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青春的记忆散落一地,褪色的十七岁,静静躺在他们心底,彷佛昨日。
傅容予将那一大袋零食饮料往沙发搁下,穿过客厅与小型中岛,来到满脸怔忡的梁安惟面前。
他抬起修长大手,往她面露惊诧的秀颜探去,她心中一凛,下意识别开了脸。
啪,那只大手越过了她,将她身后半敞的冰箱门关上。
梁安惟惊觉是自己多心,双颊浮现心虚的绯红。
只是,当她重新转正眸光,迎上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双黑眸时,傅容予竟然对她展露一抹灿笑。
一如镌印在青春里的俊秀少年,他的笑总是淡然沉着,眸中总荡漾着一抹阴郁,眉宇间却又那样坚定,彷佛世上没有任何人与事能击垮他。
这一刻,梁安惟心神有些恍惚,凝视着面前西装笔挺的傅容予,她整个人深陷在记忆中,彷佛重返十七岁那一年……
“安惟,对不起。”
如今已经整整高出她一颗头的傅容予,成熟且沉稳,眸光烁烁,彷佛两座暗夜中的灯塔,却驱不散她心中的迷雾。
听见他这声道歉,梁安惟心下难掩惊诧,又不愿轻易原谅他,于是她依然冷着丽颜,佯装无动于衷。
傅容予当下读透了她眼中的倔强,二十七岁的梁安惟,竟与他记忆中的女孩并无两样,冷硬许久的心,正一点一滴软化。
他抬起手欲抚模她柔女敕的脸颊,她反应极快的躲开,同时瞪大了水眸,一脸不可思议的反瞪着他。
“傅容予,你搞什么鬼?!”梁安惟火大的伸出双手,推开挡住去路的那堵坚硬人墙。
傅容予顺从她的意,长腿往后退了一步,让她得以绕开自己,折返客厅。
梁安惟拎起沙发上那一袋垃圾食物,兀自生着闷气的整理起来。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傅容予从容不迫的追出客厅。
“关你什么事?”梁安惟头也不抬的冷漠反呛。“我过得好不好,你才不在乎,少在这里惺惺作态!”
“那你在乎过我好不好吗?”傅容予收起寒喧口吻,甚至敛起了唇边的笑纹,神色再严肃不过的反问。
抓着一包洋芋片的纤手顿住,梁安惟终于肯扬起水眸,望向那一身昂贵西装,高大挺拔,却令她感到无比陌生的男人。
端详着那张冷酷俊美的男性面庞,梁安惟不自觉地捏紧手里那包洋芋片。
“你居然还有脸质问我?”
她先是冷笑一声,水眸盈满怒意的质问起来。
“当年是谁不告而别?搬家之前没跟我打声招呼,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络方式,你知不知道,当年我有多担心你,我还傻乎乎的跑去报警,我以为是那个贵妇对你们母子做了什么事,我被当作神经病,被我爸妈狠狠训了一顿,我甚至还拜托老师去联络你们,结果你是怎么对我的?!”
然而,无论她透过什么管道,试着联系上傅容予,每个人最终给她的答复,皆是傅容予与母亲不愿被人打扰,更无意透露联络方式。
后来,她反复琢磨,终于悟透,其实傅容予早已有意带着母亲离开,却始终没有向她透露只字词组,打从一开始,他便有意与众人彻底断了联系。
大彻大悟的当下,她心寒了,放弃了,从此绝口不提傅容予这个名字……直至今日。
看着那张被怒色染红的丽颜,傅容予心下明白,当年他的不告而别,确实很伤人,但当年的他,阴郁而自卑,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翻身的机会,他只想着牢牢抓住那个机会,不愿被任何事分心,只能将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推离……
他自信的认定,等待他扭转一切,待到局势已定,一切尘埃落定,他便能卸去昔日的种种不堪,以全然崭新的形象,昂首阔步来到她面前。
但他这一走就是十年,漫长的十年岁月,记忆褪了色,人心思变,他方悟透一条真理——善变的岁月里,没有谁会留在原地,只为了等待谁的归来。
他变了,女孩变了,即使如此,他却始终深信,昔日他们共有的回亿,曾经留在彼此心底的温度,始终不变。
“傅容予,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
末了,梁安惟眸光微微颤动,冷冷撂下话后,使劲地拎起那袋垃圾食物直往厨房走。
她将那一大袋食物往中岛一扔,拉开椅子落坐,兀自生起闷气来。
“如果你不欢迎我,我现在就离开。”
片刻之后,客厅里的傅容予淡淡扬嗓说道。
梁安惟胸口一拧,不由得攥紧了粉拳。
