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到小院,寒招财原是觉得这事与她无关,没打算真去想什么办法,她既然打算要离开娄家,还是泯然于众一些,免得表现得太出色,被娄德山过于看重,日后要走会更加不容易。
皇上赐下这斛珍珠,肯定不是让他们拿来镶成首饰,而是想考验几家皇商,谁有办法化腐朽为神奇,换言之考的是巧用,越巧妙越能被皇上给挑中。
可要怎么做才能别出心裁呢?
吃晚饭时,她脑子也不由自主的想着,就寝时,躺在床榻上,还在继续思考这件事,直到翌日晨起,洗漱后,她坐在绣凳上,由着冬菊替她梳头。
见她打开桌上的妆奁,从里头取出掐丝珍珠发钗时,她陡然一愣,一一瞬便欣喜的从椅子上站起身。
“我想到了……啊,疼!冬菊你快放手。”因她猛然站起来,一时忘了头发还在冬菊手里,头皮被扯得发疼。
冬菊赶紧松手,“四姑娘,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站起来?”接着瞧见她的脸色,讶异的问道:“您这是想到什么了,这般高兴?”
“昨天爹问的事,我想到答案了。”适才不经意想到的主意,让寒招财很欣喜,她仔细端详着桌上那个放着首饰的雕漆妆妆奁,须臾后,方才想到的法子,已完整了起来。
稍晚,她去向秦氏请完安,直接去找娄德山。
恰好在廊道上遇见正要外出的他,她连忙迎上前,“爹,皇上赐下的那斛珍珠,我想到一个办法了。”
娄德山停下脚步,“哦,你想到什么办法?”
昨晚老二想了个不错的法子,他觉得可行,原本盘算着,若是没有其它更好的主意,就打算用那个了,毕竟要赶在一个月的限期内东西送进宫里,不能浪费太多时间,没想到女儿也想出办法来。
因着玉葫芦的事,他对女儿所想到的办法更期待几分。
在说之前,寒招财微笑的先问:“爹可听过买椟还珠的故事?”这是她以前听族学的夫子所说的一个故事,因为觉得有趣,记了下来。
“自然是听过,这与你想到的办法有什么关联?”娄德山好奇一问。
“皇上遴选皇商,是为操办太后六十岁寿诞之事,所以我便想着,不如咱们用一块好的香木,做成一个妆奁,然后再在外头雕些美丽的图案,再把那斛珍珠磨去不规整的部分,镶嵌上去,如此一来,这妆奁看来便价值不菲。”
听完,娄徳山顿时一喜,连连称赞道:“奷、好,这个主意太妙了,挑选那些珍珠圆润的一面镶在木头上,扬长避短,如此一来也就看不出那些珍珠的瑕疵,自然能彰显出它最大的价值,咱们献上这样的一个精巧华美的妆奁,定能讨得皇上和太后的欢喜。”
他欣慰的拍拍女儿肩,嘉许道:“你果然比你那三个兄长还要聪慧,爹没有看错你。”
“爹过奖了,女儿也是今早无意间看到桌上的妆奁,才想到这个法子。”被他这么一夸,寒招财高兴之余,不禁也有些后悔,不该一时心急跑来告诉他这事。
她担心以后娄德山会更加看重她,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这就去让人找块上好的香木,再找最好的工匠来雕刻和镶嵌珍珠。”说完这句,娄德山便迫不及待的往外走去。
“……咱们娄家有几座庄子,我去的那座位在来逢山旁。”看着突然前来找她的寒招财,伍姨娘在回答完后,若有所思的问了句,“四姑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来?”
