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乔倚嫣以为事情皆在掌握中,倒没料及会瞧见眼前这一幕。
侯府花园里的赏花宴仍进行着,但男宾与女客们明显分成两处,年长些的命妇们大抵围在太后这儿,年轻的女儿家则多在匠心独具的园艺造景和花团锦簇间漫步嬉游,连清怡长公主也被几位郡主、县主拉去逛园子赏春花。
男宾这边,之前觑见清怡长公主真容而顿时失态的几位已不敢再多看,矫枉过正般退得远远,加上男人们聚在一起,话题自然而然又是朝堂上的事,遂大多聚在开阔的花厅中说聊起来。
萧陌自奉旨返京献俘兼述职后,白日里多是在兵部或城郊的青台大营,毕竟是行伍出身,军务与练兵之事他仍是较感兴趣。
今日春宴,与他颇谈得来的几位皇族宗亲和文武官皆到场,乔倚嫣以定远侯夫人的身分与他们相互见礼,之后在一次不经意间,她回阵瞥见萧陌与那些人辩论议事的模样,心里很为他高兴。
这帝京大城里,他还是寻到了志同道合之士,那些人听他说话的神态是那样郑重专注,将他所言珍重视之,他虽失去世家宗族的庇护,却披荆斩棘造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他的所作所为让她感到无比骄傲,但,绝不包含眼前这事——
经宫中能人巧手布置过的如意小池在园子深处静静展现它的春色,得走过成排黄灿灿的迎春花,越过芍药夹道的青石小道,弯弯绕绕一番才能探得的小所在。
萧陌不知何时离开了花厅来到这里,萧咏页离他甚近,但何绮离他更近,近到纤指一抬已揪着他的袖,笑语轻柔——
“陌哥哥可还记得,六岁的小阿绮常是这样揪着你、拉着你,你性子好,不生气也不嫌烦,常逗着我玩,莫说那时我年岁小,阿绮可都记得呢。”
萧陌动也未动,看不出心思。
今日他一身暗紫隐绣的广袖常服,乌发成束套着墨玉冠,脚踩着丝绒底黑绸靴,从头到脚皆是房里人替他所选,令他身上那长年浸润在战场上的肃杀气息少了些,却彻底带出身为一位爵爷该有的凛然贵气。
突然,一旁撕着花瓣片玩的萧咏页把花直接抛进如意小池,略娇蛮地冲着他道:“反正你被爹赶出家门时,我与阿绮都还小,我还只有三岁呢,你和景春萧氏之间的不愉快可不能算上我,我也很无辜呀。”
“不能算上你?哈哈,那萧四小姐可还算是景春萧氏的姑娘?”清脆女嗓穿花拂柳而来,问话甫落,伶俐婢子撩开垂柳,乔倚嫣盈盈踏进这个小天地,身后跟着面色微沉的芳姑姑以及一位吓得直发抖的老仆妇。
“李嬷嬷,不是让你守在外边吗?都干什么去了?”萧咏贞扭头一跟乔倚嫣那双笑弯弯的凤眸对上,不知因何背脊发凉,本能地想给自己壮胆,两眼立时凶巴巴瞪向自家仆妇问罪。
李嬷嬷一脸惶恐。“小姐,老奴……老奴来不及出声,没法儿啊……”
乔倚嫣笑笑又道:“方才问话,四小姐还没答上来呢,你到底是不是景春萧氏的姑娘?”
萧咏贞咬咬唇,下巴抬得高高的。“我当然……本小姐当然是。”
“是的话,就不能说自己无辜了。”乔倚嫣好脾气道。
她是假借衣裙上沾有污渍有失礼数,遂向太后与一干缠着她说话的命妇们告罪,然后在回正院寝居换衣裙的路上半路绕过来如意小池这里。
尽避之前丹魄偷偷来报时已大略描述过状况,此时亲眼目睹,见自家侯爷被招来这儿、被年轻貌美的姑娘揪住袖角,乔倚嫣瞬间怒火中烧,怒极反笑。
她内心一把狂火正烧得乱七八糟,萧陌却在这时候朝她走来。
他旋身就走,没有用力甩开谁的举措,仅是很简单地转身走人,自然而然摆月兑了那只揪着他袖角的柔荑,他的脸……乔倚嫣不由自主瞥向他,竟在那张严峻脸容上察觉到一丝如释重负。
试问,他怎么可以如释重负?又凭什么摆出那样的表情?
