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话可勾起了两个男人的好奇了,伸着脖子直往里头瞧,又觉得自己太没规矩,回过神便看到日暖来了,漆盘里端着两小盆的东西和碗筷。
温棠赶紧去接了过来,鼻端乍然闻到香喷喷的气味,忍不住就咽了咽泛滥的口水。
“都尝尝。”乐不染说道。
一早她挑了几个还没长出芽眼的马铃薯,炸了薯条和烧了马铃薯炖肉,炖肉要人看着灶火,她便让日暖留下来,迳自去了杨氏那里。
这时间点,炖肉的火候足了,最是好吃,就是薯条出锅的时间有点久,香脆度不够,会有点软。
“小姐说薯条要沾着这个西红柿的酱汁一道吃,包准你会吃到……不要不要的。”日暖学着乐不染的语调,表情都是自豪,因为真的好吃到不要不要啊。
两个男人也不客气的开动了,这尝一口,那尝一块,接着再也没有其他,只有咀嚼的声音响起。
“要是来碗大米饭就好了。”齐壮发出满足的喟叹。
温棠却思索着要是能给小问带一点回去就好了。
乐不染像是看出两人心底所想,笑道:“马铃薯长三到四个月,短期就能收成,要是赶一赶,年前就能看到成果了。”到时候,大家也能过个好年吧。
看着连汤汁都让薯条给沾着,扫得一干二净的盘子,乐不染笑着拿出两个让日暖捡着碎布缝制的小布袋,“我用葵花籽炒了瓜子,齐叔带回去夜里可以下酒。”
另外一小包给了温棠,说是给小问当零嘴。
送走了齐壮和温棠,老太太这边迎来了据说是县城最出名的官媒,老太太称病,不克招待,由程氏接了。
官媒也算是见惯风浪的人了,老太太病着,她能理解,可女方家长一个不见,却由不相干的大伯母出面,这等作派,肯定是有猫腻。
只是她已经拿了男方的谢礼,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事给办妥才是。
果真,她一直等到茶水都沏了三回,喝到一肚子的水,才等到程氏不情不愿的拿出女方庚帖,她妥贴收好,这才离开乐家。
这事还不算完,若是八字没问题,便就近选蚌好日子,将聘书送来,这件亲事也算板上钉钉了。
送走官媒,程氏忌妒得想撕碎连彼岸的庚帖,好黄了这门亲事。
这门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亲事,为什么不是给黛姐儿和蕙姐儿的?
程氏原先盘算着自家老爷当上知县后,女儿的亲事便能水涨船高,攀上更好的高枝,再也不用和那些眼皮浅的小民小户打交道,因此,有人上门说亲时,她一个也看不上,殊不知这官场水深得很,每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那些个官眷夫人每每有邀宴聚会,都没她的分。
就算去了,也只能是最末座的陪衬。
她可不服了,老爷好歹管理着偌大的县城,怎么那些人就瞧不上她?
她哪里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些个夫人们不也存了同样的心思,眼里只想替夫君结交权贵,替儿女铺路,一个下属夫人能给她们什么荣华富贵?给她帖子已经是给面子了。
程氏发现这条路不通,左思右想,她简单粗暴的请媒婆去知州府提亲,说是家里的姑娘对二少爷一见倾心,有意结亲。
知州夫人这回倒是客气,客气的听完媒婆的花言巧语,客气的把人打发出去,却是从此再没有任何音讯。
日子一久,程氏也知道这件亲事没戏了。
我呸,不过是个直隶州知州的少爷,还是庶子呢,有什么了不起的,看不上她的女儿,她还瞧不起一个旁支庶子,能有什么作为,还不得靠嫡子给他一口饭吃?
这条路不通,县城里多的是乡绅富贵人家,让她就这样把女儿嫁了,心底又不甘心,凭什么便宜那些下等人?
