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真是看轻阿芳了呢,谁想得到咱们钟家丫头这般厉害,独个儿就往县太爷跟前凑,别说你大伯父,便是你堂哥们也没这个胆子。我也不是说不能卖地,卖地这事儿还是我同你娘提的,怎地,悄悄把地给卖了,还不教人知晓,这是在防谁啊?防咱们大房还是防你里正舅舅?难不成我们还能贪你们家那几两银子……”
钟凌无奈轻叹,可不就是怕他们贪吗?
上辈子他们拿到手里的,不过区区三十两,王水木进门为赘婿后,发现田地卖掉,觉得自己亏大了,一阵吵闹毒打,将她娘藏的银两全部抢走,消失了几天,再出现,不干活、不做事,成天打骂娘亲,吵着生活过不下去,逼娘想办法赚钱,还闹着要卖屋宅、卖儿女。
前世的钟家三房,说是被大房、二房合力灭掉的,不为过。
骂上老半天后,张氏发现钟凌不发一语,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听训,可钟凌才不是乖巧恭谨,而是一门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张氏叹气,既然地谋不得,不如就……
她换上一张脸,笑嘻嘻地拉住钟凌的小办膊,说道:“阿芳啊,你娘那副身子板确实做不来农事,田卖了也好,可那银子摆在箱里可生不出小银子,不如交给大伯母,大伯母替你放利钱,那利钱可多着呐,一年可生两分利……你也别担心钱会不见……”
看着张氏开开阖阖的嘴,钟凌头痛,早知道会惹来不痛快,却没想到骂完之后张氏满心想着的还是他们家的卖地钱。
钟凌扯回自己的手,正色道:“大伯母,卖地的银子我娘绝对不会拿出来,那是要留给阿静读书用的。”
听到这里,张氏脸色转变,竖目横眉的,一副要打架的架式。
钟凌不理她,自顾自地往下说:“今儿个过来,除了和大伯父说说田地的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要麻烦四哥哥,我和娘做了点糖果点心,想拿到街上卖,可娘担心我一个小丫头出门在外会被人欺负,就想着四哥哥每天都要进城卖柴火,不如也帮着卖。
“刚开始生意怎样、能不能赚钱还不知道,娘的意思是一天先给四哥哥五十文钱,若以后生意好了,再多给四哥哥一点,不知道大伯母想法怎么样?”
张氏脸色数变,听到钟凌一天要给五十文,那么一个月就有一两半,一年十八两,这可比种田要好得多,原本沉怒的脸立刻斜挑起两道眉毛,带上按捺不住的笑。
她拉起钟凌的手,态度重新热络起来,“行!自己家的人怎么能不帮?有什么需要你四哥哥的地方尽避支使他去做。”
“谢谢大伯母,有您这句话,娘就不担心了。”
“可不,你娘那副身子可禁不得吓。对了,有空让你娘过来一趟,我有事想问问她的想法。”
“什么事啊?”
“就是小狈子家里那只母猪生下一窝小猪崽,明儿个我要过去挑两只,如果你娘也有意思养猪添补家用的话,可以合计合计把两家的墙给拆了,在中间建个猪舍。对了,你娘可以一起同我去挑猪崽,她好久没出门了,有大伯母跟着,不怕别人说闲话。”
“多谢大伯母关心,若娘能跟大伯母到外头走走,再好不过了。”
钟凌嘴里应着,心里笑着,大伯母小气重利,施与小惠就能赢得维护,有大房关照着,比什么都强,只是……拆墙建猪舍?得好好考虑,一个不小心两家变成一家,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说什么谢,多生分啊,咱们都是一家人。今天晚上李大户的娘过六十大寿,请城里的戏班子到咱们这里唱戏,回去劝劝你娘,跟咱们出去松散松散,成天关在家里不是回事儿,晚些你们过来,咱们一起去看戏。”
张氏的话让钟凌头皮发麻,心脏一紧一缩的。这李大户的娘过六十大寿,请城里的戏班子……
所以,是今天?!
钟凌挤出一抹笑,说道:“知道了,我回去跟娘说说。”
张氏没把她送出门外,坐在屋子里扬声道:“别忘记提建猪舍的事!”