乔倚嫣都觉有热气直往眼睛里冒。
但不行,她绝对不能在这儿跟他闹开,她才不要让外人看她笑话。
于是当萧陌来到她身边,她立时轻挽他一条臂膀,小鸟依人般偎近,眸光仍直勾勾锁着萧咏贞与何绮二人,两位世家小姐被她的笑眸看得有些不争气地缩缩肩膀,她却未发现身边男人垂目瞧她、眉峰疑惑轻蹙的神情。
萧咏页这个萧氏长房唯一嫡女平时到底蛮横惯了,忽地挺身抬高下巴,虚张声势般嚷道:“你们信不?我可以帮你们说话!我说的话,爹会听的,我娘那就更不用说了,你们需要我帮忙,信不信?”
乔倚嫣听得眼睛都发亮了,连被她亲昵挽着健臂的萧陌亦不禁将目光挪向面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小泵娘,刚硬面庞有些漠然,彷佛对方说了一个很不好笑的玩笑话。
乔倚嫣轻咦了声,浅笑问:“不知萧四小姐可否明言,是要帮上我们夫妻俩什么忙?”
“他、他……我是说定远侯爷……”萧咏贞抿抿唇。“定远侯被景春萧氏除了族谱、逐出家门,少了天朝世族大家的支撑,在外行走便少了身分和脸面,我可以劝我爹……当然还有族里长辈,让他们答允重开宗族祠堂,让定远侯回归我景春萧氏,再作回我景春萧氏的子弟。”
乔倚嫣感觉身畔的男人身躯蓦地紧绷,似在瞬间抑下暴起的心绪。
她眸光未放在萧陌身上,一手却状若无意地抚上他胸口,绵软掌心隔着两层衣料抵着他硬邦邦的胸肌,悄悄安抚。
且不管她家侯爷是否想回归景春萧氏,萧四小姐的这一番提议实惹得他意绪难平了。
乔倚嫣一颗心生了八、九个窍儿,立时笑问:“就不知萧四小姐与这位清阳东何的何家小姐想要怎样的报酬?”
似没料到乔倚嫣会问得如此直接,萧咏贞与何绮迅速相觑了眼,神情略显不自在,何绮甚至眼眶微红,朝萧陌那边看了去,很快又垂下螓首。
乔倚嫣装作没瞧见何绮那楚楚可怜的一瞥,对萧咏贞又道:“四小姐爽快些,就说吧。”
后者深吸口气,咬咬唇道:“你方才在前头园子,好几位小姐围着你,连一向高傲的司琦郡主也凑上去,你……你跟她们提了一套脸部的按摩法子,还赠给她们每人一罐『玉脂雪肤膏』,你说……清怡长公主用的正是那款特制的脂膏,才使得如今肌肤彷佛吹弹可破,你把那『玉脂雪肤膏』的配方和制作法子给我,我自能在我爹面前多说一些你们的好话。”
“原是如此。”乔倚嫣含笑点头,放开萧陌朝她们俩步去。
萧陌再次蹙眉,但并未开口多言,把场子全权交给妻子掌控,而一旁的芳姑姑和丹魄更是安静地待着,全听自家夫人的。
此时乔倚嫣在两个姑娘面前止步,双方相距仅三步左右,她轻叹了声道:“这『玉脂雪肤膏』可是我师门独创,今儿个将配方和制法透露出去,若被我师父知道,定然少不了罚。”
萧咏贞忙道:“我们又不会拿它来图利,只是自个儿整个好玩,顶多……顶多弄成了拿来分送闺中密友与亲友,你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想象着贵女圏子里,众家小姐都来蹭着她、围着她,就为她手里的“玉脂雪肤膏”,那定然痛快。
乔倚嫣静了静,好似下了好大决心,头一甩。
“好吧,拿这个身外之物换萧四小姐在萧家长辈前的美言,像也值得。只是我不喜让其他人听了去,就偷偷同你们两位说吧,何家小姐,且附耳过来。”她对离自己较近的何绮招招手,接着轻拉对方一把,把怔怔发愣的姑娘家拉到跟前来。
乔倚嫣让何绮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红唇凑上人家的秀耳,低低便语——
“这配分其实很简单,制法也简单得紧,你记住了,有……然后还有……再加上……用文火……再用中火……最后用强火收尾……这样……再那样……如此这般便大功告成。”红女敕女敕的菱唇离开对方的耳畔,她巧笑倩兮一脸诚挚。“何小姐聪慧伶俐,应是记牢了吧?”
