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侧的阅读区里,梁安惟坐在两人共桌的座位上,翻着自己带来的教科书,心浮气躁的读着。
“那是不是二年三班的傅容予?”
“就是他啊!”
“他好像经常缺课,可是全年级模拟考还能考第一名,真的好强喔!”
这座市立图书馆与长义高中相距不到五百公尺,可想而知,一到寒暑假便成为长义高中学生的聚集地。
傅容予为人虽然低调,但任谁也不会轻易忽略他醒目的外貌,先前校庆时,学生会举办校花、校草的投票比赛,毫无意外的,傅容予以全校最高票胜出,至于校花嘛,则是一名高一新生。
有一回放学,梁安惟正好撞见校花学妹向傅容予告白,该名高一学妹甚至跑来向她询问与傅容予的关系。
梁安惟可不是好惹的,当她发现校花学妹浑身敌意,二话不说便从傅容予手里抢过那封情书,直奔教师休息室打小报告去。
“学妹,劝你好好读书吧,傅容予不喜欢太笨的女生。”
当日,校花学妹惨遭班导师训斥,并在教师休息室外罚站时,梁安惟刻意慢悠悠地从学妹面前晃过,幸灾乐祸的给予劝告。
自此,校园中难免流窜着关于她与傅容予的暧昧传闻。
梁安惟没当回事,只因她很清楚,现阶段的她与傅容予,都不是会把心思摆在谈恋爱这种事上的傻瓜。
傅容予的母亲是颗未爆弹,他的家庭是一大包袱,生活已是捉襟见肘,怎可能还有多余的闲情逸致谈恋爱?
只是,经过上个礼拜那突如其来的拥抱,沉淀情绪的这几天,她总没由来的感到心烦意乱,总是没由来的红了脸,总是……没由来的想起傅容予。
此时,听着周遭围绕着傅容予打转的窃窃私语,她莫名的又烦躁起来。
傅容予捧着普鲁斯特的《追亿似水年华》返回位子上,视线缓慢地扫过她手上的教科书,颇有几分调侃意味。
“你看这些小说对考试也没什么帮助,不如带讲义来复习。”梁安惟压低音量,反过来挖苦令人发指的聪明家伙。
淡淡掩下深邃长眸,傅容予翻动着书页,不以为然的回道:“考试不过是大人为孩子设下的游戏规则,不必看得太重,月兑离了考试,外面的世界才是真正残酷的试验。”
说得可真容易,不是每个人都能跟他一样,过目、过耳便不忘。
梁安惟懒得浪费口舌与他抗辩,继续栽进枯燥乏味的教科书里,努力温习这一学期所获得的知识。
读着读着,眼皮沉了起来,梁安惟正欲抬手揉眼,一只大手却先一步拉住她的纤手。
眼皮上的瞌睡虫瞬间逃离,梁安惟浑身紧绷,别眸斜睐,迎上傅容予灼灼有神的黑眸。
“你、你干嘛?!”她佯装不耐烦的斥问。
“别揉眼睛,会伤眼。”他压下那只白皙的纤手,随后拿开了自己的手,神情看上去并无任何异状。
“你越来越像我妈了。”她抿了抿嘴角取笑他。
“如果你跟我一样,有一个比青少年还要情绪化的妈妈,你也会跟我一样啰嗦。”
闻言,戏谑的笑容一匾,梁安惟连忙低下头,佯装若无其事的翻动教科书。
“你别这么紧张好吗?既然我敢主动在你面前提起我妈,代表我不在乎跟你讨论我妈。”
傅容予的心思向来敏感,自然看得出她刻意迥避的痕迹。
“你妈……最近还好吗?”顺着话题,梁安惟问候起傅母。
“她还老样子,时好时坏,我说要带她去看医生,她也不肯,我只能顺着她。”
听着傅容予语气漠然地陈述一件无奈的事实,梁安惟胸中一窒,不敢再往下问。
她比谁都清楚,傅容予一个人撑起了那个家,即使那个家只有他与母亲两个人,可他一直极力且小心翼翼的维持现状。
“等你上了大学,可能要搬出去住,到时你妈该怎么办?”梁安惟不禁为他忧心起未来会面临的难题。
大手复又翻过一页书纸,傅容予面无表情,淡淡回道:“我不一定会上大学。”
梁安惟怔了怔,有些激动的提嗓追问:“你疯了吗?!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上大学,只有继续升学,你才能翻身!”
霎时,阅读室里的众人齐目望来,意识到自己的音量过大,梁安惟咬了咬下唇,将涨红的小脸埋回教科书里。
直至投射在梁安惟这方的异样目光转离,秀丽小脸才重新探出来,怒瞪着傅容予,压低嗓音说:“这里不好说话,我们先出去。”
傅容予却是伸出了修长大手,轻扣住她的下巴,将她那张微烫的秀颜转回教科书内。
“好好读你的书吧,我可不想害你考不上大学。”
梁安惟被他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只得专心读起手里的教科书。
读着读着,瞌睡虫再次爬满眼皮,梁安惟实在忍不住了,索性往桌面一趴,闭眸小憩。
“梁安惟?你睡着了?”
