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Arvin,你结婚了?!”
越洋电话的彼端传来一声惊呼,拉回了正把注意力摆在他处的黎呈勋。
他耳上按着手机,一改这些日子来的休闲打扮,一袭成套的铁灰色订制西装,中长发往后梳起,露出英挺立体的五官。
电话彼端的人是他某一位堂叔,负责监督他与他所负责的投顾公司,这次他请了长假,还是先获得了堂叔的批准,方能放行。
假期一延再延,他今天得销假回返公司,偏偏方才杨苡梦跑来向他求助,希望他能动用人脉关系,让尼尔能进入一所专门栽培冨豪名流之后的贵族学校就读。
“谁都看得出来,尼尔在绘画方面很有天分,我不想让他被台湾的坟鸭式教育埋没……我知道这么说很厚脸皮,但是要想让尼尔拥有好的学习环境,最重要的还是……”
“钱。”黎呈勋直接了当的帮她把话说完。
杨苡梦没有脸红,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垂下眼睫,直盯着他那双长腿。
黎呈勋却往前站了一步,探出大手,帮她将垂下的发丝塞至耳后。
这个突来的亲昵举动,终于惹得她双颊泛红,慌张的后退一大步。
面对她的闪躲,黎呈勋不以为意,反而扬开一抹温柔的笑。
“我说过,你是我的妻子,尼尔是我的孩子,你可以尽情的向我要求任何东西,不需要感到羞耻或抱歉。”
她咬了咬粉唇,颊上的红晕未褪,反有加重的趋势。
她承认自己的举动很自私,她这分明是仗恃着黎呈勋的喜爱,进而向他勒索各种好处,只为了让尼尔过上好日子。
但眼前除了依赖他,借用他的人脉资源,让尼尔拥有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甚至是一个健全的家庭,别无他法。
她望着慷慨大方的黎呈勋,忍不住低声问:“难道你不觉得我是在利用你?”
黎呈勋却一脸认真的回道:“我倒宁愿你真的是在利用我,但你不是,所以你总想看要如何摆月兑我,是不是?”
杨苡梦表情一窒。
尽避他用“摆月兑”这一词不太妥切,其实她心底想的,是日后该如何还清亏欠他的人情与金钱,又该如何在不伤感情的前提下,与他摆月兑假夫妻的身分……
但如若他把她这样的盘算视为一种摆月兑,那么,他确实说对了。
利用他人的感情,借此予取予求的勒索,这本来就不是她会做的事情。
黎呈勋看人向来很准,少有出错的,在他看来,杨苡梦这样性子的人,必走不会想积欠入情,抑或利用旁人对她的感情,进而做出各种情感绑架的事来。
从那个当下,她被戳中心事的表情看来,显而易见地,他的揣测被坐实了。
为了掩饰心虚,杨苡梦尴尬一笑,别扭而僵硬的转移话题。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跟你讨论一下,我搜集了一些学校的资料,我想征询你的意见,但这牵涉到学费的问题……”
于是,本来应该进公司的黎呈勋,此时仍留在家里,耳上贴着手机,如实向堂叔报备他今日必须请假—天的原因。
“……是的,我结婚了。”
他单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削瘦修长的身躯挪步至客厅前的落地窗,眺望着窗外无限明媚的日光。
金色光线将他高大结实的背影缀得闪闪发亮,他光是站在那儿,不需要任何动作,浑身便能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存在感。
宽阔如山诗的肩线,仿佛能撑起整片天空,包裹在滑顺西装下的背脊,宛若竹节般的挺直不拔。
杨苡梦手中拎着一壶花茶,行经客厅时,不由得停下脚步,望着落地窗前的伟岸背影。
她目光微微失了神,眼前忽尔掠过一幕深埋于脑海的画面——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周末夜,她工作的咖啡厅就在街区的转角处,那天,雨稀稀落落地下,雾气氤荡了窗外的霓虹灯。
墙上大钟的时针指向八,咖啡厅兼着卖一些消夜,营业时间被拉长,一直到晚上十一点钟才打悻。
那一天,咖啡厅的生意明显冷清许多,稍早之前,与她一同值夜班的越南裔女同事梅琳,一边收着碗盘,一边用看自我调侃的口吻说:“今天是毕业舞会的日子,我们应该穿着礼服,手里端着鸡尾酒,站在礼堂里等着男士的邀请,而不是穿着脏兮兮的制服在这里洗盘子。”
梅琳同样是伦敦政经学院的留学生,她的父母是越南华侨,家境在越南算得上是富裕,但在来到物价高得令入咋舌的伦敦后,梅琳父母每月汇来的钱,在扣除学杂费与生活开销后,基本上已经不用奢想会有多余的零用金。
后来,梅琳的父亲病倒了,家中顿失经济来源,为了完成学业,梅琳得开始半工半读,她周末兼了几个家教,一到五则是在咖啡厅轮夜班。
今天由于临时缺人手,老板扬言要支付梅琳多一倍的时薪,打动了打算继续留在伦敦攻读硕士的梅琳,因此她排开了家教的时间,牺牲了这辈子只有一次的大学毕业舞会,只为了多赚取一点生活费用。
“我可没有参加毕业舞会的资格。”杨苡梦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头也没抬的继续擦干杯子。
惊觉自己失言,梅琳聪明地岔开话题:“对了,这阵子好像都没看见你的热情追求者,发生什么事了?”
