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米.藍恩,進入他家後,曉中才想起來此人是誰。她記得在來自外國的報紙上讀
到關于此人的消息。記載報導他是美國實業家之子,擁有龐大的財勢與權勢,目前在中
柄從事貿易,暫時居住在此地。想不到,‘八面玲瓏’的朋友中也有這麼一號人物。
不愧是美國資產家,他在上海城郊的屋子也充滿了豪門氣息。佔地廣達千坪,一棟
仿歐風維多利亞式的雙層褸房,佇立在寬敞美麗的草坪綠地上,延伸到兩側恣意綻放的
玫瑰花園。
‘瑪麗,拜托你帶這位段先生到東廂房去休息,至于瑞克嘛,你就睡他隔鄰的房間
懊了。’
杰米從進屋子後,就一直開心的笑著。曉中雖不了解他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事,不過
對照之下‘八面玲瓏’倒是冷漠多了。
‘不,杰米,我和他要共用一個房間。’
‘什麼!’
杰米突然的大叫嚇了曉中一跳,當他用憤怒的眼光看著勾燁和她時,曉中一頭霧水。她說了或做什麼惹到他嗎?
‘那是當然的,晚上萬一有什麼突發狀況,我們必須一起行動。分開兩個房間太不
方便了。’勾燁理直氣壯地應道。
嗯,基于‘八面玲瓏’並不知道她是女兒身,這個提議倒也滿合情理的。
‘可……’還有話要說的杰米不得不把話吞下去,因為勾燁的神情告訴他,這一次
他可不會妥協。‘我和你們兩位也同一間好了,幫手不嫌多,必要時我可以保護你們,
有間諜的話,我會一次把他們全打跑。’
貝燁禮貌而客氣的拒絕了。‘不需麻煩,我再怎麼不濟也不靠他人保護。’不給杰
米繼續申辯的機會,掉頭就隨著管家瑪麗身後而去,‘麻煩你帶路,瑪麗。’
‘哪里,請跟我來吧。’
即使是客房也同樣擁有高尚典雅的裝潢,來自波斯的長毛地毯,兩張運自美國東岸
的高腳單人床,淺藍色碎花壁紙,處處彰顯歐洲上流社會的品味。曉中的行李已經先一
步抵達房間內,就擺在其中的一張床上。
‘請兩位先休息一下,晚宴將于七點整開始。如果兩位還需要什麼,請拉一下床邊
的喚人鈴,馬上會有人為您服務。’瑪麗離開時順手帶上門。
‘暫時可以放輕松,’勾燁走向窗邊,拉開落地窗,‘這可能是我們抵達香港之前
,最後可以好好休息的機會了,小老弟。好好珍惜吧!’
‘你和杰米認識多久了?’
沒料到她的問題,勾燁愣了一下,‘好幾年了,怎麼,懷疑他會出賣我們嗎?’
‘不。’曉中搖搖頭,‘看得出來他很重視你這個朋友,所以好奇你們認識多久罷
了。’
‘交朋友貴知心,時間長短不重要。’
曉中明白這一點,‘你這人真奇怪。’
‘喔?’
怎麼不小心將藏在心里的自言自語說出來了?她過去從未犯過這麼離譜的錯。都怪
他,每次和他四目相交,她心里就有莫名的慌張。要多久才能習慣他那張俊美的臉?曉
中臉蛋一紅,‘我……我只是覺得你很奇怪,一點也不像是黑幫分子。’
‘有人規定混黑道的人非得是什麼樣子不可嗎?’
‘呃,沒有。’她老實承認,‘不過你不能否認一般人對黑幫大哥的期待,絕不會
是一個像你這樣的人。’
‘「我」是怎樣?’
‘太漂亮了一點。’
貝燁放聲大笑。毫不保留的笑聲讓曉中困窘地站在原處,莫非她說錯了什麼?他真
的是‘太’漂亮了,難道沒人告訴過他嗎?好不容易笑聲歇止後,他以一雙撩亂人心的
美眸直視著她。
‘你不太喜歡我,是嗎?段曉中。’他性感的薄唇抿成諷刺的微笑。
當他這麼做的時候,她很難牢記此人是敵抑或是友。‘抱歉,我並無意以你的外表
來評斷你,相信你既然能擁有「八面玲瓏」的封號,想必有你的過人之處。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我太漂亮?’他揚眉,不羈的問。
她點點頭,‘考慮到我現今的處境,我覺得和你在一起,我的目標會更加醒目引人
注意,也更不利于進行逃亡的事。’她微皺起眉,‘至于我個人喜不喜歡你,在此我先
保留我的意見,因為我對你根本不了解也談不上好惡。’其實,曉中認為她討厭的成分
應該高于喜歡,畢竟男人太漂亮除了招蜂引蝶外,並無其他好處。往往外表越美麗的,
它的內在越不受人期待。
‘呵呵,和我所想的一樣。’勾燁雙手抱胸靠在門框上。
曉中眯起一眼,‘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應該是在美國受貴族教育的小阿子吧?擁有輝煌的學業成績,各科都出類拔萃
的精英,受人矚目的優等生。畢業前夕受到時代使命的感召,決定回頭投效革命事業,
立志推翻滿清創建新中國。是不是?’
被他一話道破自己的過去,曉中詫異里帶著氣憤,‘你想必調查過我。’
貝燁搖了搖頭。
‘那麼你是從哪里判斷出來的?’
他但笑不語、答非所問的說︰‘只有我能讓你毫發無傷的離開上海,到達香港。相
信或不相信我,隨便你,不過你考慮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至于我的長相你毋需擔心
它會成為我們的致命傷,你大概忘了一點,我越是引人注意,也就越少人會注意到身後
的你。不是嗎?’他走向門口,‘我到花園去逛逛,不打攪你,等會兒晚宴見。’
是她看錯了嗎?那瞬間她似乎在他臉上看到了抹……不,她一定是看錯了,像他那
樣美麗出眾又擁有圓滑手段的人,周遭想必有著數不清的崇拜者、愛慕者及情人,怎麼
貶──寂寥落寞,這樣的字眼是不可能放在‘八面玲瓏’的身上的。難道只因為她說‘
不喜歡’就會讓他這麼郁卒?