钟凌没应声,心里急得很。
转身,跨出大门,她加快脚步奔回家里,满脑子想的全是“今天”,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脚下却不敢歇息,直到跑进家门,看见卢氏那刻,她才心头笃定。
就是今天!
靠在门边,她弯下腰,喘几口大气。
王氏拿着杯盏笑道:“小婶子,你这茶是打哪儿买的?真是香啊。”
“是阿芳上次进城带回来的,二嫂喜欢,待会儿带一点回去。”卢氏说道。
“小婶子真大方。”她端起茶喝一口,又道:“小婶子不喝吗?你试试,味道真好,好几年没喝到这么香的茶呢。”
王氏极力鼓吹卢氏喝茶,这让钟凌脑中的疑团豁然开朗,原来答案就在这杯茶里,难怪好端端的会生出那场横祸。只是,迷药在什么时候加进去的?买回来就有吗?不可能,二房早已败落,哪有银子买通茶铺伙计,何况王氏自己也喝了不是?
听着王氏的夸赞,卢氏没想太多,拿起茶盏要就口——
钟凌抓紧时机,大步跨进屋里,喊一声,“娘,大伯母让你现在过去找她。”
卢氏放下茶杯,钟凌望见王氏脸上掩也掩不住的失望,心底冷笑。
“大嫂找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大伯母好像挺急的。娘,您先过去看看吧!”
“好,我过去看看。二嫂,你坐坐。”卢氏打过招呼后离开家门。
卢氏前脚走,王氏便拉住钟凌的手臂问:“阿芳,你大伯母找你娘有什么事?”
“不是谈明年把家里的田留给大房耕种,就是要把墙给拆了,两家变成一家吧。大伯母说得没错,寡妇门前是非多,外面的人睁大眼准备抓我们家的错处呢,要是有大伯父、大伯母帮衬着,娘可以少操点心。”
钟凌一面说,一面观察王氏变化不定的表情。
王氏确实担心,如果大房、三房合为一家,就算今日事成,好处也全给大房占了,二房能落个什么好?
不行!这事得阻止。
丢下钟凌,王氏也往大房那边走去。
王氏离开,钟凌马上拿起母亲的杯盏,对着阳光细细观察细看,这才发觉,母亲的杯底有一点细碎粉粒,再端起王氏的杯子,杯底干干净净,只有些许茶叶渣子。
换言之,是王氏趁母亲不注意时加进去的,因没有足够时间搅拌,药粉尚未完全溶解?
她端过母亲的杯子,从里面倒出两口茶水,与王氏杯子里的剩茶齐高,再用筷子搅拌几下,直到再也看不见细碎粉粒,接着她收掉王氏喝过的杯子,另取一个相同的干净杯子,注满新茶,放在母亲位子边。
布置好一切,她好整以暇地走进厨房里,把糖果分装好。
钟凌神情愉悦,耐心等待,听见脚步声往自己家里折返时,她放下糖果,悄悄走到厅堂窗边。
王氏唠唠叨叨地说道:“小婶子,你可别让大嫂给骗了,拆掉墙,大房可就登堂入室了。你没听说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吗?咬上你家这块大肥肉,要是不吃干抹净,大房哪里舍得松口,拆墙这回事你千万别应。”
“多谢二嫂,我也知道此事不妥,但养两只猪,家里确实可以节省许多开销,我再考虑考虑吧!”