捏着干布的纤手一顿,杨苡梦的动作瞬间静止一下,几秒钟过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着手边工作。
她轻描淡写的说:“两个礼拜前我拒绝过他,他是聪明人,也没必要继续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梅琳脸上难掩好奇的追问:“那可是莱恩.哈里斯啊!炳里斯家族在伦敦是政治望族,莱恩聪明又英俊,难道你对他的追求一点都不心动?”
杨苡梦抬起眼睐了梅琳一眼,答道:“我不在乎他来自于什么家族,也不在乎他是聪明还是愚笨,更不在乎他是美是丑,这些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梅琳早已发现这个同事很淡定,无论遇见什么样的客入,圆的扁的,帅的丑的,杨苡梦永远是一号表情,即使是面对奥客,她依然从容不迫,更不会随便动怒。
事实上,梅琳感觉得出来,杨苡梦压根儿不在乎这些人事物,她只是安静而认分的做着工作,她不想惹事,更不想惹上任何麻烦,更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她。
“Dawn,别怪我多事,我只是好奇罢了你曾经谈过恋爱吗?”
梅琳不得不怀疑起杨苡梦,只是当她抛出这个问题后,却惹来杨苡梦一脸啼笑皆非的答复。
“当然。”杨苡梦好笑的说。“在我来伦敦念书后,我跟几个同学交往过。”
“这样说来,你是喜欢男生的,那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不喜欢莱恩?”
面对梅琳纳闷的质疑,杨苡梦只是淡淡一笑。
她说:“喜欢与不喜欢,需要任何理由吗?”
梅琳被这记反问弄得一怔,思索半晌,甚觉有理的点了点头。“也对,喜欢一个人与不喜欢一个人,说真的,有时候没有任何的理由……”
单纯的就只是一种感觉。
一种无可名状,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奇妙感觉。
铃铃……
檐上门铃遭开启的玻璃门撞响,杨苡梦下意识抬起眼望去,反射性动作的低喊:“欢迎光——”
她撞入了一双星辉斑斓的褐眸,里边有着她碰触不了的高傲,更有着她不该接近的冷酷。
当她缓过心神,这才把从门外走进来的黎呈勋看得真切。
今夜的他,一身黑色订制燕尾服,完美衬托出他高大劲瘦的身躯。
一头浓黑的短发往后梳起,露出饱满的额头与挺直鼻梁,两片朱红的薄唇,习惯性的轻抿成一条直线,显得有些不耐与不屑。
打从这个男人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视线内,他一直是这样的表情,浑身散发出高不可攀的气质。
相较之下,作为白种人的莱恩同样长相英俊,身材高大,气质却相当平易近人,很容易与人混熟打成—片。
当黎呈勋朝吧台走来时,杨苡梦的呼息心跳有过瞬间的静止。
刹那间,她的脑海不听使唤地跃上两个礼拜前的画面。
那一夜,莱恩喝得烂醉,跑到她的住处,险些对她施暴……然后,黎呈勋及时出现,帮她解了围,劝走了莱恩。
莱恩跌跌撞撞的逃离现场后,黎呈勋只是低喘着气,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随后也准备离去。
“Arvin先生!”
浑身凌乱且小脸惨白的她,下意识张嘴喊住了那个见义勇为的男人。
然而,几近破碎的声嗓一月兑口,连她自己心下亦深感诧异。
她为什么像是找着了可以求援的对象,不顾一切地大喊他的名字?
……她这是怎么了?
所幸黎呈勋没有转过身,高大身影始终背对着她。
在沉默了近五分钟后,他才低沉的启嗓:“回去屋内,把门锁好,别让任何人进去!”
他的英语带着浓浓的英国腔,加上命令式的口吻,予人一股越发高傲的感觉。
她曾听莱恩提过,黎呈勋在美国出生,却是在英国长大,亦曾短暂居住饼法国,因此他精通英法两国的语言。
她还听说过,黎呈勋的母亲是台美混血儿,因此他体内流有台湾血统,成长过程中亦经常造访台湾,黎氏家族在台湾也置有大量资产,设立了不少经贸中心与相关子公司。
这些话原本是莱恩为了与她搭上话,随口找的开场白,动机自然是为了拉近距离,她本不该听进去的……
但莫名地,每当莱恩的嘴巴吐出Arvin这个名字时,她总会下意识的竖耳倾听,却又只能充装不感兴趣。
杨苡梦明白这样的状态很危险,她很可能会陷进去。
但,她知道自己没有本钱陷入一段恋情。
她的世界已经够乱七八糟了,她的生活本就是一团乱,未来更是毫无光明可言,除了专注在如何摆月兑困境上,她不该被其他事干扰。
最重要的是,她绝对不能自作多情。
莱恩也好,黎呈勋也罢,这两人于她而言,在本质上都没有太大分别。
他们同样来自显赫家族,同样俊美多金,年轻聪明,说白一点,他们两入所处的环境,即使是她这个曾经不愁吃穿的千金小姐,也无法相提并论。
毕竟,他们一个是伦敦政治世家的后代,一个则是贵族兼冨豪家族的后代,岂是她这样一个小小科技公司的千金可以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