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呈勋走向杨苡梦,眸光深切的凝视着她,一如当年那个站在吧台前的大男孩。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脸上不见倨傲,更没有冷酷,有的,只有百感交集的复杂,以及充满感情的动容。
他嗓音低沉而浑厚的说:“那朵胸花是我给的,从来就与莱恩无关。”
她的眸光泛起一层迷雾,轻声追问:“那你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给我胸花?你……当时跟瑞秋在—起,不是吗?”
他答道:“我跟很多女孩在一起,但是我真正想邀请的舞伴只有你。”
她没预想到他会如此坦率的承认,当下怔愣如傻。
他又走近一步,包裹在平滑西装底下的胸膛,几乎快抵上她捧着瓷壶的双手。
他的眸光紧紧捕捉她每一记眼神变化,说:“你以为真的会有哪个蠢蛋,会在毕业舞会那一天特地为好友送胸花给别的女孩?你以为我会刚好经过你工作的咖啡厅,碰巧想喝咖啡而在那个时间点走进你在的咖啡厅?”
她被他这一连串紧迫逼人的发问,弄得反应不及,只是紧张得眨动乌黑长睫,整齐贝齿咬紧了下唇。
“杨苡梦,我没有那么闲,也没有这么好心,当年我之所以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你面前,全是因为我想见你,我他妈的想见你想得快发疯!”
“那你为什么……”
只见她秀颜涨红,因他这席表白而慌乱,这番反问得语无伦次。
他挑了挑俊雅的眉头,索性替她把话问完:“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带瑞秋去见你?我为什么要跟那些我根本不在乎的女孩在一起?”
她打住结巴的嗓,双颊红艳艳的默认了。
杨苡梦有些尴尬又无奈的瞅着他,小声地说:“方才的茶已经不烫了,你不必这么紧张。”
黎呈勋却只是静止不动的看着她,然后一把将她拥入怀里,丝毫不顾两人身上湿漉漉的。
弧度优美的下瓠,紧抵看她的发心,他懊悔且扼腕,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沙哑低语:“如果可以,我多希望当时跟我一起跳舞的人是你。”
被迫依偎在他胸怀里的杨苡梦,尚未褪去的热度,再次袭上双颊。
“Dawn,给我一个机会弥补这几年的空白,好吗?”
他近乎请求的询问,全然没有了往常的傲气,只剩下急切与渴望。
他怀里的女人沉默良久,最终轻轻点了下头。
“如果你能接受我与尼尔,如果你不觉得我是在利用你,那么……我当然很乐意。”
她心虚的扬嗓,却不敢与他对视,只因她心底很清楚,她的价值观与他的,必然不相符,而她看待爱情的心态,更与他截然不同。
或者,用更正确的说法,她很早就放弃了爱情与亲情,当她看见家人间的互相背叛,纯粹只剩下利益时,她便不再相信所谓的真爱。
她想,无论是谁,都想贪心的拥有更多;爱情,亲情,友情,金钱,财富,到最后拥有的只是虚无的满足感。
她看多了,也厌倦了,所以她从不渴望拥有任何东西,包括一个人的感情。
她原以为,如黎呈勋这般出身的人也该一样。
毕竟打从他出生到现在,所有他想拥有的,必然是张个嘴,招个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
她从没想过,黎呈勋竟然会如此执着于他认定的真爱。
更没想过,他认定的真爱,就是她。
可是,她心中没有丝毫对爱情的想望,眼前她一切以尼尔为主,只希望能让尼尔稳走下来。
她是自私的,她不愿利用黎呈勋,但到头来还是利用了他。
亮在他温暖坚固的怀抱里,她甚至产生了一丝错觉,这仿佛是一座能庇护她的堡垒,能为她挡下现实中的枪林弹雨。
但她很清楚,这终究不是她最后的归属。
如若他是个平凡人,或许他们还能走到最后……
但偏偏他不是。
她相信,他认定的真爱,必定存在,但不会是她。
这只是他一时短暂的迷惘罢了,待到他拥有了她之后,他将会逐渐清醒回神,发觉拥有所谓的真爱,也不过如此而已,没什么了不起。
杨苡梦不是在惧怕爱情,而是她长这么大,确实没有见过毫无条件的爱恬。
从小她的身边就充满为了利益而结合的人们,包括她的双亲,他们各自在外面有不同的情人,却是为了眼前的利益合演一家人的戏码。
“来,苡梦,这是黄叔叔送你的香奈儿耳环,你看堇叔叔多疼你。”
十岁那一年,母亲趁着父亲出差时,公然带着她与情入约会,甚至丝毫不避讳的在她面前搂搂抱抱,母亲用情人的名义塞了一对香奈儿耳环给她,借此收买她,让她别去向父亲打小报告。
显然母亲多虑了。
父亲那头的状况,其实也与母亲差不多,父亲甚至趁着母亲与一帮贵妇出国血拼的时候,光明正大的将年轻貌美的情人带回家中。
“苡梦,跟蜜雪儿阿姨打声招呼。”父亲还要求她一起与情人用晚餐。
“杨董,你女儿好可爱喔!”
浑身浓重香水味的女敕模,打扮得性感撩人,明明眼神透着对孩子的一抹嫌恶,却又得在父亲的面前演出慈爱戏码。
“来,这是阿姨送给你跟妹妹的礼物,你们乖乖的,不要跟妈妈说阿姨来过喔!”
