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阳并没有留客人住宿,因为这座庄园本来就是他的私人庄园,即使在明珠入住之前,也不需要预备多的睡房。但他还是替他们找了鹊城最大的客栈投宿。反正阳是大方的主顾,他们也雇了保镖,这一趟总归还是值得的。
当晚,用膳时,明珠虽然有些怀疑,但阳没说什么,她也不好问。
桌上的菜肴特别丰盛,除了当令食材之外,其他的也都是她喜爱的菜色,烤鹌鹑,蜜火腿,神仙肉,香珠豆,翡翠带子,芙蓉豆腐,姜丝枸杞炒川七,氽烫松菌腌秋油,汤是百合炖双鲜,甜食是莲枣汤白糖藕粉糕。
平时她自己吃饭,是四菜一汤,两样荤菜,两样素菜,汤则随意。最初她觉得费功夫,虽然嬷嬷告诉她,终归她吃不完,也是下人们吃,不会浪费,这倒让她不好说要改少了。
但这当中不少菜色,没有事前准备是做不出来的。如果不是阳事先就知会了嬷嬷他要来,怎做得出这一桌子菜?每一道菜都是刚下锅便上了桌,总不会是上酒楼买的吧?
饭后,阳难得兴致大好,听说这鹊城的夜生活丰富绚烂不比帝都逊色,便带着她出门逛夜市。虽然跟他在一起的这一年里,他偶尔也会带她出门,但都是游山玩水,逛夜市还是头一回。回府时都夜深了,又被他坏心眼地折腾到大半夜,终于累得沉沉睡去。
阳在天没亮就醒了,为了哄她,昨晚他没离开。幸好醒得早,他苦笑着,小心翼翼地不吵醒她,随意披了件长袍就回到自己房内,换件衣裳,云嬷嬷已经候在那儿。本来昨晚便打算做个了断,因为想到老人家睡得早也起得早,便等到早上,让西河给他留口信。
致上就是听嬷嬷的回报,是例行公事。但今日除此之外还有别的。
“那个紫萝,是什么来历?”云嬷嬷看着阳半晌,似乎在心里斟酌着什么,才小心地道“是帝都人士,家境清白,三代都是良民,算是读过一点书。”
“不管是不是良民,不安分的就尽早拔了吧。我身在帝都,难道还得时时提防一个丫鬟给我找麻烦?”不能专心伺候他的人,背地里搞那些不聪明的小动作——啊,他或许得感谢她的不聪明,要是聪明的,他可得头疼了,防不胜防。他用尽心思,煞费苦心地养着明珠这朵绝代娇花,只想一世独占,偏偏有这样的人,哪天给他捅了楼子都有可能,绝不能留。
云嬷嬷似乎不觉得意外,心里反而还松了口气,她虽然是阳的女乃娘,但阳的心思终究有些难捉模,幸好他某些偏执的脾气她还算了解一二。
本来轮不到她开口,可是见阳对明珠这样的执着,她忍不住道“主人何不考虑让夫人怀上孩子?一来她有个寄托,二来女人有了孩子,怎么样也不可能轻易地跑了。”
阳神情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想到昨天明珠径挑石榴和葡萄的图案……
也许她心里真有那样的渴望吧?“她还太年轻了,女子二十三,肌肤丰盈,任为人母。到时的时机也应该合适了。”每次他到来,明珠的饮食就会加一帖独特的药,坊间有的避孕药帖伤身,他特别翻找出他养父过去调出来的方子,这帖药必须是男女配合服用,方能生奇效,又不伤身。
阳心里既然已有主张,嬷嬷也不再多语,最后阳只再吩咐她,辞退紫萝一事务必做得干净利落,连祸根都不能留下。嬷嬷的手段向来老练,阳也不必多说,便让她退下了。
那天明珠没再见到紫萝,隔天她身边就多了另一个丫鬟,唤作翠萍。
紫萝去了哪里呢?明珠心里竟是惴惴不安地胡思乱想,她纵然不愿成为多疑善妒的女人,可叹的是情感偏偏控管不住。
“在想什么?”好像抓不住对方思绪,害怕被排挤在心房外,于是问了又问,究竟他们俩,谁才是惴惴不安的那一个?
