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一辈子在朕面前当个哑巴吗?”尹梓赫眉头紧锁,语气渐显不耐。
“……陛下相信鬼神之说吗?”徐明璐缓缓吐嗓,心下已有了决定。
“朕信。”
“那么,陛下可否相信,璐儿经常能看见一位姑娘的魂魄,她时常跟着璐儿,非要璐儿听她说话不可。”
这些话徐明璐不是没说过,只是尹梓赫始终半信半疑。但摆在眼前的这个紫檀匣子,除了冉守月她自己,这宫里还会有谁知情?
这些事情匪夷所思,已经远超乎常理能解释的范围,除去鬼神之说外,甚难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徐明璐一脸认真地继续说道:“那位姑娘告诉璐儿,她生前辜负了陛下,所以她想让璐儿代替她陪伴陛下……”
“朕知道,方才你已经说过了。”尹梓赫淡淡打断她。
徐明璐缓缓凑上前,伸出双手抱住尹梓赫的肩头,然后往他腿上一坐。
高大身躯刹那间僵硬,尹梓赫分放两侧的双手,悄然攥握成拳。
“陛下,那位姑娘哭得好伤心,她一直求璐儿帮她,她一哭,璐儿也跟着想哭,她说了好多关于陛下的事,璐儿听了也替陛下感到惋惜。”
尹梓赫抬起一只手臂,搭上了徐明璐单薄的肩头,似是想抓开她,又好似想抱紧她,就这么收紧五指,拢着她的肩,迟迟不见任何动作。
“陛下……”徐明璐鼻尖一酸,哽咽失声,“璐儿能喊陛下一声师兄吗?就在方才,那位姑娘一直在璐儿耳边喊着师兄,璐儿一时禁不住,也跟着喊了师兄,冒犯了陛下……”
感觉拢在肩上的大手又是一阵收紧,徐明璐将脸贴在尹梓赫的颈窝里,默默红了眼眶猛掉泪。
师兄,守月生前没能这样好好抱抱你,如今总算是遂了临终前的心愿。
“……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尹梓赫沙哑的声嗓飘入耳底,深深拧痛了徐明璐的心。
“她说,她后悔生前没能像这样抱着陛下,告诉陛下,她很思念陛下,所以她让璐儿代替她……抱着陛下。”
鼻尖一阵浓浓酸涩,徐明璐带着哭腔的把话说完,而后紧紧抱住了尹梓赫。
尹梓赫闭起了灼痛的双眼,终于伸出另一只手臂,将腿上的人儿紧紧圈拥。
徐明璐挣扎着从他怀里抬起脸,捧起那张僵硬的俊颜,凑近了桃花般的双唇,轻轻吻上他紧抿的薄唇。
尹梓赫先是一震,随即回过神,当下便想推开徐明璐。
“师兄,你别推开我,好不?”
一眼看穿尹梓赫的心思,徐明璐用着近乎与冉守月如出一辙的撒娇口吻,声嗓娇软地央求着他。
尹梓赫胸中一紧,正欲推开怀中人儿的双手,就这么硬生生的停住。
“师兄,守月欠了你太多,你能不能让我留在你身边,好好弥补你?”
尹梓赫看着怀里的徐明璐,明明外貌毫无相似之处,可她的一颦一笑,言行举止,俱是宛若冉守月再世,他怎能拒绝得了她?