寒招财微笑解释,“近来天气热得我有些消受不了,吃不下睡不好,那日吃了伍姨娘你带回来的西瓜,我便寻思着,是不是也到咱们的庄子去避避,等天凉些再回来,所以才来向伍姨娘打探庄子的事,想着要去哪里避暑好。”她心忖着那庄子就在山边很好,如此一来要制造“事故”也容易,譬如如失足跌落山崖之类的。
“原来如此呀,乡下庄子确实是凉快些。我去的这处庄子离苏云城不远,来回一趟约莫三、四个时辰,四姑娘若想去避暑,倒回以考虑这里。”伍姨娘推荐道。
再仔细询问那座庄子的事后,寒招财起身道谢,“多谢伍姨娘告诉我这些。”
“都是自家人谢什么,若你还有什么事尽避来找我。对了,你先前差人送来的那条鸳鸯手绢,那手工真是细腻,我很喜欢,让四姑娘费心了。”
听她这般称赞惜花所绣的手绢,寒招财有几分心虚的应道:“伍姨娘喜欢就好。”
两人再说句客气话,伍姨娘送寒招财到门口,目送她离去后,她掏出那条鸳鸯手绢垂首看着,嘴角牵起一丝冷冷笑意。
看来她真是忘了不少事,连她压根就不曾答应过要绣一条鸳鸯手绢给她的事,都不记得了。
另一边,寒招财回到房里,将下人都遣了出去,自己一人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回忆着先前从伍姨娘那里打听来的庄子消息,思量着接下来的计划。
第一步须先征得她爹和嫡母的同意,才能离开娄家,前往那座庄子,等去了之后,再勘察地形,寻找合适出意外的地点。
翌日,她便趁着去向秦氏请安时,提及了要去庄子避暑的事。
“往年也不曾听你说要庄子上避暑,怎么今年倒想要去?”秦氏问。
“自上回遭了船难回来之后,我这身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对这酷热的天气越发难以忍受,所以才想着去咱们庄子里避避暑。”寒招财轻蹙着眉,细声细气回道,一副受这炎热天气所苦的样子。
一向在秦氏跟前鲜少说话的伍姨娘,这时出声替她说了句,“我看四姑娘兴许是先前落水时伤了根底,去庄子里静养些日子,也许能有些帮助。”
秦氏看了她一眼,略一沉吟,颔首道:“也好,那你收拾收拾,过两日就去吧,你爹那边我再同他说一声。你先前替他出的那个主意,他已让人照着你说的法子遣人去做了,这几天可没少在我而前夸你呢。”
娄竹心不过只是个区区庶女,丈夫夸她,她其实倒也不是怎么在意,对她而言,只要他别夸另外那两个庶子就成了。
自从儿子先后让娄家亏了不少银子后,丈夫对儿子是越看越不顺眼,常在她面前责备儿子,让她不免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不管儿子,把家业交给他近来常称许的老大娄梓修。
“都是托爹和母亲的福,才让我侥幸想到了那个主意,希望别给爹坏事就好。”寒招财在秦氏面前羞涩的谦逊几句,再适时的替兄长说几句好话,“要不是宫里只给一个月的期限,时间有些紧迫,相信二哥他们一定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秦氏因她这话,脸上多了分笑容,“若是你这回出的主意,能得皇上和太后青眼,我和你爹会大太记你一功。”说到这儿,秦氏再示好的说了几句,“以后若是你再有什么好主意,可以找你二哥说去,你几个哥哥里他一向最疼你,你们兄妹俩多亲近亲近。”
“是。”寒招财嘴上应了声,心里却翻了个白眼。她儿子最疼娄竹心,她这是哪只眼睛瞧见的?那三个兄长里,老大娄梓修看似温和,但城俯极深;老二娄梓维性子急躁,脾气不怎么好;老三娄梓纲仗着自己是嫡子,自认高人一等,不把他们这些庶子庶女看在眼里,对娄竹心这个庶妹,可没半点像秦氏所说的特别疼她。
又说了几句话,寒招财离开秦氏屋里,回到自己住的小院,便吩咐冬菊开始收拾衣物,打算后天就前往庄子。
为免生出什么变故,还是早走是好。
然而这晚,她却被娄德山叫过去了。
她一进书房,娄德山便问道,“你娘说你想去乡下避暑?”
“也不知是不是上回落水后留下的病谤,女儿近来实在受不了这炎热的天气,所以禀明了母亲,想去咱们的庄园静养一段时日,还望爹能答允。”寒招财神色恭敬的说完,朝他福了个身。
娄德山温言劝说女儿,“这阵子天气确实热,连爹也有些吃不消,不过你再忍忍,等这妆奁做好后,爹再安排人送你前往庄院静养,眼下还是以这妆否为重。”
他都这么说了,寒招财哪里能拒绝,只得装出柔顺的模样颔首,“既然爹这么说了,女儿自然从命。”看来要等一个月后才能去了……瞟见案桌上搁了张图纸,她问了句,“爹,那妆奁的图样可是绘出来了?”
