怪,這位侯爺夫人似乎有些過于關注自家姑娘了。
然而,溫玲瓏沒有想到的是,興南侯夫人竟然主動走過來跟她搭訥了。
這就很有意思了!
「妾身冒昧了。」
「無妨,有事可直言。」溫玲瓏表現得很是和善,就像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者,這模樣以她的身分來講,合適,但以她的年齡來說,有一點點的古怪。
興南侯夫人面對她如此反應,表情差點撐不住,好半晌才維持了儀態道︰「听聞王妃見到了妙空大師,不知怎樣才能得見大師一面?」
溫玲瓏做訝異狀,「可是府中有事相求妙空大師?」
興南侯夫人坦然承認,「是呀,只是大師早已不問世事,求助無門,故而今天見到王妃才斗膽上前一問。」
「這個啊,」溫玲瓏笑了笑,「我們當時也不過是試一下罷了,大約那天妙空大師心情好,所以便跟我們見了一面,也不過是對坐品了品茶,閑說了幾句話罷了。」
「原來如此啊。」興南侯夫人說是這麼說,但卻不信。
「是呀,大師早已不理紅塵俗事,佔卜問事什麼的自然也不做,夫人若是去求,怕是要失望而歸。」
興南侯夫人訝異,「不再佔卜開卦了?」
「嗯,不了。」溫玲瓏淡然一笑,「大師說,佛家重因果,他不願再沾世間因果。」
興南侯夫人眉宇間難掩失望之色。
溫玲瓏想到太子妃成婚多年始終無所出的困局,再聯想到太子府中只有女兒,至今沒有生出一個兒子來,心中也不由唏噓。
唏噓歸唏噓,可是她並不是太同情,她寫書向來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既為惡,難不成還想著美滿團圓結局不成?
對惡的縱容是對善的最大犯罪!
在現實中她也許無能為力,但她的書中世界由她做主,因果回圈,總要報應不爽,這個世界的主宰,如今遵循的也是這樣的原則。
所以,對于至今無所出的李玉蘭,溫玲瓏大約只能送她「報應不爽」四個字了。
父母為惡,為的卻是她,她既享受好處,便沒有逃避壞處的道理。
既信鬼神,便該信報應,可惜世人求神拜佛,卻總是安慰自己好的靈,壞的不靈。
興南侯夫人心中其實很糾結。
當年的事,若說心中不後悔倒也不盡然,只是程度有限罷了,然而時至今日,興南侯夫人倒是真有些相信,人的命,天注定。
背著那樣的批命,溫家的姑娘仍是嫁入王府,並生下麟兒,就算真的短命,這輩子也值了。
溫玲瓏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了,必是要哼上她幾口的。
若是她就這麼死了,一點兒都不值得!
她希望自己可以平平安安地看著兒子健康長大,成家立業,而不是成為他短命的老母,變成靈牌讓他年年祭拜。
「妙空大師說,他為昔日所種之因,畫地為牢,余生不再為人批命,以此為戒,警示門徒。」
響鼓不用重槌,溫玲瓏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興南侯夫人的手一下就在袖中攥緊,難道妙空大師對安王夫妻說了什麼?
溫玲瓏卻在這個時候又輕笑了一聲,說道︰「這妙空大師啊也真是的,人的命天注定,不過是借他的口說出來罷了,如何算得是他種的因,他這是參禪誤入歧路而不自知啊。」
興南侯夫人一怔,心里不自覺便松了口氣,看來是自己多慮了。
「夫人若是真有所求,我看妙空大師這里是行不通了,他陷在自己的迷障中無法月兌出,已無法再為他人解惑釋疑了。不過,這天下間能人異士多的是,夫人不妨試著去找尋一番,或許也能有所收獲。」她十分有耐心地給予建議。
看著眼前這眉眼柔和的女子真心給予建議的模樣,興南侯夫人突然有一種被人當面給了一巴掌的羞辱感。
「多謝王妃,妾身會去找尋的。」
看著幾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興南侯夫人,溫玲瓏嘴角笑弧依舊,輕淡而又縹繼,帶著一種不真實感。
有句老話說得好——做賊必心虛!
興南侯夫人今天會來試探,她並不覺得奇怪,只是她以為興南侯夫人的城府應該更深才對,但顯然做賊心虛讓她心神不定,表現沒有正常水準。
小蠻有些奇怪,姑娘之前一直是不輕易開口的,但興南侯夫人過來,姑娘倒是有問必答,兀自說了不少的話出來。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惑一樣,溫玲瓏低聲笑道︰「做人要和善,助人為快樂之本。興南侯夫人有疑,在我能力範圍內我自是幫她解疑釋惑,就當日行一善了。」
小蠻︰「……」
不是她吐槽自家姑娘,從她在姑娘身邊伺候起,但凡姑娘說出什麼日行一善的話時,基本都不干好事。
更別提那什麼「助人為快樂之本」了,那更近乎是——「你要落水,我很樂意推你一把」的意思。
姑娘的性子是有些促狹的,甚至有時候還顯得有些惡劣。
可能怎麼辦呢?
自家的姑娘,性子惡劣些,也只能包容了啊,又不能換主人。
再者,姑娘冒壞水的時候基本都是有因由的,十之八九都是對方有錯在先,才會引得姑娘伸張正義。
嗯,姑娘一向是用「伸張正義」這四個字解釋自己行為的,姑娘還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理讓三分;人若還犯,斬草除根。
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人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只不過,她們家姑娘的容忍度標準時常跳躍,時高時低的,這個後果就越發的讓人難以預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