“……好。”
俊颜满布着被思念折磨的痛苦,尹梓赫满眼沉郁的凝视着她,沉了沉下颚。
徐明璐轻吻着他的眼,挺直鼻梁,而后是那两片红润的薄唇。
他本是抿紧着唇,却在点头允可之后,缓缓张开了唇,含住芳软甜美的小嘴。
尽避如此,他一双峻眉却是攒得甚紧,不难窥见,此时此刻,他心底犹有几分抗拒,至于为何抗拒,不必揣想也该明白,肯定是觉着背叛了冉守月。
师兄,对不住了,守月还没有勇气向你坦白一切……且让我窝囊的继续用着徐明璐这个身分与你相守。
徐明璐将双手环上他的后颈,主动加深了这一吻,甚至探出软女敕小舌随他起舞,将所有思念与懊悔,全付诸于这一吻。
渐渐地,两人气息喘乱,胸口起伏如浪。
尹梓赫满腔灼烫的相思,再难压抑,只能透过徐明璐来倾索。
这些年来,身旁的人皆以为他天生寡情,无欲无求,漫漫长夜,靠着批折子与抚琴自娱度过。
其实,他哪里是寡情无欲,他为了一个死去之人,始终跨不过心底那道坎。
“冉守月已经死了十年,陛下为了一个死人守身十年还不够吗?”
皇太后知悉他几乎不踏入后宫,亦不曾在凤祥宫过夜之后,曾经上临华宫兴师问罪。
“陛下再如何长情,再如何痴心,也该明白阴阳两隔,生死殊离这些道理,纵然陛下再如何守身,死人也断不可能复生。”
皇太后说的这些话,他自是比谁都清楚,可他就是办不到。
虽然他曾经在大婚之日碰过许靖宜,但那是碍于宫规,亦是为了皇室与许家人的期盼与道义。
说到底,他与许靖宜圆房不过是出于一份责任,谁也逃不开。
他当然明白许靖宜对他的那份心思,但早在先帝有意为两人赐婚之时,他便曾与许靖宜把话挑明,娶她可以,但他永远不可能以夫妻之道待她,更不可能与她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许靖宜亦贪求北跋皇后之位,明知他心底无她,她依然执意下嫁,兴许她多少是背负着许氏一族的期望,无论如何都不能舍下后位。
许多年前,许靖宜曾经一脸悲凉的问过他:“陛下,于你而言,是不是生者不稀罕,死者方可恋,是以你从来看不见臣妾的好。”
尹梓赫听得出她话下的讽意,她是在耻笑他一心只惦记着个死人,对眼前的活人视若无睹,漠不关心。
对此,他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无论她是死是活,朕心底都只惦记她一人。”
许靖宜神色黯然,泫然欲泣,瞪了他好一会儿才离去。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看见许靖宜的百般求好,他亦尽可能的提拔许家人才,默许许氏在朝中坐大,把持了泰半朝廷。
所幸许氏一族确实是人才辈出,各为朝中栋梁,且也忠心耿耿,并无任何谋反之心。
即便如此,他依然得防着许氏,并在朝中安置心月复,让这些心月复与许家暗中较量,以防许氏把持整个朝廷内阁。
“师兄,那一年皇太子册封大典……你是不是伤透了心?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熟悉的口吻,熟悉的声调,若不是亲眼确认眼前的女子是徐明璐,尹梓赫当真要以为是冉守月死而复生,回来找他了。
他心疼万分的抱紧了徐明璐,大手扣紧她后脑,将她压在自己的心口前。
“只要你能回来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气。”
“师兄,你心底怨不怨我?”