卢氏拿起杯子,喝一口茶水,王氏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
傻了她,担心什么啊,今晚事成,马上就让水木住进来,大房想占便宜还得过水木那关呢,卢氏性子软,挡不了大房,水木可不是好欺负的,到时三房成了自家的囊中物,说啥、做啥不全是她说了算。
想着想着,心里乐开花,方才在大房那里争得面红耳赤,连口清水都没喝上,可不像三房这里,还有好茶叶呢。
人人都知道钟家老三善于营生,当初回乡,分家的田地、屋宅全让大房、二房给占去,但短短几年时间,屋子盖起来,田也买下了,连儿子都能读上书,可见得卢氏手里不知攒着多少身家,怎么说,肥水都不能往别人家田里流。
想到这里,她把杯子里的茶全喝光了,又端起茶壶倒茶,都来这一趟了,不把满壶好茶全填进自己肚子里,多浪费。
她拉拉杂杂说一堆话,等着卢氏昏倒,却没想到卢氏精神看起来一直都不错,自己却有些头昏眼花,看着卢氏的身子在自己眼前摇来晃去,她还不知道自己着了道,以为是迷药生效,卢氏快晕了呢。
她得意地笑出满口黄板牙,想张口说话,却不料“咕咚”一声,一颗头往桌面上撞去。
卢氏见王氏晕倒,一惊,推着她的手臂,想把她给摇醒,“二嫂,你怎么了?”
成事了,钟凌面上一喜,走进厅堂里,对母亲说道:“娘,您别担心,二伯母这是吃了自己的迷药了。”
“你说什么?”卢氏没听懂意思。
“娘,我方才进门,就觉得二伯母好奇怪,时不时瞄你手上那杯茶,难不成她疑心娘把好茶留给自己?二伯母跟着娘去大房后,我把两杯茶拿来细对一下,发觉……”
钟凌把事情经过讲一遍,卢氏这才觉得心惊胆颤。
可二嫂为什么要迷昏自己?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卢氏百思不得其解。
钟凌见状,轻叹,经过那些事,娘还是相信人性本善?还是认定亲戚血缘不可断?善良是好品性,但对敌人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啊。
“今日李大户请了戏班子来村里演大戏,平日里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定会心疼阿芳和弟弟,让我们随伯母堂兄出去看热闹,如果娘一个人在家,昏迷不醒,如果二伯母那个吃喝嫖赌样样会的堂弟上门……”说到这里,她便抿唇不语了。
卢氏性情柔弱,却不是个傻子,看着昏迷的王氏还有什么不懂的?她面上一片凛然,说道:“阿芳,你去请大伯母过来。”
钟凌反对,“娘,事情还没发生,讲再多都只是咱们的猜测,谁会相信二伯母存着坏心眼?怎么说咱们都是亲戚啊,何况堵住这回,谁晓得有没有下次?”
“可这件事不能这样算了。”同样的事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她顾虑亲戚情分,但人家是不是也这样想?
“当然不能!才多久前,二伯母到咱们家闹过一场,现在又上门……娘总想着那是爹的亲戚,不好拒于门外,可现在连迷药都用上了,下回还会有什么更狠毒的招真是不得而知,咱们总不能千日防贼吧。
“娘,不如将错就错,咱们把二伯母扶到娘的屋子里,晚上娘就带我和阿静去看戏,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当阿芳是小人肚肠、防人过度,如果有事……我还真想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卢氏想了想,点头允了。
两人合力把王氏扶到床上,又细细讨论了接下来的事,待钟子静回家,三人就往大房走去。
钟凌多了个心眼,她顺手把家里的蜡烛全收进自己屋里,再拉过被子,把王氏全身裹紧。
临出门前,她淡淡一哂,对好人好、对恶人恶,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谅解,可以无限制使用,没道理做坏事的人永远得不到坏报应。
戏开场,剧情有点老套,但乡下人没看过什么好戏,还是乐津津地一面看、一面说笑。
梆子声响起,戏台上的五娘以袖掩面,哭得正精彩,再过一会儿,五娘就要收拾包袱,送丈夫远行。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里翻腾,再三幕!钟凌心中细数着。
前世,再过不久就会有人匆匆跑过来,喊大伯父、大伯母回去,然后发现母亲和王水木的奸情。上辈子的卢氏百口莫辩,二房极力替三房说话,说是为两个子女的未来,卢氏不能沉塘,于是王水木成为钟家赘婿,所有悲剧从此展开。
这一世,她不会放任同样的事发生。
钟凌扯了扯坐在身边的张氏,低声在她耳边说:“大伯母,我那糖果也不知道好不好卖,不如趁今天晚上大家都在这里,四哥哥和我回家,拿一些来试卖看看。今晚,我就不给四哥哥工钱了,卖多少全算哥哥的,你说好不?”
