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凌换过干净衣服出来,钟子静还没回家,都过午时了。
“娘,阿静还没回来?”
“是啊,饭菜都凉了。你去贺家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好,我去看看。”应了声,钟凌转身出门,卢氏却又唤住她。
卢氏快手快脚用油纸包了两包糖递给她,“阿芳,阿静一直麻烦阿澧,伍辉也不肯收下束修,你送点糖过去,权充咱们的心意了。”
“我知道。”钟凌收下糖又多拿了一包,走出大门。
天有点阴,风吹来,微微的凉,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农人都回家午休去了,稻田里的禾苗已经开始结穗,再过不久,就能收割了。
她心底盘算着,待这季米粮收成,卖地的事就瞒不住,到时大房那边,四哥哥还沾着自家的利,应该不至于反目,但二房……上回的事已经传遍秀水村,她还有胆子再生事吗?
钟凌心里有事,低头忖度。
贺澧在她身后跟着,几次见她差点儿摔进田里,忍不住摇头,有人这样走路的吗?果然钟凌没注意到路面上的石头,一个磕绊,整个人往前摔,贺澧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往后一拽,钟凌重心不稳,跌进他怀里。
抬起头,她先看见的是他那把浓密的大胡子,直到他低下头,她才遇见他的眼睛。“贺大哥,是你,谢了!”
他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唉,性子这么闷,她虽然痞,可也得有对手才能痞得起来,他这样一声不响的,难不成要她来说篇《西游记》缓和气氛?
她刻意放慢脚步,配合他微瘸的腿,然而他不在意似的,依然照着自己的速度前进。
“阿静还没回家,娘让我去贺大哥家里找找。”她终算找出一句话来说。
“伍辉今天来得晚,课还没上完。”
因为迟到所以补课?钟凌恍然大悟。记忆里,徐伍辉是个一板一眼、很有责任的男人,也是这种性格才会蒙得今上赞赏提拔。前世他违背承诺,与钟子芳绝义,但后来两人在京城里碰上,心存罪恶感的他暗地帮钟子芳好几次。
“原来如此,我还担心阿静上课不认真受罚了呢,这不,我带了糖想贿赂先生。”她笑咪咪地把糖送到他跟前。
她带了三份,预备送给徐伍辉、贺澧,再请贺澧带一份送给周大人。
他盯她一眼,正经八百地道:“阿静很好,不必贿赂。”
这男人分不清玩笑和正经话?她叹气,对付直来直往的人,得适时收敛自己的痞气。
“贿赂是玩笑话,我想上街去卖糖,这是刚试做出来的,贺大哥帮我尝尝,如果可以的话,这两天我打算到城里去卖,若能卖出一点口碑,也许过年前可以多做出几种新口味,听说这儿的年节糕糖卖来卖去就那几样,如果我能做些别人没有的,也许生意会不错。”
古代人的吃食还真简单,只管饱,不管好。
“听说?”他挑出她话里的语病。
是啊,都住十几年了,对这里早该熟悉得很,年节糕糖卖些什么,怎么会只是听说?
钟凌赶紧想办法圆过来。“可不是吗?以前老想上街看热闹,但是娘不放心,直到爹爹不在了,我才能帮着家里进城买卖东西,本以为是爹娘俭省,舍不得买些好吃的干果甜品,可这段日子进城次数多了,也没见着什么好东西,听四哥哥说,年节糕糖卖来卖去就是那几样,没有旁的。”
点点头,贺澧说道:“是没有旁的。”
但京城有,许多老字号的铺子有自己的秘方,如果不怕花钱,倒是可以尝到许多好味道。
“所以喽,贺大哥帮我尝尝,看这些糖能不能卖钱?”
“上次的银子花完了?”
“还没怎么动用呢,贺大哥怎么这样问?”钟凌不解。
“不然为什么要动脑筋赚钱?”