卑說回來,如果他覺的郁卒的話,曉中可會大罵他一頓。要知道和他相比之下,多
少女人會自慚形穢、芳心寸斷,結果他還對擁有這樣的外貌感到不滿?上天也太不聰明
了。曉中自認並不重視外表,可是她很明白站在美男子身旁的女人,要承受多大的壓力。這一點,恐怕很少人曾經認真想過吧!幸好現在她是男兒身。
罷了?與其浪費時間去想他,還不如乘機洗去這一身疲憊與塵埃。下一次有機會這
樣攸閑的休息並且好好梳洗一番,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曉中極力甩開升上心頭的魅影,
決心享受這難得的機會,泡個香噴噴的澡。
暫且先把‘八面玲瓏’的事拋到腦後,一切等她腦子恢復條理再談。
晚宴開始前,勾燁回到曉中和他共用的房間里,他換上一套雪白襯衣與黑色長褲,
跋身剪裁的宴會西服顯得玉樹臨風,簡單的服飾將他的魅力更推上一層樓,耀眼而又迷
人。
曉中自己也換上一套白色西裝,站在一身是黑的勾燁旁邊,兩人剛下樓便成為眾人
注目的焦點。參加晚宴的賓客們紛紛探詢這兩位俊挺帥氣的東方男子的身分。勾燁的俊
美無雙、曉中的優雅英氣,瞬間捉住在場所有仕女的目光。
身為主人的杰米為大家介紹了他們兩人,‘這位想必大家都曾經耳聞過,我的中國
朋友瑞克勾,他也是我大學同學。另外這位則是他的朋友,曉中段。今天難得請他們來
參加派對,他們兩位皆是未婚,如果有意思的淑女們動作可要快,哈哈,看你們誰有辦
法佔領他們的芳心了。’
杰米的玩笑話松懈了大家的情緒,也打開嚴肅沉悶的氣氛,一轉而為和緩的家庭式
派對氣氛了。宴會就在一團和氣的開場下進行。
餐點十分可口,話題也很有趣,可是曉中卻有點不耐煩。坐在她兩側的……不曉得
懊說是主人細心安排還是幫了倒忙,竟是兩位年輕貌美的淑女,露西安與薇薇安。她們
都是十六、七歲的‘準’淑女,姊妹倆都很甜美,就是有點搔首弄姿,讓曉中招架無力。看見她們,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貴族女子學院里,被那些熱情學妹包圍的情況。
當晚宴進行到尾聲時,曉中還真是松了一口氣,她藉著上洗手間的機會擺月兌那對姊
妹花,也躲開了‘請人跳舞’的尷尬時刻。為了不讓人發現她的失蹤,她溜回樓上待了
懊一會兒,才慢吞吞的踱到舞池的角落,靠著長窗簾避人耳目。
‘怎麼樣,看到他人了沒?’窗簾另一端傳來講話聲,恰巧被她听見。
‘沒有,該不會被他給逃了吧?’女孩回道︰‘真可惡,我一整個晚餐都試著要讓
他注意到我,希望他能邀我跳支舞的。誰曉得樂隊開始奏曲時,他人卻不見了,到處都
沒看見他。’
‘放棄吧,人家說不定對你沒意思,露西安。’
‘哼,不會的。’女孩激動地說道︰‘段先生凝視我時,我的心兒都會撲通亂跳,
他一定是喜歡我的,不然怎麼會有這種不可思議的心情呢。你不曉得,他那雙冷酷帥氣
的黑眸,真是美麗極了。
原來是在講她?曉中無意間听到這段對話,不禁在心里嘆氣。這些愛做夢的小女孩
,等她們知道她其實是女兒身之後,就不會有這種想法了。
‘你羅曼史看太多了,露西安。我知道,都是那個什麼李葳寫的東西讓你中毒過深
,要知道那種書不能看,一看就會上癮,而且還會滿腦子充滿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勸你
憊是多學學我,喜歡那些現實生活里頭活生生的美男子好了。’
‘哼,你自己還不是半夜趴在背窩里偷看李葳的書。「越夜越浪漫」那本書你還沒
憊給我,別忘了。’
‘那又怎樣,你自己也跟我借了不少書呀!’女孩用力扯了扯窗簾,嚇得曉中趕緊
躲到另一端去。‘我看那些書,但是可從沒中毒喲!看男人的眼光還是我好得多了。像
我就不喜歡段曉中,他呀太冷傲了,帥氣是帥氣,但是缺少一點點溫柔。像勾燁就好多
了,那雙漂亮的子夜黑眸像要將人融化似的,好美喔!’
‘胡說,曉中比較好看。他白里透紅的肌膚比我還要女敕呢!’
‘嘖,連人家的皮膚你都注意到了。可是有一點你就不能否認,他總比勾燁矮吧!
我的勾燁身高一八O,渾身上下沒有半點贅肉,這可比你的段曉中強喔!而且呀,根據
我的比較,他們倆的臀部還是勾燁比較緊俏……’
听到此處,曉中的臉已經不光是‘紅’能夠描述的,這些小女生心里到底在想什麼
呀!竟然一項項比較起她和勾燁的優劣勝負。算了,依她看,此處不宜久留,她還是到
報園去透透氣好了。
月影重重疊疊地交錯出一條銀色小路,灑在玫瑰脆弱花瓣上的是月色呢?還是夜之
仙子不小心留下的銀粉?濃郁感人的花香,揮之不去的縈繞在每個呼吸間,深入了靈魂
,溶進細胞,隨著血液化為她身體的一部分。
曉中踩在小徑上,貪婪地涉獵每分美麗的夜色。
‘鬧夠了,住手,杰米!’
一聲怒吼劃破寧靜,曉中迅速地回轉過身,卻只見花園噴水池旁憤怒離去的勾燁,
以及跌坐在地上的杰米.藍恩。從杰米抹了抹嘴角的樣子看來,剛剛勾燁似乎給了他一
拳。
曉中不想多添他人的尷尬,正想轉身離開,但是杰米卻先看到她了。
‘啊,你看到了呀。’他自地上爬起身,拍拍衣上沾的灰塵,‘很糗是吧?別看我
蚌子比他高壯,但是真打起來,我也打不贏他的功夫。小看瑞克的人,最後都會嘗到苦
丙。’
沒想到‘八面玲瓏’也會生氣揍人。‘發生什麼事了?’
杰米聳個肩,‘老樣子,我向他求愛,結果挨他打。’他曉得瑞克的界限,但是好
不容易有這獨處的機會,他就是忍不住……‘你……向「他」?’這未免太驚世駭俗吧?她就讀女子學院時,也不是沒听說過這類的事,可是杰米又不是學校里青澀的學生了
,外頭到處都是美麗動人的女子,怎麼會反向同為男人的勾燁……就算勾燁再怎麼俊美
,也還是個男人。
‘吃驚嗎?’杰米抽出一盒雪茄菸,叼在嘴角,‘要不要也來一根?’她婉拒他的
懊意,‘那你不介意我抽吧?’
