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的好奇,将戒备之意解除些许,两人之间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亦让打水回来的琅儿打断,在更衣过后,李容冰给封文叶带出了房间。
为了不让两人谈诂话时露了馅给琅儿听得他们的身分,李容冰将琅儿支了开,但仍带着虚弱的身子无法自由活动,只得由封文叶扶着她。
报园里花香满溢,果如封文叶所言,在太阳出来前,香味浓郁。
封文叶一边扶着李容冰在花园里散步,一边告诉她这花香如何抑毒,同时还留心着她的脚下,免得她跌跤。
这原该是日常应对,但不知怎么的,李容冰就觉得自己一颗心静也静不下来。
扁是听着封文叶一声一句的叮嘱,她就觉得胸口的跃动难以平抚。
这心情,并非气愤,她发觉自己在乎的并不是非受封文叶帮助不可的怨怼心情,而是另有原因。
她很想教自己的心安静点,可却是徒劳无功。
她是怎么回事呢?这感觉,就好象是小泵娘情窦初开一般,可她对封文叶并不是这般感情啊!
再说,她也不是没跟男人相处过……
微蹙了下眉头,李容冰突然想起来,她虽与男人相处过,黑曜门里大半弟子也多为男子,但像这样贴得极近,却是生平头一遭。
之前就算是为了监视北侠而与他同行过一段日子,也曾奉义父之命,在有必要时勾引北侠诱使他说出清流剑谱的下落,但北侠对她毫无意思,因此两人几乎无所交集。
不像现在……封文叶主动地挨着她,还对她处处叮咛,如果他们不是死对头,看起来或许就像一般的情人。
此刻的她,不是能干的李真蓝,也不是杀手李容冰,而是个肩不能挑、使不上力的普通姑娘。
这样无力又无助的感觉,照理来说应该会让她感到相当不舒服的,但是封文叶扶着她时,隔着衣服传递过来的微微热意,却令她有股安心感。
究竟为什么,她会对封文叶产生这种不该有的心情……
是因为这男人特别吗?
从前,她无法明白,姑娘家为什么老想着要找个好归宿,因为打小到大,除了义父之外,她见过的男人若不是能力比她差,便是脾性不好,或是阴狠狡诈不够正大光明,再不然便是像北侠没半点情趣、活像木头。
可如今,封文叶却打破了她的印象,他斯文而君子,有礼而不失风雅,温柔之中又略显坚强。
也许这样赞美自己的敌人是怪了些,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没办法挑剔封文叶。
彬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才会对他有了敌手以外的感觉。
不视他为敌人、不当他是害她受苦的判官笔,而是看见他的体贴,甚至实际感觉到。
那些个一心一意想找个好对象的姑娘们,可是这般心境?
只是图个人疼爱自己……
“你的脉象乱了,李姑娘。”
突如其来的提醒,打断了李容冰的遐思,她有些发愣地瞧向封文叶,纳闷道:“什么乱了?”
见她狐疑地望着自己,封文叶想想她脾气躁,现在好不容易肯静下心来,让他扶着在园里散步、缓和毒性,已是一大进步,要她更加定性、别好急进的诸,不如暂且别提了。
否则一提起来,她又更气,岂不是把今早的努力都白费了?
要她改个性这回事,毕竟是急不得的,只能靠潜移默化。不过反正他会在李家住上大半年,时间多的是,就慢慢来吧!
“没什么,只是问你累了没有。”封文叶想想,决定先将问题搁着。
“不会。”她练武,身子总比一般人好些,可没那般虚弱。
包何况……若是她说累了,或许封文叶便会直接要她回房休息,那现在这样的体贴,也就暂时远去了吧……
图着一点没来由的私心,让李容冰抛下了敌对的想法,毕竟她要对付的原本就是不够光明磊落的歹人,倘若封文叶只是因为出生在秋叶山庄,实则为正人君子,那她也没必要对他太苛责。
没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对封文叶的敌意越来越淡薄,李容冰让封文叶继续扶着在花园里散步,只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她那让封文叶扶住的手腕,其实早将她的心情说了个明白。
她越跳越快的脉搏让封文叶不动声色地掂在手里,打从出房间往花园以来,一直在加速当中。
以她中毒的身子来说,这情况是相当不乐观的,因为这样的反应,简直就像是因动怒而引发毒性,使心跳与脉搏跃动变快。
不过封文叶仔细注意过后,却发现这心跳律动与中毒反应似乎不太一样,反倒有另一种熟悉感,所以才没坚持开口问个清楚。
他与小弟封雅书都是习医之人,只不过他使毒比医术高明,但这些基本的功夫他还是懂的,再加上他又是香雨门门主,偶尔还是有病人上门求诊,让他医治,因此……
若要他细细想来,他会说,这李容冰的脉象紊乱,与那些因为他长相端正俊俏而心动的小泵娘,感觉还真像。
只不过,这可能吗?