他们家老爷可是一县的父母官,说什么女儿都要高嫁才是。
她日夜温柔小意的对着乐启开吹枕头风,鼓吹他再去捐个官,总要爬得比那知州更高,才能消她满月复被看轻的怒火。
一回两回,虽然程氏只要提了个头就被乐启开给斥了,可转过头去,乐启开架不住心里那点评然心动,是啊,县太爷的官就这么丁点大,不管去到哪,自己就是敬陪末座的那个,要是能让自己再往上升一升,再美不过了。
这心思一动,他便往老太太那里去了,母子俩一合计,这才有了乐不染被带回府的事情发生。
程氏拿着连彼岸的庚帖,她也没想要送去三房,而是直接拿去正房。
老太太没空见她,她屋里也唱着一出大戏。
程氏从丫头的口中得知屋里的是三房的老爷,抿了抿唇,露出一抹她就知道的讽笑,迳自去了。
乐林氏压根没把连彼岸送庚帖的事当回事,由着程氏应付,自己却是把乐启钊找来了,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原来,三房这些天的动静被有心人很快地传到她的耳里。
“瞧瞧你这副鬼样子,满身酒臭,臭不可闻,离我远一点!”
乐启钊是在酒楼里泡着被叫回来的,满身酒气呛人得很,乐林氏嫌弃得不得了,就是个没出息的东西,恨不得打他两棍子出气。
乐启钊乖乖的退到下首最后面的位置,酒也醒了一半,看着老太太,他只有两腿打颤的分。
“我活到七老八十都没能享到你们三房半点福气,你院子里那个女人倒是好命,人参燕窝鱼翅轮流着漱口,呵,还山东阿胶呢,可曾想过孝敬我这老太婆一分半点?”指头有长短,儿子就算一样从她肚子里蹦出来的,也分亲疏远近,她每每只要见到这个读书不成,做生意也平平的儿子,眼里就长针眼,心里就有气。
发作他,多少带着因为拿捏不到乐不染的怒气。
可接下来的事又非要他去办不行,这才把眼不见为净的老三又叫过来。
“娘,您的话儿子不明白,您不想见青娘,我也让她少在您跟前出现,她到底又哪里惹您不快了?”
“你自己回去问问你那跟我对着干的女儿,仗着在外面不明不白赚了钱,用她来路不明的银子都干了什么好事。”
“娘,您这话也太寒碜人了,什么来路不明的银子,染姐儿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她不是那种会与人不清不楚的孩子……”乐启钊这些日子虽然回家倒头便睡,两耳不闻窗外事,母亲看妻子女儿不顺眼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总归是不知染姐儿做了什么让母亲不开心的事,母亲找碴。
“住嘴,回去告诉染丫头,乖乖的把庄子、田地宅子的契书交出来,我便让她顺利的嫁出去,还有,要是她听话,布庄的掌柜位置还是你的,要是不知好歹,就别想出我乐家的大门。”
“娘,您又不缺那点钱,染姐儿就要嫁人了,还是那样的人家,身上有点银子傍着,也有点底气,她要是嫁得好,也会回来孝敬您一二的。”他几乎要叫了出来。
乐启钊心底无比憋屈,这些年他做牛做马是为什么?委屈妻儿屡屡的退让忍耐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从母亲这里得到一句称赞,说他做得好。可母亲的眼里根本没有他,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往后……更不可能有。
而因为他那点私心,连累了妻子女儿……
“大胆!我叫你做你去做就是了!”乐林氏没想到这说一他不敢说二的儿子居然反驳她,这三房是串通好要忤逆她了是吧?
乐起钊委屈的眼眶都泛红了。“娘,您逼着染姐儿要她的私房,是为了大哥吧?”
乐林氏重重拍了下圈椅的扶手,眼底没半点被识破的心虚,反倒豁了出去一般。
“你还敢问,我要不是为了周全这一大家子,何必这么用心计较,老三啊,你和你那媳妇也不反省反省,瞧着把染姐儿教成了什么样子,不孝不敬不悌,不知礼,不明规矩,不懂廉耻,要是我都没脸见人了,这个家要不是有你大哥撑着,哪来你们几个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过着优渥的日子?如今你大哥想往上升一升,我们不帮他谁帮他,我今天把话撂在这,你们谁要挡了老大的青云路,就给我搬出去,我们家不养忘恩负义的无用之人!”早就该把这家子撵出去了,半点都不知道感恩图报,不省心的!
