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夏的阳光透过层层树荫,筛下一地斑驳,满庭的绿意为炎炎署气带来一丝阴凉,对落落来说,这是个难得清闲的午后,因为朱桓杨出宫,她总算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
可她才躺入凉爽的竹榻没多久,便有一个面生的宫女出现传话。
“是碧落姑娘吧?穆公公派奴牌前来带路,说是有东西给姑娘看。”宫女恭敬地说道。
穆公公叫她?在宫里,就数穆公公跟她最亲近,她不疑有他地跟上绣花鞋,便随宫女前往慈益宫。
一进入,落落才发现自己被骗了,有人假借穆公公的名义引诱她到此。
只见十几个打扮得张扬招摇的宫装女子虎视耽耽地盯着她,她们环绕而坐,主位坐着的是一位头顶黄金凤钗、穿着华贵的女子。
落落扫了这些女子一眼,心知她们都是朱桓杨的嫔妃,为首的女子正是皇贵妃冯丽。
“还不快给贵妃娘娘请安。”宫女催促道。
“不必请安了,快过来吧。”冯贵妃率先向她示好,“妹妹,来这里坐。”她拍拍身边的椅子。
“不了,谢娘娘。”落落摇摇头,在她左首站定,这些女人大费周章地找她来是为什么呢?她决定留下来弄个清楚。
那些女人仔细打量着她,心怀不轨地窃窃私语起来。
“妹妹何必跟姊姊客气呢?”冯贵妃热络地拉过她的手,“大家都是何候皇上的人,不必这么见外。”
自从落落入宫,虽然尚未受封,但皇上却未再宠幸过任何三位嫔妃,这让后宫谁不嫉妒她得到的专宠,深谙后宫生存之道的冯贵妃便先以柔软身段讨好她,打算利用她稳固自己的地位。
落落不说话,只是一径的沉默,因为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来人,把本宫新做的石榴百花裙拿过来。”冯贵妃收买人心地道:“天也热了,我新做的罗裙既轻盈又凉快,妹妹试试。”她摇头拒绝。
“听说你是厉王妃的表妹?”有嫔妃按捺不住,直接问道。
厉王妃是谁?落落抬首愣住。
她的身分本就是朱桓杨随口编造的,用意是想藉厉玉的名声吓唬那些想一探究竟的人。
见她面露迷茫,这帮女人立刻注意到了,看来传言并不是真的……
她们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狐狸精,原来不过是个笨嘴笨舌的丫头,傻不楞登的什么都不知道。
“瞧你这一副模样,沉默寡言,姿容平凡,也不知道皇上是看上了你哪一点,哼。”有人忍不住讽道。
“梅妹妹,不可以这样说话。”冯贵妃假意相劝,有傻瓜要出头整泊她,自己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对啊!你这样怎么何候得了皇上?”一位出身武将之家的妃子笑吟吟地上前去,一脚便踢向她的小腿。
还好落落不是一般女子,她敏捷闪身,躲过一击,可还没站稳,不知是谁端起茶水从后面袭击她,泼了她一头一脸。
“哎哟,真是对不起啊,我手滑了。”芸贵人吐吐舌头,抱歉地笑着。
“真热闹啊。”朱桓杨出其不意地现身,身草银灰外袍的他漫步而来,无论是带着怒火的脚步声还是他阴沉的神色,都显示了他此刻的心情不是很好。
“恭迎皇上。”妃子们大惊,连忙行礼问安。
“爱妃们真是好兴致啊,叫朕的人来给你们玩?你们倒玩得挺开心的嘛。”他神情冷酷地扫视众人,在看向落落时,目光中带着一丝心疼。
此时的她如同他单纯普良的母亲,在父皇的妻妾中困难周旋。
“皇上请息怒,臣妾只是跟碧落姑娘开个玩笑。”见皇上神色不善,冯贵妃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请罪。
“是吗?来人啊,把芸贵人、瑾妃、梅妃逐出宫门,流放塞北。”谁欺负了他的落落,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皇上。”他此言一出,顿时满堂惊愕。