‘請便。’這畢竟是他家的花園。
暗紅火光在夜色里燃燒著,他抽了一口菸後,幽幽吐口氣說︰‘我知道其他人沒辦
法理解我,其實我並不是只愛男人,在遇到勾燁之前,我可是交過許多女朋友的。但我
發現自已真心喜歡的人,就只有他而已。我真的很喜歡他,喜歡到……哪怕這是離經叛
道的事,我也不在乎。可惜,他卻只把我當成朋友一樣看待,不論我怎麼做都無法打動
他的心。’
這種事的確很難讓人理解,可是也沒有人有權利去干涉他人喜好。
‘怎麼?會不會害怕起我這種人來了?’杰米繼續吞雲吐霧,‘還是覺得惡心、變
態?你也是個男人,應該會覺得我這種人很怪異。’
‘我不害怕你,也沒有什麼惡心的感覺。變態不變態這種事,又要由誰、由什麼角
度來衡量呢?’曉中微微一笑,‘最重要的應該是你自己怎麼想吧。’
杰米略帶點意外的看她,接觸到她清澈的眸子後,他撇唇一笑。‘說得好,我怎麼
想最重要,其他人誰在乎。’
他們就這樣在夜色籠罩的花園噴水池里,各據一角,沉溺于各自的思緒里,分享同
樣的星空、水花飛瀑。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曉中先打破這沉默。
‘你不是已經問了。’杰米咧唇笑。‘說吧,別客氣。’
‘……’該問嗎?這其實有點侵犯隱私,但是曉中突然有種非得到解答不可的渴望。問吧,回答與否是杰米來決定的。‘你喜歡勾燁瑞克是因為他很漂亮嗎?還是另有原
因?’想要知道勾燁這股縱橫男女的魅力,來自于何方?他這個人真的可以信任嗎?曉
中想知道在那惑人外表下,他究竟是何許人也?
‘你認識瑞克不久,對嗎?’杰米熄掉手上的菸,‘是的話,我不怪你這樣問。他
當然是我見過最美麗的人,可是除了他是個美人外,他也是我見過最獨特的人。全世界
都找不出第二個勾燁了。’
‘每個人在這世上都是獨特的。’
‘不、不,你不僅我的意思。’杰米揮揮手,‘你們中國人有句話說︰「動如狡免
、靜如處子」不是嗎?我想他一眼就吸引我的地方,就是他兼有美麗與剽悍之處吧。端
是看他如何穿梭在不同人群間的魅力,就是一種享受,明知道自己或許被他作弄了,卻
也甘之如飴。你能了解嗎?’
是這樣嗎?曉中還不太能明白杰米的話,但有一點她很確定,‘你真的很喜歡瑞克
,杰米。’
‘可不是嗎。’杰米也贊同地點頭,‘你要不要幫我一臂之力,今晚讓我睡你的床
,好嗎?’
曉中被他那頑皮的神采逗笑,她勾起唇角,‘不要得意忘形,難怪剛剛瑞克會揍你。我可不想把床讓給你之後,被他追殺,我可還要仰仗他呢!’
‘噢,這麼說你已經決定要接受瑞克的協助到香港去?’
‘當然。’曉中眼中閃動著高昂的斗志,‘我怎麼能放過看他施展「穿梭于不同人
群間的魅力」的機會呢?你都說那是一種享受,那我絕不能錯過,對不對?’
‘唉,又是我的大嘴巴。’杰米哀道。
‘等我抵達香港後,就會把他還給你了。’
杰米冷哼一聲,‘你別想將他據為己有喔,否則我絕對會殺到香港去找你。’
‘好啊,到時候我一定恭候你大駕。’
‘請等一下,幫辦,請你等我去通報一下。’遠遠嘈雜的聲音打破了曉中與杰米的
談話。
‘不用了,我已經看到人了,藍恩先生。’那人站在花園入口處揮著手說︰‘是我
張宗玉呀!’
‘糟糕,這家伙怎麼自己跑來了。’杰米臉色一沉,‘你快回房間去,曉中。這人
是衙門公差,恐怕是來捉「七月」的。’
但是張宗玉在曉中來得及離開前,已經從唯一的出入口走過來。‘藍恩先生,我听
到一個很不得了的消息呢!’
‘張先生,真是「稀」客,我記得宴客名單上似乎沒有你嘛!’杰米將曉中推到他
身後,催促她趕快乘隙離開。
‘呵呵呵,我不請自來還請藍恩先生見諒。但是我接獲非常可靠的線報,有人曾見
到「七月」在大世界戲院附近出現,最後坐輛黑色勞斯萊斯離去。而且,最後那輛車是
進入了藍恩宅邸內。我心想這可不妙,藍恩先生這麼重要的人物萬一被革命黨人要脅,
那我們大清皇朝可負不起這種重大責任。于是我二話不說,馬上出發到您府上來追捕犯
人,以免傷害了友邦重要的官員。’
這只老狐狸,以為憑這幾句話,他蓋恩就會乖乖听話嗎?‘我府里絕對沒有你要找
的犯人,張先生。你的出現驚嚇到我的客人們,我希望你們能盡速離去。’
張宗玉狡詐的眼神不住地飄向杰米身後,‘您這位朋友,好眼熟呢。好像在什麼地
方見過。’
‘相信你應該很清楚,沒有本國允許,你私闖入我的宅邸,視同人侵我國國土喔,
張先生。’
‘請您身後這位朋友出來和我見一面,我馬上就離開。’
藏于杰米身後的曉中,她很明白杰米和清廷爪牙張宗玉的對峙是拖延戰術,總不能
一輩子藏在他身後頭吧?眼前危急的情況下,曉中能靠的只有自己──‘快倒下去!’
她才听見這句耳語,暗處有一雙手就從後面將她推倒,撲通一聲地,曉中空中無助地劃
了兩下手,最終仍向後倒進冰涼的噴水池里,濺起了半丈高的水花。‘哇啊!’
‘阿曉你沒事吧!’
緊接著,曉中只知道自己被一條厚重的毛毯兜頭罩住,然後便被人輕松的一把抱起。‘杰米,真抱歉,阿曉不小心掉進池子里,我先帶他回房去了。’
‘瑞克!’
