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雨导致山体滑坡,阻断了前方的道路,许多人都不得不停下了脚步,驿站和客栈一时人满为患。偏偏这时云来客栈还整间都被人包了下来。
这间客栈虽然不算太大,但整间包下来花费银钱也不是个小数目——当然,以龙昭琰这样的身家,这点银子根本不值一提。
太医从房中出来,聪明地跟在沉着脸的王爷身后,他们避开了房中生病的温玲珑,要私下讨论她的病情。
龙昭琰在椅中坐定。
太医施了一礼,斟酌着开口道:“王妃只是偶染风寒。”
他知道是风寒,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距离她整二十生辰越来越近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人心安。
“症状轻微,吃上几服药也就没事了。”
“去开药吧。”龙昭琰沉声说。
“是,下官告退。”
太医屏着气息,迅速退下,但屋子里的气氛很压抑,过了很久,程川才壮着胆子道:“王爷。”
龙昭琰摆了下手里的折扇,闭了下眼,这才起身往外走。
当他重新走回夫妻俩的房外时,屋内正传出妻子含着鼻音的声音——
“这几天就别让阿堂到我跟前来了,坐车的时候你们也跟我分开坐。”
“不用担心,小病而已,很快就好了,好了,别在这儿了,去替我照顾阿堂。这几天你们自己也要注意些,喝些药预防一下。”
“奴婢知道。”
然后,龙昭琰便看到小婵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他,小婵微怔,向他行了礼后便低头快步离开了。
龙昭琰定了定神,这才迈步进了屋子。
温玲珑倚床而卧,手抓着一方帕子正遮在唇边,两声压抑的轻咳在屋中响起。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他,不由勾唇一笑,放下帕子,“这又是怎么了?一张讨债脸,我可不记得自己欠过你的钱。”
“怕你欠了也不会想着还。”他在床尾坐下,盯着她的脸。
“你这没来由的指责,我可不认啊,我是那种欠债不还的人吗?”
龙昭琰忧心地看着她,“怎么就又病了呢?”
温玲珑却说得很简单,“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你这么说真是好没道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知道啊。”她依旧一脸的平静,“我之前不愿此时上路便是担心路途遥遥,难免有不周到,而我这身子的状况我自己也知道,是你坚持让我陪你上路的不是吗?”
龙昭琰被她一句话噎住了,她的言外之意就是在说——
这时候才来担心,你早干什么去了?
温玲珑忽然叹了一声,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挡不了的。怕,有时候是最没用的。人生来便是等死的,早死晚死而已,纵然没有那批命,谁又能保证我能长命百岁,有今朝,今朝便好好过,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一个先来啊。”
终于,龙昭琰吐了口气,“你说得对,我着相了。”
温玲珑坐直了身,朝他伸手,龙昭琰握住她伸来的手。
她坚定地说:“我没事的,养上几日也就好了,不用担心。”
他颔首,“这一场大雨下来,天气越发寒凉了,是要小心些。”
温玲珑便道:“让下面的人也都注意防寒,每日熬煮些姜汤,多少也能起个作用。”
“嗯。”
她继续叮辱,“你呢,也注意些,这几日便——”
龙昭琰直接截断了她的话,“不必。”
“你这人怎么就说不听呢?风寒会传染。”
“这个不听。”他这时显得有点孩子气。
温玲珑被他逗笑了,“哈。”
程川端着药进来。
龙昭琰起身接过,然后又在床边坐下,拿勺子搅了搅。
温玲珑赶紧提前声明,“我自己喝,你可千万别一勺一勺地喂我,苦。”长苦不如短苦,她一口气灌下去,绝对不给自己找麻烦。
龙昭琰笑了,搅温了药汁,递给她。
温玲珑接过去直接一口灌了下去,然后将空碗递过去。
他接过碗,同时道:“张嘴。”
一枚蜜饯被塞入她口中,酸甜的味道很快冲散了药汁的苦涩,她皱起的眉头也慢慢展平。
“喝了药就躺着吧。”他边说边起身帮她将倚靠的被褥拿开,放好枕头,扶她躺好,又替她盖好薄被。
药里有着安眠成分,不久温玲珑便陷入了睡眠,龙昭琰便拿了本书靠在床头看书陪她。
外面的雨似乎大了起来,雨声敲打得人心都有些发颤。
龙昭琰放下书起身,走到外面去看雨势。
明明是白日,天却漆黑得吓人,瓢泼大雨从天空倾泻而下,彷佛天破了大洞一般无遮无拦,声势浩大的雨声掩盖了一切的人声马叫。
龙昭琰的眉皱起,这雨怕是要成灾啊。
他重新回到房间的时候,温玲珑被恶梦惊醒,一头冷汗,脸色煞白。
“怎么了?作恶梦了吗?”
