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骗我吗?”
略哑的音声透出,或许是意识到封文叶平日相处以来,真没扯过谎骗过她,所以李容冰也渐渐冷静了些。
“我只提自己在边阳县李家作客,没说你就是李容冰,而且你家下人也不知道你藏着这身分,所以我家兄弟断然不会知晓此事的。”说实在话,封文叶比李容冰更担心身分暴露一事。
因为他在李家的身分,是判官笔而非封文叶,所以若送信的人告诉他兄弟,说送家书回去的是判官笔,他日后就没清静日子好过了。
为此,他千交代万叮咛,若有人问起信是谁捎的,千万不能回答是判官笔,只要叫他们看了信便明白,反正他在信里署了名。
不过,谁晓得送信上门的人遇见的会是哪个兄弟?
万一是捺不住性子,老爱东问西问的四弟封易军,或是性好胡闹的小妹封海晏,那送信的人不知道会不会不小心泄了口风?
“我说你该不是把我身为判官笔的秘密忘光了吧?真要说起来,送家书回秋叶山庄这事,我比你还要紧张,就怕下人露了馅,把我是判官笔的事说出口。”封文叶见李容冰似乎安了点心,索性放松了力道。
只是没想到,他这一放,李容冰却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浑身软倒、往地板上滑落。
“小心!”封文叶连忙又将李容冰抱住。
真是自作自受,谁教她忍着毒发的危险发火?现在还没昏过去,只是身子难过而无力,还算是运气好的了。
不过,她身子真够软了……
之前虽数度不经意碰过,却未曾多加注意,但如今,这副娇躯躺在怀里,感觉起来似乎变得更加娇小,令人更生怜疼惜。
是因为自己对她的心意加重,才多生了怜爱吗?
“原来……你真的只是报平安,没骗我……”知道封文叶其实没叛了她的信任,李容冰在感觉疼痛之余,心口却不再隐隐抽痛,甚至感到心情轻松许多,就连身上那发烫如火的毒性都不怎么在意了。
“你就多信我几回吧,有事开口问我,别再瞎猜。”封文叶对李容冰这种闷着自己闹别扭的性子感到无奈,却也担心。
“问你也不见得是真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谁能保证嘴里说出来的,绝对是真心?
“至少,我不会想伤你的心。”扶着李容冰到一旁坐下休息,封文叶淡声吐露着心意。
“咦……”他不想伤她的心?
这渗入几分暧昧、又带点情愫的语句,让李容冰恢复平稳的心情再度泛起了波涛。
只是见他银针挨近,想为她解毒,她到口的问题又吞了回去。
但是……心已暖,再不疼,就连他扎针的举动,都觉得带点儿淡淡的柔情。
封文叶瞧她不再乱动,才为她扎上了几针,让她镇毒解疼。
收了针后,他跟着在一旁坐下,一边收拾着刚才被李容冰打翻的药材一边续道:“不过,为了避免你又胡思乱想,我就多告诉你几句吧,我这回不只是报平安,还劳烦了我二哥去查点事。”
“你二哥……那有名的万事通封日远?查什么?”既然封文叶要她有话直问,她也就不客气了。
毕竟,她并不想与封文叶之间有所误解。
“我是……”瞟了李容冰绝艳的容颜一眼,封文叶才轻声道:“我想查李家与煞天堡的旧事。”
这份对李容冰来说,是永远的伤痛的陈年往事,对他来说却带点谜团,所以他想查清楚当年的细节。
“咦?你请他去查煞天堡?”那个从来消声匿迹,像是得了大量财宝便躲起来过逍遥日子、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封文叶居然请人去查他们?这是为什么?
难不成……是为了她吗?
“煞天堡的事我并不熟,只知道他们的根据地,似乎就在边阳县附近的桧罗山上。”封文叶淡声说着自己所知道的部分,“传闻因为有他们在桧罗山上,所以附近才少盗匪山贼,因为他们会替百姓除去这些歹徒。”
这些,算是对煞天堡的赞美,封文叶知道李容冰听了一定会心火再起,所以又往下续道:“不过我前两天上街时,曾向边阳县居民打听过,知道了一些事情。”
“你打听到什么?”李容冰其实也曾数度探听过煞天堡的下落,不过很可惜的是,他们真像是凭空消失一般,让她找都找不到。
不知道封文叶这个外来者,是否能查出什么她没打听到的蛛丝马迹?
