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梓赫终于回过神,一手托抱住她抽悸的后背,一手抚了抚她泪迹斑斑的小脸,苍白的俊脸将信将疑。
“徐明璐,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尹梓赫沙哑启嗓,打断了徐明璐不住的道歉。
亦是这一声徐明璐,唤回了她的意识,她眨了眨泪眼,缓过溃堤的情绪来。
“……陛下,方才有人贴在璐儿耳畔,让璐儿非得代她向陛下道歉不可。”
尹梓赫许久没回话,只是满眼沉痛的凝视着她。
徐明璐抓紧机会,再次抱紧了尹梓赫,软声道:“陛下,那人要璐儿代替她陪着陛下,那人说了……只有璐儿能代替她,所以她让我来取她埋下的匣子,她说这些全是陛下给的,她要转交到璐儿手里。”
“你说的话,可是句句属实?”尹梓赫缓住了亟欲失控的情绪,神色一派冷沉的问道。
“璐儿怎敢向陛下撒谎?”
徐明璐从他怀里仰起梨花带泪的脸,指了指地上的木匣子,与那些陈旧物事,哽咽失声的说着。
“陛下,这个匣子是那位姑娘生前埋下的,陛下若不信,尽避端详个真切,那位姑娘不可能骗璐儿。”
顺随她所指的方向,尹梓赫再一次看向了散落于地的簪子与信笺。
那些物事全是当年他亲手送出的,他岂会认不得,
当年冉守月过世后,他几度派人上已人去楼空的冉府寻觉,甚至还派了人前去冉彦良的南方老家询问,冉家人却是斩钉截铁的答复他,从来不曾见过他寻觅的这些物事。
他曾以为,他赠予小师妹的这些簪子书信,已经全让她给扔了……
原来,她没扔,而是埋在了太医局后方的桃花林下。
“那个姑娘还跟你说了什么?”待尹梓赫回过神时,他的双手已不自觉地抱紧了徐明璐。
被搁置在一旁的尹少谦,静静的低着头,竖耳听着他俩的对话,垂放在身侧的两手,悄然紧握成拳。
徐明璐有所警惕的觑了尹少谦一眼,而后蹲,将木匣子里掉落而出的物事全拾掇干净。
她抱紧了木匣子,满眼畏惧地看着尹少谦,随后又望向尹梓赫。
尹梓赫也看出来她对尹少谦的防备,不禁心生疑窦。
据他所知,徐世彬曾有意与荣亲王府结为亲家,皇太后前不久才向他提及此事,似乎有意在徐明璐封为郡主之后,便遂了徐家的心意,为徐明璐与尹少谦指婚。
为此,他自当晓得,这肯定是凤祥宫那头出的主意,只是藉由皇太后之口说出来。
也罢,他本就无意纳徐明璐入后宫,不过是想让这个神似冉守月的女子,代替冉守月静静待在后宫,如此而已,别无他想。
他若是碰了她,他良心过意不去,更绕不了自己。
可他又难忍满腔思念,于是当初才会召徐明璐入宫。她入了宫,他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最终,只想出让皇太后收她作义女这个解决之道。
只要她成了兰心郡主,两人以兄妹相称,他便能把这个让他一再想起冉守月的女子留在身旁,让他一缓思念之苦。
可如今徐明璐口口声声说是冉守月鬼魂之托,让她代替冉守月陪伴他左右,这些话他能信吗?
他应该信吗?
“陛下,这儿有外人在,璐儿不好说。”
说这话时,秀眸时不时的觑向一旁的尹少谦,徐明璐毫不掩饰她对尹少谦的提防。
尹少谦自然听得出徐明璐对他的防备,他嘴角若有似无的扬了扬,并不当回事……他在意的是,这个徐明璐为何会晓得冉守月的事?
“少谦,你怎会来太医局?”尹梓赫望着低头垂首的尹少谦问道。
“回陛下,微臣听说徐姑娘不见踪影,便在宫里随处寻觅,正巧看见徐姑娘来了太医局,就一路尾随而至。”尹少谦这席话说来毫无破综。
徐明璐闻言,心中暗暗一凛。
他是几时跟着她的?为何她一路毫无所觉,还有,他为何要来寻她?他们两人毫不相识,只不过在国子监见上一面,说过几句话罢了,他为何要用着彼此熟稔的口吻呢?
尹梓赫自然也听得出尹少谦语气下的亲昵,不由得联想起他们两人是否早已相识。
荣亲王与先帝素来亲近,而荣亲王又是先帝的堂弟,算得上是皇族分支,论来尹少谦是他的堂弟,又身怀长才,可两人年纪有些差距,关系算不上亲近。
“少谦,你为何要特地入宫来找徐明璐?”尹梓赫索性把话问白了。
尹少谦抬起异常炯亮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徐明璐,清楚看见她眼中的惧怕与戒慎,嘴角不由得扬起。
“少谦不敢隐瞒陛下,少谦从前便听长辈们提及徐尚书的孙女,长辈们也有意替我们两人做媒,所以就一直俯记着徐氏。”
尹少谦这是做什么?他这根本是摆明了想跟皇帝抢女人!
