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色都暗了下来,红菱和紫萝在外头点了灯,还听见嬷嬷来喊道,热水已备妥,明珠脸一红,有些手忙脚乱地想找自己的衣裳,阳却抱住她,“让丫鬟进来服侍就好,你忙什么?”
不说紫萝私底下对她的那些闲话,明珠到底不是随便的出身,哪好意思让丫鬟伺候自己和男人翻云覆雨过后的狼狈?可是阳偏偏不放手,喊人进来,两个丫鬟把灯点上,阳已经戴好面具,坐起身。
“好生伺候夫人沐浴。”阳吩咐道。
玉露阁的右厢房,原就备了可供梳洗沐浴的澡间,有座大浴池。主人房作为两人的温柔乡,当然有这个需求。
明珠到澡间梳洗时,阳就自己换上衣裳。
虽然他的出身无疑是显赫的,但是家里负责打理主子贴身事物的丫鬟可以说没有,有也是干些杂役,捧铜盆茶碗,打扫收拾的小丫头之类。
讲白了,为主子梳洗宽衣一类可能有任何暧昧的活儿,在他们家是禁忌。
他养父只让阉人替他打理这些,若有丫鬟,也必定是被严格训诫过,敢造次就要有送命的觉悟。至于他,年纪尚小时,这些工作有西河替他做,后来年纪大了,当然不想让一个大男人为他操持这些,加上他向来只带上西河就出门游山玩水,这些事也就习惯了自己来。
当明珠的贴身婢女竟然折回房里,谎称明珠要她来伺候时,阳并没有说什么,敛起眼里各种深沉的情绪,静静地由着她伺候,不着痕迹地打量她。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紫萝。”
和平庸的红菱不同,她自认容貌不俗,还饱读诗书,凭什么要低人一等地伺候一个残花败柳?虽然她也得不甘心地承认,明珠可不仅仅只是薄有姿色而已,但这不也证明主人根本是被她的美色所惑?以前常听说大户人家那些男人喜新厌旧,她不见得就完全没有机会,今天是她来到这里之后主子第一次造访,她可不甘心什么都不做。
原以为明珠是当了某个老头的玩物,想不到却是个年轻高大的男子。虽然看样子是容貌有缺陷才戴上面具,可是那副赤|luo的身子却是英挺伟岸,风姿飒爽。她虽然未出阁,但也不是无知小儿,再看那已经擦拭干净的男性,也知道这男人条件过人,原本只是不服气地想试探,这会儿却不由自主地脸红心颤。
替阳穿上衣服的同时,紫萝也尽可能想办法展现自己的柔媚,三番两次有意无意地碰触到他,见他并不责怪,紫萝对自己押对了赌注感到十分得意。
因为紫萝慢吞吞的,所以直到明珠浴毕,换了套衣裳,阳也正好打点完毕。明珠一进房门就撞见紫萝踮起脚尖替阳拉整衣领,而在金风园里,这些向来是她的工作。
阳没有动作,暗暗将明珠的神情看在眼里。她有些震惊,但也仅此而已,又或者其他的情绪她藏得太好?阳只能自嘲地想,不是完全木然,已经算好事了。
明珠换上了一件银鼠灰的齐胸襦,月白缠枝花暗纹上衫,石榴红披帛,襦裙是内丝外纱两层,内里的裙摆绣了红艳的石榴花,外罩一件月白色软罗。
阳笑了起来。这不正是花非花,雾非雾?但愿不是晨曦到来,露水姻缘一刹那,却去似朝云无觅处啊。
也许,是他的娇人儿心里有怨怼呢。阳朝她伸出双臂,明珠也只能乖乖地将两手握住他的大掌,然后他一使力,便将长发有些湿气的她抱个满怀。
“嗳……”她想抗议,红菱和紫萝还在呢。
阳却抱紧她,在她光洁的额上吻了吻,“我看,我们就待在房里好了,叫外头的人把东西全留下,也别挑了,人家大老远来……”
“人家大老远来,不就是你要我挑吗?”还留在房里呐!这话他怎么说得一点也不害臊?
阳捏了捏她下巴,“你啊……”他叹气,然后转头吩咐红菱和紫萝,“给夫人梳发理妆。”他索性就坐在一旁看着,偏偏怎么看两个丫鬟的动作就怎么觉得她们粗手粗脚的,干脆上前接手。“给我。”他取饼红菱手上的木梳,执起明珠一撮长发,万般轻柔又小心地梳理着,就差没明着告诉丫鬟们,你们家夫人一根头发都像金线般宝贵,敢扯断了要你们好看!
紫萝在一旁暗暗咬牙,明珠知道自己的多心是不该。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身边没几个随时给他暖床的丫鬟?这宅子里不管是谁,都是他的人,那些波涛暗涌,她最好装作不知,日子也许会比较快活吧?
明珠看着镜子里他低头为她梳发的模样,倒是一点也不生疏,直到他为她盘了个妩媚婉约的堕马髻,明珠忍不住说道“檀郎真是手巧,我看得都羞愧了呢。”其实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话酸得让人脸红啊!