被拥进熟悉的怀抱,她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伸手抚胸,让自己过急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他替她擦去额上的汗,眼中满是担忧。
好一会儿,温玲珑才整理好心情,开口说道:“这天气太压抑了,连作的梦都乱七八糟、光怪陆离的。”
“梦到什么了?”
她心有余悸地说:“决堤,墙倒屋塌,村没镇淹,到处都是被水泡的尸骸和洪水。”
龙昭琰眼猛地一睁,低唤道:“程川。”
“王爷。”程川远远地站在门口。
“让人去府衙通知地方官,安排百姓往高处去,雨大恐会决堤。”
温玲珑震惊地看着他,因为过于震惊都没想到去拦截这道命令,程川已经不见人影。
“你发什么疯?”等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不由得发出灵魂之问。
龙昭琰不作回应。
温玲珑却不能不说:“我只是作了一个梦,一个梦而已啊,你这兴师动众的……”
龙昭琰依然不吭声,已经开始动手帮她穿衣,因为他们也必须要往高处移动了。
洪泽县位于堤坝下游,一旦决堤,这座县城很有可能瞬间沉没。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客栈,避往此地的一处高山。
夜半时分,大雨依旧,而大堤溃决了。
被衙门强制驱离家中避到高处的百姓们面面相觑,然后便是劫后余生的恐慌。
如果他们没有避出家门,那么现在他们大概已经葬身滔滔洪水中。
此时此刻,人们再没有了倾盆大雨中无处安身的埋怨,也不再咒骂官爷,而是开始纷纷庆幸。
时间一点点过去,雨势有所收敛,但依旧没有停的迹象,不过龙昭琰一行提前到了处山中寺庙,倒是不至于没有安身避雨之处。
这场雨,又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天,才终于雨过天晴,只是温玲珑的病非但没有起色,反而越发沉重起来。
所以,院子里的气氛是压抑的,伺候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太医也是愁得头发直掉,明明就只是受凉,药方也没错,这几服药下去,病不见减轻,却反而渐重,实在是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安王府的一众随从不淡定,都督府里跟来的人却很淡定。
药对症,病不减轻,这种事对于出身平远侯府的仆役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姑娘在家时就这样,所以他们姑娘不爱吃药是出了名的,因为没效果啊。
小蛮建议,“要不就停上一天药看看。”
龙昭琰不说话。
小婵也跟着说:“以前王妃在家时也有过这种时候,我们也是停药察看,可以试一下,只停一天问题也不大。”
龙昭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疲惫地道:“程川,今天的药停了吧。”
“是。”
龙昭琰摆手让其他人退下,自己起身回到内室。
床上的温玲珑此时已陷入了昏睡,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也不会给他任何的回应。
他模模她的额头,探探颈部,感觉体温有一点儿高。
虽然昏睡,但是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时不时就会蹙起,也不知她究竟在梦中看到了些什么。