卖多少全算阿文的?有这种好事当然好啊!
“行,咱们今儿个晚上就开张。”
张氏乐歪嘴,拉了钟子文一把,让他和小侄女回去拿糖,可是想了想,阿文这小子脸皮薄,肯定不好意思拿太多,这可不是客气的时候。
见小儿子和小侄女走了几步,张氏急急忙忙追上前去,拉起钟凌的手说:“大伯母和你们一起回去,也尝尝阿芳做的糖味道好不好。”
钟凌笑着满口应了,她就知道这话肯定能把大伯母给钓上。
大房、二房长久以来都不和,二房不满意大房耕三房的地,大房不满意二房偷走三房的地契,祖父祖母过世,两房中间就筑起一道墙,谁也不见谁,若是今天让大房发现二房的龌龊心思,二房能有好果子吃?
三人一路往钟家三房走去,钟凌装模作样指点钟子文怎么卖糖,一份糖卖多少钱、怎么吆喝,说得张氏心头发痒。
可听着听着,钟子文忽地拧眉,指着前头低声说:“三叔家里怎么有灯火?不是没人在家吗?”
顺着儿子的手望去,张氏惊道:“不会是小偷吧?阿文,你脚程快,跑回去找人过来帮忙。阿芳,咱们悄点声,看看是不是真有小偷。”
“好。”
钟子文加快速度往回跑,张氏和钟凌放轻脚步,悄悄回到三房家里。
这时,贼人才刚走进厅堂,两三盏灯笼摇摇晃晃地照着厅里摆设,一行人准确无误地往卢氏的房间走去。
钟凌站在厅外,等待里头的动静,张氏手脚利落,转进厨房里寻了两根粗木柴过来,递了钟凌一根。
不久,她们听见屋里传来钟理的声音。
他大声斥喝,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拉大嗓门怒吼,“好个卢氏,我弟弟才死去多久,你就与人苟合?你把钟家人的脸往哪里放?钟家容不得你这等贱妇。来,把这对奸夫yin妇给我绑起来!”
钟凌轻蹙柳眉,不一样,和记忆里不太一样,前世的钟理没绑人,他让人去找来钟家大房,一屋子围的全是钟家人。大伯父知道此事,虽然心痛,却为了顾全钟家颜面,决定以大化小,让王水木入赘进三房。
是哪里不对了?
张氏听见钟理的声音,直觉想往屋里冲,这原本是钟凌的计划,但这会儿不确定了,她性子谨慎,一点点的不对劲便让她却步。
她再三忖度,钟理这么做肯定是想把事情闹大,可闹大的话王水木定要遭殃,那可是二房的自己人呀。
匆忙间,钟凌拉住张氏的手,在她耳边轻道:“再等会儿,等四哥哥把人招来。”
张氏想了想,同意,里面都是大男人,她们可别在这里吃了亏。
钟凌没想到,钟子文做事利落,竟召来将近二十个人,他们一进到院子里,钟凌就和张氏连袂出现,引着他们进屋,一下子,人全挤进卢氏的屋子里。
钟凌没跟着,她跑回到自己房里,把所有的蜡烛全数取出点亮,她抓起一大把烛火走进屋子里,逢人就发。
原本只有两个小灯笼,看什么都模模糊糊。
钟理只见被子里裹着一个女人,长长的头发露在被子外头,便认定躺在床上的是卢氏,她的药力还没退,李大户才刚爽过一回,两人脸上肯定含春,只要几句话工夫,就能唬得李大户拿钱遮羞,要是条件谈得拢,就是要把卢氏送过去当小妾又何妨?反正三房没大人,阿芳、阿静两个小孩能顶什么用,还不是任他想搓圆就搓圆、揉扁就揉扁。
这才是一石二鸟的完美计划,哪像王氏这个蠢的,一心想把王水木给弄进三房,也不想想她那个堂弟是什么货色,银子吞进去还肯吐出来?要不是上回她和三房闹过,他还不晓得她那份笨心思呢。
可……怎么突然进来这么多人?亮晃晃的烛光照得他的头有点昏。
他心里烦得厉害,想不出怎么回事,是谁找来这么多人?这会儿他想私底下和李大户谈条件也不能了。
懊恼!钟理转头望去,发现大哥也在时,恨恨咬牙,这下子可好,谋划老半天,这个俏生生的女敕弟媳还是卖不成,他顶多能向李大户要点遮羞费。
算了,既然状况不同,做法自然得变,先讹一笔银子再说,等钱落进三房口袋,再让婆娘用言语逼得卢氏上吊,钱还不是一样拿得到手。
打定主意,他狰狞起脸色,望向李大户。
烛光照在李大户圆滚滚的身子上,他拚命往床里缩,看见来了那么多人,吓得扯起棉被盖住自己的**,却把女人的大腿给露在外头。
他满肚子懊悔,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听自己那随身小厮的话,趁今儿个热闹,村里人都聚在戏棚子底下,暗暗跑到钟家三房来偷香,这会儿可怎么收场?