何绮双眸仍怔怔张望,两片唇动了动却是无声。
乔倚嫣满意又笑,满满赞叹。“果然是世族大家的闺秀,聪敏得令人激赏啊,那……那我就不再多言,前头园子我还得赶回去招呼,没能多待还请海涵,就请何小姐代我将原话转告给萧四小姐吧,多谢你了。”语毕,她特意朝何绮身后的萧咏贞郑重颔首,显示她把该做的事都履约了,就请萧四小姐不忘承诺。
乔倚嫣走回自家侯爷身边,重新挽着他,把芳姑姑和丹魄一并带走,离开了这一处分花拂柳又柳暗花明才得见的如意小池畔。
走开了一段距离后,耳力绝佳的丹魄忽地凑进自家主子耳边,低声道——
“小姐,我听到了,萧四小姐和何家小姐正闹着呢,那个老仆妇李嬷嬷劝着,被掮了一巴掌。”
多年习武不辍又在军中讨生活的萧陌实也听到,毕竟萧咏贞的声嗓全然没有顾忌地张声嚷嚷,耳力劲儿稍佳的人都能清楚捕捉,她嚷着——
“阿绮你怎会不知?你明明听得真真的不是吗?那个打肿脸充胖子以为自个儿真成贵女命妇的商家女还赞你聪敏,她说的你都记住了不是吗?怎么我一问你,你就说全没听见?怎么可能!”暴跳如雷。
“定远侯夫人她……她、她真的什么也没说,只是……只是胡乱喃着,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何家小姐茫然又惶惑。
“你这什么意思?你想独占『玉脂雪肤膏』的配方和制法对不对!何绮,我真是错看你了,我以为你要的仅是搭上我那个同父异母且被赶出景春萧氏的大哥,原来你想得更多,你这人实在是……实在太令人作呕!”气愤一哼,用力跺脚,恼恨到不行。
“我、我没有,四妹妹要相信我啊……”
“谁是你四妹妹!你根本不是我萧家人,只不过是别人家里头的一个庶女,你敢对我不好,我定撕烂你!”怒不可遏。
说了却像没说,听到了又似什么也没听到。好伎俩!
两下轻易就造成两名世家小姐之间的矛盾,冲突顿起。
萧陌挑眉盯着妻子的脑门,嘴角微乎其微翘起,他觉得颇为棘手的事,她竟四两拨千斤般简单化解。
这一边,乔倚嫣边走边听丹魄一句句转述萧、何二女的对话,连语调起伏都仿效得十足十,直到她抬手比了个手势,丹魄才听令停下。
乔倚嫣让丹魄先回前头圜子,芳姑姑随他们夫妻俩回到主院寝居。
在芳姑姑巧手帮忙下,乔倚嫣以最快速度换上一套得体又大方的干净衣衫,利落地重整妆容,随即芳姑姑退了出去。
萧陌正打算护着妻子重回赏花宴上,乔倚嫣却把门关起,转身面对他,藕臂盘在胸前。“侯爷就没话同妾身说吗?”俏脸一寒,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
萧陌先是愣了愣,最终道:“……你问。”
乔倚嫣瞪着人,暗暗咬牙,问就问——
“侯爷不是在花厅那儿相陪郡王爷他们吗?为何会被拐去如意小池畔?”