他默默地握住她的手,靠坐在床头。
预见了大堤溃决,救下百姓无数,可他却并没有特别高兴。
他一直告诉自己,这也许只是一次巧合,他原本就见天降大雨忧心有灾,而她恶梦惊醒,直言梦中惨状,所以他才一时不安下了那样的命令。
可事后,他虽不后悔,但却心惊。
他甚至都不敢去询问小蛮、小婵这样近身伺候她多年的人,这些年她每作恶梦是不是都会应验。
应该只是巧合,绝对只是巧合!在自我催眠中,龙昭琰慢慢睡了过去。
在梦中几乎游到筋疲力尽的温玲珑终于抓到了一根牢靠的树干,心中安定了下来,滔天的骇浪似乎都在这一刻消退而去,黑沉不见天日的天空慢慢云开雾散。
龙昭琰猛地惊醒,发现妻子出了一身的汗,他想帮她擦拭一子,换换衣服,却被她紧紧攥住了手动弹不得。
没奈何之下,他喊来了小蛮和小婵。
两个丫鬟帮她擦了身子,又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重新铺了床褥。
她们铺床的时候,龙昭琰就抱着妻子,等她们弄好,他就将她重新放回床上。
这一切都没能惊醒昏睡的温玲珑,而她一直不松手,他便一直任她攥着,中间吃饭,都是程川捧着托盘,他一只手进的食。
龙昭琰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明显平稳起来,心里不自觉地微微放松。
半夜的时候,昏睡了两天的温玲珑才终于醒转了过来。
一睁眼,看到丈夫倚坐在床头歪着头睡,有点儿心疼,看看自己攥着他的手,不由勾了勾嘴角,用力晃了晃他的手,将他叫醒。
“醒了。”龙昭琰的声音有些微哑,但惊喜却满溢而出。
“水。”她轻轻地说。
程川正好捧着温水进来,龙昭琰扶起妻子,将水接过,慢慢喂给她喝。
温玲珑喝了一盏水总算觉得嗓子好受了,这才道:“你也喝一些,嗓子都哑了。”
龙昭琰示意程川续杯,直接拿她用过的杯子继续喝水。
温玲珑已经懒得再多说什么了,这人就是一意孤行,说了她病着,别传了病气过去,可他就是如风过耳畔,置若罔闻。
“感觉如何?”
“轻快多了。”她声音虽弱,但精神尚可。
“我让人给你取吃食来。”
“嗯。”
因她病中肠胃弱,厨房也不过奉上些羹汤上来。
毕竟生着病,胃口不好,只吃了小半碗她就推开了碗。
龙昭琰半哄半劝地又喂了些下去,最后见她实在没胃口,这才罢手。
简单洗漱了下,夫妻两个重新安歇。
昏睡时间长了,又刚吃了饭,一时半会的温玲珑也没什么睡意,但她身上乏,也不想动弹,就闭目躺在丈夫怀里养精神。
龙昭琰轻抚着她的背,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这病怎会这么奇怪,停了药反而病减轻。”
这个事就说到了温玲珑的痛处,她一脸的不堪回首,“不知道,反正我吃药病重时停药减轻已经是寻常了,可能是我吃的苦已经够多了,老天爷就放我一马的缘故吧。”
“洪泽县的堤坝决堤了。”沉默片刻,他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
温玲珑差一点儿就要从他怀里弹坐而起,被他按住,这才惊道:“决堤了?”
“是呀。”
“什么鬼啊?”她一脸的难以置信。
龙昭琰笑了,“我也不知啊。”
温玲珑望着床顶,喃喃自语道:“叫洪泽县就真的要变一片洪泽吗?”
这是她起的地名吗?
不,她没起这个,但如果让她起的话,十有八九是这么一个路数,这个世界补全的时候还真的是完全按她一贯的思路来,简直是有毒哇。
然后,她猛地又想到了自家男人的名字。
昭琰,招眼,一个过于美丽而单身到底的男神……是不是,她当时心里想的就是这样的人太招眼,所以取了个谐音梗?她应该没有这么恶趣味吧?