徐明璐瞪大秀眸,不敢置信,脑海中不禁浮现尹常泓过去的种种行径。
出乎意料的是,尹梓赫并未动怒,他一脸漠然,无动于衷。
徐明璐心底有些发凉,却也悟透了一理。
于尹梓赫而言,冉守月以外的女子,他都不当回事,亦不在乎谁来抢。
“少谦,朕明白你的心意,但徐明璐恐怕只能留在宫里。”
“陛下,今日是徐明璐册封为郡主的日子,您应当没忘吧?”
仿佛刻意似的,尹少谦佯装一且担忧的提醒起尹梓赫。
尹梓赫只当尹少谦是孩子气,在吃自己的干醋罢了,根本不当回事。
“朕没忘。”尹梓赫淡淡回道,话一落,他身旁的徐明璐神情焦灼,纤手捏紧了尹梓赫的袖角。
几乎是同一时刻,尹梓赫与尹少谦齐目望着她这个不自知的举动。
霎时,两人的眸光与神色俱是沉了下来。
尹梓赫低声安抚着徐明璐:“莫慌,朕自会有分寸。”
徐明璐扬眸点着头,娇软的身子紧紧偎靠尹梓赫,软声低喃:“师兄,我不想当郡主,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闻声,尹梓赫眼底起雾,眸光不再那样锐利,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迷惘。
眼前的女子究竟是谁?她分明是徐明璐,为何用着冉守月的口吻?她只是能看见冉守月的鬼魂,并不是真正的冉守月,为何会一再流露出与冉守月相仿的神态语气?
不再犹豫,尹梓赫搂紧臂弩里的纤腰,转身往太医局内屋走去。
尹少谦就这么被撇下,他只能躬身拱手抱拳,冷眼目送尹梓赫与徐明璐比肩离去,而他却什么也不能做。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瘦弱娇小的徐明璐,嘴里无声的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冉守月,真的是你吗?”
临华宫,寝殿外间的大炕上,尹梓赫手里捏着微湿的锦帕,拉过徐明破沾满尘泥的纤手,亲自替她擦拭干净。
退至门口静候的李福安,悄悄转头朝屋内亲上一眼,目睹此景,心下一惊。
他自十年前便在东宫伺候皇太子,一路跟随皇太子登基,这些年来,偌大皇宫里也只有那么一个冉守月能让陛下凡事亲力亲为。
如今,这个徐明璐处处让陛下破了例,莫怪皇太后与皇后处心积虑要把徐明璐除掉。
只是,方才陛下已让传令官前去宣德殿,禀告皇太后与文武百官,兰心郡主的册封仪典正式撤回,可以想见,宣德殿那一头肯定是乱了套……
思及此处,李福安转回眼,叹了口气,不敢再多想。
只怕这个徐明璐的到来,会为平静已久的皇宫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徐明璐低垂眼睫,看着自己一双白晰的纤手,让尹梓赫捧在掌心上,来回仔细地擦拭干净。
“你说,有人让你去太医局后方的桃花林,把这个匣子挖出来?”
将最后一块污泥擦去,尹梓赫放下了掌里白女敕的纤手,将锦帕扔到一旁盛满清水的金盆里,示意一旁的宫人端走。
宫人端着金盆撤出寝殿外间,不忘把朱漆金钉殿门掩上,登时,寝殿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此起彼落的呼息声。
徐明璐先是不吭声的低着头,而后从大炕上站起身,绕过摆放着陈旧木匣子的茶几,来到尹梓赫的面前。
尹梓赫一双堪比夜色深沉的墨眸,紧盯那张低垂的秀颜不放,却始终耐得住气,静等她开口。
“徐明璐,抬起头来。”良久,尹梓赫终是扬嗓命令道。
未施脂粉的秀颜缓缓抬起,徐明璐定定的望着尹梓赫,心口却是一阵接一阵的颤跳,不知该如何解开这个僵局。
“是谁告诉你关于冉守月的事?”尹梓赫见她始终不语,便开始盘问起来。
“没有人告诉我。”徐明璐摇动螓首。
“那么,是谁指使你去太医局挖出这个匣子来?”
寒嗓问着,尹梓赫转动眸光,望向茶几上的紫檀匣子,光只是这么看着,他的心便抽痛起来,好似刀刨一般,痛得近乎麻木。
他做梦也料想不到,冉守月竟然将这些东西埋了起来,她这是什么用意?
她是舍不得扔掉,抑或她是不愿再看见他送的这些玩意儿,于是便埋在了桃花林之下。
徐明璐静静凝视着他好片刻,内心矛盾拉锯,不断思忖着该不该向他坦白这一切……倘若坦白了,他会不会恨她?
如今他只当冉守月已死,对于一个已死之人,往往是爱大过于恨,可若是他知悉眼前的徐明璐便是冉守月,他会不会反而恨起她来?
愚蠢无知的冉守月,一心迷恋着二皇子尹常泓,尹常泓故意拿她来气皇太子尹梓赫,甚至屡屡在重要时刻带走她,处处与尹梓赫作对。
这些,直到冉守月临死前一刻方悟透,但一切为时已晚,无以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