“好个李大户,竟趁着四下无人,跑到这里行逼奸之事,要是不把你抓进官府,怎对得起我那个苦命的弟弟。”说着说着,钟理唱作俱佳,大哭起来。
一旁的乡亲也是各个义愤填膺,张口就骂——
“欺负孤儿寡母,良心被狗啃了吗?”
“谁不知道他老早就对卢氏有肮脏心思,真是下流、无耻!”
“难怪纳七、八个小妾还下不了半个崽,肯定是坏事做尽,断子绝孙。”
“这厮不能轻饶,否则咱们秀水村里头脚稍整齐的媳妇姑娘都不敢在外头行走了。”
挞伐声此起彼落,吓得李大户手足无措。
“别!千万别,我只是喝醉酒,一时胡涂……钟理,你帮帮我,你欠赌坊的一百两银子我替你还了!”
目光转一圈,李大户觉得满屋子只有钟理可以说动,便把视线投在他身上。
“鬼话!我是那种为钱出卖亲人的不义之徒吗?你可别污蔑我。”他嘴上这样说,可表情却透出一丝喜意。
李大户发现了。
他会发财可不是没原因,奸商做那么多年,怎么瞧不出自己踩进别人的陷阱里?他是想偷香,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钟家三房没半个人,卢氏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一朵好花任由他蹂躏,这不是套儿还能是什么?
可没事别人干么给他下套?他有什么值得别人贪的,说来说去,不就是图他的财,只要是能花银子解决的就是小事,他李大户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想通这一点,他心头大定。
“各位乡亲,我也不知道自个儿是犯了什么邪,胡里胡涂地走到这里,一阵头昏,就、就……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我也是无辜的呀,你们饶过我这一次吧,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我们饶你天不饶!”沉默的钟达开口,重重的一声敲在李大户心头,他猛然抬眼,对上钟达严肃的五官,心头一阵抖。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肯定是被人下了药,我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妻子,我死了,他们怎么办?何况这件事发生得蹊跷,定是有想害我和钟三嫂子,冤枉我不打紧,钟三嫂子还有子女要照顾呢。要不,我出钱,村里各家各户都发二十两,至于钟家三房我出一千两,让钟明的儿女以后有好日子过?”
这是公然贿赂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钟凌还看不清楚就有鬼了。
原来是觉得三房家底不够厚,得再拖个李大户进来才赚得饱,足足一千两呐。确实,高价卖掉三房所有地也不过是八十几两,娘、阿静和自己全数卖掉也凑不到二百两,瞧,李大户多富,不诓他要诓谁呢?
钟凌朝钟理瞧去,冷冷一笑,李大户有没有被人设计不知道,但这个结果绝对是钟理想要的。长进了嘛,前世还没这么聪明呢,这一世他已经懂得两边赚,要了李大户的,再夺三房财产,难怪他不喊钟家人来。
但是不管怎样,李大户这条件确实激起涟漪。
人穷志短,一个村子上百户,能存下银两的只是少数,能存上二十两更是稀有动物,此话一出,再加上给三房的一千两,别说旁人,怕是连张氏都动了心思。
撒钱政策果然是好政策,有事没事钱说话,出了事金钱站出来围事,保证大家都平安无事。
满屋子人不说话,但嘴上沉默,心里大概都答应了,只不过谁都不想应上第一声。
这时钟达开口,怒道:“不行!谁都别想欺负钟家人,就算三弟走了,三房还有我这个大哥。”
听见此话,钟理急忙说道:“大哥,事情已经发生,就算扭他送官也没办法挽回,何况衙府大门朝南开,有理无银莫进来,李大户有得是银子,进了衙门也不过是几板子的事。与其把钱送到县太爷口袋里,不如留在咱们秀水村,何况有那一千两,以后弟妹和阿芳、阿静的日子不是能够好过些?”