“还好我一时意动,让衙门撤离百姓,虽是决堤了,但百姓伤亡倒不多,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唉,水火无情啊。”她叹了口气。
“到时朝廷自会赈济。”
“那是朝廷诸公的事,我一个后宅妇人却是管不了那么多的,顶多支个棚子施上十天半个月的粥,以表心意。”
“长生心善。”他微微一笑。
“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长生既有心,我便让人去外地购粮,在寺中设粥棚,施上它十天半个月的粥。”
“好啊,总比你平白捐出几万两的香油钱来得强。”
龙昭琰无言,怎么莫名其妙又提起这件事了,花钱的事她就记得特别牢。
大灾后必有大疫,于是携妻带子的龙昭琰并没有在洪泽县多留,只留下足够多的购粮银钱以及照看粥棚的人。
略微减了些人的队伍依旧庞大得令人瞩目,一路沐浴着众人的目光慢慢地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黄叶飘落,北风呼号,官道两旁一片冬日萧条凄肃的景况。
马车走得还算平稳,闲来无事时,温玲珑也会在途中继续尝试给某人缝长衫,经过她长时间不断磨炼,现在至少勉强能缝出一条直线,不再七扭八拐的了。
车中吊了摇篮,是小世子龙晓堂的专属座位,不过他大多时候是被龙昭琰抱在怀中的。
此时,龙昭琰就抱着儿子歪在一边看妻子专心地缝衣服。
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其实她进步还是很大的,至少现在不会再频繁地扎到手指头了,最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敢看她做针线活儿,心都跟着一揪一揪的。
好在,她虽然不喜欢女红,但是天分还是有的,不是那种天生就不开这一窍的,否则他恐怕是真的没办法拥有一件她缝制的长衫了。
随着一阵抽气声,温玲珑又一次扎到了自己的手指,她习惯性地朝某人瞪了一眼,某人却回以一笑。
“我跟你讲啊,做完这一件咱们就拉倒,你可别再提这种无理的要求了,府里的针线房是摆设吗?”
“长生,你真的应该学一学做一个贤妻良母了。”
她理直气壮地说:“我比较擅长闲妻凉母,清闲之闲,凉热之凉,懂吗?”
龙昭琰为之失笑,这可真是——
“也行,总归是你。”
她故作气恼,“你这种没鱼虾也好的口气是想怎样?”
他笑着低头看怀中的儿子,“儿子会笑话你的。”
温玲珑完全没在怕的,“少来,他现在只是几个月大的小女圭女圭,再说了,我是他娘,他敢笑我吗?”
龙昭琰就叹道:“阿堂将来的日子不乐观啊。”
“龙昭琰,你在编排我吗?”温玲珑危险地眯眼,“你是想说自己以后的日子不好过是不是?”
“没有。”他断然否定。
温玲珑却没打算轻易放过他,“咱们讲清楚,是谁死缠烂打不放手的?果然是没得到之前叫人家小甜甜,人老珠黄了就叫人家母老虎。”
龙昭琰不由提醒她,“长生,你远远还不到人老珠黄时。”
温玲珑立刻抓了语病,“这就是说等我人老珠黄了,你就要变心了。”
龙昭琰:“……”果然是不能跟女人讲道理,因为她无理也能搅三分,理不直气也壮。
温玲珑拿出一方帕子装模作样地拭泪,擦了两下,她突然停下来,做出一副思考的表情,“梨花带雨式哭法太考验演技了,这个我真的不行。”
龙昭琰继续无言,看温玲珑模着自己的下巴沉思,自娱自乐。
低头再去看儿子,小家伙竟然又睡着了,他没把孩子放入摇篮,而是在自己身边铺了小褥,将儿子放好,给他盖好小被子、守着他。
温玲珑这边是早就神游天外去了,直到从官道上经过的马队的铃声惊扰了她,她才突然想起自己是因为针扎到了手,然后注意力莫名其妙就跑偏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好吧,这对她而言也是挺正常的一件事。
走神完毕,回归正题,她继续捏起缝衣针,继续去攻克制作男子长衫这一伟大而费时的工程。
对于她恍神那么久还能找回自己最初要做的事,龙昭琰也是服了,他相信在下一次针扎手之前她还是能够专心缝衣的。
都是经验之谈!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温玲珑下一次分心却不是因为手被针扎到,而是因为官道上突然响起的那阵歌声。
温玲珑凝神去听,曲调厚重,带着一股别样的韵味,有些像是道士念经的韵律。
她好笑地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因为被歌声吸引,她对声音的主人便不由生出几分好奇心来,直接放下手里在缝的长衫,趴到车窗边往外张望。
人影远远从他们的车队后面行来,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温玲珑吩咐刘八停车。
刘八现在又变成了她的专职车夫,这是去荆州都督府里的收获,跟着他一起加入车队的还有一些丫鬟婆子和护卫。
总之,来自父母的善意,温玲珑做为女儿还是不好拒绝的。
等双方离得近了,便能看到对方是一个骑在毛驴背上的青衣道人。看着不怎么仙风道骨,却也不遽遢,总之并没有给人一种传说中世外高人的感觉。
温玲珑觉得自己大约是疯了,见到个老道就想合理联想一下,猜对方是不是世外高人。
猝不及防间,两个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彼此礼貌地微笑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无量寿佛,老道这里有礼了。”
温玲珑原以为他们会就此错身而过,却不料那青衣老道竟在她身边拉住了那头小毛驴,并开口跟她打招呼。
“道长有礼。”
离得近了,无尘子将她的面目看得更清楚了些,但他的疑惑却反而更大。
眼前这个女子的面相实在是太过奇怪了,乍一看,好像看清了,然而若仔细再看,却又彷佛什么都没看清。
她的整个面相呈现出怪异的结果,竟然是无法相命!