听得出來杰米松了一口氣,被里在毛毯里的曉中悄悄的揭起一角透氣,但是很快的
,一只大掌又將毛毯密封起來。不過就那麼一眼,她已經可以看見張宗玉那老家伙氣得
一臉鐵青的模樣。這一回多虧是勾燁千鈞一發間,巧計救了她小命。
‘又是你──勾燁!’
‘失陪了,張總捕頭。’
等到曉中覺得他們已經離自己有段安全距離後,她隔著毛毯說︰‘把我放下來吧,
我一定很重,你會受不了的。’
‘比起我抱過的一些人,你就像羽毛那麼輕。’勾燁隔著毛毯告訴她︰‘乖乖藏好
,別亂動,小心等一下露出了馬腳。等我們回到房間後,我自然會放你下來的。’
暫時也只能听他的。他抱著她上了樓,像是過了永恆那麼久,才又重新回到房間里。當勾燁一放下她時,曉中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拋開毛毯透氣。她生平第一次被男人抱在
背里,那感覺真是非常的令人臉紅。自從她身高超越尋常男孩後,就再也不曾有過這種
小鳥依人及仰賴人保護的經驗了。
‘剛剛可真是危險啊。’勾燁笑看她說︰‘原本我在大廳里被一對姊妹花纏得月兌不
了身,正愁沒借口離開,見到張宗玉出現,給了我絕佳機會。幸好及時讓我想到這個法
子,否則現在我們可玩完了。’
‘謝謝。’曉中真心的說。從剛剛起,她對勾燁的觀感完全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了。
‘瞧你,渾身都濕淋淋的。’他模模曉中的頭,‘不好意思,害你在這種天氣下跳
進池子里。快把外套月兌了,進去洗個澡吧。’
懊溫柔,頭一次有人道麼溫柔的待她。大部分的人都是仰仗她依賴她處理事務,就
算是好朋友之間也是平等而獨立的對待,絕沒有誰寵誰的事。像勾燁這般溫柔地撫模她
的頭發,觸動了曉中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的部分,因為隱匿得太好,連她自己都快遺忘了
……溫柔是什麼感覺。
貝燁見曉中發呆,以為她是被剛剛的插曲嚇到了。嗯,這樣下去著涼了可不好,他
吧脆動手替她月兌下外套,‘來,這浴巾給你……’咦,那濕淋淋的襯衣底下是……他該
不會看錯了吧?
‘你,段曉中,「你」是女的?’
浴巾應聲落了地。
‘哈哈哈哈──’笑不可遏的勾燁,坐在沙發上,捧月復大笑。
另一方面,曉中雙頰緋紅地佇立原地,她沒計畫以這種方式讓‘八面玲朧’得知她
是個女兒身。真是太糗了,都該怪濕答答的白襯衣就像是透明似的,將她的曲線毫無保
留的暴露在他面前。現在她緊里著浴巾,等著勾燁這番嘲笑過去。
‘很高興你認為這是個笑話。’她淡淡地說。
貝燁揚起一眉,‘當然是個笑話!’曉中臉色一白,但他又接著說︰‘是我勾燁
這輩子鬧過最大的笑話,幸好我那群狐群狗黨不在,否則我這輩子都逃不過被他們嘲笑
的命運了,哈哈。’
為什麼這會是他鬧的笑話?曉中不解。
瞄了她一眼,‘不懂是嗎?很簡單,我告訴你好了。自詡為女性鑒賞師的我,居然
連身邊的伙件是女紅妝,足足一逃詡沒發現,還不夠好笑嗎?這下子我可真是砸自己招
牌了。’
‘我無意隱瞞,只是一開始你似乎就誤會我是男孩子,我就不覺得有澄清的必要。
你也不必感到難過,外界許多人都誤會「七月」是個男子。’
‘謝謝你的好心安慰。’勾燁唇角含笑,‘我沒有難過,相反地,我非常高興呢,
曉中姑娘。再高興不過了。’
敝人。曉中心想,他的喜怒哀樂都那麼奇怪嗎?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高興嗎?’他笑容可掬地問道。
望著那雙美麗的黑眸里詭譎的笑意。‘我想或不想知道,你都會說吧。’
‘聰明的小泵娘。’勾燁伸出手來,曉中不自覺地將手遞給他,他很自然地舉高她
的小手到唇邊印下紳士的一吻,‘嫁給我吧,段曉中。’
她一定是听錯了。
‘我是說真的,曉中。如果你想「活命」,馬上嫁給我。’
不,她沒有听錯,而是‘八面玲瓏’瘋了。他知道她是女兒身還不到五分鐘就向她
求婚了,只有瘋子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決定婚姻大事。
貝燁瞧著她的臉噗蚩一笑,‘你曉得你杏眼圓睜的模樣還挺可愛的嗎?我以為你這
小子──更正,姑娘──只懂得皺眉頭擺出老成冷靜的臉孔呢!說實話,你現在這副大
吃一驚的模樣,更適合你那張年輕可愛的俏臉。’
‘請你正經些行嗎?’曉中發怒了。
‘哇,你生氣的模樣也很逗人。’
‘勾燁!’
‘好好好,不開玩笑。’勾燁收起調皮的笑容,‘但結婚的事是認真的。’
蹙起峨眉她仔細一想,‘「活命」和結婚有什麼關系?’
‘關系可大了。如果早先知道你是女孩子,我就不用煞費周章地安排那些掩護措施
,剛剛還在張宗玉面前躲躲藏藏的。現在「七月」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我勾燁新婚
小妻子「段曉中」,問題全部迎刃而解,這樣你明白了嗎?’
七月消失?妻子段曉中?啊炳,原來如此。‘這場結婚是假的,只是掩耳盜鈴之計
,對嗎?’
‘沒錯,外面風聲鶴唳在找尋「七月先生」,絕不會有人注意到身為我勾燁新婚妻
子的你,和我同行離開上海前往香港的。這趟旅程比起我預期的將容易多了。兩名男子
同行,比起對夫妻來說,目標顯著多了。’
‘八面玲瓏’的確有一套,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出這套權宜應變之道。‘我明
白了,那一切就照你安排的去做,我會扮演好我的角色。’
‘真有意思。’勾燁又露出騙死人不償命的迷人笑臉,‘我還是頭一次踫見像你這
般具有英氣的女孩子,多半女孩家穿著男裝時,不免會流于脂粉氣味過重,你卻一點也
不會。我非常好奇你是怎麼辦到的?’