钟凌听明白了,笑着解释,“哪里敢花呀,我藏着,就怕娘问起,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这生意非做不行,我不想坐吃山空,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而且有入帐,娘才会舍得吃药,不然像现在吃一天休三天的,病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好?”
“钟三婶的药好像不对症,吃那么久也不见好转。”
“可不是嘛。”
“我娘过去的病症和钟三婶很相似,吃了很多药也不见好转,后来京里来了个大夫把我娘的病傍医好,要不要试试我娘的药方?”
“好啊、好啊,再不快点治好,我担心到冬天娘又要咳得喘不过气。”
“回头我把药方单子给你。”
“谢谢贺大哥,你真是我家的贵人。”
对,是贵人,第一次见面,他帮她赚足三千多两,第二次见面,赠她药方,前世钟子芳要是别怕他、怕得那么厉害,有他的帮助,也许结局不会那么惨。
钟凌打开布包,拿出一颗牛轧糖,剥开油纸,请他品尝。
贺澧把糖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当杏仁的香气和麦芽糖的芳香在嘴里融合,无从想象的香甜让他弯了眉毛。
真好吃,比他尝过的任何味道都要好。
钟凌迫不及待地问:“怎样?好吃吗?”
他点点头,嘴角的笑意被隐藏在大胡子后面。
“既然如此,明天我就把家里的糖拿去卖,先试试水温。十五颗糖一包卖三十文……会不会太贵?”她转头询问贺澧的意见,这价钱似乎有些高,一颗馒头也不过三文钱,而且馒头能管饱,糖可不能。
“可以再试着贵一点。”
“真的吗?”
“真的。”他答得笃定。
贺澧的话给了她充足信心,只不过……她考虑半晌,摇头。“再贵,我怕没人肯买。”
“别担心,卖五十文试试看。”
“真的可以?”
她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浓眉和深邃大眼像能给人安定的力量似的,看着看着,她还真相信自己的糖能卖到五十文。
于是她用力点头,笑道:“行,就照贺大哥说的试试。”
她笑开怀,女敕女敕的粉颊在阳光的照映下透着青春的光彩。
心,微挑,他努力用胡子把笑容隐住,但不成功,因为笑意从眼睛里泄露出来。
钟凌把牛轧糖塞进贺澧怀里,却扳起手指头,当着他的面盘算起自己的糖果生意。“这个糖果生意要是做成功,我打算每隔一段时间就推出一种新甜品,运气好的话,也许明年可以说服娘搬进城里,到时贺大哥再帮我个忙吧,帮我寻一间连着住宅的铺面……”她担心着呢,这里的律法会不会有“未成年少女不得买房”这一条?
“你不喜欢秀水村?”这是她第二次提及搬家,莫非钟家大房、二房真给了她这么大的压力?
“也不至于不喜欢,这里确实山明水秀、地灵人杰,只不过家里的地已经卖掉,就剩下那间宅子,反正口袋里有钱,不如搬到城里,在那里要替阿静寻个好先生也容易些,总不能老是麻烦徐大哥,万一他因为阿静的学业而分心没考上进士,徐大娘那副性子我娘可招架不住。”
哇啦哇啦的,她还真把他当成自己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除了明后年钟家三房将面临的惨事之外,能说的她全讲了。
“伍辉不会让人知道阿静在这里念书。”如果不是他太忙,他会把阿静带在身边教导,他喜欢那个孩子,沉稳、懂事。
“天底下没有绝对的秘密,这件事可以瞒得过一时,瞒不了一世,何况要是一切顺利,再过不久徐大哥就会进京赴考,到时阿静的课业总不能停下来吧?我总觉得,这世间没有谁该平白无故对人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来靠去还是得自立自强的好。”
说话间,两人走到贺家门前。
钟家三房的屋子,当初钟明是花了大把心血,特地为新婚妻子盖的,那屋子在秀水村里可算得上不差了,但比起贺家的四合院,又明显不是一个等级。