乐启钊的嘴张了又张,最后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如槁木的离开了正房。
他在书房里发呆了半天后,去了杨氏的院子。
尽避夫妻关系疏离,但终究也成亲这么多年了,杨氏看着浑身酒意未退,神情却无比清醒的丈夫,直觉有事。
“青娘,你嫁给我这些年,可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
杨氏没有回答,瞥了这枕边人一眼,“你可是在婆母那里受气了?”
乐启钊的眼里闪过一抹了然。
这是没有吧,他的结发妻子跟着他,连一天的好日子都没过过,他艰难的启齿,“娘说……”
说什么?要他这当人家亲爹的去挖出女儿的体己,供大房用?他忽然语塞。
多么熟悉的场景。
之前,为了大哥,他放弃了女儿,这回,又是为了大哥,他到底要退让什么时候,他娘才能见他的好?
“如果你要说那些我不想听的,趁早把那些话收回去。”一听到丈夫说出那两个字,杨氏便不想再听下去。
她嘴里还喝着女儿让人买回来的补品药膳,房里摆着女儿送来的银霜炭盆,他这爹却打起女儿的那点体己的主意,婆母要丈夫回来转述的话从来没好话,她已经厌烦到不行,这回又要他们三房拿出什么来?他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贪得无厌的老太婆还要什么?
“我——”
“如果你还有时间替婆母传话,倒不如想想自己将来怎么办?我听说四弟打算要接二伯的庶务,这个家……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
“如果染姐儿肯把银子拿出来替大哥铺路……”
又是这句话!这句话挑起了杨氏敏感的神经。
“你想都不要想!”她虎着脸,用乐启钊从来没见过的厌烦神情冷瞪着他。
一向没有大声讲过话,脸红过的夫妻,因为杨氏的态度转变,乐启钊在一向好说话的妻子前面碰了个大钉子。
“你眼里除了你娘还有没有我们娘仨?你继续这么昏聩糊涂下去,我们娘儿仨也不指望你了,我们搬出去住!我就不信活不下去!”她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很重。
乐启钊像被针刺到了般的跳起来,挥着大袖。“你胡说些什么?”
“是你逼我的!”
三老爷这一夜在书房搭了铺,宿在那,杨氏睡在自己的院子。
这对夫妻算是闹崩了。
消息传到乐不染那里,她正忙着,就算知道爹娘闹了龃龉,却只是听听,丝毫没有去劝和的意思。
她是觉得没什么,她对乐家,也就是这样了,而且,就算乐启钊和老太太不欢而散,吵归吵,乐启钊恐怕没有任何能够想改变妻子小孩生活的想法和行动。
没办法,他就是那种人,懦弱、愚孝,没有任何勇气反抗的念头,觉得有那样的念头都是大逆不道。
所以,乐不染也不指望这个便宜爹,对于把原主逼迫到无路可走,打算玉石倶焚的乐家,她实在投入不了什么感情。
唯一能叫她心软的只有那个弟弟。弟弟,她很喜欢。
乐不染正挽起袖子,穿着裙兜,头发高高的用簪子挽起来,露出白藕般的胳臂握着石杵,用力的研捣着扁扁瓷盆里的事物,盆中有水,水里是研磨得极细的颜料。
长长的案桌上放着好一个大盒子,盒子里是各色的矿石。
赭石块、蓝铜矿、孔雀石、雌黄、朱砂、高岭土、藤黄、铅丹、碑磲……全是她花钱叫人搜罗来,或是去作坊买回来的。
也庆幸她所在的这年代,这些矿石不像现代那么难找,有的还近乎绝迹,但也使了不少银子才买到这些。