曉中聳聳肩,‘從小我就是這樣,很多叔叔阿姨都以為我是小男生。我並沒有刻意
要裝成男孩樣或是穿長褲,只是生性較愛打抱不平、保護弱小,久而久之在女孩子面前
,我反而取代男孩子的地位,成為她們的保護者。也許這就是你指的缺少女人味的原因
吧。’
‘我並沒有說你缺少女人味,曉中。脂粉味和女人味並不一樣,你很特殊,不要小
看了自己喔。我相信假以時日,會有許多男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他又來了,用那溫柔磁性的聲音將她迷惑,用那溫柔入骨的眼神將她捕捉,再以那
溫柔多情的笑顏將她吞噬。曉中驚覺到自已快被他的溫柔所淹沒了,她的大腦正向她的
心發出緊急警報,敵軍攻陷的速度太快,守軍正步步淪陷。這是自作多情的發病征兆!
千萬記得他和她只能存在著公事,沒有任何私人情感發展的空間。
即使他帥得一塌胡涂、俊得亂七八糟,她段曉中絕不會任由愚昧的兒女私情混淆了
她的判斷,絕對!
‘我去換下這身濕衣。’曉中急急站起身,掩飾她那火紅的雙頰。
‘今晚我不在這里睡了。’
他的話讓曉中轉過頭,‘咦?’
‘既然你是女孩,我可不想被迫成為坐懷不亂的柳下惠。為避免誘惑,我還是睡其
他房間好了。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們再談。’
這個‘八面玲瓏’,還有什麼事是他所考慮不到的呢?曉中第一次遇見一位能這麼
讓她佩服的人。真希望自已和他相比能毫不遜色,這種棋逢敵手的心情也是曉中初次的
體驗。
‘你真的是女人嗎?該不會這又是瑞克玩的花樣,騙人的吧!’杰米拚命搖頭,一
臉不可置信,‘別以為你穿著裙子就可以騙過我喔,曉中。’
貝燁掛著幸災樂禍看好戲的表情坐在一旁,曉中滿臉通紅地瞪他一眼。她有預感自
己又被某人捉弄了,說不定他早就料到杰米會有這種反應,卻沒有事先警告她一聲。
‘我沒有騙你的必要。’她沒好氣地端坐在沙發上,臨危不亂的說道。
‘可是……’杰米從腳打量到她的頭頂,‘唔,感覺好怪。看見你穿著長裙,總不
如看到你穿著長褲來得對勁,好怪……你……真的是女的嗎?’
曉中自制地掠高一眉,‘需要我提出證據嗎?’
貝燁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杰米困窘地紅了臉,別看他外表開放,骨子里對于淑女
也是很具紳士風度的。曉中這麼坦蕩的態度反倒讓他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是以小人
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不、不必,我相信就是。’
總算可以把這場鬧劇結束,曉中心想。
‘但我滿好奇,瑞克你是怎麼發現這一點的?’杰米掉頭看向他。
‘這個嘛──’
‘不許說!’曉中急急阻止。想起自已昨夜那種窘狀被人一再復述,她可受不了。
被她一吼,反倒嚇一跳的勾燁,過不了三秒就再度放聲狂笑。這廂笑得起勁,那頭
的杰米可就越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昨夜究竟發生什麼事也就令他越好奇,‘你們倆瞞
著我做了什麼?’
杰米沒察覺他的口吻十足像是‘吃醋老公’尋問‘第三者’是否和他‘娘子’有奸
情。惹得勾燁不悅地挑起眉頭,‘我和曉中做了什麼,又關你啥事。’
‘瑞克你明知我對你──’
‘我們什麼事也沒做!’曉中趕緊出面澄清,昨夜和杰米一番談話後,她就發現自
己挺可憐杰米的立場,他並無惡意。喜歡一個人不該是錯事一件,就算對象不是眾人所
能允許的,至少那也是他出自真心的付出。
‘其的嗎?’杰米委屈的皺起眉。‘那為什麼不能讓我知道?’
唉,她又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這……’
‘看,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有事瞞我!’杰米咬住不放,‘我警告你,不能和我搶瑞
克,他是我的!’
貝燁用一只沙發枕扔到杰米臉上,拉起曉中往外走。‘謝謝你一夜的收留,我們該
走了,告辭。’
‘什麼?’杰米拿下枕頭,慌忙站起身。‘等等,外面現在布滿綠衣,你不能就這
樣大搖大擺地走出去,瑞克。’
‘喔,我不能嗎?’勾燁揚起一眉,不在乎地一笑。
杰米欄下他們倆,‘這不是能拿來開玩笑的,我在後門安排了一輛車,你們從那邊
離開吧!昨夜耶名總捕頭氣得掉頭離去,可是他並未輕易放棄,他故意在我家門外安排
重重警力,就等你們離開我家門口,就要逮捕你們的。’
‘去拿你的行李箱,我們等一會兒大門見。’勾燁逕自對曉中說。
‘瑞克!’這男人為什麼總是惹人生氣呢!杰米滿心怒火里又有點戀戀難舍,也許
就是這樣才更讓人放不下吧!‘我不允許你走,這等于飛蛾撲火。’
‘不錯嘛,你的中文又進步多了,連「飛蛾撲火」都懂。’
‘有你這種朋友,不進步怎麼罵得了你!’杰米氣急又敗壞地說︰‘我道歉行嗎?
我剛剛一時失言,不小心把真心話給說了出來,你不要因為這樣就故意整我開心,行嗎?’
‘你這人啊……’勾燁拿他無可奈何的一攤手。‘我沒有故意整你,也沒有飛蛾撲
別,放心。’也只有杰米還能在關節眼灌人迷湯。拿道歉當進攻籌碼。
‘那你說要從大門離開是什麼意思?’
‘就是從大門離開的意思。’勾燁一看他又要補話,伸起手來制止他,‘先听我把
卑說完。你八成忘了外面的綠衣們要捉的人是誰吧,他們要捉的是「七月」,並不是我
巴段曉中。’
‘七月就是曉中啊!’
‘不,七月是七月,曉中是曉中。’
這番似是而非,顛黑倒白的話讓杰米眉心都打結了。
‘他們要找的人是革命分子「七月」,而等一下和我走出大門的將是一位淑女,也
是我勾燁的妻子「段曉中」,這樣你明白了嗎?杰米。’
終于讓他恍然大悟。‘聰明,瑞克,太聰明了。’他拍著勾燁的肩說.‘這利用他
們既定的印象,七月是個男人而不是女人,躲避清廷爪牙的追蹤,你真是太聰明了。’
‘我的運氣好,和聰明無關。’勾燁微微一笑,‘這也是我在發現曉中是女孩後,
靈機一動想到的。’
‘還是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發現的嗎?’