从未听说过有如此的面相,竟好似无命可看!
“施主,可否下车一叙。”
温玲珑不解,但她想想隔窗对话,确实也有些不尊重人,便道:“自然。”
龙昭琰是陪着她一起下车的,程川则进车去照看自家小世子。
无尘子一看龙昭琰,心头大震,这人的面相乃极贵之相,身负龙气,必是皇族中人。
他手中拂尘一摆,重新见礼,“冒昧打扰两位贵人,请恕无尘子莽撞之罪。”
龙昭琰淡声道:“有话便说。”
无尘子再次转向温玲珑,稽首道:“敢问施主的生辰八字。”
温玲珑越发的迷惑了,“你要帮我算命?”
“小道只是不解,贵人的面相不可相看,想掐算八字一试。”
“倒是挺有好学之心的,可我并不想算命。”温玲珑婉拒。
无尘子心头一叹,面有失望之色,“小道唐突了。”
她微微一笑,“无妨,还是要谢谢道长的一片好意。”
龙昭琰却在此时报出了温玲珑的生辰八字。
温玲珑扭头看他。
他却只说了三个字,“让他算。”
无尘子掐指一算,面色陡然大变。
龙昭琰冷声,“如何?”
无尘子不信邪,又掐算一遍,结果仍是一样,他满目不解,很是迟疑地喃喃自语,“无命之相,无命之相啊。”
龙昭琰整个人气质一变,从容淡然不见,冷意透骨而出,“细说。”
无尘子却是充耳不闻,兀自喃喃,“不对,不对,”然后忽然又抬头看温玲珑,“请夫人伸手一观。”
温玲珑被对方这架式吓到了,怎么着,她的命到底是出什么乱子了?
见她久久没伸手,无尘子询问:“施主?”
龙昭琰抓起妻子的手递了过去。
无尘子仔细端详,又掐指再算,眉头反而皱得更紧。
有命理,有纹理,可是命无可算啊。
他说的无命之相,不是说眼前的是死人,而是面前对方的命算不出,犹如被天机遮罩一般,无人能窥其脉络。
最后,无尘子一声长叹,“小道学识浅薄,无法参透其中玄妙,施主这命,小道是算不了的。”
温玲珑也叹了一声,“不能算就不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无尘子只是摇头,“怪哉,怪哉。”
温玲珑劝慰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道长只是以前不曾遇到罢了。”
“施主言之有理。”
龙昭琰却在此时开口道:“道长观我可有亡妻之兆?”
无尘子为之一愣,这种事他可从未遇到过,哪有当着妻子的面算这个的?不怕掐架吗?