李容冰可是恨他入骨,巴不得拆了他的骨头才是。
但是刚才给他扶住时,她又确实没什么动怒,话虽少却也不带刺。
这改变,莫非真是受到他的影响吗?
如果李容冰不说,他其实还是无法知道李容冰究竟在想什么,但他明白,对于被马宝关欺瞒的她,他多少是带点心疼而对她多分怜惜的。
所以他帮她、救她,甚至想关心她,这些……都是他想为她做的事。
至于其它的……
男女之情?他懂,但有跟没有,原本就是暧昧难辨的感觉,而他并不是特别想花心思在上头。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以对。
只是……他不在乎这问题的答案,但李容冰的急性子却让她沉不住气了。
“你……成亲了吗?”一个听来突兀的问题,不自觉地月兑口而出。
李容冰望着满园芳香,见那彩蝶双双,忍不住生出这异样的心思来。
这男人该是骗倒了不少小泵娘才是,瞧他待她又是如此随性自然,彷佛时常周旋在女子之间,让她有了这样的疑问。
“成亲?不,家中成亲的只有小妹,对象……你也认识的,是北侠陆子敬。”没想到李容冰会问这事,让封文叶眉一挑,细细地观察起她的反应来。
在乎起他的私事?这倒真是鲜了,他知道李容冰不是什么羞涩文静的姑娘,但是略过感情浓淡直挑重点问清的反应,还是教他感到意外。
“北侠……”听见这名,让李容冰眉心又皱紧。
只不过,这回她留着心没再大动肝火。
“我不知道她真是秋叶山庄的人,才想抓她,但我没招惹你们的意思。”当时她奉义父之命,监视北侠到江南寻人与剑谱,结果北侠狡猾地半路甩掉她,让她因而无法跟义父交代。
急了好阵子后,她再度寻到北侠,结果却撞见他带了个小泵娘在身边,还呵护得很。
他们下江南为的就是找个小泵娘,她自然就将人联想在一起,只是没想到这一误会,却让她中了封文叶的毒针。
啧,早知道一切都不是这样,她才不会自找麻烦,害得她让义父失望,还带伤难愈,成天像废人一样躺着。
只是……可笑的是,若没那场误会,她也不会因此而误打误撞地得知封文叶的秘密。
所以,她要庆幸当时的误会吗?
不,这根本就不合常理,她不该庆幸这件事的发生才对,因为她为了北侠的事损失了义父的信任,所以她应该对封文叶火冒三丈。
可是……她发觉她气不起来。
对于封文叶的温和态度,她无论如何就是发不了火。
封文叶微睁黑瞳,半晌才缓缓吐出响应。
“你这可是道歉?”很鲜,这情况越来越微妙了。
原本他还以为,这些旧事应该会令李容冰又使脾气的,但她没有,而且还冷静地同他解释当时的情况。
她……可是因为在乎起他,所以放软了态度?
“道歉?”秀眉蹙了下,李容冰微睨他一眼,“我李容冰又没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要道歉?除了我义父之外,我不对任何人道歉。”
这家伙还真当自己是正义之士了?把她的解释当成是黑曜门对秋叶山庄低头吗?
“我只是不想你误会我,所以才想跟你说明,我没意思对你妹不利,别把我当成四处惹是生非的歹人。”李容冰咬了咬下唇,她知道,自己不在乎秋叶山庄的人怎么看待她,但她在意封文叶的想法。
想到封文叶有可能误会她,她就觉得心情不好。
“我懂。”封文叶对她直率的反应感到有些想笑。
彬许正因为她这种直线条的个性,才容易为黑曜门所利用吧。
看着她半露别扭表情的面孔,封文叶竟觉得她的艳丽脸孔里,透着一丝可爱的气息。
这也算一种收获吧?让李容冰不再只懂得憎恨,而开始有着其它的情绪慢慢渗入她的心。
久了,总会更像个人的,到时候要说服她、让她明白留在黑曜门并非聪明之举,也就容易了。
认真说起来,李容冰这脾性虽然易怒而火爆、情绪起伏大,但却是个直性子,脾气是说起就起、也说退就退,模熟了倒挺好相处的。
“没人惦着那事,你不用在意。”封文叶好脾气地应道。
“没惦着就好。”知道封文叶不介意,李容冰觉得心情似乎也跟着放轻松了。
“不过,不是我要说……你妹子的眼光也真差,明明上头就有你这哥哥,为什么还会看上没用的北侠?”照理来说,在秋叶山庄成天与封文叶相处的封海晏,应该不会选上一张脸长得邪魅至极、性子又沉默像块死木头的北侠才对吧?