“你也知道我是被拐。”他声音淡淡,目光深深。“有一名眼生的婢子进来花厅传话给我,说夫人在小池畔相候,我环顾四周不见你的身影,自然就过去寻你。”
乔倚嫣瞠圆双眸,双腮都气鼓了。“既觉传话的婢子眼生,你还信了她的话?都不觉奇怪吗?侯爷岂能如此轻易被拐?”
“就是这么轻易,毕竟事关乎你。”他直言不讳。
“嗄?”
他的意思是——要拐他很容易,拿她乔倚嫣当饵便成了……是吗?
怎么可能!她何时变成他的软肋了?
乔倚嫣发觉心头火顿时消退了些,迷惑混着柔软滋味袭上,但……等等!事情重点不仅这个,她还得继续问个水落石出。盘臂抱胸的姿势一变,她一手搁在腰月复上,另一手轻揪襟口,问——
“那……好吧,侯爷被拐就被拐,这事就算了,可你在小池畔那儿与萧四小姐和何家小姐说话……”
“本侯没有同她们说话。”口气略硬。
乔倚嫣忽觉自己像被凶了。
她以往也不是没被他凶过,更好几次与他硬邦邦、甚至冒火气的言语交锋过,她游刃有余,还能闹得他又恼又羞、节节败退,但这一次不行,她都不知自个儿怎么回事,那种笑看天下的洒月兑劲儿突然使不上来。
“……好,是她们同侯爷说话。”她脸色不好,他脸色比她更难看,见他脸色难看,她心里更难受,微喘着气将话蹭出。“那何家小姐何绮揪着侯爷衣袖时,你为何没有避开?为何由着她亲近?”
萧陌眼神一沉。“我在想事。”
乔倚嫣都想哈哈大笑两声。“想事儿?侯爷当下想些什么,妾身能知否?”
他眉峰又拢,抿唇不语,只见喉结上下微动。
乔倚嫣吐出一口气,紧声再问:“何绮唤你陌哥哥,她提及你少年时候与年幼的她玩在一块儿的事,可都是真?侯爷是否还记得?”
“她说的我亦都记得。”语调平板。
乔倚嫣点点头,眸光瞥向一边,一会儿又调回来。“至少侯爷还愿坦承这一点,不算太欺负人。只是妾身欲言明的是,我阿娘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妾身亦是,但我能看开。如今侯爷病灶已除,不再有后顾之忧,妾身也算小小报了恩,若侯爷有了喜爱的姑娘,喜爱到想迎进府给对方名分,那妾身愿将定远侯夫人这个位置拱手相让,请侯爷放我归家。”他可以不心悦她,但不能用那种方式欺负她。
不知哪一句话刺激了他,萧陌难看的脸色瞬间加倍难看,直勾勾瞪人的双目锐利到似能迸出锋芒。
“拱手相让……你敢!”他胸口起伏明显,平时用来挽弓抡枪的一条铁臂猛地绷紧,按在桌缘的五指爆出猛力,竟将精制的实心木桌生生扳下一角。
这种时候该被吓哭才是,可乔倚嫣偏就不哭,顶多伤心地红着阵眶,下巴仍要高扬。
但她不及回嘴,守在外边的芳姑姑多少察觉不对劲了,敲响门扉提醒——
“侯爷,夫人,该回前头赏花宴了,二位怎么也是这座定远侯府的男女主人,不好离开贵人们的视线太久。”
乔倚嫣逮回理智,调息,重新整了整脸上表情。
她敛下眉阵,朝萧陌微微屈膝。“是妾身不好,性子太急,言语失当,惹得侯爷动怒了,妾身向侯爷赔罪,望侯爷见谅一回。”直起身,也不再看他,踅足便推门跨出。