钟凌微笑,轮到她出场了,她把手上的蜡烛交给钟子文,大步走到钟理跟前,轻声问道:“二伯父这是答应了?”
直到此刻,钟理才发现侄女也在屋里,他讨好地拉起钟凌的手,劝说道:“阿芳,你可别误会,二伯父全是为三房着想,就算不提银钱,今晚的事要是传出去,你娘丢了名声,日后你想说亲事恐怕没有人敢上门,咱们掩下此事,对你和阿静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钟凌乖巧地点点头,转身对钟达说:“既然二伯父同意,大伯父何必反对,这是二房的事,自然该由二伯父作主。”
“你说什么?”钟理一时没法理解她的话。
“躺在床上的是二伯母啊,阿芳不明白,二伯父干么口口声声提我娘,我娘和阿静在看戏呢!”钟凌故作天真地道。
张氏闻言一巴掌打上自己的头。可不是吗?怎么忘记这一荏,小婶子明明就在戏棚下。
“是啊,刚刚我们还坐在一处,床上这个肯定不是小婶子。”
钟理闻言大惊,冲上前一把拉开女人身上的被子,这下子所有人全看清楚了,哪里是卢氏,明明就是王氏嘛!
王氏早就清醒,她背对众人,本想将错就错,把污名赖到卢氏头上,但这会儿……还能怎么赖,一张丑脸涨成猪肝色,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钟理一口闷气吐不出,扬手就朝王氏身上拳打脚踢,他恨这个蠢货,一点小事也办不好。
见状,村民哄堂大笑。
钟子文见小堂妹笑得满脸悦色,挺身道:“既然二伯父决定这么做,就定下了。阿狗,你快去找李大户的管家过来,各位叔叔、伯伯、大哥,你们装作没事,回去好好看戏,待会儿李大户会藉母亲高寿的事儿,一户发二十两银子喜钱,大伙儿拿了银钱,可得发发好心,千万别把今晚的事给传出去。”
赵大叔笑着道:“那是,二十两的封口费呢,谁的嘴巴不闭紧,我第一个不依。”
不多久,众人散去,钟理恨恨瞪了王氏一眼,走出屋子。
李大户和王氏趁着没人,也飞快地拿起衣服往身上套,中间李大户还不满地踹了王氏两脚,花三千多两银子嫖了个母夜叉,谁能够心平气和。
走进厅堂,钟达转身,二话不说拳头就往弟弟脸上揍去,钟理向来最怕这个哥哥,被打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说!怎么回事?”钟达怒道。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钟理作贼心虚,垂着眉眼不敢看大哥。
“你不知道?不知道你会领着几个人到弟妹家里抓奸?不知道你会赞成李大户的提议?你当人人都是傻子不成!”
钟达恨铁不成钢,当年这个弟弟气死爹,自己立誓不和他来往,但后来心软,两房有了交往,总想着弟弟年纪大了,会渐渐懂事,没想到现在连三房的孤儿寡母都算计上。
钟理被骂得低头不语,现在他满脑里装的不是羞愧,而是即将到手的一千两银子。
有钱还怕没女人?王氏又胖又丑,换个新的进门也不错,现在是她自己犯错,哪敢对自己大小声,拿了银子,他想娶谁就娶谁……钟理越想越得意,根本不在乎大哥是不是生气,只不过脸颊热辣辣地,还痛着。
“阿芳,你来说,二伯母怎么会在你娘屋子里?”
