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恍神的瞬间,现实中的黎呈勋已来到吧台前,用着与以往一样居高临下的姿态,垂眸睨看个头矮了一大截的她。
纤手悄然捏紧了干布与马克杯,杨苡梦面上却佯装一派平静,睁着一双明澈的杏眸仰视着那个男人。
随后,一个身穿香奈儿黑色小礼服的金发女孩,顶着一张上了浓妆的精致美貌,推开了咖啡厅的门,撞得门铃刺耳大响。
“Arvin,我要一杯拿铁。”
女孩拎看一只古驰缎面晚宴包,即使浓妆艳抹仍遮掩不了青春洋溢的气息,她脚下踩着细跟高跟鞋,一路走来好似走伸展台一般的流畅,没有任何滞碍。
杨苡梦认得眼前这个举手投足散发出过人自信的女孩。
女孩名叫瑞秋,是某个英国老牌明星的女儿,今年刚满十九岁,却已经是国际性家喻户晓的模特儿。
她目前就读于圣马丁艺术学院,想来会出现在这儿,而且与黎呈勋过从甚密,应当是接受了他的邀请,成为他今晚出席毕业舞会的女伴。
坦白说杨苡梦并不意外,过去她便从莱恩的口中得知,黎呈勋身边围绕着不少美丽女孩,而且她们多是大有来头,并非是一般平凡女孩。
也对,一般的平凡女孩怎能与黎呈勋相衬?
黎呈勋那双好似结了冰一样的褐眸,毫无情绪的盯着她,优美的声嗓随后响起——
“两杯拿铁,外带。”
杨苡梦如梦初醒,强装镇定的放下手上的东西,出汗的手心暗暗往围裙来回抹了两下,然后才转过身开始操作义式咖田肌。
一旁的梅琳売过来招呼看,仗着与黎呈勋有过数面之缘,又是同校同学的面子上,大胆的提问:“亲爱的同学,我可以问一下,伦敦最出名的十九岁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吗?”
挨靠在黎呈勋身侧的瑞秋,听得咯咯娇笑,那仰望看黎呈勋的爱慕眼神,就仿佛是在凝视着一位王子。
对无数的女孩而言,俊美多金且聪明的黎呈勋,确实十分符合现代王子的种种条件。
“Arvin,我是你的女朋友吗?”瑞秋半开玩笑,半是撒娇的问着。
黎呈勋却没有打算回答任何人,他只是一脸貌似专注的等候着方才点的咖啡送过来。
他那双美丽却显得冰冷的褐眸,就这么直挺挺的凝视着吧台后方,正在给外带杯盖上塑胶杯盖的杨苡梦。
她的双手有些发抖,试了好几次才成功盖好杯盖,然后做了个深呼吸,握紧两杯咖啡,转过身,迎上吧台前宛若一座屏障的高大人影。
她将咖啡往结帐柜台前一摆,嗓音制式而平板的说:“先生,你的两杯外带拿铁。”
黎呈勋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大钞,往柜台一放,只接过一杯拿铁,递给了紧依偎在身旁的瑞秋。
然后,他侧着脸庞,斜睐着吧台里没有表情的杨苡梦,说:“我多点了一杯,这一杯我不要了,给你处理吧。”
杨苡梦僵硬的一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黎呈勋转过身,长臂环上瑞秋白晳光滑的肩头,一同离开了咖啡厅。
玻璃门合上之前,依稀飘来瑞秋纳闷的询问声:“我们不是要去舞会吗?为什么要特地来这里买咖啡?”
吧台里的杨苡梦与梅琳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一对外型醒目登对的男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以为莱恩会过来找你,没想到会是ArvinLi……你想,他是不是特地来看你的?”梅琳做起合理的联想。
杨苡梦心口一片凉飕飕的,莫名地感到难受,但面对梅琳的提问,她仍是强装若无其事的应对。
“他对我没兴趣,来看我做什么?”
这句话倒是不假,她看得出来,黎呈勋对她除了轻视与不屑,再也没有其他情绪。
只是……那一夜,他为何会碰巧出现在她的住处,及时阻止了酒后失控的莱恩?