“朕也在开玩笑,只不过比你们的玩笑大一点。”他冷笑道。
“臣妾不明白皇上为什么护着她?她根本不是什么厉王妃的表妹,我认得她,在春灯节时她进过宫,她是某位朝臣的妻子。”瑾妃不怕死地顶撞,从碧落进来这里之后,她就觉得她很眼熟。
“你不明白?那朕告诉你,她将会是朕的皇后。”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还有,朕说她是厉王妃的表妹,她就是,现在你这是在质疑朕吗?来人,传朕口谕,瑾妃目中无人,顶撞朕及皇室宗亲,全家削籍贬为庶人,流放塞外。”朱桓杨恶劣地眯起眼,阴侧侧地道。
“什么?”瑾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浑身发软的跪倒在地。
嫔妃们对皇上的怒火感到惊恐,均噤若寒蝉,害怕会轮到自己被责罚。
“别这样,只是小玩笑,不必责罚任何人。”落落也为他难得显露的怒火吃了一惊,讷讷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水溃,阻止朱桓杨。
冯贵妃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生怕自己的地位受到影响,她与亲族的前途难测。
“不必?为什么不必?她们爱开玩笑,朕也很爱开玩笑。哈哈,这个玩笑好笑吗?”他冰冷地笑着,然后负手迈出慈益宫。
落落连忙追上前去,直到两人回到了安华殿后院的游廊上,朱桓杨才驻足。
他对着身后的她道:“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但我不许你拒绝我的保护,你是我的女人,我把你接进宫来,不是任别人胡来欺负的!”
听着他的话,落落心中一片激荡。
“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你就别再想了。”朱桓杨恢复一贯的笑脸,轻声说道,温柔地拥住她的纤腰。
“算了吧,放过她们好吗?”尽避发丝中还夹杂着茶叶,白裳上沾着茶溃,她却不以为意,善良的本性不允许她看着那些女人因为自己而被流放。
“君无戏言。”他是心疼她才会这么做,却忘了他刚才的举动,正违背着自己许下毁掉冬楚皇朝的承诺,那些嫔妃的家族,都在替他搅乱天下,毁掉冬楚。
“能不能当一切没发生过?”
“不行。”
“可是你那样太残忍了。”她揪着他的衣襟,无法赞同地说道。
她的话让朱桓杨浑身肌肉紧绷,气氛也越来越僵。
“敢禀皇上,冯太师、李将军在御书房求见。”李将军便是瑾妃的兄长。
来得还真快,他叹了口气,松闲双臂,放开了落落。
朱桓杨苦笑地瞧着阳光下的白衣女子,她好耀眼,姣美的容颜中掩不住出尘的气质,更可贵是她的内心也和外表一样纯净无垢。他担心她、想保护她,舍不得她吃一点苦,舍不得她受半丝委屈,可她却不明白他的用心,反而说他很残忍?!
“即使我拥有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在你面前,我却不是一个天子,只是一个深爱你的男人,落落,你明白吗?”他无奈地看着她,虽然因她的话觉得受伤,但他却还是舍不得对她发脾气。
留下无声的轻叹,他转身前往御书房。
看见他落寞的眼神,落落胸口像压满了重石,她错怪他了……
“碧落姑娘,”穆公公慈祥地笑,“怎么哭了?圣上见了,又会心疼好久。”
阳光明媚,美丽的翠鸟在柳丝闻穿行着,但落落却无心欣赏美景,只觉得胸口沉重,很是难受,她不是故意要伤他的心的。
穆公公见她摇头不语,弓着身子道:“碧落姑娘的心思老奴可以了解,但皇上想得比你多。”
“公公,我该怎么做才不会惹起风波?”
“哎!这是宫里,怎会没有争斗?皇上这么做自是有其道理的,当年奴才还在担心,主子肯定不会好好对待这个小丫头,他的性子向来邪佞无情,奴才很伯他会在伤了别人的同时也伤了自己?”