“下午二伯母来家里找娘说话,娘泡茶请二伯母,后来娘去大伯家里问事儿,也不知道二伯母为什么巴巴地跟过去。”
这事钟达是知道的,王氏怕卢氏被大房坑了,一进屋就闹得不可开交,大声阻拦卢氏拆墙盖猪舍,然后把大房每个人全骂一通,骂得口干舌燥,最后还是在卢氏的规劝下才离开。
“后来呢?”
“二伯母是气着了吧,回到厅里,一个顺手拿起娘的杯子仰头就喝,喝完了还紧张大叫说:『糟糕,喝错了!』我心里还觉得奇怪呢,喝错就喝错,娘又不是请不起一杯好茶,二伯母干么吓成那样?
“后来,二伯母急急忙忙想赶回家,娘也没留二伯母,可是二伯母还没走出大厅就晕过去了,我们这才想起二伯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茶水里加了料,二伯母本想让我娘昏倒的?可是,娘昏倒对二伯母有什么好处啊?
“我们想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却也不能让二伯母一直躺在地上,要是受了风寒可就糟糕,于是我和我娘扶二伯母回屋里躺下,谁知道后面竟然还会有这出。”
钟凌说得很详尽,就算再笨的人也听明白了。
王氏是被张氏气得头昏,回到三房,错喝自己下药的茶水,害人不成反害己。
钟达看着弟弟,满脸失望。
钟凌瞄一眼钟理,她个子小,抬头看见的不是钟理的悔不当初,而是满脸算计。他是在算即将入袋的一千两银子吧,这人没救了。
她走到张氏身边,拉拉她的手,怯生生道:“大伯母,你得帮帮五堂哥和堂姐们。”
“有这种爹,你要我怎么帮?”
张氏轻嗤一声,这人还有半点手足亲情吗?当年小叔子的田契被他偷走,小叔子没计较,这些年还不时接济三房,谁知到头来养了只白眼狼。
“我刚听见李大户说二伯父赌输一百两银子,要是李大户的一千两全给了二伯父,怕是会越赌越大,万一赌上瘾,银子输光便罢,就怕日后二伯父想起今日之事,迁怒二伯母,常常听说,赌徒会卖妻卖女卖儿子,万一……”
钟凌一提点,张氏乐开眉,她是个聪明人,尤其在算计银子这方面。
是啊,这钱落在钟理手里,不过是几天舒心,若是待在自己手里,不管是买田买地放利钱,肯定能钱滚钱、利滚利。
张氏模模钟凌的头,夸奖道:“还是你懂得替哥哥姐姐着想,行!就算担着恶名,我也要把银子给攒在手里,不让二叔子把子女给误了。”
听见张氏的话,钟理猛然抬眼,恶狠狠地瞪向张氏和钟凌。
一千两银子进了大房口袋,张氏大手大脚地花起来。
她给二房买地盖新屋,就盖在阿狗家后面那片地儿,新屋盖得又高又大,虽然称不上豪华美观,却比之前一家子人挤在三间小房里要强得多,她里里外外地张罗着,赢得美誉,也赢得二房子女的感激。
钟子华、钟子兰、钟子薇心里何尝不清楚,那些钱掉进亲爹口袋,过几天就没影儿了。
二房搬走,大房立刻把两家中间的土墙给拆掉,多出三间屋子,几个儿子再不必挤在一块,还多了片地盖猪圈。
张氏从哥哥张里正嘴里知道京里大官想买地,想尽办法抢在哥哥之前先置下几十亩,预备转手卖给县太爷,如果价钱谈得拢,少赚一点富了自家哥哥,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她没算到,年底县太爷查出张里正低价买田高价卖,收取中间回扣的事,一怒之下打了他三十板子,夺去他的里正职务。
钱没赚到,命倒去了半条,张氏见状,吓得以买价为卖价,半分不赚,把地给了县太爷,最终空忙一场,这是后话。
另外,她也帮二房买下二十几亩地。
二房就一个儿子,能耕上三、五亩就算厉害了,多余的田自然得靠大房帮忙——大房别的不多,就是儿子多,帮着种种田有什么难的。
买田、盖屋,再加上张氏抠下的回扣后,还剩下七百五十两银子,一本帐册记得清清楚楚,钟达把二房的三个子女叫到跟前,让他们签名按指印。
“你们二房现在有田、有屋,日后吃穿不成问题,子兰、子薇出嫁时,大伯父会从这里各拿出一百五十两给你们当嫁妆,剩下的全给子华。子华你已经定下亲事,等新媳妇进门,你们大伯母会把四百五十两交给你媳妇,你们觉得怎样?还是想把房契、银子带在身边,自己管着?”