芳姑姑先朝里边一脸铁青的男主子恭敬行过礼,随即快步尾随上自家夫人,主仆俩很快消失在萧陌眼界中。
萧陌沉默伫立,扳下的那块实心木在手中握了又握,一次比一次用力,到最后木屑纷纷。
他蓦然甩袖,动作之大将手中碎屑全部甩开,终才恨恨地大步踏出寝居。
太后应清怡长公主之请,特意在宫外定远侯府所办的春日赏花宴热热闹闹又五彩缤纷地完美结束。
许是因这一场别开生面的春宴办在宫外,没有宫里那么多方方框框的规矩得守,男宾女客不仅能同席,各家的年轻女眷还能在婢子和仆妇陪同下,与宗室里或世族大家里的年轻公子相偕着满园子赏花游逛,令百花争妍中凭添了份“慕少艾”的甜美气味。
赏花宴结束后,清怡长公主随即随太后回宫,离开小住不过十多天的定远侯府,她却是哭得泪涟涟,拉着义姊定远侯夫人的手舍不得放,最后还是定远侯夫人将泪人儿哄过又哄,保证一定常进宫里探望太后与她,这才将人哄上马车。
这几日,被帝京百姓们谈论得最多的话题人物,定远侯夫人若是行二,那第一无人敢自称。
大言不惭说是能治愈清怡长公主的残颜,众人等着看她笑话……结果,当真是笑话!人家短短十来日真让清怡长公主恢复昔日容貌,还听说她的肌肤根本是回春了,比未受伤之前更要雪女敕透亮,两厢比较之下,太医院里那群太医全成了吃干饭的,不是笑话又是什么?
而比起定远侯夫人被太后收为螟蛉义女一事,更令皇族宗室、满朝文武以及帝京百姓们讶然的是荣威帝所下的圣旨,旨意很简单,就是定远侯夫人想医谁就医谁,不想医谁,谁都不能迫她出手,想迫她的,先来求圣旨再说,不然一律重罪惩治。
换言之,就是当朝皇上由着她当盾牌使。
例如哪位皇亲国戚或是哪位一品大员若要求治病,定远侯夫人不肯看诊,对方一求求到皇上面前,然皇上不肯发圣旨,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了,皇上今儿个不允定远侯夫人帮你医病,你还敢强吗?
但由于清怡长公主的容貌实在恢复得太好,赤焰毒所造成的残害尽除,加上春日赏花宴上定远侯夫人待人甚是亲切,不但以特制的“玉脂雪肤膏”相赠给不少位宗室女和大家闺秀,更当场教授一套简单却颇见成效的脸部按摩法。
这些日子,那几位拿到“玉脂雪肤膏”且学会脸部按摩法的勋贵小姐们真真大尝了甜头,肤质短时间内提升到令她们难以想象的境界,当真如凝脂一般,白里透红又女敕弹无比。
食髓知味,为了那“玉脂雪肤膏”,遣了仆婢投帖兼之送礼上门欲再拜访定远侯府的各家小姐们,数都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位,其中半数以上收到定远侯夫人的一张回帖,写明她正忙着调制另一款香膏,待大功告成,几家与她有缘的郡主们、小姐们皆可来访定远侯府寻她玩耍,试试新品香膏。
这事在帝京皇室宗族与勋贵圈子里简直炸翻天!
有幸收到定远侯夫人回帖的小姐们都能抬高下巴用鼻孔看人了。
定远侯夫人亲制的香膏只赠不卖,求都求不到,她们却可以堂而皇之地试用新品呢,怎不令人兴奋期待?