拿碑磲来说,是海洋最大的贝类,是稀有有机宝石,白皙如玉,是佛教七宝之一,研磨之后,用上好的阿胶调色,其洁白无瑕,可以保宣纸不褪色。
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除了矿物颜料,还有植物,譬如可以炼成胭脂的红蓝花,长在地里的蓼蓝草、用海藤树皮炼制的藤黄……真的想做,一辈子够琢磨的了,只可惜就她一个劳力,日暖要替她打点前后,人手严重不足,植物颜料暂时是做不了了。
传统的水墨画是没有颜色的,只有黑灰白,虽说经过笔法渲染,意境深远,但是添上这些自然颜料,像由远及近的黛山,由春到夏的绿叶,由深至浅的湖色,漂洗妩媚的胭脂,跳跃的藤黄,清冷的花青……它们呈色持久鲜艳,较之水墨画,彩墨画在色彩上丰满、明快又鲜亮,而且,这些颜料可保千年不会褪色,是现代手段生产出来的颜料无法代替的。
即使是不会画画的日暖,也被这些颜色魅惑,看得目不转睛,恨不得各装一个小瓶子回去珍藏。
乐不染一样样敲碎、磨粉、细筛、漂清、冲洗、静置、分离、烘干,才能形成第一道颜色,这样周而复始,才能得到由深至浅分离出来的四道颜色。
做颜料既花心思又费力气,乐不染却浑然不觉得累,沉静如岁月,这一埋首便是四个时辰过去。
县城因为靠着北边,冬天来得早,没两日便下起雪来,恍如盐粒子的雪纷纷扬扬,从下午开始,一直到第二天都不见停。
因为腊月不娶,正月不嫁的习俗,她和连彼岸的好日子只能挑在仲春二月,连彼岸觉得时间太久,可眼下都十一月了,他也无能为力。
连彼岸没奈何,且淞州府的灾情也不能等,他离去的那个夜晚,在乐不染的案桌上放了一朵盛开的芍药,乐不染追了出去,却已经见不到他的人影。
腊月这天,乐不染收到连彼岸寄来的信,信封上用遒逸婉丽的馆阁体写着她的名字,拆开信封,纸上只有一行字——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从一日不见如隔三月,到三秋,再到三岁,期盼与她见面的焦急心情,可以想见思念的煎熬。
他的字筋力有度,气派雍容,又带着股金钩铁划扑眼而来,看起来非常的舒服,乐不染把信看了又看,贴着胸口,彷佛感受文字间的温度和他的思念之情。
空气静默的没有一丝声音,在这安静到极致的寂然里,乐不染彷佛听到了一点什么声响。
扑通、扑通。
那不是她的心跳声,是连彼岸的。
他思念的心声。
她用银簪挑了灯芯,摊开笔墨宣纸,开始写回信。
待写了一张纸,总觉得不满意,他应该不会喜欢自己写在信纸上的日常吧,皱着眉把纸揉成团,扔到一边。
一封信,她翻来覆去的写了小半个时辰,又扔了,最后,她拿来宣纸画笔和颜料画了一小长幅条的山禽腊梅图,落款是一首五言绝句——
山禽矜逸态,梅粉弄轻柔,已有丹青约,千秋指白头。
终于觉得可以,待墨汁干透,封了信,让日暖帮她寄出去。
都说瑞雪庆丰年,一场大雪下到年关。
下雪的天气虽然恶劣,却不冷,真正冷的是雪融的时候,人只要随便往外面一站,不出片刻,就冷得连骨缝里都冒寒气。
对乐不染来说,这一年是丰收年,光是粮食的收益就超过万两,果子的收益也有千两之多,至于马铃薯和玉米她没想要卖,让人悉数收进地窖作为种子,来年便可以开始大肆的种植,那时的收成会更多,银子也会滚滚而来。
另外,她送了两幅彩墨画到如海居,老板还没摊开之前直嘀咕她不够意思,都多久了才送来两幅丹青,之前的两幅小画生吃都不够等等等等等。
等画作摊开后,他直接拦着乐不染不让走了,“这样的芙蓉锦鸡图老夫从来没见过,锦鸡毛色鲜亮,眼神睨人,还有这幅笔画,这色彩……好姑女乃女乃,求求您可否让我见放翁老人家一面,目睹他老人家的风采?”
