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徐知仁开口,自己也坐了下来,“我们边吃边谈。”
被主子找来谈话,许依琼哪还有什么胃口?她半是困惑半是忐忑的在他对面坐下,“五爷,你找我有什么事?”
徐知仁看着她,神情有些复杂,好一会儿后才道:“倘若我外放,你可愿陪我一起赴任?”
啊?完全不在预期中的问话,让许依琼彻底呆住了。
陪他……赴任?虽然明知他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可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暖昧呢?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
“五、五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看着她惊吓的表情徐知仁忽然有些烦躁起来。
其实他本来不是要和她说这个的。
他只是刚才看到黄氏那样待她,很替她感到不平。
许依琼先前说的没错,他过去的生活太过美满顺遂。他的父母恩爱,手足间兄友弟恭,又因家中人口阳盛阴衰,母亲对孙女亦极为疼爱。
因此在今天之前,他真的无法想象,天底下竟有如此无耻的母亲,长年对女儿予取予求,只为任不学无术的儿子挥霍财产。
尽避当时许依琼的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仍忍不住为她心疼。
因此在命人将黄氏扔出去后,他一时冲动的开口,要她到仁宇院来见他。至于她来了之后该说些什么,徐知仁心中其实也没有答案。
或许他只是想和她说,那种家人不要也罢,这世上还有其它值得她珍惜在意的人。
但……她真的需要这种安慰吗?
他就怀着这份既复杂又矛盾的心情,看着她走了进来。只是连他也没想到,自己一开口,说的居然是这句话。
然而话都已出口了,他只得继续说下去,“我想,你家人不会这么容易放弃从你这里讨钱,正好我过完年后不久,便要调任至地方,于是想问问你愿不愿和我一起去?”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当然我也有私心。这些年吃惯了你做的菜,到了外地,我还真有些怕会不习惯。”
这理由……应该还能蒙混过去吧?徐知仁那颗甚少被难倒的聪明脑袋,破天荒的烦恼起来。
“咳,原来五爷是这意思。”许依琼暗骂自己想象力太丰富,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多少有些失落。
原来他舍不得的,是她的菜啊……
“你可愿去?”徐知仁看着她,心中不觉有些点忐忑。
恐怕就是去年会试发榜时,他也不曾这么紧张过。
许依琼收拾好心情,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后,才道,“我如今是侯府的下人,五爷若想带我上任,根本需要问过我的意思。五爷愿意和我商量,我已经很感激了,又怎么会拒绝?”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外放,但像这样被调到地方做官的,最短一任是三年,就算对他没有非分之息,她也不想和他分离这么久。
与他一起出京,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么说你答应了?”徐知仁眼睛一亮。
也这一问虽是临时起意,却也希望她能答应。只是到地方赴任,日子肯定过得比在侯府中辛苦许多,如果她不愿意,他也不好逼她陪自己一块儿去。
她答应得这么爽快,让他有些惊喜。
见他似乎很高兴的样子,许依琼的心情亦随之飞扬。
“答应,怎么不答应?”她抿唇一笑,“若我随五爷出京,往后只要伺候五爷一个主子便好,这么轻松的差事,我为何不答应?”
尽避她话说得好听,徐知仁却知道不是这样的。
在侯府里,她只要专心她做菜就好,其它事都有人帮忙,可若她和他一起去了外地,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有许多事都得亲自动手,肯定要比现在辛苦。
“谢谢你。”徐知仁轻道。
他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后悔自己这项决定,但至少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了将事情做好的动力。
“这是我的本分,哪当得五爷一声谢?”许依琼的脸微微一红,“只是您原在户部做得好好的,为何却突然外放了?”
“我去向皇上求的。”徐知仁没有隐瞒她,直言道。
“啊?为什么?”她讶异的瞠眼,“您不是……最喜欢宅在家里吗?”
“原来你也听说过,我不爱出门的事了?”他勾唇,“其实我现在仍是这么想的,只是有些事,或许比我个人任性的喜好更为重要。”
她困惑的看着他。
“说起来,这还是你教我的。”他微微一笑,“你说的没错,我在父兄的庇荫之下,自幼锦衣玉食,从不需为生计烦恼。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待在家无所作为已经算好了,有更多是变成纨绔子弟,在外胡作非为。”
“爹和大哥,对我而言像是两座横亘在前方的高山,替我阻挡了外头的纷扰,却也阻碍了我前进的道路。因为只要一想到他们的成就,是我一辈子也难以望其项背,就不知自己为何而努力。”
“所以您才决定自请外调,想走出那两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喃喃的道。
“是啊,希望我这个决定下得不会太晚。”既然所有人都说他天资聪颖、才华出众,那么她能做到的事,想必他也可以吧?