贺家只有母子两人和几个小厮丫头,却足足盖上十几间屋子,间间宽敞明亮。贺澧特地收拾给钟子静上课的屋子,就在他的书房旁边、屋子里书架、书桌一应俱全。
贺澧和钟凌进屋时,钟子静已经在收拾书本,准备下课了。
在见到徐伍辉之前,钟凌并没想过面对他会有什么不相同,她认定,那是钟子芳的感情,与自己无关。
但人算不如天算,被强暴过的脑就是和正常的不一样。
在徐伍辉走到她面前,两人视线相接的那瞬间,心,不由自主地震颤着,像是谁在胸口泼上一盆醋汁似的,酸得她无法不皱眉。
看见她,徐伍辉微微笑开,风光霁月的笑容挤进钟凌的脑袋,刨刨挖挖,挖出她脑海中无数段记忆。
他一身干净的青色袍子,腰间系着陈旧的粉色香囊,上面绣着梅花,绣工乱七八糟,比起自己的烂手艺不遑多让,但就一眼,她便记起那是钟子芳送给他的定情礼。
送出礼物那天,他对钟子芳说:二生一世一双人。”
誓言许得轻易,谁知转眼情况变了、环境变了,态度也跟着转变。
钟凌半点都不想哭,那段恋情与她无关,但鼻子就是酸了、眼睛就是红了,那颗无法控制的心脏兀自抽痛个不停。
恨恨地低下头,她讨厌这种突然冒出来的莫名情绪。
她的哀愁让本就沉默的贺澧更加沉默。
这丫头只是固执强撑,她把话说得大声,不让母亲为自己担心,可终究……放不下那段过去。见她死死抿住双唇,不教悲伤外显,贺澧轻叹,何必呢,才多大的年纪,在喜欢的男子面前示弱有什么关系?
“阿静,快回家了,娘在等你吃饭。”她飞快收拾哽咽,转身面对门外。
她那模样,徐伍辉有什么不懂的,他抢上前,一把抓住钟凌的手臂,低声道:“阿芳,我有话对你说。”
贺澧看了两人一眼,带着钟子静走到门外,将屋子留给两人。
徐伍辉走到她面前,握住她软软的小手,笑道:“阿芳,对不住,惹你伤心了。”
屁!她才不伤心,她只是……脑子里面的“徐伍辉”余毒尚未清理干净,给她一点时间调整心情,她就会做出最合宜的表现。
钟凌转身,再度背对他,她努力保持脑袋清晰,努力让理智压过感性,可是,一颗心怦怦乱跳,脑子里恍惚不已,一时间,她分不清自己是钟凌还是钟子芳,她无法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灵异现象”。
她不喜欢徐伍辉的呀,于她,他就是个陌生人,怎么会他心急,她就为他发慌?怎会他爽朗一笑,她的心就泡了蜜糖?
她比谁都清楚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集,怎么他一靠近,她全身就不断发热,像是费洛蒙分泌过量,像是自己没事掉进烘衣机里转个不停?
徐伍辉不允许她逃避,扳过她的身子,勾起她的下巴,他让她与自己面对面。
才短短几个月不见,她竟长得如此美丽,那双眼睛里有着过去没有的清灵,那张小脸上挂起过去不曾有过的坚毅,她聪敏颖慧的模样一下子攫住他的心。
他是喜欢她的,从她出生的时候就喜欢了,他没见过那样漂亮可爱的小女娃儿,一有时间,他就溜到钟家陪她说话。人人都说她长大肯定会和钟三婶一样漂亮,可他总觉得她会比钟三婶更美。
那年,钟三叔对他说:“伍辉要好好念书,我们家阿芳将来要嫁给大官的。”
钟三叔一句话,让他没日没夜地念书,勤奋的态度让爹娘脸上有光。
那年他考秀才,钟三叔拎了一壶酒到他家里来,与他父子二人对饮,钟三叔对他说:“好孩子,三叔做不到的事,你得帮三叔做到,三叔指望你给阿芳争个诰命。”
他应下了,心底却明白,钟三叔是极有才学的,只是时运不济。
那天钟三叔还说,等他中了进士,就把阿芳许给他,言犹在耳,谁知钟三叔再也看不到这一切。
自从自己考上秀才,爹娘对钟家这门亲事就颇有微词,暗地里埋怨着,早知道自家儿子有造化,当年就不应该随口允亲。钟三叔过世后,娘更是急忙否决这门口头亲事,可他不想啊,他想娶阿芳,他是真心喜欢她的。
“阿芳,你不要为我爹娘的态度伤心,你等我,等我考上进士、能作主了,我一定会想办法娶你进门。”他的口气有些迫切,这段时日她时时躲着他,竟是再见一面也难,好不容易见面,她却是半句话都不肯对他说。
钟凌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更没想到自己的眼睛会发神经,掉下两行泪水,她疯了、傻了!