明珠回过神来,看着阳,竟然对自己的猜想有些心虚,“没什么。”
她若回避,他也莫可奈何。但阳比起明珠,终究多了一分唯我独尊的霸道“随和”——你就算不说,总之我也不让你走,终有一天你还是要说!小地方闹闹别扭无所谓,是为随和;大方向他要绝对握在手心里,是为霸道。
暑才刚过,白日里炎光逼人,金风园里有两座人工湖,一座是西南院画楼的荷花池,另一座就是北院后院的大湖,水是引山泉,在园里辟两条水道,一条大雨时疏通用,另一条由后院大湖引水至南院荷花池,再流向梨江。
鹊城本是水乡,南岸城内亦是大大小小的水路,有些民房后院出了门就是水道,北岸的大户人家家里,辟个一两座人工池也是平常。
阳用来安置她的这座金屋,很明显可以看出主人一向就拿它来享乐——单单是养护这座大宅,就需要十二名奴仆。在明珠搬进来后,宅内的安置人事都做了改变——西南面的画楼,因明珠自愧画作皆是闲来信笔之作,不敢妄称丹青,且她虽然日日闲作画,大作没有一张,倒是鱼儿似乎被她的墨给喂肥了不少,故名浣墨轩。轩外小小的荷花池,假山假水,集当代园林规画之大成,也可登高远眺,景致最奇,四时倶美。
东院的书斋,除了书房外,还有左右藏书阁两座,晒书的大石板院子一处,清幽朴素,竹林环绕,景致最雅,夏日尤为让人留连忘返。偏偏明氏一族被判刑后,明珠对于圣贤书只有深恶痛绝,阳却笑道,他的书斋里藏书万卷,独独没有所谓圣贤书,倒是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乃至朝云暮雨的闲书和yin书多着,至于乡野异谭,怪力乱神,民间百家杂谈,也不少。故烟雨斋之名未改,至于明珠曾不曾翻看那些所谓yin书,不管有无她是不会承认的。
但,这男人的yin书收藏之丰富,态度之坦然大方,倒是挺教她赞叹的——她真的没看过其中任何一本。
西院的绣阁,偏植百花遮荫月季花棚,尤以蔓生的月季、梅树、琼花、千叶莲为主,景致最俏,春暖花开时简直目不暇给,明珠戏作醉花香榭,因为她女红是不差,但待在绣楼里的时光,倒是常会周公。
最后就是北院琴楼,取作行云舫,因琴楼盖在湖心,天晴时,穹光云影尽映碧水间,画舫宛如行在蓝天,在其中抚琴吹箫,自然是天籁了。关于音律,明珠还是自豪的,这名字取得其实自恋得隐晦哩。
玉露阁北向就傍着大湖,卷起竹帘来,湖光山色琴楼皆成了妆点玉露阁的一幅画,湖心的行云舫有拱桥相连至湖的东西向,可由烟雨斋所在的东院醉花香榭所在的西院穿过海棠门来到这座后院,整座后院遍植银杏,再北向的墙外则是绵延至山峦处的山枫,景色最绝,秋冬之际宛如仙境。
而玉露阁之所以傍着湖,自是夏日方便泅水了。这是明珠住到金风园后的第一个夏日,明珠出生羌城,并不临海,自小也没什么机会学习泅水,阳早就想教她体会炎夏泅水之乐。
“下来。”阳一马当先光luo地跳进湖里。
明珠身子裹着长棉巾,紧张地并拢腿坐在临水的台阶上,“不……我坐这儿就行。”虽然明知举目所及都不会有外人,但她可无法像他那样,大剌剌地在日头下光着屁|股!包何况,她这辈子唯一泡过的最大的水池,只有玉露阁里的浴池,她根本不敢探头试试这里能否看得到湖底。
阳却游了过来。明珠看着他在水中宛若蛟龙的模样,又是羡慕,又是脸红心悸。这也许是她第一次在这么明亮处看着他的luo|身,虽然早就清楚他的精壮轩伟,在朗朗晴光下,随着他每一个灵敏矫捷的动作而起伏的阳刚线条,都仿佛是一种原始的、雄性对雌性的炫耀引诱……
她看得失神,没提防阳已游到她身前,爬上石阶,双手擒抱住她。在她意会到他想做什么时,长巾已掉落水中,而他像个强盗似地硬把她抱到水里……
她尖叫一声,但更快想到的是,万一下人们赶来一探究竟呢?她只好一手捂住嘴,一手紧紧攀住阳,却藏不住无边春色。
轻盈雪臂消香腻,绰约腰身漾碧漪。
传说中的神女也不过如此,看得阳都痴了,真舍不得放开双手啊……
“别!”察觉阳松开大掌,明珠连忙紧紧地、死命地,恐怕过去她也不曾这么不顾一切地抱住他!她果然听见他低沉却愉悦至极的笑声,更羞人的是,因为自己不懂水性,唯恐淹死,她死命地抱住他的肩膀。
“别闹了……”偏偏在水里,她连推开他都不敢,甚至还把他抱得更牢。
这坏胚子,根本没打算教她泅水吧?
“你今天好大胆,我喜欢。”他笑得戏谑。
她并没有大胆!明珠又羞又气又有些好笑,可是被吻得春心荡漾。
“不要这样……”她只能软软央求,听在情郎耳里,恐怕就像欢爱中的撒娇求饶,让他更加的欲罢不能啊!
他抱着她回到台阶上,让她背靠着台阶,虽然有屋檐,早晨斜射的阳光仍然将石梯晒得热烫,幸有湖水一再地降温,肌肤贴在石阶上还算舒服。
无法欺骗自己的情潮空虚不停地冲刷着她的身子,但她仍是咬住唇,他恶劣进逼,她也有哀兵政策;他手段邪佞,她也学会转移焦点!
“天气这么热,又要泅水,不如你把面具拿下来,好吗?”他总不会想要她蒙着眼泅水吧?那会害死她的。
阳当然也有想到这点,本来不打算放过她……嗯,不对,应该说,擦枪走火,本不在他的计划当中,眼前他只是因为她的提醒,终于回过神来罢了。
若不是她开口,恐怕他真会想直接这么要了她……
啊,那样好像也不错。这座金风园本就是他俩的爱巢,在爱巢里,百无禁忌乃是闺房乐趣。
“但是,我怕会吓着你。”前一刻的急色不复存在,他竟然神速地换上一副忧愁的口吻眼神,黑眸闪烁着,不敢和她交会。
明珠简直要以为,方才几乎天雷勾动地火,根本是她的错觉。
“过去我和母亲布粮给贫病困苦之人,不少人脸上的残缺让人退避三舍,或视为怪物,我家里的人从小教我不可鄙视之,你未免也小瞧我了。”
“但是,我怕我的样子比你以前看过的都丑,那么……”他说到这里时,顿了顿,“那么你就不要我了。”他轻轻撇过头,湿漉漉的发梢拂过她胸前。
她是很心疼他这副唯恐被抛弃的模样,但是怎么想都觉得,和他的个性不太符合……到底是他将自卑掩饰得太好,又或者是其他?
明珠还想不透,阳的自负倨傲,简直不像一个身有残缺的人会有的。她想的是,或许他真是尽可能地忽略自己先天上的残缺吧?这样的精神,其实很让人佩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