自然,那些有缘收到定远侯夫人回帖的人,当中绝对不会有景春萧氏的姑娘,也不见清阳东何的闺秀。
说到景春萧氏,这些天萧侯府颇有些不寻常,频频往太医院递牌子请太医过府,之后又遣马车至颇负盛名的百济堂、仁延堂将坐堂的老大夫们请了去。
这不难猜,定然是萧侯府内的哪位主子身体有恙了,猜不到的是究竟得什么病,竟然令太医们束手无策,出了萧侯府的老大夫们亦一脸难色、频频摇头。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怎么围堵严守,萧侯府里的秘密仍在仆婢们私下口耳相传间泄露出来。
竟然不是得病,而是中毒!
中毒者有两位,一位是萧侯府当家主母何氏,另一位则是萧四小姐萧咏贞。
所中之毒,太医们诊出来了,老大夫们亦诊出来,确定是当年红莲教恶徒们惯用的赤焰毒无误。
头疼的是,即便确诊是赤焰毒,群医们却不知该如何解,要不清怡长公主当年也不会残颜。
但庆幸的是,如今确实有人能解,那位被封了一品诰命、有着太后当靠山并拿皇上圣旨当盾牌的定远侯夫人,只要她愿意……
“我不愿意。”
定远侯府正厅,乔倚嫣轻啜了口素心送上的香茗,将盖杯搁回红木茶几上,浅笑回绝贵客的请求。
终于终于,今儿个得见这位景春萧氏长房嫡子——世子爷萧阳。
凭心而论眼前男子长得颇好看,白皙英俊,唇不点而朱,春色锦袍大方贵气,大抵京城中的贵公子皆是这般模样,好看归好看,却少了让人想一看再看、再三品味的独特神气。
以元皇特赐萧氏的“两代公、三代侯”来看,萧侯爷在朝堂上若持续无大功的话,待世子爷承爵便得自降一级,萧阳成为萧伯爷,在外头碰上了她家侯爷,那是得按规矩行礼的……乔倚嫣想到这一点,唇上笑花开得更灿烂了些。
这一边,请求遭拒的萧阳很勉强才按捺住脾气。
袖中的手收握成拳,他语调不阴不阳道:“暂且不说愿不愿意,家母与我四妹可是在访过定远侯府之后,隔日便双双感到不适,她们是在这儿中了赤焰毒,除了定远侯府,不可能有其他地方。”
请不动她,就来兴师问罪吗?
好啊,想闹大她乔倚嫣绝对奉陪,要战就来!
“世子爷此话何意?须知前几日定远侯府的赏花宴那是太后娘娘主事,受邀与会的人那么多,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阁下却说萧侯夫人与萧四小姐是那日在这府里中毒?”略顿,凤眸湛湛。“莫非世子爷认为太后有意下毒,只针对令堂与四小姐?是因为她们曾私下嘲笑过清恰长公主的残颜吗?”“你、你胡说什么!”萧阳惊得俊眉都倒竖了。
他确实听过娘亲与妹妹私下议论清怡长公主的脸伤,说得可难听了,难道……真传到太后耳中?
“我才要问世子爷胡说什么呢?”乔倚嫣从容反问。“赤焰毒是反天朝的红莲教徒惯使的毒,你是暗指我定远侯府与红莲邪教有瓜葛吗?还是说当天与会的皇室宗亲与勋贵人家当中,有谁是红莲教徒?”
“本世子爷没那么说!”赶紧撇清。
这个定远侯夫人竟是个挎不清的,她说的那些话要是传出去,他景春萧氏可真真要得罪一大票皇亲国戚。
萧阳定了定神缓下声又道:“谁都知清怡长公主被迎进定远侯府拔毒治伤,而家母与舍妹确实是从赏花宴返家后便毒发,也确诊是赤焰毒没错,这两者……许是有牵连的,要不这毒也中得太奇诡。”
乔倚嫣状若沉吟,忽地笑了笑,头一点。
“还是世子爷脑子好使啊,终于寻到当中的一丝可能。当时为清怡长公主拔毒时,的确从长公主伤残的脸肤中取出犹带赤焰毒株的皮屑和毒血,还未够时候完全处理掉,一直搁在用来诊治长公主的那间屋子里……”叹了口气——
“看来赏花宴那天,受邀与会的萧侯夫人与萧四小姐是满定远侯府乱闯乱逛了,一逛还逛进清怡长公主暂住的屋子里,误触了什么东西才招致中毒吧?”