“绘出来了,我就是让你过来瞧瞧咱们的妆奁这样做成不成?”娄德山拿起摆在案桌上的图纸递给她,这主意既是女儿出的,女儿也该先过目。
寒招财接过图纸,垂目仔细看了须臾,才启口表达自己的意见,“我听说当今太后信佛,这几处的雕花,可以把它做成缠绕的莲纹,再把一部分的珍珠镶在这几处地方。”她一边说,一边抬手指点。
站在她身边的娄德山,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颔首,觉得依她所说这样修改,确实更好些。
“就依你说的,明儿个我找工匠过来,该怎么做,你再仔细对他们说说。”
“好。”寒招财应了声。
两人再就妆奁的做法讨论片刻,寒招财便出了书房,在门前遇上娄梓修和娄梓纲兄弟。
“四妹怎么也来了书房?”娄梓修温声问。
“爹差人叫我来看妆奁的图样。”
“咱们都还没看呢,你倒是先看了。”一旁的娄梓纲不冷不热的说了句。
“大哥和二哥还未看过那图样吗?”她微露讶异的表情。
“必是因为这主意是你所想,所以爹才找你先过来看。我也觉得你这主意确实不错,若是这妆奁能做得好,也许这次采办太后寿辰的皇商里,会有咱们娄家一份。”娄梓修不吝赞许她几句。
娄梓纲哼了声,“那大哥最好向老天祈求,其它几家别做的比咱们更好。”本来他手底下的人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办法,他连夜去告诉爹,爹也觉得不错,还夸了他几,不想才过了一晩,她就向爹另提了个主意,爹便弃了他提的那个,改用她所说的办法。”
这事让他心中颇为不忿,好不容易能在爹面前露脸,这风头却被她抢走,他岂能看她顺眼。
对二弟的冷言冷语,类梓修似是丝毫不在意,神色一样煦然温和,“咱们尽力而为就是,其它的就看老天给的安排了。”
寒招财在他们进了书房后,轻轻耸了耸肩,没去理会娄梓纲说的那些话。
娄家兄弟她都不怎么喜欢,她在杏村的大哥和二哥比他们好太多了,两个哥哥还有几位堂哥们,对她可说既疼又宠,彼此之间没有那么多的心机算计,那样才是一家人。
娄家虽然如此富裕,可住在这座大宅子里的人心却是背离的,各有各的盘算。
这一切令她不由得越发想念起亲人,可是还要再等一个月才能回去……
一个月后。
午后,寒招财午睡初醒,佣懒的坐在凉席上发呆。
桂婶走进来,见她醒了,从衣襟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刻意压低嗓音说:“姑娘,这是不久前路家老太太差人送来给您的信。”
先前她被门房叫出去,说是有她家的亲戚找她,她兀自纳闷着是什么亲戚,来到外头瞧见一个面生的婆子,那婆子将她拉到一旁去,轻声说是路老太太差她送信来给四姑娘,让她代为转交。
这事姑娘曾对她提过,所以收了信后,她避开冬菊她们,单独拿进来给她。
寒招财有些讶异,“她真的写信来了?”
从桂婶手上接过信,她迫不及待的拆开来看。
待她看完,桂婶忍不住问:“路老太太在信里写了什么?”
寒招财收起信,笑道,“她约我明天上聚贤楼喝茶。”想不到路老太太还真约她私下里在外头相见呢。
她正好能去向老人家告别,因为那妆奁已在昨天做好,送进宫里,她后天就可以前往那座位在来逢山旁的庄子静养。
这一走,偌若事情能顺利进行,她和路老太太应当不会再相见,还有路挽风……也见不到了,真是舍不得哪,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在离开前看他一眼?
还是算了,都要走了何必看呢,徒添烦恼。
闻言,桂婶吃惊的看着她,“路老太太当真约您去聚贤楼?”
“骗你做什么,她在信里真这么写着。”
“看来路老太太对姑娘确实另眼相待呢。”那日从问心观回来时,姑娘交代她信的事时,她有些讶异,不过那时她以为那路老太太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不会真约姑娘出去,想不到她真约了。
寒招财笑咪咪,有些得意的道:“谁让我长得好,性子又讨人喜欢呢。”
见她这般,桂婶也莞尔的夸了她几句,“说的是,咱们姑娘温妨娴淑,又生得这般美,谁不喜欢呢。”
寒招财亲昵的挽住她的手,“女乃娘,你帮我想想,明天要怎么私下去聚贤楼见路老太太?”
“姑娘是不想让府里其它的人知道这事?”
“你也知道母亲一直想把我嫁给路挽风,但人家都表明不要我了,我可不想再厚着脸皮非揪着他们家不可,更不想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姑娘,你真的对路少给死心了?”桂婶迟疑的问。
“真的,都死了八百次。”寒招财神色认真的颔首。
“那路老太太为何会突然约姑娘相见?”
“她是与我投缘,但那日在问心观,她已明白告诉我,我不可能做她路家的孙媳妇,今儿个约我出去,应当不过是想找我说说话罢了。”知道桂婶对娄竹心忠心耿耽,所以那日从问心观回来后,寒招财便把那天她和路老太太所说的话,选择一部分能说的,告诉桂婶。
桂婶叹了口气,安慰她,“姑娘这般好,路家不要您,是他们没有福气。”
“就是啊。”寒招财笑应了声,她和路挽风是有缘而无分吧,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他们一起共经船难,一起大难不死,起码也修了有八十年吧,可惜还差了那么二十年。
也许下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