乐不染被缠得无法,只好答应再给两幅书法和条画,老板才放她走人。
她不知道,如今县里那些个达官雅士和文人书生对这不知来历,技艺极精,却画作很少,少到一出现便引人争购的画师有多火爆和追捧。
更别提她引领先驱的彩墨画为委靡的画坛注入一股清新的气息,缔造了崭新的风格,在画坛留下重墨浓彩的一笔。这是后话了。
现在老板担心的是,等他推出这两幅叫彩墨画的画作……如海居的大门不知道会不会被挤破?
乐不染很快乐的捧着几乎是鉅款的银子,准备回家过年了。
十一月中旬,她便往柴家送了年礼,衣料、布疋、药材、还有一整条的大火腿,一扇绪肉,庄子里的庄头还有佃农们也收到了五斤的白米,三斤肉、鸡鸭各一只,活鱼一条,鸡蛋十个,还有一疋上好的布料。
已经开始放年假的乐浅昙不用去上学,乐不染便带着他这小劳力去了东市,买了不少年货,还专挑他爱吃的东西买,一点也不手软。
“先生说我今年不错,明年就可以参加童试,我想去试试。”他脸上有着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气魄。
“你可以的,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咱们家的顶梁柱,以后你就要立起来,努力过了童试,比什么都强。”
“我会记住姊姊的教导。”他一定要好好的努力学习,才不会辜负家人对他的期望。
小除夕这天,乐不染又提前发放了年终的赏钱,对日暖还特意赏了她一根玉簪子和两身新衣裳,让她回去和家人团聚,一起守岁过年。
日暖收下东西,给乐不染磕了头,却道:“小姐身边就日暖一个人侍候,奴婢要是回去,小姐怎么办?”
乐不染笑得暖心,她的付出这丫头都看在眼底,记在心底。“让你回去,一来是让你回去和大家吃团圆饭,二来,是让你问问你大哥和妹妹年后愿不愿意一起陪我到京城,要是他们同意,开工日就一起过来。”
日暖不敢置信的问道:“小姐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她身边只有日暖一人,实在不够,她思忖着,女乃娘那边也不差素问一个,干脆让他们到自己这里来,让他们一家团聚。
“奴婢马上回去,得了讯立刻来回禀小姐。”一直以来,他们兄妹仨的月例都是由小姐这里出的,能过来侍候小姐,有什么好不乐意的?
日暖这边乐陶陶的出了乐家的门。
只是,她这边出了门,正房那边却有消息传回来,乐启钊出事了!
乐启钊趁着小年到处去拜访货商,试着想从旧识那里批些过季布料过来,赚点小钱,却被马车给撞断了腿。
来传话的人说因为连日大雪,路面湿滑,又年关近,街市出出入入的马车忙碌,大家都急,互相抢了道,他被惊慌的马匹狠狠踩了两脚,摔出去的时候又被松动的大雪覆盖了个满头满面,被抬回来时全身是血,人也几乎冻成了冰棍子!
乐家立刻就炸了,连忙请大夫来,结果大夫说了,人是救的回来,只是这腿是废定了!
乐不染赶到父母的院子时,一屋子的人不知在说什么,还发出争执的声音。
她一进来就发现很难得的,甚少看见的祖父乐伯畲、乐林氏,二、四房的人都在,而大房只有一个程氏。
她喊了声爷女乃、长辈,便迳自进了内间。
杨氏的床上躺着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惨白透着青灰的乐启钊。
“姊。”乐浅昙听到动静回过头,眼睛立刻红了。
乐不染立刻去拉住弟弟的手,轻拍他的手,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问向乐启钊,“爹,您的腿怎么样?”