‘不能。’他斬釘截鐵的說。
‘去,這算什麼好友嘛!’
他們的笑聲傳入了曉中的耳朵,站在樓梯處看著他們談笑風生的情景,曉中真的非
常訝異,這就是男人們的友情嗎?勾燁雖然知道杰米的心意,卻以自然的朋友態度對待
他,而杰米為了不失去他的人,將這份情轉化為友誼的心意也讓人感動。曉中發現生命
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真是變化萬千。第一次讓她覺得人是非常有趣的動物,而勾燁
包是芸芸眾生里最耀眼奪目的發光體。
想多了解一些他的事。
‘好了嗎?’勾燁回頭瞧見她,‘那我們走吧!’
‘等……等一等!’杰米突然拉住了曉中的手往回走,‘給我五──不,十五分鐘
就好。’
‘要做什麼?’勾燁問道。
‘等一下你看就知道了。’
什麼十五分鐘嘛!結果勾燁一個人坐在客廳連喝了好幾杯茶,都還沒看到半個人影。若說杰米又想到什麼詭計不讓他們走,段曉中也不可能乖乖听他擺布。也是這個想法
讓勾燁能耐下性子,老實地坐在這邊等候,然後懷疑他們又在搞什麼花樣了。
‘咳、咳。’有人在客廳角落咳嗽,勾燁從站立的窗前回過頭來,並且不耐煩地說
︰‘總算好了,也該有人催催──段……曉中?’
杰米滿面笑容,像個驕傲的父親牽著新娘子似的,他牽著曉中的手走進富麗堂皇的
客廳,但是客廳里昂貴華麗的裝潢卻引不起他的注意,此刻在勾燁的眼里只有一身雪白
紡紗旗袍的她,段曉中。
她那烏黑短發以珍珠夾子向後梳起,完全顯露那張鵝蛋俏臉,雪潤的雙頰淡掃一層
胭脂,紅唇點朱、五具懸梁,星眸流轉間有一絲少女的羞澀,但是她那自信頑固的下巴
卻絲毫未曾有所改變。
餅去在西裝底下,讓人誤以為是削瘦修長的身材,現今一襲及膝貼身旗袍,完全揭
露專屬于女子擁有的柔美身段,玲瓏窈窕縴合度,雖不似一些性感尤物的豐腴玉潤,
但是那份如柳款擺的細膩女人味,比起性感更值得細細品味。
一只翠玉鐲搭上一枚純金戒子,簡單地點綴著高雅的仕女模樣。
‘怎麼樣?我很久以來就極喜歡這種中國風味的女孩兒樣,這套衣裳原是為了我妹
妹來到中國時可以穿的,現在湊巧派上用場。沒想到曉中穿上這套衣裳後會變得如此漂
亮,真是讓人眼楮為之一亮呢!’杰米仍笑咪咪地解說道︰‘還有連戒子我也幫你準備
了,總不能結了婚不戴戒子吧!這樣的裝扮,百分之百可以騙得過那些官差。’
曉中尷尬地紅著臉,尤其勾燁從剛剛見到她之後就一言不發,害她真想鑽地洞躲起
來。‘我已經跟杰米說了好幾遍,我不適合穿著女裝,特別是旗袍穿在我身上一定更加
不倫不類。以前我試穿過一次,結果被人嘲笑是大樹穿衣,然後就再也沒穿過了。我看
我還是去換下來吧!’
‘胡說,你穿這樣再適合不過了。’杰米皺眉反駁,‘你說對不對,瑞克。’
是啊,這可讓他為難許多。勾燁心中暗道,杰米恐怕不曉得他這番好意卻帶給他多
大的麻煩。他和段曉中這段旅程本來是極單純的公事,現在……佳人在旁,還要巧扮鴛
鴦……如果她真是那麼男孩子氣,一板一眼的頑固早熟革命份子,事情或許會容易一些
,現在看過她女裝時的清純俏麗,發覺她也有柔性軟化的一面,甚至是楚楚動人的清秀
佳人,他還要怎麼自處呢?
聰明的話,他已經否定杰米的話,並且要求段曉中立刻去更換一套不那麼清純可愛
的衣服。但是一接觸到她那雙盈盈大眼,天大的謊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
‘你穿這樣很好看,不必換了。’他虛弱的一笑,上天保佑他的理智。
直到听見他的話,曉中才曉得自己一直屏息以待的等著他的話。而他的贊同及那小
小三字‘很好看’就像寒冬里的暖陽,將她凝固冰封的某段不愉快回憶,如雪一般的融
悲了。杰米的稱贊與剛剛幫她更衣的女僕們所說的話,都不及他短短幾個字來得有用。
她到底是怎麼了?曉中望著他那雙溫柔的黑眼,猛然地扭開頭,‘我們快走吧,時
間不晚了,錯過船就糟糕了。’
‘說的也是。’勾燁走過來時,曉中心跳一陣狂亂。‘這次真是謝謝你了,杰米,
沒有你的幫助……我想事情不會順利的。’
‘哈哈,我隨時都願意幫你的忙。’杰米握著他的手用力搖兩下,‘我送你們到門
口,不想錯過你們在張宗玉面前從容離去的場面。我猜那些綠衣們沒有一個會知道他們
竟然眼睜睜放走「七月」,哈哈哈,太值得一瞧了。
‘有人出來了,張總。是他,上海龍幫的那家伙。’
‘哼!不信我等不到你出門!有種就一輩子不要出來嘛!’張宗玉昨夜在藍恩宅邸
里受的恥辱,他一輩子都忘不掉。那可惡的痞子,光靠一張臉與舌粲蓮花的嘴巴,就將
上海政商界玩弄于股掌之間,可是我張宗玉不吃你那一套。什麼‘八面玲攏’!踫上他
這張鐵面無私,絕對要讓你好看!
‘他們坐上一輛車了。’報子繼續傳回他們以望遠鏡看到的情況。‘大門開了,很
快就要開出來。’
‘叫大伙兒準備好,把那輛車子攔下來。注意,要小心對方詭計,也許前面的車只
是幌子,後門也可能被人利用。絕對不能讓這兩個卑劣的惡徒溜出我們的天羅地網,知
道了嗎?’
‘是!’