很多事情她想不透,便也不愿再多想,毕竟答案不在她身上,苦思亦无果,只是徒劳。
梅琳说:“我猜ArvinLi是帮莱恩过来看望你。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猜测啦,毕竟他们两人经常一起混。”
杨苡梦无所谓的笑了笑,回道:“也许吧。”
听出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趣,梅琳便知趣的就此打住,开始聊起了工作的事情。
杨苡梦看似听得认真,实则心思已然飘远,眸光时不时地挪向下着毛毛细雨的窗外。
伦敦,多雾多雨且多愁的城市,她曾以为这里只是一个求学之地,不会留下太多的牵挂与感情。
这般单纯的心情,却在她遭逢家庭变故后,完全变了调。
她不敢回台湾,却也明白伦敦非是她该落脚的地方,她终究得走……
只是,如今的她,身无分文,又少了家庭援助,她能去哪里?
“——Dawn,你最近还有跟克莱儿联络吗?”
梅琳的问声,将凝视着窗外出神的杨苡梦唤回现实世界。
她别过脸,迎上梅琳明显担忧的目光,不愿让善良的同事为她伤神,她下意识的选择撒了谎。
“没有。我已经好一阵子没遇见克莱儿。”
梅琳松了口气,数落起已离职的旧同事:“她真的很糟,我劝你千万别借她钱,也别跟她有任何牵扯,她一天到晚跟坏朋友往酒吧跑……”
“别这样,她只是想找一个白马王子,满足她对爱情的渴望。”杨苡梦替不在场的克莱儿出声平反。
梅琳却不这么想,她下了直接而毒辣的结语:“她只是在赌一个可能罢了,但说真的,你觉得那些家世背景如同莱恩的男孩子,他们会喜欢一个在夜店物色帮助她圆梦的拜金女?”
于是杨苡梦沉默了。
她比谁都清楚,答案必然是否走的,这些多金的公子哥,充其量只是把这些倒贴上来的美丽拜金女当作一时的游戏。
梅琳语重心长的提醒着:“恕我直言,Dawn,我觉得你是个滥好人,你千万别被克莱儿拖下水,我有朋友看见她跟几个毒虫鬼混在一起,我觉得她正在走钢索,而我们谁也无法安全的接住她你懂我的意思吧?”
杨苡梦没有继续争辩,而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梅琳正欲继续说些什么时,咖啡厅的玻璃门忽尔又被推开,一道眼熟的高大人影迈大步走来。
杨苡梦怔然的望向发梢上沾有雨滴的黎呈勋,他停在吧台前,一脸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她。
两人对视片刻,那个俊美得好似雕像的男人,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红玫瑰胸针,并且将之搁在吧台上。
杨苡梦一窒,“Arvin先生,你这是在做什么?”
黎呈勋那双幽深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张动抿成一直线的薄唇,说——
“是莱恩托我送给你的。他要我代为转告:他很抱歉,如果可以,他很想邀请你当他今晚的舞会女伴。”
语毕,黎呈勋再次转开身离去,沾上雨滴的宽阔背影,直至今日,仍令杨苡梦怎么也忘不掉。
“……我明白了,我会照叔叔的意思,下个礼拜带她出席宴会。我爸那边就拜托叔叔了,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我还没有找到机会告诉他。”
沉醇的声嗓在偌大静谧的客厅回荡着,杨苡梦深陷在一幕幕的回忆之中,就这么盯着那抹宽拔背影而失了神。
结束通话后,黎呈勋将手机收入西装口袋,一转过身便不意然的对上一双怔忡的杏眸。
他停下所有动作,微愣的回视,还未开口,她已主动出声。
“那朵胸花,真的是莱慝要给我的?”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提问,却把黎呈勋硬生生的推入回忆之海。
那一夜,下着蒙蒙细雨的伦敦,朦胧的霓虹灯,潮湿的柏油马路,雾气笼董的咖啡厅,吧台里煮咖啡的马尾女孩,所有画面瞬间在眼前清晰放映。
杨苡梦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那壶花茶,看似平静的面容底下,藏着压抑多年的敏感不安。
自那一夜过后,杨苡梦便不曾再见过黎呈勋与莱恩,关于那朵胸花的诸多疑点,她无人可问,只是在胸花腐烂之后,默默地扔入垃圾桶,从此淡忘此事。
莫名地,方才凝视着黎呈勋的背影,以为已遗忘的往事,刹那间全浮上心头。
想起昔日年少轻狂的无谓自尊心,不愿面对真实心意的别扭举止,黎呈勋并没有因此感到羞耻,相反地,他竟然很是懊悔。
他懊悔看,假使时光能够倒流,假使当年他能放弃对好友的道德感,兴许这之后的空白数年,终将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