“我发誓,我心里只有阿芳,我们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你不要介意我爹娘,你只要相信我!”
徐伍辉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钟凌感受到他的心脏狂乱地跳着,那是少年郎的真心意,无伪虚。
心暖也心软了,她不喜欢身不由己的感觉,却也无法推开这个情真意切的男人,微微的恍惚,她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的糖被贺澧赞美了,钟凌回到家,吃饱饭后立刻钻进厨房,又多做上一、两百颗牛轧糖,全部的糖分成二十五包,再切一些试吃糖,挑了个家里最漂亮的盘子给装上,隔天一大字就跟着钟子文进城,占到好地方,开始叫卖起来。
她给牛轧糖取蚌响亮的名字——白玉糖,还大言不惭夸口,说那是御厨流出来的秘方。
这年头人人都想皇帝,却又人人当不了皇帝,那么坐不了龙椅,吃吃皇帝糖不为过吧!
反正天高皇帝远,皇帝又被关在高高的紫禁城……
等等,对不起,她不晓得这年头的皇帝住的地方是不是叫作紫禁城,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藉皇帝的名头大赚一笔。
才开卖不多久,钟凌就发现四堂哥很有行商天分。
照理说十几颗糖卖五十文实在不像样,馒头都没这么贵,就算添上皇帝名头,也不见得能卖出去,但钟子文嘴巴甜,女乃女乃叫阿姨、阿姨叫大姐,不过是卖个糖,却把人人夸成天仙美人,很明显地没节操,不过把节操和银子放在天秤上,怎么看都是银子重了点。
于是在钟子文的“教导”下,钟凌豁出脸皮,扯起嗓子喊叫。
“这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大哥哥,买点白玉糖吧,这可是皇帝最爱的点心呢,您先试试,不买不打紧,只是大哥哥非得试试这味儿。”
“怎地,为啥非得试试?”
“大哥哥看起来雍容贵气,咱们家的糖让您尝过,身价肯定得涨。”
面上话说得甜,她心底却羞得没味儿,这话,讲得牙酸呐。
可,讲是不讲?当然得讲!男人为什么乐意在酒店里砸钱?不就是想听年轻貌美的小女生哥哥长、哥哥短的,听她们一句句不真实的夸奖,好一扫在外头被贬低的怨气。
所以啊,买几颗糖送两句赞美,划得来。
果然,“雍容贵气的大哥哥”被捧得很爽,豪迈地掏出一百文钱,买下两包糖。
就这样,两个时辰糖就卖光了,一千两百五十文钱入袋,钟凌脸上乐得开出花,她心满意足地数了一百文钱给四堂哥。
钟子文接到钱,惊得说不出话,平日里卖一捆柴也不过一、二十文钱,下午还得花时间上山砍柴呢,没想到才一个早上就赚了这么多。
不行,爹爹说过,和自家堂妹出门得帮着、护着、照顾着,怎能拿她的钱,他赶紧把钱还给堂妹。
“别给我钱,我也得卖柴火,不过是帮妹妹吆喝两句,不值钱的。”
“谁说不值钱,如果没有四哥哥,我还不敢这样吆喝生意呢,幸好有四哥哥在,我才能把糖给卖光。”她把一百文钱硬塞进钟子文手里。
“可这……不好。”那些钱在手里像会烫人似的,他局促不安。
“四哥哥,你听我说,今儿个不过是试卖,等卖熟了,我还想卖更多东西,往后两个时辰卖不完,得花三、四个时辰,四哥哥总不能一路帮下去吧?你愿意,大伯母还不肯呢。
“倘若你肯收下银子,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让四哥哥帮忙,况且四哥哥不爱农事喜欢做生意,若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还有银子赚,岂不是好事一桩?”