“不怨。”
枕在脸下的胸膛隆隆震动,尹梓赫一席话说来斩钉截铁,徐明璐凄楚一笑,几度想开口吐露实情,却始终没有勇气张嘴。
她就怕若说出实情,眼前的温柔旖旎,会成了水中月、镜中花,再也构不着一丝一缕。
“这些话全是冉守月让你说的?”薄唇紧贴在她耳畔,尹梓赫苦涩沙哑地问道。
徐明璐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昧着良心,喃喃言道:“是,是那姑娘让我代替她说这些话,也是她让我要代替她补偿陛下。”
尹梓赫万般无奈,却也万般痛苦,他知道这么做不对,亦明白这样会葬送徐明璐一生,可一想到这是冉守月的魂魄所期望的,他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大手捧起了徐明璐彤红的小脸,尹梓赫低垂眉眼,亲吻起她精致小巧的五官,那亲吻的力道,无比温存,无比轻柔,仿佛对待一个珍宝,小心翼翼。
徐明璐固然羞窘,可她并没有退缩,她欣然承受他每一记吮吻,双手环上了他强壮的腰背,将自己紧紧贴住他的胸膛。
……
凤祥宫。
一名小太监快步进到偏殿明间,向着守在门口的嬷嬷通传,只见嬷嬷脸色丕变,随即入内改向皇后的心月复陈嬷嬷通报。
陈嬷嬷得了口信,白着脸凑到罗汉榻前,忧心忡忡瞅着一脸失魂落魄的许靖宜,好片刻方有勇气上禀。
“启禀娘娘,临华宫的小全子过来通传,说……陛下带着徐氏回了临华宫,两人关在寝殿里,至今还没出来。”
许靖宜一脸木然,捧着一盅参茶的双手,不自觉地轻颤起来。
“还说了些什么?”良久,许靖宜貌似一派平静的追问。
“回娘娘的话,小全子还说在太医局时,正巧也碰上了荣亲王世子,世子似乎是去见徐氏的,徐氏在太医局后头的桃花林下挖出个旧匣子,听说是徐氏略通巫术,似乎是受鬼魂之托才去太医局挖匣子。”
许靖宜捧着茶盅的双手忽尔抖得更厉害了,可她面上犹然强装镇定。
“那个徐氏年纪轻轻,怎可能懂巫蛊之术,小全子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听出主子语气下的不悦,陈嬷嬷连忙解释道:“回娘娘的话,小全子没有胡说,据他转述,当时在太医局,徐氏好似变了一个人,竟然胆敢以下犯上,冲着陛下喊什么师兄,还不要命的当着荣亲王世子的面抱住了陛下——”
话未竟,许靖宜手里的茶盅已经给摔了。
哐啷!那一盅参茶碎了满地,吓坏了陈嬷嬷与一侧的宫人。
“娘娘,娘娘!您的手有没有伤着?”
陈嬷嬷凑上前查看许靖宜的双手,生怕一身娇贵的主子割伤了手。
许靖宜却是浑身发颤,红着眼眶,似怒似悲,好片刻说不出话来。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哪儿不舒服?”
“你说,小全子还说了什么?快说!”
罔顾陈嬷嬷的担忧关怀,许靖宜扯着嗓子,急躁的高声追问。
“小全子还说……徐氏挖出的那个匣子,似乎是陛下相识的故人所埋下的,因此才会说徐氏略通巫术,否则她怎会晓得那个匣子被埋在桃花林下。还有,小全子说他虽然站得远,但是隐约听见徐氏说了一句……有人托付她陪伴在陛旁。”
“小全子可有听见徐氏说了是什么人托付?”许靖宜面色如雪一般惨白。
不详内情的陈嬷嬷,看着主子骇人的神色,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道:“小全子说他不清楚,只晓得徐氏不断冲着陛下喊师兄。”
许靖宜忽尔没了声,也没任何动作,就这么瞪着在地上捡拾的宫人。
“娘娘?您还好吗?”陈嬷嬷扶住身子异常僵冷的许靖宜。
“……本宫一点也不好。”
许靖宜冷冷吐嗓,眼中依稀有泪,一脸的不甘与埋怨,这模样看怔了嬷嬷与宫人们。
“当真是冉守月死不瞑目回来托付的吗?是因为受了冉守月的托付,这个徐明璐才会像极了冉守月吗?”
“娘娘在说些什么?冉守月不是早已经死了,她怎可能回来托付任何人?”
早已把冉守月这名字忘得一干二净的陈嬷嬷,听得直发懵。
许靖宜露出一抹凄楚的冷笑,喃喃言道:“就是死了,还不让活人安生,偏要找了个徐明璐来闹,她才肯罢休……”
“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奴越听越发胡涂了。”陈嬷嬷焦灼地问道。
许靖宜只是一脸恨色,眼眶噙满泪水,瞪着那满地疮痍,嘴里念叨着——
“既生许,何生徐……好不容易盼着冉守月离开,如今却又来了个徐明璐,上天是存心不让我与尹梓赫当一回真正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