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日是皇太子册封大典,文武百官早已齐聚在宣德殿大堂上,冉守月一早便让娘亲打扮得明丽端庄,随父亲一同入宫观礼。
她并非朝廷官员,更非皇室子弟,自然不得随父亲入大堂,只得在宣德殿外的长廊上跪着,等候册封仪典开始。
彼时,徐明璐撅着小嘴,一脸不情愿的跪在廊上最后方,与一众受邀入宫观礼的贵族子弟同列。
一双织金黑靴赫然映入她眼帘,她诧异的抬头望去,对上二皇子尹常泓少见的笑脸,不禁看得两眼发怔。
“守月,与其在这儿跪着,倒不如随我一起出宫打猎去。”
二皇子平素对她冷淡,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与她攀谈,更遑论是邀她一同出宫打猎。
冉守月眼底是藏不住的喜悦,她一心全让眼前这个桀骛不驯的二皇子给迷住了,哪里还管得了其他。
“嗯!好,我跟你去!”
闻言,尹常泓笑了,伸出手拉了她一把,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她的手离开宣德殿。
直至入夜后,冉守月才随尹常迅一同回宫。
翰林医官院里,冉彦良与尹梓赫面对面而坐,始终沉默以对。
“爹,我抓了只兔子回来……”
怀里抱着只白兔的冉守月,一进到正厅里,便撞见冉彦良气急败坏的神情。
而后,她又迎上尹梓赫失望的目光,那一刻,她胸中无端发闷,一时竟忘了怀里还抱着兔子,就这么松了手,让白兔给逃了。
“你去哪儿了?”冉彦良怒气腾腾的质问起来。
冉守月低垂水眸,抿咬下唇,自知理穷,不敢辩解,就这么满脸愧疚的垂首不语。
“五皇子特地给了令牌,让你能入宫观礼,你竟然跑去抓兔子?!今儿个我若不好好教训你,别人会当我们冉家的孩子没教养!”
眼看气坏了的冉彦良伸手便要打向冉守月,尹梓赫连忙挪步上前,用他高大身躯挡住了冉守月。
“冉大人使不得,守月到底还年轻,贪玩是自然的。”
见尹梓赫神态坚持,冉彦良只得收回手,叹了口气,道:“五皇子为了今日册封大典,还特地上禀皇后娘娘,守月方得入宫观礼,这样的殊荣与福分,她不当回事,跑去抓兔子,五皇子非但不生气,反而还护着她,五皇子这样宠着她,只会害了她。”
话毕,冉彦良怒气未消的瞪了女儿一眼,痛心疾首的道:“你把别人的用心良苦就这么糟蹋在地上,你心底过得去吗?今日入宫观礼,是五皇子去替你求来的,这份用心你拿什么来补信?”
冉守月咬了咬唇,眼眶泛红,心下却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当初,若不是尹梓赫一厢情愿让她入宫观礼,她今日压根儿没想入宫……
这席话几度到了喉尖,可当冉守月看见挡在她身前的颀长背影,话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僵持之际,一道慢悠悠的天青色人影忽尔进了屋,兀自朝着冉守月扬笑。
“守月,你把令牌落在马车上,我给你送回来。”
尹常泓用着甚是亲昵的口吻说道,登时听怔了尹梓赫与冉彦良。
冉守月红着脸上前接过令牌,而后不自觉的望向尹梓赫。
尹梓赫向来温润的眸光,此时变得冰冷而僵硬,那眼神……好似遭受了背叛一般,无论过了多久,冉守月始终记得他这抹眼神。
无端扰乱一池水的尹常泓,不知是有意抑或无,他朝尹梓赫勾唇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去。
尹常泓前脚刚走,冉彦良火冒三丈的质问声嗓随即又起。
“你跟着二皇子出宫去打猎是不?”
“……爹,我……”
“二皇子生性放荡不羁,你一个女孩子家,怎能与他孤男寡女一同出宫?冉守月,你眼里还有没有家规?!”
冉守月不服气的替自己辩白:“爹,二皇子虽然生性放荡不羁,可他绝对是个正人君子,我随他一同出宫上皇郊打猎,他一路上都护着我,没让我受半点伤,更没有做出任何有失礼节的事。”
亲口听见冉守月说出与二皇子一起出宫,尹梓赫的眸光霎时沉黯下来。
“所以,你宁可与二哥出宫打猎,也不愿留在宣德殿外看我册封。”
听着尹梓赫自我解嘲的沙哑苦笑,冉守月的心头莫名地一阵酸涩。
可她始终觉着自己并没有做错事,为何要感到内疚?又为何要因为他这席话而感到心酸?
这般矛盾的情绪纠缠下,冉守月只是皱起秀眉,扬了扬细巧如瓷的下巴。
她一脸倔色的朝着尹梓赫道:“对,我宁可跟二皇子出宫打猎,也不想留在宫里观礼,你当皇太子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非得要我来观礼不可?”