“我回去后立刻把钱交给娘,以后我晚些回去,娘就不会说话了。”
“千万别,四哥哥,银子你先收着,别告诉大伯母,我怕大伯母也想做这门生意,我现在还没站稳脚跟呢,如果大伯母也想做,我让是不让?”
钟凌的话让钟子文红了脸。他娘肯定是会抢这门生意的,前次要不是堂妹态度强硬,说不准现在他们全家人都搬进三叔家里,虽是口口声声帮忙,可他了解自家的娘,她是贪图三叔的屋子,借着、借着怕是不会还了。
“对不住。”钟子文羞愧道。
“大伯母不过是处处替家里着想,怨不得她,可我这门生意是想长长久久做下去的,四哥哥也晓得,我娘身子不好,成天窝在家里做女红,别说眼睛,连身子都要给熬坏了,所以我才害怕这时候有人插一脚。四哥哥……”她恳求地望向钟子文。
他点头道:“就依你说的,我谁都不讲。”
解决了这边,她急忙收拾好东西,家里的糖和干果都还有,便多买几十张油纸,为着让四哥哥能够早点回到家,免得大伯母问东问西,她又雇了辆马车赶回秀水村。
在马车上,钟凌盘算着,今天初试啼声就卖得一两多银子,扣掉本钱,还能赚到七百多文,明天再做多一点,若是一个月能存个二、三十两,也许不到一年就能说动母亲到城里租间铺子。
她叹气,希望一切顺利。
撩开车帘,望向田里的农天,再过些日子田里的作物就要收成了,到时大伯父肯定会问问明年种稻的事,卖地的事自然瞒不住,那个时候再提雇用四哥哥的事吧,大房如此肯定是能够笼络住了,至于二房……
钟凌苦笑,谁说未卜先知是好事,知道未来如何,就会时刻挂心,防这、防那,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这种日子真辛苦。
钟子文也拉开他那边的车窗帘子往外探去,兜里那一百文钱热呼呼的,烘得他的心也跟着发热,长这么大,身上还没有过这么多钱呢,就是过年娘也顶多给个十几二十文压岁钱。
娘老说:“银子攒着,将来好给你们兄弟娶媳妇。”
二哥不依,气娘吝啬,说村里的好姑娘知道有这么一个吝啬婆婆,谁还敢嫁进来?
他知道,二哥看上马小花,马小花爱吃又爱漂亮,和二哥进一趟城,就把他借给二哥的五十文钱全给花光,钱花完了还想买东西,可二哥拿不出钱,面子下不来,只能回家对娘撒气。
娘火大了,出门就骂骂咧咧,说马家养了个会吞银子的扫帚星。这一骂,马小花的娘气炸了,没几天就给马小花说上一门亲事,听说明年开春就要出嫁,害得二哥成天在家里生闷气,跟谁都不说话。
要是自己能像堂妹这么能干会赚钱,二哥就能把马小花给娶进门了吧?