“人各有所好。”北侠到底有没有用,这点封文叶倒不介意,只要小妹幸福就好。但他意外的是……
他这个判官笔在李容冰心里的地位,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高了?
“不过听你这意思,是不再觉得我假惺惺、是个伪君子了?”封文叶试探性地问道。
“我……”李容冰突然一愣。
她确实因为封文叶表露出来的态度而对他大加改观,不再觉得他是欺世盗名的假好人,但是,刚见面时她骂他骂得可凶,现在突然就要改口……
鳖像在自打嘴巴,这种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别扭了半天,她蹙蹙秀眉,吐出了依然不怎么老实的响应:“改变对你的看法不好吗?难不成你想我成天假好心、伪君子的骂你?”
“不,我只是有那么点欣慰。”封文叶扯出一抹柔笑,“就像你不愿给人误会,我也不想你误解我。”
将心比心,这时机倒真是恰到好处。
“你……”李容冰眼一眨,没想到封文叶会这么响应她。
不想她误解他……可是因为在乎她吗?
些许喜意随着封文叶的话语而渐渐渗入李容冰的心里,她抬眼往澄澈的天空望去,瞧那飞鸟掠过,唇角没来由地给勾起了绝美的笑容。
“既然谁也不误会谁,那不是挺好,我让江管事把你的住房换到西厢来吧。”她说得云淡风轻,听起来没什么关连性,可事实上,却等于是默认着她对封文叶的接纳。
因为李家东厢一直少有人使用,平时总是空荡荡的,这回因为大伙儿赶着打扫给判官笔住下,所以干净是干净了,但少人打点多少是有些不便,也没平时便打理整齐的房间舒服。
封文叶住饼几晚,睡得也不太安稳,因此很清楚这情况。
不过他原就不是贪图享受的人,平时在外行走,什么地方能睡就睡,也不太在乎这点小事,更何况他此行为的是救李容冰,能说服她让他留下已该欣慰了,所以住什么样的地方其实并无差别。
不过李容冰突然就提出换房间的事,甚至允他搬至西厢,看来……
他对李容冰心意的猜测,似乎是八九不离十了。
一个原本心高气傲的姑娘家居然会在短短时日内变了心情,甚至放弃了与他之间的隔阂和心结,这若不是为着情意,还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了啊!
望着她艳美的侧脸,以及略带满足的笑容,封文叶虽不清楚自己是否会对李容冰有所动心,但至少他明白,要改变李容冰的心意,不但是可行的事,而且……
指日可待!
日升、又日落。
封文叶的期待没有落空,李容冰对他的谏言,一日比一日更加欣然接受,谈话之间也不再互刺互激,几乎可以用融洽来形容。
没了怒目相向的恨意,间隔的却是略带姑娘家羞涩情绪的态度,这种种的改变,让封文叶对于将李容冰带离黑曜门一事更加有信心。
彬许,这趟江北之行,他会有远比采寻珍奇药材更大的收获吧。
不过,对于这个由冷血杀手逐渐转变,有机会重寻幸福人生的李容冰,封文叶在欣喜之余,也不得不考虑起其它现实来……
“判官笔!”这日午时,李容冰像阵狂风似地刮进了封文叶的房里。
原本他正忙着为李容冰调配药材,等着午膳后喂她服下,哪晓得大小姐却带着一身火气来找他。
他不是早说过了,发火伤身引毒吗?
这段日子她将脾气收敛不少,原本他还正放心着,哪晓得她不知打哪边寻来了火苗,又往他这儿烧来了。
“怎么了?”封文叶起身往她面上瞧了瞧,只见她汗水直冒,看来是相当不舒服。
这也真是……他好不容易将毒性压下了,现在给她这么一闹,又得重来。
“问你自己!”李容冰强压着紊乱不止的心跳,额间还淌着豆大冷汗,浑身虚软的感觉,指着封文叶破口大骂起来。
“问我?”他倒想问她呢!