来过家中过夜的女入,几乎每两年会换一个,她与妹妹从最初的恐惧不安,再到彻底麻痹,甚至能安然无事的与这些女人同桌吃饭。
母亲与父亲在她们这些孩子的面前,扮演着多种面貌,也逼得她们必须及早适应大人的世界。
长大之后,父母屡屡为了金钱发生冲突,最终却依然能为了巩固利益而握手言和。
她原以为自己与妹妹能避开这样的噩梦,毕竟她们自幼看尽了双亲最丑陋的一面。
但,事实不然……
“姊,我要结婚了。”
当年父亲因掏空公款入狱,母亲离婚改嫁,家庭破碎之际,有一天妹妹透过通讯软体与远在伦敦的她联系上。
她仍记得自己当下的震撼与错愕,一度在手机彼端发不出半丝声音。
妹妹说:“对方是先前妈咪帮我安排过相亲的化工厂小开,我不喜欢他,但是为了能过原来的日子,除了跟他结婚,没有别条路了。”
“及婷,难道你忘了,我们说过,长大后绝对不要过上跟爸妈一样的日子?难道你想戴着面具跟一个不爱的人过一辈子?”
“结婚后也可以外遇啊,况且爸爸跟妈咪不也是这样过来了?要不是爸炒股失利,也不会掏空公款,妈咪就不会离婚改嫁了,都是爸的错啊!”
听着妹妹这席理直气壮的回应,杨苡梦心下一沉,终于明白妹妹早在潜移默化中被洗脑,她认同了父母的价值观,甚至是婚姻观与人生观。
有没有爱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金钱利益,婚姻本该是神圣的,却沦为他们用来巩固利益的一项手续。
“姊,你会回来参加我的婚礼吗?妈咪希望你可以回来当我的伴娘,她会慎选伴郎,好让你当天挑选一下,也许会有适合你的。”
妹妹接下来的这席话,彻底让杨苡梦心中发凉。
她的亲人不仅把自己的婚姻算计进去,甚至也计画算计她的,打从家中出事,她的海外户头便被冻结,父亲锒铛入狱,母亲忙着月兑离关系,妹妹则是忙着谋算婚姻,无人过问她在伦敦的生死。
她害怕回台湾后会被亲人出卖,被迫嫁给她不认识的陌生人,所以她咬牙苦撑,把身边仅存的钱拿去买通办理签证的顾问公司,让她的学生签证不至于被取消,然后在咖啡店打黑工攒钱。
若不是尼尔的出现,她应该会继续留在伦敦,把学业完成,然后找份工作,定居下来……
“下个礼拜是一个家族新成员的满月派对,刚才我跟乔治叔叔通过电话,他希望我能带你一起出席。”
听见这道沉稳的嗓音,杨苡梦恍惚回过神,看着正将大浴巾披在她小腿上,细心地为她擦去水滴的黎呈勋。
她颊上泛红,双手忙不迭地接过大浴巾,低声说:“我自己来就好。”
见她坚持,黎呈勋便松了手,任由她接过大浴巾擦拭那一双莹白的小腿。
她擦干之后,瞥见他发梢与西装上的湿痕,便起身帮他擦拭起来。
黎呈勋掩下长眸,凝睐看小脸绯红的她,当她抓着大浴巾欲帮他擦拭肩膀时,他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停住动作,不解地迎上他温柔的目光,心头不禁一阵软弱的颤动。
打从两人假结婚之后,黎呈勋便时常用着这般柔情似水的眸光凝视她,只是很多时候她都佯装视而不见。
如今,她接受了他的追求,同意给他机会,她很难再继续装作视而不见。
“Dawn,我知道你不想面对这些,但是为了我,你可以委屈一次吗?”
高傲如他,竟然能用着这般低声下气的嗓音,请求她的配合,可见他对她有多么的包容与有耐心。
杨苡梦顿时心生愧疚,连忙出声应允:“我当然应该面对,我是你法律上的妻子,这本来就是我应该负起的义务,那是你的家族亲人,我没有任何理由不去见他们。”
闻言,黎呈勋微微一笑,松开了盈握住她的大手,满眼炽热的情意,走走地凝望着她。
杨苡梦抑下想逃开的冲动,力持镇定的继续帮他擦拭发梢,两人亲昵的贴靠在一起,自他身上辐射出的温热气息,以及爽冽的古龙水气味,像一张织密的网,将她团团包围。
“我已经交代秘书去联系你属意的学校,过两天我们带尼尔过去看一下。”
“……Arvin,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一股惭愧的心虚再次淹没了她,她只得用更多的感谢言词当掩饰。
她哪里会晓得,她眼中的愧意,早已让观察力敏锐的黎呈勋尽收眼底。
他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
无论她是揣抱着何等的心思留下来,甚至抱着利用他的想法而接受他的追求,他都无所谓。
他想要这个女人,渴望她的爱,这么多年过去,他已压抑了太久,太久。
尽避她不想要爱情,但只要他能给她想要的,他便能将她留在身边,如此一来,他帮自己争取到更多打动她的时间。
他终信,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她总有一日会被他动摇。
总有一日,她也会如同他一样,渴望拥有他的爱,更甚者,渴望拥有他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