但脑海仍盘旋着方才在银行贵宾室里,傅容予对她冷酷挖苦的情景,在强烈自尊心的作崇下,她不许自己出声挽留那家伙。
直至大门合上的声响传来,梁安惟内心无谓的坚持瞬间瓦解,她即刻起身追了出去。
当她追出门外,一脸焦灼的左右梭巡,赫然发觉某人高大颀长的身影正守在门外不远处。
迎上那双堪比黑夜深沉的眸子,梁安惟不自觉的握紧了金属门把。
“我以为你真的希望我走。”只见傅容予轻轻牵动嘴角,叹息似的低语,神情竟透着几许落寞。
梁安惟眸光一颤,松开了门把,朝着记忆中的少年小碎步奔去。
傅容予张开了双臂,结结实实地抱住主动迎来的梁安惟。
曾经在青春里走散的女孩与少年,藉由这个揉合了暧昧与友情的拥抱,重新找回了彼此。
热烟冉冉,两杯速溶咖啡在长桌两头各自飘散香气,傅容予与梁安惟分坐在沙发两侧,隔着一个大大的空位,聊起他们分开的这十年。
“你应该听过傅天森,瑞昀集国的创办人,他是我爷爷,我爸是传天森的长子——傅兆洋,这个名字你应该也不陌生。”
傅容予白皙俊美的面庞没有一丝起伏,彷佛口中谈论的是与他无关的路人甲,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
梁安惟沉默片刻才作出回应:“我知道瑞昀集团,但不是很清楚集团内部的事情。我大学没念理工,也没念商科,念了外文系。考了两年的教甄,考上之后又觉得教书不太适合我,所以我去大宝二宝他们家的贸易公司上班,帮他们翻译外国客户的信件,算是业务性质吧,也是在那段期间,慢慢了解商业这一块的信息……后来,大宝的爸爸有意摄合我跟大宝,我受不了,就辞职了。”
傅容予无比笃定的说:“你不可能喜欢大宝。”
梁安惟回望着他,反问:“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大实配不上你。”他目光灼灼的下此结论。
“谁才配得上我?”她对此嗤之以鼻,自我解嘲:“就像你说的,我们已经不是高中生,离开了狭隘的校园生活,踏入竞争残酷的社会,我什么也不是,过去成绩好,并不代表出了学校也混得好。”
“安惟,你的个性不适合太安静的工作,你适合商业谈判这一类的工作。”
“是啊,我曾经也觉得自己适合当证券交易员。”她不以为然的嘲讽自己。
“我有个朋友在新加坡开设了一间猎人头公司,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帮你联络这位朋友。”
梁安惟听得出来,傅容予不是随口说说,他是认真的,如今依他这样的身分,应该不可能随便开玩笑。
梁安惟果断谢绝他的好意,“我男朋友自己出来创业,公司还在草创初期,我正在全力帮他步上轨道。”
听她提及王家齐,傅容予扬了扬漂亮的墨眉,一脸不予置评的表情。
出于一种古怪的默契,即使两人分离十年,梁安惟仍能感觉得出来,此时傅容予看似平静的表情,实则带了些嘲讽。
梁安惟心口一堵,多少能明白他的想法,便自打嘴巴的补了一句:“家齐他人很好,就是没主见了一点,他需要我在旁边帮着他打理一切。”
傅容予心底早已有了别的主意,他知道该如何对付那位软弱无能的王家齐。
心中拟好对策,傅容予面上不动声色的附和,“看得出来,明明王家齐先生才是公司负责人,你却比他更在意贷款的事情。”
总觉得他那抹笑异常刺眼,梁安惟喉头一噎,只当是自己多心。
“你从来没提遇你爸的事情……我们一直以为你爸不在了,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傅容予从容反驳,“如果你仔细回想,应该会发现,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父亲已经不在。”
梁安惟飞快在脑海回溯,仔细翻找过记忆一阵后,这才发现他所言不假,他确实不曾正面响应过关于他父亲的话题。
“不过,现在我爸确实快死了。”傅容予笑笑的替她找台阶下。
感受到他语气下的冷漠,以及面上毫无温度的假笑,不难察觉傅容予与父亲之间的疏离。
“我爸去年刚过七十岁大岁,最好的生日礼物是发现肝癌,很不幸的是,他的病情恶化得很快,剩下的日子都得躺在医院里,应该是出不来了。”
瞥见梁安惟紧蹙秀眉的疑惑神色,傅容予这才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一声不响就搬家?”
这个问题已经淤塞心底长达十年,她从未想过,能有机会当着他的面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