温玲珑摇头,“您给他看一下吧,不看他总是不安心。”
无尘子立时便明白其中大有缘故,直言道:“施主命格贵重,夫妻宫平和,乃是夫妻偕老之兆。”
“可有二妻之命?”龙昭琰继续追问。
“并无。”
“程川,将少爷抱下来。”他头也不回地吩咐。
程川在车内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抱着龙晓堂下了车走到了无尘子身前。
龙昭琰客气道:“还请道长看下小儿的父母宫。”
无尘子此时心中已有一些猜测,眼前这位夫人或许是曾被什么人批过短命之语,否则她的丈夫不会如此紧张她的命数。
仔细看过襁褓中婴儿的父母宫,无尘子笑答,“施主且放宽心,令郎头角峥喋、日月角相称、丰隆明亮,乃是父母长寿健康之相。”
“果真如此?”龙昭琰眼睛一亮。
“小道不敢虚言。”
龙昭琰突然郑重向他拱手一礼,“多谢道长。”
无尘子回礼,“不敢。”
龙昭琰转头道:“为道长奉上卦银。”
随着一声答应,有人离开,不久,一个沉沉的包袱被送到了无尘子面前。
无尘子倒也欣然接下,算卦收卦银,合情合理。
“施主似乎……对自己的命格并没有太多好奇。”无尘子对此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温玲珑的身上。
温玲珑一脸无辜,咳了一声,说:“大概可能是因为我性子比较淡然吧。”
龙昭琰第一时间移开了目光。
无尘子怔了下,而后失笑,一摆拂尘,道:“施主心性豁达,人所不及。”
“好说。”她不会骄傲的。
“如此,小道便告辞了。”
温玲珑微笑。
无尘子重新骑上那匹小毛驴,又一次哼唱起来,一人一赵在众人的目光中渐渐远去。
龙昭琰一行也重新上车赶路,可他们明明走的是同一个方向,却没能追上先行一步的无尘子,一人一驴恍若凭空消失一般。
龙昭琰去看妻子。
温玲珑拿针在发间抿了一下,微笑道:“道长骑的是驴,或许是走小路了呢。”
龙昭琰垂眸无声地掀了掀嘴角,又伸手替儿子掖了掖被角。
车厢内,温玲珑继续自己的缝长衫作业,心中并非古井无波,她内心有个小人正拿着把大锤匡匡地直捶墙。
这下得到证实了,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回不去自己原本真实的世界了,估计要在这书中的世界终老一生,莫名就觉得有些伤感……
“怎么样,怎么样?”温玲珑带着急切地询问。
小蛮认真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长衫,然后笑着对她说:“缝得很结实,没有开线。”
温玲珑手抚胸口,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交差了。”
小蛮忍不住抿嘴笑,瞧这件长衫把她家姑娘给为难的。“王妃的手艺好多了。”
“我也不是做不来,关键是这事,我不喜欢啊。”有人天生心灵手又巧,描龙画凤称能手,她动动笔杆子还凑合,绣花针可真是为难她了。
“可王妃练好了,以后帮小世子做香囊荷包,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话是这么说,但我的手艺估计进步空间不大,你说我连片叶子都绣不出来,到时候就让小家伙系个素色的,他看到别人家绣工精致的,心里不得自卑啊。”
小蛮就替还不会说话的小主子反驳道:“咱家小世子才不会那么小心眼。”
“就是。”一边的小婵附和。
温玲珑叹气,“看看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他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能这么百般吹捧,小心将来给我惯出个跋扈的纨裤子弟出来。”
“王妃多虑了。”
“这个还是要考虑到的,溺子如杀子啊,生了子女不好好教,儿子是杀他自己,女儿就是祸害别人全家,都不是好事。”
小蛮和小婵对视一眼,心有同感。
姑娘说的有道理,可是很久以前,她们家姑娘曾一本正经地对老侯爷说——
“爷爷,您要是跟谁有仇,就把我养得刁蛮跋扈无法无天,然后将我嫁过去,祸害他全家,绝对报仇报得兵不血刃,后患无穷。”
当时老侯爷是什么表情来着?