“可后来奴才觉得自己错了,那场大火,奴才才明白,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的主子爱上姑娘你了!大火之后,主子以为你死了,向来冷情冷性的他像变了一个人,不吃不喝也不胡闹了,要知道主子从未珍惜过任何人,所有人都只是他的奴才和棋子罢了,伯主子伤着自己,厉王爷绑着他,这一绑就是一个月,其间他好几次挣月兑开束缚,跑去已变成废墟的龙阳郡,固执地播开灰烬要找寻你的下落。
“碧落姑娘,你对主子来说已超过他所拥有的一切了,从那起,奴才跟辟邪也一起盼望你还活着,以拯救主子那颗冰冷的心,并将冬楚百姓带离苦难。”
落落怔住了,她仿佛看到在黑烟的尽头,是他血红悲切的双眼。
原来他对她的温柔宠爱,对于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正是因为经过如此的苦难,他才会这么珍情与她的相聚,才会为了她压抑自己原本张狂邪肆的性子,甚至为了她不惜创除所有会威胁到她的人……
她瞪得大大的眼睛里掉出晶莹泪珠。
“碧落姑娘,别哭了,奴才要是你,一定乐开了花,能让皇上为我倾心,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后宫复杂绝非你能应付得了的,还是交给皇上去烦恼吧,皇上那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别哭了,奴才带你去更衣。”
“我不哭。”落落胡乱地抹干眼泪,有些迟疑地道:“公公,我能将冬楚百姓带出苦难吗?”
现在天下并不太平,中部匪患严重,北方边境受青狼族侵扰,而东南则是水灾不断,朝廷官员倾轧渎职之事更是时有所闻,甚至还有朝臣私吞国库银两,以致各地灾祸冶理不及,民众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她在跟着喜安赴任时已听说了这些事,在得知小痹就是当今圣上后也有一度怀疑,为什么他好像没有很在意皇朝的国计民生之事。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穆公公不敢再多嘴,带着满月复疑惑的落落回殿内更衣休息。
揉揉眼睛,落落迷迷糊糊地醒来,模模身下的被褥,意识到这是龙床,可她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她一定是在侧殿里削弓弩箭头的时候睡着的。
移动身子,伽罗香气从她的发间、指间升起。
谁把她抱到了这里,答案很清楚。
她抬起手,看见削箭头时扎入指头里的木屑已经被取出来,小小的指头上缠上了干净的绵布。
他人呢?宽大的床榻内只有他的味道,却看不见他的身影。
他还在生她的气吧?她已经多日未见过他了,他总在她睡着之后来看她,只留下令人牵挂的气味让她心烦意乱。
小痹还在生气吗?她的鼻子又酸了,他减少见她的时间,就是为了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吧。
想到他受伤委屈的眼神,她就快不能呼吸,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小痹,喜欢到胸口都为他隐隐痛着。
她知道他可能不是那个她以为的小痹,他对别人很无情、很冷血,也正因为如此,他对她的宠爱和感情才显得更加不容易。
分开的这几年来,她成熟了许多,可以看清他有多狠多冷,但他从不舍得对她凶,即使是在盛怒之下也不会,不管怎样他都维护着她,他所有的柔情只给了她一个人。
他的执着深情她都明白了,也清楚了,她知道自己以后不会再迷惘,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坚定执着。
她要牵他的手,一起走下去,即使满天风雪,路途艰辛,她依然可以抬头含笑地跟他走,一辈子无怨无悔,只要跟他一起就好呵!
“臭邪帝。”突地,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叫骂声。
“母猴子。”有人不甘示弱地骂回去。
落落认出他的声音,扑哧笑了,她摇头起身,往前殿走去。
“你到底想干么?到底是为什么你要玩死所有人?你说啊!”
“朕高兴。”他就是不说。“还有小十弟,你瞪我干么?是你家这口子大半夜扰人清梦,可不是我去找你们麻烦的。”落落循声走了一段路后,发现平日站在大殿两侧的侍卫全都不见了,连辟邪都不知道上哪去了。
担心情势会对朱桓杨不利,她疾走起来,距离声音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