“十多年前,你们家受人袭击后,定居于桧罗山上的煞天堡亦不知去向,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所以要说他们抢得钱财后,便道走高飞以避官兵迫捕,也是极有可能的事。”这些,算是一般人最为熟悉的传闻了。
“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并无实证,小老百姓对江湖上的事又不太清楚,所以我才想请二哥代为查探,找找煞天堡的下落。”面露苦笑,封文叶的声调里混入几分轻叹。
他不像能言善道的二哥,只要是二哥想知道的事,没有查不出来的,所以才会被人称为武林当中的万事通。
“你……是在替我找仇家吗?”这些年来,她费心派人四处打听,偏偏他们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半点消息也没留下。
没能手刃仇家替父母报仇,让李容冰一直相当自责,她又气、却又无奈,可苦楚还是只能往肚里吞。
可现在,封文叶却想帮她……这个一度被她视为天大仇人的判宫笔……
霎时,暖意涨满了她的心口,让她连眼眶都泛热。
“嗯……可以这么说吧。”封文叶想了想,仅是淡笑一声。
“咦?难道你不是为了帮我?那你找他们做什么?”李容冰笑容一僵,瞬间感动之心几乎消散,还惹来一阵失落。
是她太自作多情了吗?还以为封文叶是为了她而去探查煞天堡,结果却不是?
“应该说,不全然只为了你。”封文叶认真应道:“我只是担心,若煞天堡真是洗劫李家的武林败类,放过他们只会让他们有机会再度作乱,将来若他们将钱财花用殆尽,又想做出灭门血案,那不知又要多添多少冤魂。”
“所以,你是为了百姓安危,才去查煞天堡下落吗?”李容冰艳花似的眸子微张,露出讶异的表情。
封文叶没吭声,只是微微一笑。
他说过,他不会想伤李容冰的心,也不想对她说谎,所以这样暧昧不清的默认,也算是一种善意吧。
因为,真要说他为百姓考量,那其实不过是为了平抚李容冰的怒气,才如此响应。
毕竟他真正的目的,是想找出当年灭门的真相,却不一定是想让李容冰得以报仇。
因为李家遭劫和煞天堡自桧罗山消失,虽然发生在同一时候,但却无从证明洗劫李家一事,真是在桧罗山清盗剿匪的煞天堡所为。
而且,为什么煞天堡洗劫李家时,黑曜门门主马宝关会如此凑巧地救走了李容冰呢?
再者,以马宝关的作风,以黑曜门的实力,为什么不代为寻找煞天堡的下落,好让李容冰血洗仇家?
这些事,太过巧合,又有些不够合理,但不解开这些谜团,又无从打开李容冰的心结。
所以他才请二哥去查查这些陈年旧事,是否与黑曜门有关系。
只不过,这些考量虽还是为了李容冰,在得知实情前却什么都不能说,免得这个性急大姑娘毒又犯疼。
李容冰自是不会知道封文叶私心里的想法,她只知道封文叶与她一样,会关心百姓的安危,而且考量得远比她周到。
“你啊……果然是个好人。”这句话,像在赞许自己的眼光,又像赞美封文叶。
“你这话真教我受宠若惊。”虽明白她对自己颇有好感,但如此直言还是头一遭。
而且李容冰刚才分明还想拿刀砍他的,只能说她的心情果真是令人捉模不定,翻脸不比翻书慢。
但是听着她一天比一天更加接纳自己的言语,封文叶并不否认,自己的心情亦跟着一日比一日欣喜……
“我只是实话实说。”李容冰的脸颊上掠过一丝羞涩,随即又被抹去。“你不只是替我想,还替百姓考量,比起成天只挂意能不能寻到仇家的我,更加好心,所以我想……你确实是个仁心侠义的君子吧。”
只能说封文叶处处流露出来的自然举动与想法,让她对他彻底改观了,所谓日久见人心,封文叶没让她越来越讨厌,却是越发想亲近。
相较之下,自己倒像个脾气易怒又固执、有理说不清的母老虎了。
犹记得最初请判官笔回家时,她只当他是江湖上常见、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从没给他半点好脸色,但他非但不与她计较,反而说她“应该救”。
即使她小心眼地把他丢到偏僻不舒适的厢房去住,但他依然用心为她解毒养身子。
现在更因为挂着她仅只提过一次的李家旧事,所以想为她、为百姓,更为武林平和,解决煞天堡这个祸害。
封文叶,当真是性情好、使毒功夫也好、心地亦善、相貌更是端正斯文又俊雅的道地君子……
想着,李容冰觉得胸口那股每回惦起封文叶时的急促跃动感,似乎又加快了些。
泛着微微的疼痛,却并非毒发的心口,让她的脸颊甚至是四肢,都涨满了热与烫的感觉。
像血流奔行全身、最后集中在窒闷的胸膛,想找寻一个合适的出口,所以不由得想张口──
眼儿微瞪,瞧着面前那清雅的面容,李容冰突然懂得了……
为什么封文叶为她摘花、以花喻她时,她觉得不自在;为何封文叶扶她入花园,她会心跳不已;为什么听他送信回家、以为他背叛自己时会心痛不已;又是为什么在听说他不是为了替她找仇家才寻煞天堡下落时,失落感如此地深……
一切,不过是因为她对这男人早已放了感情。
动心、动情……她在不知不觉中,让封文叶的言谈举止勾动了心意。
她确切地喜欢着封文叶,只是自己一直没能察觉。
对于这个黑曜门的死对头,秋叶山庄的三公子──