“阿芳,是徐家老大!”钟子文指着马车外。
他的声音引得徐伍辉注意,连同他身边的贺澧也转过头来,钟凌透过车窗看见他们了,脸一红,低下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恋情,却是教人情不自禁,她已经分析过无数次,理智告诉自己,他喜欢的人是钟子芳不是钟凌,他胡涂,她却是清楚,怦然心动不对、脸红心跳也不对、对他动情更不对,但都已经明白清楚的事,她还是无法不在想起他的时候脸涨红。
一次两次,她骂过自己无数次,她甚至嘲笑他那篇告白太老套,没有美眉会因此上钩,但……理智和荷尔蒙对抗的过程让她不舒服,她只好劝说自己,年纪还小呢,怎么样也得安置了娘和弟弟才能替自己打算。
可是她害羞低头的模样,全落入徐伍辉和贺澧眼底,徐伍辉忍不住幸福洋溢,举起手朝马车挥了挥。
隔天晚上,钟凌收到一张画,是弟弟交给她的,徐伍辉画了马车里的她,羞怯而美丽。
看到画,心脏再次狂跳,她越来越无法解释自己。
贵气男斜坐在软榻上,一壶酒喝掉大半,微紧的双眉拉出不欢,北边的鲁国蠢蠢欲动,想必战事将起,他曾经会过鲁国新将鲁鑫,他是个极有能耐的,放眼朝廷上下,还真找不出能与他抗衡之人。
最有趣的是,居然有人提议让寿王出马?叔父那个身子还能上战场?
提出这话,目的是想帮那个人铺路吧?哼!不知死活,他们以为鲁鑫是吃素的吗?十个上官肇平都不够人家下酒。
门开,贺澧从外头进来,看见他,贵气男眉间郁色拉开,嘴角勾出一抹邪昵笑意。
坐正身子,他笑眼眯眯,“木头,你欠我一个交代。”
“交代?”贺澧挑眉看向他。
“你想帮钟家母子无可厚非,可也不该带她去金日昌,一万八千多两银子啊,那天赚的几乎全赔进去了,木头,你真不把钱当钱看?”“啪”的一声,扇子打开,他搧了两搧。
“她只拿走三千七百五十两。”
金日昌是他和上官肇阳合开的铺子,那天的收入将近二万两,之后更因为连开十八次大打响名声,天天高朋满座。
金日昌不似一般赌坊,更有三层楼十二间房,每间房各有不同的赌法,最不同的地方是他们不让人赊欠、不写欠条,不让人闹得家产尽空,如果赌光身上所有银钱,出门时店家会还给赌客一些赌资,让赌客不至于口袋空空地走出店门。
“现在可好了,你带她闹上那一出,满城百姓都相信自己有小丫头的好运道,能从赌坊大捞一票,早上门刚开,就有一堆人在门口排队。”
这不是他们的初衷,开赌坊赚钱是其次,目的在于钓鱼,他们打算花一年时间钓条大肥鱼,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也许半年不到鱼就会自动往砧板上躺,唉,他的砧板菜刀都还没准备好呢。
贺澧没理会上官肇阳的埋怨,低声回道:“我会提早准备。”
上官肇阳点点头,“是该早点做准备,这边不收线,我怎么能放心到北边?”
他的话让贺澧心头微惊,望了他一眼,“朝廷里连个能用的人都没了?”居然需要他亲自领兵?
“要是有可用之人,我会这么忧愁吗?瞧瞧,我都愁白了头发。”勾起一撮青丝,他调戏似的往贺澧脸上拂去。
贺澧身子往后倾,冷脸道:“你眼睛有病。”哪有半根白头发?
他莞尔道:“阿澧,这次,随我上战场吧?”