两个丫鬟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就……特别一言难尽,无话可说吧。到后来,但凡家里的夫人们做错事惹恼老侯爷,他老人家的说法就变成了——
“你们家是跟我温家有仇是吧,这才把你嫁到我们温家来。”
“既然衣服没问题,赶紧叠整齐了,等下我好拿去交差。”温玲珑已经导回了最初的话题。
小蛮帮她把长衫叠好,放入事先准备好的一只檀木匣子里。
温玲珑盖上盒盖,自言自语道:“送礼还是需要正式的感觉。”
“王妃。”小蛮有些欲言又止。
“说吧,在我跟前有什么不敢说的。”
“王爷整天这么抱着世子,回到京城让人看到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流言。”
温玲珑就笑着看了她一眼,“你呀,就别替旁人担心了,咱们家这位王爷,本来就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否则也不至于成了皇家的大龄未婚青年。而且,他辈分这么高,别人就算要说他,恐怕心里也得掂量掂量。”
她拍拍小蛮的肩,“这年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没人说啊?难不成,你以为你家姑娘我这些年在那些人的嘴里就全是好话不成?天真!”
“姑娘自然是哪儿都好的。”小蛮坚定地说。
温玲珑被说笑了,笑着点头,“好吧,我是最好的。”
小蛮和小婵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笑什么?”随着声音,龙昭琰怀抱幼子迈步而入。
小蛮、小婵立时跟自家姑娘隔出了王爷眼中的安全距离,垂手肃立。
温玲珑拍拍榻上的那只檀木匣子,脸带得意地道:“你的长衫做好了。”
看着妻子那一副“快来夸我”的表情,龙昭琰笑了,走到她身边将儿子交到她怀中,这才打开那只檀木匣子。
“难为你竟然缝成了。”他有些感叹。
这话温玲珑就不爱听了,她一脚踢在某人的小腿上,恼道:“不会好好说话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
温玲珑瞪他,“你闭嘴。”
龙昭琰从善如流地闭口了,拿起那件长衫转身进了内室。
温玲珑就低头对怀里的儿子说:“你长大了可千万别遗传你爹那张欠打的嘴。”
龙晓堂朝着母亲微微笑,白胖的小手朝她抓过去,她握住儿子的小手手摇一摇,又凑上去亲了一口,小女乃娃便发出咯咯轻笑。
“长生,你进来一下。”
温玲珑抱着儿子起身,将他交到小婵怀里,这才转身进了内室。
看着他试穿,温玲珑忍不住伸手挠头,总觉得自己缝的袍子,套在眼前这神仙一般长相的男人身上,有点儿对不起人家。
龙昭琰道:“看出哪里不合适了吗?”
“我觉得哪里都不合适。”她真情实意地说。
龙昭琰勾了下唇线,“腰窄了些。”
温玲珑非常自然地接话,“那你以后瘦的时候可以穿。”
“本王胖吗?”他扬眉。
温玲珑陪笑,“那我再加宽一点?”
“重做一件。”
“啊?”温玲珑的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
“重做。”他非常肯定地重复一遍。
“不是很想。”她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龙昭琰将她拉到自己怀中,低头在她耳边道:“乖一点。”
“你这人真没意思,就不能留这一件当个纪念,放我一马吗?”
“呸,”他伸手捂她的嘴,“什么叫纪念,你还活着呢。”
“这件事上你可以当我死了。”她百无禁忌。
龙昭琰是真没见过只为了不做一件衣裳,宁愿把自己说死的人。
“快到京城了。”
他突然的正色让她怔了下,而后无所谓地笑道:“到就到呗,难不成我还会害怕吗?”
龙昭琰盯着她的眼睛,“我们去一趟保国寺。”
“离我的生日还有一个多月呢,你太着急了。”
“温玲珑。”他叫她的名字。
温玲珑用力推开他,转身就走,“随便你吧。”
自从遇到那个老道之后,这些天她想了很多。
首先,她如果留下必然会是一个异数,身为一个无比显眼的异数,可能会为她日后的生活带来无数的麻烦。
再者,虽然龙昭琰辈分高,也说过她不想应酬就可以不应酬,但是既然嫁进皇家,有些事情就是无法避免的。
至少那些皇室的亲眷,是推不掉的。
她也不愿意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龙昭琰去应付,所谓在什么位置就要做什么事,既然已经打定主意留下来,就没有只享福不承担责任的。
可是她真的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用后世的话来说,可能还有一点点的社交恐惧症。
别看她平时大剌剌的,但其实那不过是表象罢了。
光是想回京城后要面对的事情,就真的很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