钟子薇听见大伯父这样分派,心里不满,为什么不是三人平分,为什么要把钱交给未过门的嫂嫂而不是娘?
她低下头,噘起嘴,心头愠怒,但她什么话都不能多说,只想着回去之后怎么撺掇她娘把新嫂子的钱接管起来,日后自己也才能多分一点。
钟子兰与钟子华是晓事的,两人对视一眼,心里清楚,要是把钱和地契带回去,不管是在他们或娘手里,爹爹一顿板子就能把东西给榨出来,送进赌场,怎么样也得留在大房,好歹爹爹还惧怕大伯父几分。
至于颜面,爹娘做出这档子事,钟家二房早就没了面子。
虽然村人不在明面上说,私底下传得可凶了,整个秀水村谁不晓得爹娘想讹诈李大户、戕害三婶,以至于偷鸡不着蚀把米。
钟子华道:“地契、田契和银子还是留在大伯母这边吧,大伯母精打细算,会过日子,到时肯定能把银子留给妹妹办嫁妆,若是我们带回去,依娘那性子怕是留不了太久。”
钟达点头道:“好,你们兄妹能够看得明白最好。至于你爹那性子,怕是不会改了,供着他一碗饭,别让他饿死就是。”
“是,大伯。”
“这次的事,你们别怨上三房,他们也不晓得会变成这样,大概是你们三叔在天上保佑吧,才会阴错阳差,让他们逃过劫难。”
“大伯父别担心,我们知道是非对错,不会迁怒别人。”
“那就好,回去吧,要是你爹娘闹得厉害,就过来找大伯父。”
钟子兰上前一步,跪地磕头,满心感激地说道:“谢谢大伯父,幸好有大伯父在,子兰会牢记大伯父和大伯母的恩情。”
张氏心头得意了,赢得里子又赢了面子,她把钟子兰拉起来,说:“小孩子家的,说这些做什么,都是一家人,真要怪,也得怪你大伯父,当初我就说这门亲事不好,偏偏你爹就是喜欢王家人,和你们几个舅舅感情好得很。唉,当年你爹娶你娘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赌呢,全是让那些舅爷们给带坏。”
她就怕王家想来分一杯羹,怎么样也得拢好了这几个小的才行。
“讲这些做什么?!”钟达横了妻子一眼,她这是在离间人家母子感情吗?
“我能不讲吗?记不记那个小舅爷还带阿华进赌场?那时阿华才多大啊,娘为那件事气得吐血。别说大伯母心狠,你们还是别认那门亲戚的好。”
张氏哇啦说了一大串,钟达拿她没办法。
钟子华回答,“谢谢大伯母提醒,我们知道的。”
这些年,他也被打怕了,每次爹爹输掉银子,回家便喊打喊杀,他们一家从早做到晚,手起了茧子,挣得一点银钱,还没换到粮呢,爹转眼就拿去输在赌桌上,要不是三叔,他们一家子不知道怎么能活到今天。
可爹娘不知道感恩图报,竟还谋算三房,这让他们以后怎么面对小婶子和堂弟、堂妹?
赌,害人不浅。
二房的事就此落幕,但大房开始忙活了。
钟达向来不管家里事,他知道妻子精明,只叮咛她几句,二房的钱绝对不能给贪了,张氏点头应下,乐乎乎地开始作她的赚钱大梦。
二房经过这一次,再不敢打三房的主意,而大伯母手中有几百两银子,也不会再盯着三房那点蝇头小利看,过了这个坎后,母亲应是无恙,终究王水木没进三房的门,接二连三的祸事应是与他们无缘。
这个结果让钟凌松口气,日子突然明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