贺澧盯住上官肇阳,久久不发一语。
他不说话,没点头也不摇头,上官肇阳微微一笑,知道贺澧是个深思熟虑的家伙,需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思考。
上官肇阳向在旁服侍的清风招招手,清风把匣子送到爷面前,拿出一颗白玉糖,剥开油纸,递给爷。
他笑盈盈把糖放进嘴里,对贺澧说:“这是钟家丫头卖的糖。”
贺澧顺手也从匣子里拿出糖,拆了油纸,细细品尝。
香甜的口感让上官肇阳微眯双眼,他是个嗜甜的,很喜欢这些糖,也喜欢外头包装的纸袋——第一次去买的时候,十五颗糖光用一张粗粗黄黄的油纸包着,第二次去买,已经换上白玉纸,第三次,纸上印了只在吃糖的小老鼠,两个大耳朵能搧风似的,旁边还有“唐轩”两个字。
他不禁觉得好笑,不过是个路边摊子,还取上店名,没弄明白的以为她生意做多大。
第四次买,白玉纸包外面扎了条编着年年有余图样的绳结,模样别致讨喜。
派去买糖的清风道:“钟姑娘说,这是送礼用的,里头有二十颗糖,贵了点,卖八十五文钱。”
他细细一算,这丫头果真会做生意,这样一个绳结在外头买不过五文钱就有,十五颗糖五十文,二十颗了不起六、七十文,再加上绳结也就七十多文,她一口气卖到八十五文,多出来的十几文钱全是白赚的。
“阿澧,你看这图样是怎么印上去的?”
“印章?”他模模纸袋上面的图样,可爱得教人爱不释手。
“可不是吗?这是我第一次见有人在印章上刻图不刻字,这么大的印章……大概只有玉玺、将军印才拚得过了。那丫头,满脑子鬼灵精。”
贺澧微哂,她确实是。
伍辉告诉他,钟三叔过世后,她似乎有些地方和以前不一样,她变得更聪慧、更伶俐,也更让人另眼相待,伍辉说她问的问题,好几次他都答不上来。
她问:“科考不能作弊吗?只要买通考官,认认字迹,就能挑中贿赂的学子,给个好成绩,不是?”
他急出一身汗,辩驳道:“没有真才实力,哪能把官给做好?”
她嗤笑一声,“背背书算得上什么实力,了不起是记性比旁人好一些,我可不相信,背好那些东西就能做好官,真正的好官得不耻下问,得以百姓所思所想为政,得走遍五湖四海,阅历广阔,得触类旁通不拘泥。”
她说一大堆,说得伍辉满头大汗,伍辉转述她的话时,他心底有着形容不出的激动,她真是个小丫头吗?为什么见识看法不像个小丫头?
在伍辉的转述中,他也明白,这两人的感情渐渐恢复过往。
想到什么似的,上官肇阳大笑出声,“阿澧,你知不知道,钟家丫头到处诓人,说这是皇帝最爱的糖。有一次我亲自去买糖,问她:『你怎么知道皇帝最喜爱这种糖?你又不是皇帝。』她居然反问我:『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这是皇帝最喜爱的糖?』几句话把我绕晕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后来我后悔死了,当时就该说:『因为我住在皇宫那么多年,还不知道有哪个御厨会做这个糖。』”
“你想吓死她?”贺澧皱眉,口气森冷。
“她会被吓死?才怪!她胆子大得很。那时我说:『我的朋友是皇子,他可从来没吃过这号东西。』她盯着我看了半天,回答道:『建议您,冒充皇子比冒充皇子的朋友更有说服力。』你说,这是一个小丫头能说出来的话吗?”
笑容一个没藏住,贺澧咧起嘴巴大笑,看得上官肇阳心惊胆颤。
他会笑?阿澧又会笑了?自从五岁过后,再没见过的笑容重现江湖,那丫头……他上心了吗?
心里有了人,是不是代表他又有感情,又能……回到从前?
语气微沉,上官肇阳一掌拍上贺澧的肩,凝声道:“如果你喜欢那个丫头,就别把她往外让,徐伍辉虽然有能耐,可瞧着却不是个能对女人有担当的。”
贺澧没回话,只是敛起笑容,静静地望向他。
上官肇阳表情很认真,他郑重说道:“你不会讨女子欢心,不如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贺澧的表情一样认真,盯住他的脸,语带警告地说:“别多事,那丫头喜欢伍辉。”
抛下话,贺澧转身往外走。
他的步伐特别沉重,他的背影带着一股意味不明的萧索,上官肇阳挑了挑眉梢。看样子,是真的喜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