“冉守月,你当自己在跟谁说话呢?!”冉彦良当场气得脸色发紫。
尹梓赫淡淡撇首,向冉彦良扬了扬手,道:“冉大人莫要在意,我与守月本就是同门师兄妹,素来以平辈相称。”
“殿下,如今您已是皇太子,守月不能再同从前那样没大没小。”
闻言,冉守月心里越发的别扭了。她并不笨,相反的,师傅说过她是国子监里最聪慧的女子,往往一点便通。
她自当明白,尹梓赫被册封为皇太子后,她对他就得如父亲那样,必恭必敬,不能再肆意称呼他师兄。
可她向来不喜受拘束,更不喜那些繁文缛节,待在这个令人喘不过气的华贵宫阙,她只觉着处处受制,连说话都得小心翼翼。
尹梓赫口口声声说想娶她为妻,她知道他并非说假话,他是认真的,可她不愿当太子妃,更不愿被困死在这座金牢里。
她艳羡那个不受世俗礼教束缚的二皇子,她也喜欢跟他在一块儿,他不在乎那些繁琐的宫规,更不拘泥小节……她觉着二皇子才是真正与她般配的那个人。
“殿下,您是皇太子,我只是一个庶民,您又何苦非要我来观礼不可?”
听见冉守月赌气似的,用着无比疏离与恭谨的口吻,故意提及两人的身分有别,尹梓赫抿紧了薄唇,袖下的大手缓缓攥紧。
那双深邃如子夜的墨眸,静静的凝视着冉守月好片刻,而后,尹梓赫扬嗓道——
“冉守月,你当真让我太失望了。”
语落,身着一袭玄黑盘金麒麟纹饰锦袍的尹梓赫,别开俊颜便往门口走去。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从未有过的冷峻气息,那决绝的离去背影,登时看傻了冉守月。
师兄……
冉守月张了张嘴,嗓音却噎在喉尖,怎么也发不出来。
她只是怔怔地瞪着尹梓赫离去的背影,胸口一阵阵拧痛起来,可她当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十年之后,生死一遭,徐明璐终于明白冉守月做错了什么。
她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彻底伤透了一个真正爱她的人,她因为年少气盛而错付真心,最终遭人毒杀的下场。
她眼睁睁看着爱她的人,一个个下场凄凉,她错得离谱,错得天地不容。
“——徐明璐,你挖的是什么?”
尹少谦的高声质问,以及逐步逼近的脚步声,惊醒了深陷回忆之中的徐明璐。
她猛一回过神,尹少谦已来到面前,垂眸望着她用沾满泥土的双手,拽抱在怀的紫檀匣子。
“你为什么来这里?”徐明璐抱紧了怀里的小匣子,满眼戒慎的瞪着他。
“我不能来太医局吗?”尹少谦态度狂傲的反问。
望着那与尹常泓如出一辙的神情,徐明璐心中一紧,低下头沉默不语。
“你怀里的匣子是哪来的?”尹少谦不死的追问。
“没什么——”
话未竟,尹少谦霍地蹲,探手抢过她怀里的匣子。
徐明璐扬眸一瞪,不假思索的伸出脏污的纤毛抢回来。
一时之间,两人互抢着那只沾满泥尘的木匣子,谁也不让谁。
“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陡地,一道冷沉的声嗓响起,打断了徐明璐与尹少谦的争抢。
喀哒,两只手同时松了开来,紫擅木匣子应声掉落于地,匣盖登时被撞了开来。
徐明璐眼眶噙泪,望向那一脸铁青的尹梓赫,霎时,音日回忆又涌上心头。
尹梓赫走近之时,正好看清自匣子里掉落而出的那些物事,仅此一眼,高大身躯登时僵立在原地,无法再靠近半步。
从匣子里掉落而出的,是一支掐丝金凤嵌珍珠簪子,以及一块琉璃嵌青玉坠子,还有几张泛黄的纸笔,以及几副珍珠耳坠。
“……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
尹梓赫直盯着躺在地上的那几样物事好片刻,而后扬起深受震慑的墨眸,来回端详着尹少谦与徐明璐。
尹少谦木着脸,起身行礼,除此之外没有多说什么。
徐明璐一脸恍惚,喘了口气方回过神,随即起身扑进了尹梓赫的怀里。
这一刻,尹梓赫与尹少谦俱是愣住,谁也没料到她会有此举动。
“师兄,我对不住你……那一天,我真的后悔一时贪玩随二皇子出宫打猎,错过了你的册封大典……”
徐明璐紧紧抱住了尹梓赫,双手揪住他玄黑色锦衫后背,秀丽小脸淌满了泪痕,嘴里反复道着歉,声嗓因哭泣抽噎,已近沙哑破碎。
听着她反复道歉的话,尹梓赫着实愣住了,好半晌都回不了神。
一旁的尹少谦低垂的俊脸上,已是一片震惊与僵硬。
徐明璐说的这些话,分明是冉守月才会说的话……莫非她真的是冉守月?
“师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后悔莫及……可是守月一直没机会向你认错……我对不住你。”
徐明璐伏在尹梓赫怀里哭得不能自已,泪眼婆娑的她,哭得快喘不过气,浑身颤抖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