阳却看着她,笑容有几分得意,“夫人吃醋了吗?我好高兴啊。”
明珠瞪着镜中的他,潮红的脸色红如石榴。
“我小时候,有阵子和我姑母住在一起,我的姑母是身分极高贵之人,当时为了某种原因,我一时好玩,替她梳过发,姑母最爱的就是堕马髻,兼有女性柔媚之美,又不至于过分招摇。我也只会这一手。”他翻开镜台前黑地金箔莳绘的金松月夜珠宝盒,拣了根金石榴匾簪,和一对小巧的镶石榴石耳环,知道她不爱花技招展,所以没再多挑。
她倒不是第一次听说他有个姑母。不管他是不是哄她,也不再多想了,嬷嬷总有意无意地对她说些别的富贵人家家里,那些得不到宠爱的女人,就算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男人的心不在她身上,也是咫尺天涯。大户人家的底下人之间多少也是有些来往的,尤其她是阳的女乃娘,一直备受礼遇,算是二主子的身分,帝都那些大户人家家里地位高尚一点的奴仆自然都想和她亲近。
多数男人,连跟你解释都没心思唷。嬷嬷自然是在提醒明珠,阳待她已算是情深意重。
让他恨不得插翅飞到你身边,都好过千方百计想逃离你。嬷嬷总这么安慰她。明珠心里想的却是等到有一天,他真想逃离她,她不会让他为难的,当初本就是他收留了她,不是吗?
就怕真等到那一天,她的心早丢了。
来到大厅,客人在阳的安排下,由西河陪着到酒楼吃饭听戏去了,留下一个聪明伶俐,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厮,殷勤地招呼两人。明珠本来不怎么上心,抱着不知何时溜到前头来的白雪玩。和乌云蔽月般,全身灰色的明月不同,白雪是雪地里一丛黑,通体雪白就只有鼻头是黑的,短毛猫。
阳本来想给她挑些漂亮的小宠物,她偏偏自己选了这两只,还有点故意地取作明月和白雪。但只要她看上眼,阳便不再说第二句话。何况他还挺喜欢她那些别扭的心思。
客人带来的珠宝器物,全都按照阳的吩咐,搬来长几,一件件罗列着让明珠挑选。偌大的厅里,足足摆了八张大桌子才够放,还没算上那些布匹呢。
阳的心眼也是挺小的。能不让外人见到她,就尽可能避免。
想到对方是大老远从帝都来一趟,明珠反倒不好意思让人家蚀本,跟往常不同,挑得较为用心。她第一眼就拣了支通透的玻璃种白翡翠镯,拿在手上爱不释手地把玩。阳暗暗地笑了,看来他这招管用。
然后她又好奇地拿起一块通透的紫水晶,还未有任何雕琢,摆在这堆精雕细琢的珠宝艺品里有些奇怪。小厮忙道“因为这块水晶难得的通透,现在夕阳下山了,若您将它高举,还可看到葡萄色霞绯色两种色泽融合交会呢,这紫晶差一点的都做了串珠碎珠类的,就这块,做耳坠或勒子又太大,做排扣太可惜,要切成数小块更是浪费了。我们老板觉得这样大又这样货色的紫晶难得,所以也不愿贱卖让人拿去当成寻常石头。”
“翡翠玛瑙不都是寻常石头?开价多少尽避说便是。”阳不以为然,总之明珠有兴趣,他便要替她买到手。
“不是这意思,比这更贵重的都有,而是资质优秀的东西只把它当成一块石头,实在是可惜了……”
明珠心里似乎有些感触,“我懂。那么,如果我想拿它来刻章呢?”
厮一楞,“是啊,这大小刻章倒是挺合适。”就是没看过有人用紫晶刻章啊,这姑娘果然有些奇怪。
“就这么着,再挑几样吧。”阳可不打算让他反悔不卖。
明珠于是又挑了个雕工极为精妙的翠玉雏凤砚滴,不同于一般兽形砚滴或水注,模样过于威武庄严,这小雏凤圆润逗趣,可爱极了。
最后她再挑了个葡萄纹鎏金银熏球,一个白玛瑙雕石榴花缀红石榴百子步摇。小厮和阳在一旁鼓励她多选点,那鬼灵精小厮见阳恨不得她花光他的钱的模样,还在一旁装可怜,说他们这一路多辛苦,博取明珠同情。
明珠于是又拣了几样男用饰物,扳指,发环,多宝挂一类,小厮不说话,因为这姑娘眼光极好,挑的都是上品,反正挑越多,他心里越窃喜。
阳倒是明白,他这一招又被明珠拆解掉了。于是他笑着,索性也自个儿挑选起来,明珠给他选几样,他就给她选几样。象牙镂雕山水图宝扇,一个剔黑孔雀宝相花团纹和一个玳瑁镶银的胭脂粉盒,磾磲浮雕月季发篦、金丝盘花镶红干羯璎珞圈和成套的红干羯耳坠,另外还挑了一只纯金银杏叶臂钏,偏偏那得要丰腴的女人才戴得起来,但阳还是为她挑了,反正养胖了就是,虽然她该胖的地方可没瘦过,阳还是担心她太瘦弱。
最后明珠只得收手,无奈地瞋了他一眼,小厮倒是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就这些吗?还有很多的!布匹也有啊!”
“布当然是要挑的。不过还要再几样。”本来是逗着她的,而且,他其实猜到今天是明珠生辰,只是她不说,他也不点破。于是阳顺手又挑了两个砚台给她,一个墨池立体雕琢着荷叶锦鲤,手法罕见,另一个造形为天然原石状的石砚,主要是石材出处,向来进贡皇室为多,阳知道她爱书墨,才让他们也把手边有的上等文房瑰宝一并带了过来。
做工细致可爱的文房器物,明珠也爱不释手,所以推拒得少了,阳心里也因此洋洋得意。最后还给明月和白雪挑了两颗银铃铛,让它们挂在颈间,别老让主子找不着。关于这一点,明珠倒是无所谓,明月和白雪,它们想上哪就上哪,她就喜欢它们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