乐启钊虽然醒着,但他透支了全部的体力,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只虚弱的说:“废……了……”
杨氏边哭边说:“大夫看过,说你爹的腿即便好了,也要调养,要是没调养好,恐怕以后不良于行。”
“只要人还在,花钱是小事。”乐不染的眼落在乐启钊那层层包裹着布条,却还渗着血水的伤腿。“那撞了爹的马车主人呢?可来打过招呼?”
“兵荒马乱的,闯了祸早就跑了,要不是乡里乡亲帮忙,你爹可能就埋在雪地里没人管了。”杨氏气得双眼通红。
话声刚落,侍花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走进来,杨氏连忙去接过来给乐启钊喂药。
乐启钊沉默的喝了药便睡下,气氛刚缓和些,就听见程氏身边的大丫头来喊人,要三房的人到正房去,说有事商量。
“你和侍花留在这里照看爹,我陪娘过去。”乐不染说道。
“只有姊姊和娘,你们可以吗?”乐浅昙的脸上带着几分冷意,商量?哪次家里的事是真的有商有量的?还不都是爷女乃一声令下,他们三房的人照办?
“沉住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走着瞧就是了。”
“我知道了。”看见姊姊那能安定人心的眼神,乐浅昙彷佛心底有了底气,重重的颔首。
乐不染扶着杨氏去了前头的正房。
刚走进正房就听到程氏尖锐的声音,“娘,虽然说长兄照顾弟弟是应该的,可三叔那模样,得烧多少银子才调养的起来?您要咱们拿钱,好歹给个数,要是这数用完了,还要无止境的掏吗?说出去捅破天也没这道理!”
“娘,大嫂考虑的极是。”是四房的声音。
“闭嘴!”乐林氏喝斥,“喊什么喊,了不起这钱公中出就是了。”
“娘!”程氏没想到婆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乐不染陪着杨氏走进来,正房里只有乐伯畲夫妻、程氏和二、四房两家子,至于那位大伯,忙着处理公务,怕是没空理会这些家事。
众人的脸上都极其难看。
乐不染被乐林氏的话给惊了下,不过随即明白过来,无论如何,她爹毕竟是乐林氏生的,再不待见也不能真的不管不问。
程氏不吭声了,可二房的乐启天说话了,“娘,给弟弟治伤是应该的,只是咱们也该讨论个章程来,弟弟这腿骨只怕没有百两银子能好全吗?”
瞧,这会说话的人就是这样,把好话先说了,兄弟情深,可真正的意思在后头,要是公中这回把银子掏出来,可乐启钊还没好全,继续的花费谁出?公中吗?
乐伯畲夫妻对看了一眼。
要出这笔钱,夫妻俩也是心疼的,可再怎么心疼,老三终究还是自己的儿子,何况,平日的偏心,已经很招人闲话了,大儿子在当官,最要紧的是名声,可不能替他脸上抹灰,为此,总要顾忌着些。
“儿子的爹,你说该怎么办?”乐林氏把烫手山芋丢给乐伯畲。
乐伯畲转着手上的扳指,看了眼众人,沉吟后才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只是家中这些年只出不进,小子们虽然读的是家塾,可笔墨束修就不知花了多少,更何况布庄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差,家里这么多口人要吃饭,这些都是不能省的。”
其实最花银子的是老大想往上爬,那不知又要烧掉多少银子?如今新帝登基,对捐官一事感冒得紧,上行下效,那些个卖官鬻爵的也收紧了风口,要撬开这口子,更不容易。
所谓官商一家,乐伯畲做生意一辈子,对官府的动静就像出远门要看天气一样,总得瞧好了,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乐伯畲说到这里,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只是屋里一片静寂,没有人要接话。
按理,杨氏是要出来接话的,可惜她想开口的时候,乐不染在她的手心里捏了捏。
杨氏意会的闭紧了唇。
乐林氏可不乐意了。“老三媳妇,你也说说该怎么着,受伤的可是你夫君,要不是你这个贪财的女人逼着老三去找活儿,他也不会被车撞了,都说妻贤祸事少,你这不贤不肖的搅家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