“你这小人!说什么要救我,暗地里却盘算着要对份我!”李容冰忍着心口传来的阵阵疼痛,狠狠地往封文叶瞪去。
“你这话是打哪来?”封文叶摇头叹气,越听越不解。
“少装蒜!你以为这里是谁家的地盘!”李容冰恶狠狠地怒视着封文叶,“江管事都说了,你让人往江南秋叶山庄送信!是不是想找齐你家兄弟来解决我?”
她这辈子好不容易发现一个义父以外的可信任对象,哪晓得到头来还是一句不值得。
“你这是怎么联想的……”封文叶无奈地摇头。
“你闭嘴!伪君子!”李容冰咬牙切齿地怒道:“要杀我就不用费事救我,放着我毒发身亡好了!反正就算你找那群豺狼兄弟来,我也不会屈服说出黑曜门的秘密的!”
错信,让李容冰的心更痛,如果这男人只是她知道的沽名钓誉假好人,那也就罢了,偏生是个令她一度信赖、甚至为他心意动摇,开始思索起人或许不至于不可信的可能性,但是他却叛了她!
不可解的心痛窜入她的胸口,远比毒发还要疼痛难受。
什么余毒未清不能动气动刀,那些事她都不管了!
反正封文叶也跟那些假清高的正义之士一样!都该杀!
提起随身带来的长剑,李容冰当下便往封文叶砍去。
“你在干什么!”封文叶没料到李容冰为此事气得连收敛火气都不顾了,只得忙闪身。
虽然他只练过基本功夫,拿剑使刀的本事没自家的武痴四弟来得好,但防身的功夫对于带伤在身、挥剑无力,甚至没半点攻击力的李容冰来说,应付起来是绰绰有余的。
飞快地绕至李容冰身后,封文叶截住她的手腕、打落她的剑,免得她使气乱挥一通,等下不只砍伤他,也伤到她自己。
“你冷静点,我虽找人送信,但却不是为了找人对付你!”封文叶为了封住李容冰的动作,只得自身后搂住她。
将她一双臂膀紧紧抱住绑,封文叶才安下心解释道:“你不也说过,不想救你只要让你毒发身亡就好,我何苦大费周章,先治了你再杀你?”
就这么点简单的道理,只消仔细一想便能得出答案,为何李容冰却没能想通?
“那你送信回去干什么!”李容冰仍是继续挣扎着。
就算她信了封文叶是秋叶山庄里难得的善良之人,也不代表她相信秋叶山庄的其它人!
所以,谁知道封文叶连络那些人干什么?说不准是暗中带人马来消灭她李家,就像煞天堡灭他们家族一样……
“我只是报声平安。”出乎意料的答案来自封文叶。
微蹙眉心,他叹了口气,对于李容冰没先问清楚便一个劲儿发火的反应感到没辙。
虽然能够明白她背着被人背叛的伤痛,所以对于信任这字眼,有着强烈的情绪起伏,但是她这直来直往的硬脾气,或许多少也有点关系。
什么事就不能先静下心来好好谈吗?谈妥了再想肃清敌人,也才不会失手误杀吧?
“我出门许久,却一直没有连络,若家人担忧而寻来岂不更麻烦?所以我才修书报平安,不是你想的找人来灭门。”这么合情合理的事,也能让李容冰想成天大的罪恶?
唉!他只能说这姑娘心里的伤口真是有够深,一丁点儿的起因都能教她像只被吓着的猫儿,全身寒毛倒竖。
抱着挣扎不断的软玉温香,封文叶感觉到她的娇弱、她的纤长身段,却丝毫没有享受的快感,而想着更实际些的问题──
他到底有没有这本事,能将她心里的伤口治得好、不留一点疤?
他确实地心疼着她,但这话又不能端上台面说,免得招来她反感。
她要变强,只是不想再发生痛事,她恨人,不过是不想心受伤。
这些事,他都知道,也渐渐明白,但是她无论如何不肯听劝,教他只能一再放慢步调,拿自己擅长的温吞去顶撞她的急性子。
可成效不彰,多少会令人泄气的。
只不过……李容冰的事,他既已一脚涉入,就不可能在此时抽身而退。
况且,他根本就不想放弃她。
若要他再说得明白些,那或许该说,他开始有些舍不得她那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加明朗多话、甚至带点姑娘家娇俏的笑容了。
想见她天天这么笑着,即使看的不是他,而是朗空浮云,亦好。
这是奢求,还是私心?
他并不清楚,也尚未厘清,但是,他愿为李容冰一留、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