耳畔依稀传来傅容予低柔的嗓音,梁安惟陷在软绵绵的梦境里挣扎着。
“你不饿吗?大家都去吃午餐了,你打算留在这里睡觉吗?”
“……你好吵。”
梁安惟抬起虚软无力的手,胡乱对空挥了挥,却被傅容予一把握住,轻轻压回桌上。
梁安惟睡得正香沉,自然没察觉她的手遭人攥握住。
她只觉得,一阵温热气息吹拂过脸颊,随后,一抹熟悉的古龙水气味钻入鼻尖。
她认得那个气味……那是傅容予身上的香气。
他又想做什么了?该不会是想对她恶作剧?不会的……他才没这么无聊。
可是,脸颊有些发痒,好像是发丝扎着皮肤,她轻蹙秀眉,睁开两条眼缝,赫然对上俯身而来的某张俊颜。
迷蒙的水眸倏地睁大,此时凑近她面前的傅容予,竟然——竟然在她脸频上轻轻一吻!
梁安惟火速坐直上身,两手紧捂住自己的脸蛋,两颊清晰可见瑰丽红晕。
罪魁祸首慢条斯理的坐正身躯,轻轻合上手边那本《追忆似水年华》,推椅起身,撇首对她说:“走,我们吃午餐去。”
“啊?!”
双手犹捂着脸蛋的梁安惟傻了傻,完全跟不上他的逻辑思路。
将书本归位,又动手拾掇好梁安惟带来的那叠教科书,抽起挂在椅背上的女用背包,傅容予娴熟而自然地将背包往自己身上背。
梁安惟又是一呆,指了指他背在身侧的背包,还未扬嗓发问,傅容予已握住她悬在空中的那只手,将她从座位上带起身。
傅容予就这么牵着她的手直往外走,行经图书馆一楼大厅时,沿路认出他们两人的长义学生个个目瞪口呆。
梁安惟脑中一片混乱,只能任随傅容予牵着她的手,推开围书馆大门,双双投入明灿的冬季阳光里。
“傅容予,你疯了吗?”梁安惟终于找回自己的嗓音。
“大年初一,你来我家拜年吧,我妈会给你准备红包的。”傅容予自顾自的叮嘱着。
“你——你话题别么快行不行?!”梁安惟红着双颊低斥。
霍地,傅容予停步回首,俊秀面庞扬起浅笑,说:“安惟,我一直觉得我能转学来长义高中,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梁安惟微怔,心口荡漾着情窦初开的骚动,久久无法平息。
说完话,傅容予转正眸光,压抑的阴霾又涌上眼底,可他的嘴角仍然是上扬的,只因此刻的他,真的开心极了。
而他明白,唯有背对着梁安惟,他才不会泄漏即将离别的悲伤。
他将要离开这里,他不想再过上这种任人宰割的日子,他受够了屈辱,受够了忍气吞声,受够了被人踩在脚下的耻辱滋味。
他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模样,可他明白,他要的未来,绝对不会是现在充满卑屈的模样……
对于未知的前程,他并不恐惧,他只觉得遗憾。
只因他的青春里已烙下梁安惟的痕迹,抹也抹不去,这一走,他不知道下一次再见面会是何时。
思绪重重一顿,傅容予再次停步,一个转身张臂便又将梁安惟抱了满怀。
梁安惟在他怀中傻掉,好片刻无法作出任何回应。
“大年初一,记得来我家拜年。”他再次低声叮嘱,彷佛这将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梁安惟不懂为何她会有这样的错觉,却也没空深入探究,当下只觉得尴尬极了,绯红着双颊推开他的怀抱。
“你是不是在发情啊?你再这样,我要帮你找女朋友了。”
为了掩饰心慌,她故意主动提及敏感话题,生怕他俩真会越过朋友那条线。
“我没有心情与时间交女朋友,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坚定的说完话,傅容予重新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梁安惟耳畔一热,脸上红潮更深,望着被他盈握于手的皓腕,她竟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过去她一直以为这个年纪是苍白的,除了读书考试,除了挤进前三志愿的大学之外,再也没有其它事情值得期待。
但自从傅容予出现后,她才发现,这个年纪的他们,虽然拥有的不多,朋友与义气占据了这段时光的绝大部分,当他们深陷于悲伤痛苦时,会有无数双手拉着彼此往前走。
一如此际,傅容予牵着她的手,两人齐同行走在青春的轨迹上,在彼此心底留下永难忘怀的印记。
青春,翻过了一页又一页……
怎晓得,当初一路牵着她往前走的少年,在一个翻页过后,就此自她生命中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