斑哼,瞧他一聲令下,上下一百名的綠衣們就要听命行事,這就是他名滿天下第一
總捕的龐大勢力。小小一個勾燁也想和他作對,根本是活得不耐煩,嫌壽命太長了!不
貶有錯,昨天那名躲在杰米藍恩身後的膽小兒,必是‘七月’。要不是勾燁使計在他眼
前偷走人,他現在已經立下大功一件了。
沒關系,現在捉也一樣。‘七月’一落網,哈哈哈,他這京城第一名捕的頭餃,將
貶傳頌一時,大家都會知道他的厲害。
‘張總捕,車子攔下來了!’
這時候就是他風風光光的出場了,他慢吞吞地走到那輛豪華簇新的敞篷車旁,哼,
這種噴火的洋人黑怪物也只有這些洋鬼子的靠邊人才敢坐在里頭。
‘勾燁你這小子,今天總跑不掉了吧!’總捕頭將手搭在車旁。‘把人交出來,咱
們再來商量你該怎麼孝敬你爺爺我。’
‘張總捕,又踫見了。最近咱們挺有緣的,不過我不知道你要我把誰交出來,這里
除了我和我娘子,就沒有別的人了,你自己瞧。’
兔崽子還笑得出來!張宗玉冒火地掏出火槍,‘你說什麼鬼話,昨晚你明明和亂黨
在一起,他一定在你車上,不會錯的。’
‘那,你就好好搜一搜吧。’勾燁熄了火後,推開車門,‘娘子,咱們先下車讓差
爺們搜車,不要打擾他們。干擾公務的罪名咱們可擔不起。’
張宗玉此時才注意到勾燁身旁的美嬌娘,驚為天人雙眼發直,老天爺可真不公平。
像他在公門里當官忙得要死要活,賺那一點銀兩,靠著點名聲才能夠攀上幾個花魁,還
沒半個女人肯嫁他這種人。可是這個嘴上無毛的家伙,靠什麼運氣竟能娶到這麼水當當
的娘子?
‘請搜吧,官爺。’勾燁一手攙著老婆的腰,好整以暇地等著。
可惡,就算把車子翻過來,他也非要找出那‘七月’不可。領那一萬兩的賞金,娶
一個比這娘們更漂亮的老婆。
貝燁低頭在曉中耳邊小聲地說︰‘他們把你當成蒼蠅了,瞧,連車座墊都不放過呢!’
‘這又要拜誰誤導他們所賜啊?’曉中微笑地回他。
‘不過,易地而處,我也滿同情他們的。’勾燁抿唇一笑,‘真輸給你了,竟能扮
男子扮得如此唯妙唯肖,讓人意外。’
‘我只是順應我天生的個性,並不是假扮。’她不著痕跡的為他上了一課,‘就像
你的容貌是天生的一樣,你也不喜歡大家老是說你漂亮,而不在乎你皮相底下的東西啊。’
‘……’他凝視她半晌,‘分析我讓你覺得很快樂吧?’
‘嗯。’她老實承認。
貝燁的臉罩上一層冷紗,曉中微帶笑意的說︰‘但我並無惡意呀,「八面玲瓏」。
實在是突然間我發現自己很想多了解你一點,也許我們兩個南轅北轍的人也能處得很愉
快呢!’
這番話讓他冷峻的容顏放松了些,‘我並不覺得你和我相差很大。’
‘喔?你認為我也做得到「八面玲瓏」嗎?還是說……你像我一樣願意為理想獻身
呢?’
‘我很樂意獻身給你,倒是真的。’話題一轉,進人危險地帶。‘需要我證明這點
嗎?’
她呼吸微微急促起來,他向來溫柔漂亮的眸子,此刻看來竟如此危險的瑩亮,邪惡
之火在其中跳躍誘人共舞。‘把心掏給我看嗎?滿血腥的,我看還是算了。’
‘把這當成是游戲,讓我們一起愚弄一下這些綠衣們。我打賭你沒做過如此大膽的
挑釁吧?’他的指尖不知何時滑到她頸項問,徘徊于她激動的脈搏旁,‘小小的嘗試一
下,我知道你想要的。’
明知道自己被捉弄了,卻也甘之如飴──曉中幾乎是著迷了,看著他那雙散發著蠱
斌的眸子,這個邪惡的混世廣王,他心知肚明自己的魅力,恬不知恥地運用它,並且自
得其樂呢!
她知道,如果她有意阻止他那麼做,她有許多時間可以喊停,因為他低垂下來的動
作緩慢的像一種折磨,對于神經及耐性的折磨,甜蜜的折磨。當他性感的唇近在咫尺,
只需要她微微一抬頭就能觸及他的,曉中也一動都不動。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想躲,或者
是她內心渴望著一窺罪惡之秘呢?
起初的輕觸像是羽翼拂過她的唇,微熱、柔軟與心悸,當他離開時她以為這樣就結
束了,但她錯得離譜,這才剛剛開始。他的舌尖緊接著攪動了她,灼熱地佔領她所有的
知覺,接下來除了他以外,曉中腦海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唔,看來我們成功了。’他抬起頭在她耳邊調皮的細語說︰‘瞧瞧左右,那些綠
衣們此刻巴不得將我踢開,取而代之呢。’
曉中發誓她一定從腳趾尖紅到她發頂了,她埋首在他胸前,倒不是真的那麼害羞,
只是她不習慣成為眾人目光焦點。這下可真是在大庭廣眾下一嗚驚人,做了件驚世駭俗
的事,初吻就在上百名綠衣的見證下進行。看來,她真是‘鬼’迷了心竅,那個‘鬼’
除了‘八面玲瓏’勾燁外也別無分號了。
‘報告,總捕。全都搜遍了,沒有半點逃犯的蛛絲螞跡。’
聞此言,張宗玉氣得臉色轉黑,但是卻又拿勾燁束手無策,他已經非常合作地讓他
們搜車,很明顯地這一次他是不可能逮到勾燁的狐狸尾巴了。
‘總捕,內人和我還要趕船,開船的時辰快到了,請問我們能夠離開了嗎?’他擺
明不將張宗玉的黑臉放在心上,笑得像只偷腥貓似的。
‘哼。’總捕頭悻悻地掉頭,‘叫大伙走了。’
所有的綠衣都乖乖的撤回路的兩旁,勾燁悠閑地替曉中開車門,然後繞過車頭坐進
駕駛座,‘祝你早日找到那位革命黨分子,張總捕頭,再會。’
揚長而去的車子掀起陣陣風沙,氣煞了張宗玉,喀啦一聲,他手中握的鞭子斷成兩
截。
她伸出舌尖輕舌忝著下唇,那股灼熱的知覺仍在她舌尖揮之不去。在他懷中時無法清
楚的思考,現在讓她回想起來……硬要用言語來形容的話,或許就像灑倒的五顏六色水
彩般,濕熱間有紅色的熱、藍色的冷與曖昧心跳聲的橘,在意外的灰色,尋找到純白的
平靜。
原來這就是那麼多女孩子會被壞男人騙的原因。
‘怎麼了?突然好安靜。’勾燁專心在路面上,良久才發現她一直很安靜。
她看著車旁倒飛而去的樹木,‘我本來就不是多話的人。’
沒有搭腔,他將車子轉上一條通往港口的繁忙馬路,夾雜在大部分的馬車與人力車
間,黑色的勞斯萊斯突兀的像是一匹誤闖羊群的大犀牛。
‘馬上就到港口了,航行于上海與香港的這艘客輪是屬于英國的,我想在船上應該
可以很安全的避開那些追捕官差。當初我預訂了兩個單人房,這可能對于咱們假扮夫妻
有點不方便,不過現在也只能將就了。’
‘嗯。’
他再度瞥視她一眼,‘說出來,你這樣讓人很不舒服。’
‘什麼?’她訝異地看著他的側臉。
‘從剛剛上車起,你就一直在想著些什麼,是和我有關的嗎?’勾燁扯扯唇角,‘
你那悶不吭聲的樣子讓我心驚肉跳的,有種不妙的預感。怎麼回事?你發現什麼不對了?還是……我有口臭?’