“我娘不可能那般失礼!”萧阳再次被激怒。
若非脸部已开始溃烂的娘亲和亲妹哭着求他来请,他根本不想踏进这定远侯府,但他不来,父亲萧侯爷更不可能走这一趟。
他就不明白,萧陌当年怎么挨过那场鞭打?
他那时就站在檐下亲眼观刑,萧陌都成血人一个了,惨不忍睹啊,怎么到最后就是没被打死?
没被打死也就算了,怎么还跑去投军?
又是哪来的狗屎运机缘,竟让他在北境闯出名号、闯出一番惊天伟业、闯出简在帝心的富贵荣华?
怎么萧陌就是不认命?
景春萧氏的庶长子,即便是长子那也是庶出,他不该文武全才,不该那样优秀,他想当他萧阳的大哥也不是不成,但就是不可以比他这个长房嫡子还要出色。
都想方设法把他赶出家门了,为什么老天还是让他风风光光回到帝京?
为什么还让他萧陌娶到这么难缠又这么令人生气的女子为妻?
此际,萧阳眼中“难缠又令人生气”的女子自以为很有道理地提出见解——
“不是令堂乱闯乱逛的话,那就是令妹萧四小姐了。很可能四小姐闯进清怡长公主暂住的那屋子,动了那儿的东西,沾染上赤焰毒,溜出来之后又把赤焰毒传给萧侯夫人,这也是极有可能的……啊!不是极有可能,肯定就是这样。欸欸,还好只有萧四小姐这么调皮,其他人全都讲究礼数守礼得很,要不那赤焰毒真要大肆流传了。”
“你、你……你别想往我萧侯府的女眷头上扣屎帽!”这样的事传出去能听吗!萧阳怒上加怒,气到两眼都发红。“你就说一句,过不过府替我娘亲和四妹解毒?”
乔倚嫣只觉得萧阳这二十好几的“孩子”也着实太蠢。
“清怡长公主拔毒治伤都得挪进我定远侯府我才肯出手,世子爷要我过府……能够吗?你萧侯府比得上天家尊贵吗?”
对方脸色陡青,撇着嘴欲辩,她干脆挥挥手制止,抢了话头徐笑再道——
“况且我家侯爷是被景春萧氏除了族谱的人,他不记仇,我可记仇得很,我恨不得见你景春萧氏灾难连连,最好是家破人亡,最好是被诛九族,最好是掐断族中每一根命苗,你且说说,我还可能去给你娘亲和妹子医治吗?”
浅笑温言说出满怀恨意的可怖话语,那冲击完全是加倍再加倍,萧阳听得目眢欲裂,掌心往桌几上狠狠一拍,倏地从圏椅上立起。
站在乔倚嫣身侧的素心和丹魄立时做出护卫之态,萧阳身侧的两名随从亦挺身向前。
情势一触及发,乔倚嫣却是稳稳在座,甚至还从容地再次举杯品茗,做足了完全不把他世子爷放在眼里的姿态。
萧阳何时受过这种气?
真真气到不行,他想也未想便抓起莫名其妙摆在桌几上的小玩意儿忿恨无比掷了去——“不过是个商家女,烂泥扶不上墙,你可别太过分!”
萧阳眼睁睁看着自己丢出的四、五颗小玩意儿中,有一颗顺利且重重地击中定远侯夫人的额头,那声脆响立即引出她额央一块红肿,当真大快人心。
他遂抓起桌几上剩余的几个小玩意儿,打算再砸她第二轮,手臂甫高举过头,就被人骤然从身后抓住。
“哪个混帐王八蛋敢管老子的事!呃……”萧阳陡然回首,狠狠被吓住。
抓着他臂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侯府宅第的男主人,定远侯萧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