他过去总觉得人生怎么过都无所谓,可在见到她的努力后,他却忽然不想输给她了。
“五爷能做出这个决定,已经很了不起了。”许依琼轻叹,“家兄不过因为有我这个能赚钱的妹妹,便挥霍无度,甚至还打算卖掉妹妹以还赌债。五爷生在侯府,却能主动走出家中的庇护,准备靠自己做出一番成就,这份决心难能可贵。”
“你拿我和你那败家子兄长比?”徐知仁冷哼。
“呃,我只是有感而发,您别介意。”她陪笑了两句,随后又很诚恳的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先前我本来一直很自责,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宠着家人,才让他们不思进取,对我予取予求。但您让我明白,其实环境至于要堕落还是上进,最终仍是个人选择。”
想通这点后,她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对他们好,并不是她的错,她不需要因而责怪自己。
徐知仁怔怔看着她的笑颜,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他原本叫她来,是想安慰她,让她别为那样的家人伤心的,他们不值得她如此。那现在这……算是安慰到了吗?
没办法,徐五爷过去十八年来,除了睡觉之外,就没有其它太大的嗜好,更不要说费心学习如何揣摩人的想法或心情了,毕竟向来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他从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想法。
总之,他就是个标准高智商低情商的家伙。能凭本能找许依琼来书房“聊天”,已经很了不起了。
“哎,说到都忘了吃东西。”她忽然轻呼道,“五爷还是快尝尝我做的羊肉汤吧,可以祛寒的。”
徐知仁顿了一下,应道:“嗯。”然后才低头吃起面线及羊肉汤。
却没说起自己自幼习武,倒不惧那点寒冷。
一想到过完年后不久,就能和她一起至地方赴任,徐知仁的心情就莫名愉悦起来。
许依琼后来才知道,自己居然是整个侯府中,第一个得知徐知仁准备外调的人,忽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原来徐知仁之前完全未告知任何人此事,就径自去找了皇帝详谈。
而想压榨他很久的皇帝,在听完他的来意后,便立刻允了他想出去历练的请求,并且还特地为他找了个具有高度挑战性的职务一一祈郡太守。
祈郡此地,位于大齐国西南方处,过去曾有很长一段时间落在西南蛮子手中,直到后来才被前任忠勇侯徐延英收复。
由于此地特殊的历史背景、地理位置,以及气候等各种因素,使得这些年来“祈郡太守”一职,都快变成消耗品了。
徐知仁既然跑来自投罗网,皇帝当然没有放过的道理,立刻大笔一挥,下旨命他过完年后,就尽快赴住。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炸得全侯府人仰马翻。
若不算在武堂别院的日子,这可是徐知仁第一次出远门。不但出发时日紧迫,还一去就至少三年,弄得全府的人为了他忙上忙下。
特别是忠勇侯夫人,甚至还翻出早年她与忠勇侯出海时,所带物品的清单一一比对,就怕少带了什么东西或伺候的人,让这位在众人认知中娇生愤养的徐五爷受了委屈。
最后还是当事人自己发话,说打算轻车简从上路,因此只带上几个仆人、两位师爷、五名护卫,外加……厨娘一位?
据说当这厨娘人选指定下来时,府里一片哀鸿遍野。大家最近已经吃惯了许依琼的菜,结果五爷外放居然准备把她一起带走?
只是话说回来,当初许依琼便是五爷带回来的,如今他要把人带走,也没人能说什么。
出发的那一天,忠勇侯夫人在他们几个随行的人身上都塞了一迭银票,以分散风险。
就连许依琼这个“前琼玉斋主事”,在看到那一迭银票时,也心惊了一下。
看来这几年忠勇侯府真的很赚钱啊!
当马车驶出城门,许依琼忍不住偷偷掀帘,回头看了一眼。再见了,京城。她在心里轻声道。
还有她这一世的母亲及兄长……别再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