她曾以为,因为逝去的家人,所以她不会再渴求幸福,但现在……
她明白自己……喜欢封文叶,喜欢他在无意之间带给自己的小小体贴,因为那其实正是她心底一直怀念的幸福……
厘清自己的心意,原本该是令人高兴的事,但李容冰却没半点小泵娘发现心上人的喜悦,反而陷入空前无比的烦恼当中。
其原因,自然是身分差别。
她出身黑曜门,封文叶则是死对头秋叶山庄的三公子,两派人马本该相互厮杀,现在她却喜欢上他。
唉……即使她的个性并非害羞扭捏的小泵娘,而是有话直说、敢爱亦敢恨,愿意大方表露心意的性情,但是一想到两边的敌对关系,她却无法干脆地将感情说出口了。
她很清楚,若是义父知道她与封文叶在一块儿,必定是火冒三丈、骂声不休。
而且她也没把握说服义父,告诉他封文叶是秋叶山庄里的例外,他并非沽名钓誉、假清高,而是真正的仁心侠客。
因为她这义父,对于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全属伪君子的看法,比她还要坚定不移。
所以如果她向封文叶表白,而封文叶也接受的话……事情一旦传到义父耳中,一定会拿家法处置她,甚至追杀封文叶。
她自己受苦事小,但她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感情便害了封文叶。
毕竟义父平时为人虽好,但一碰上那些满嘴假仁假义的江湖侠客,便是半点不留情面。
因此……她这份感情,恐怕只能摆在心里了。
重重地叹了一声,李容冰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烦了一整天,她脑袋都发疼了。
因为就算她知道不能对封文叶说出口,但她也知道,自己这脾性是很难压住卑的。
而且她真的很喜欢封文叶带给她的幸福感,自然会想将这份心意对他吐露,万一她在言谈之间不小心露了口风,又该怎么办呢?
再者……封文叶对她虽温柔,但到底对她有没有那么点情意存在?
喜欢上一个人,自然也会希望对方亦对自己有着等重的情感,这是很自然的。
可是她并不是封文叶,无从得知封文叶的心意。
所以这说与不说的问题,实在是越想越复杂啊!
“唉……”烦恼地揉揉眉心,李容冰突然觉得,谈感情似乎比谈生意还要费心神……
要杀人,一刀下去就可了结,干净俐落还简单之至。
要谈买卖,价格定好、银货两讫,便能够坐收净利。
可要论感情嘛……
不行啊!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是两全其美的好方法……
“小姐?”江管事急匆匆地踏入房里,见李容冰似乎有些疲惫,忍不住担心地问道:“小姐还好吗?可是毒伤末愈又犯疼了?”
“不是的。你急着是为了什么?”挥挥手示意江管事不必担忧,李容冰干脆地问道。
“是,有个富商上门,请问小姐要见吗?”见李容冰也没多提,江管事于是尽责地询问起来。
“富商?是什么样的人?”李容冰抬头问道。
在这种她烦到头疼的时候上门拜访,还真不是时候。
这段日子她在封文叶的叮嘱下好好休养了一段时候,成天身边就是伴着封文叶,以至于她差点儿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李真蓝的身分要顾了。
“这人气质谈吐都不错,说是想跟小姐做买卖,因此特来拜访,还奉上一对红玉琉璃花瓶的大礼,所以我就先请他们到偏厅奉茶了。”江管事细细地报告着。
他跟着李真蓝往来商行,多少也见了点世面,对于能送上稀有礼物作为见面礼的客人,自是不敢怠慢。
“红玉琉璃?”这不是外族才产的少见石头吗?
听说就连京城里的富商都难得寻觅,所以价格奇高,更别说是足以雕成一双花瓶了,那可真是价值连城。
一见面就送上这等大礼,出手还真是阔绰,想来确是值得合作的对象。
毕竟她正心烦着,若上门的仅是小商家想巴结,要她多关照,她实在提不起劲理会。
但对方如果是能谈买卖的富商,那就另当别论了。
怎么说她既然顶着李真蓝的身分,就得顾全李家上下,而且不做生意的话,李家再有钱也只能坐吃山空,更别提每年寒冬时为贫穷百姓派粮送衣了。
因此……既然有机会接上大买卖,那就见个面谈一谈也好。
彬许暂时恢复李真蓝的身分,将她挂在封文叶身上的心神分去一点,对她也是好事。
因为再这么烦下去,也不过是让自己钻牛角尖、陷入死胡同里罢了。
而她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这般的拖泥带水,哪晓得一涉入感情,却不得不拖拖拉拉……
所以,让自己忙碌些也好。
“请他们稍候,我换件衣服就去。”李容冰自桌边起身,决定暂反将“黑曜门人”的身分搁到一旁去。
办法,总会想到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被上看来气质沉稳的靛蓝衣裳,李容冰步出房间,将满脑子的相思,暂时与“李容冰”之名,一块儿关在了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