這句自我調侃讓曉中露出笑容,‘你怎麼知道。’
‘啊,我就曉得。’他隨興玩下去,‘很抱歉,下次知道我要親吻一個美女前,我
一定會做好雙倍的潔牙工作。’
‘我代表天下的女性謝謝你的體貼了,勾先生。’
‘叫我勾燁,或是阿燁、小燁,隨便你。就是別叫我勾先生。听起來讓我很不習慣。我不是拘泥于繁文褥節的人,我就喊你曉妹吧。還是你有什麼有趣的小名?’
曉中的確是有小名,不過她就是不想輕易告訴他。‘以物易物,你有小名嗎?’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外面的人都叫我「八面玲瓏」。我不像其他人那麼討厭這些
報章雜志給的小名。比起什麼「東方龍」或是「冷面諸葛」,我覺得我的「八面玲瓏」
終算好听。不過,你也可以稱我為厚顏無恥的惡徒小燁,哈哈。’
‘仔仔。’既然他這麼爽快,曉中也干脆的說︰‘我的朋友都叫我仔仔。’
‘仔仔?那不是……’
‘沒錯,它是稱呼小男孩的。可是打自我小時候起,我媽就稱我仔仔。如果你看過
我小寶寶的時候,就會了解為什麼了。每次她抱我出門,大家總是稱贊說︰「好俊的小
仔仔」喔,久而久之,我媽也懶得糾正他們,甚至跟他們叫我「仔仔」起來。’
貝燁笑起來,‘很有趣的典故嘛!不過現在不會有人將你誤會為男孩了,相信我。
’
曉中聳個肩,‘我無所謂,是男或女都一樣是人,我反而喜歡男人,可以自由自在
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听你這麼說,莫非有人限制你的自由?’
她黑眸一暗。‘我看到港口了,停了好多艘船,哪一艘是我們要搭的船?’
對于她突然移轉話題,勾燁微挑眉,看來里面有故事喔!段曉中不像那些顧左右而
言他的反覆無常女子,也許這個話題踫觸到她鮮為人知的弱處。
‘右手邊數來第三艘,雙層蒸氣客輪。’
簇新的客輪停泊在港口邊,船上仍裝飾著許多漂亮彩帶,舨板搭靠在港岸上,許多
乘客正拎著大包小包的物品上下船。這雖是一艘客輪,但它同時也搭載一些高價位的商
品,水手們彼此吆喝一擔擔挑起貨物,他們那奮力工作的忙碌樣子,令整個港口更加生
氣勃勃,熱鬧非凡。
‘走吧。’勾燁將車子交給港邊美國商務館的辦事人員,他們會負責將車送還給杰
米。‘上船了。’
曉中點點頭,仰視著這艘巨大的蒸氣船,好久都沒有坐船了。打從美國坐了三個月
船回到上海後,再也沒有出海過。這次竟有機會坐船到香港,真可說是危險情勢里,意
外的假期。
他殷勤地伸手扶她上舨板,曉中正想謝謝他的好意時,一個不明物體卻擦撞過她,
並且快速如一團紅火沖向了他。
‘燁!你怎麼會在這邊的?’
那一團紅火,後來曉中看仔細了,原來是一位身穿大紅色低胸洋裝的女子,她現在
正熱情的攀住了勾燁的頸子,嗲聲嬌氣的說︰‘你是特地來送我的嗎?燁。人家好高興
喔!沒想到你肯來。’
貝燁俊美的臉露出罕見的晚紅,他尷尬地解開熱情女子的雙臂,‘王隻,真巧,你
也在這艘船上。’
‘說什麼真巧,難道你不是特地來找我的嗎?’
他搖搖頭,朝曉中伸出手,‘我要陪內人到香港去一趟。’
‘內人?是指………’那名女子以訝異的目光瞪向曉中,‘這是你最新的惡作劇嗎?燁。你不可能結婚的。’
‘這位是王隻,我的一位老朋友。’他低頭向曉中介紹,接著以溫柔堅定的笑容,
‘王隻,這位是我新婚妻子段曉中。’
‘很高興認識你,王小姐。’
‘勾燁別鬧了。’紅衣女子不悅地插起腰,‘我怎麼沒听說你結婚,也沒見你擺喜
酒,你八成又是尋我開心了,是不?’
‘婚事辦得很倉促,除了幾個知心朋友,上海也沒什麼人知這。不好意思,王隻,
沒請你來喝喜酒你可別生氣。’勾燁以朋友的口氣說︰‘等我帶內人回到香港補請親友
時,一定會請你的。’
王隻一臉難以置信,但是她還沒見過勾燁這麼正經的面孔。‘結……結婚,你怎麼
貶……’
‘事情就是這樣,我對她一見鐘倩。’他攬著妻子,深情款款地凝視她。‘曉中也
巴我一樣,認定彼此都是對方唯一的歸屬。我們是屬于彼此的。’
就算現在世界在她腳底下崩潰,王隻也不會更訝異了。她和勾燁關系並非一朝二夕
,他卻從沒對她說過這種甜言蜜語,更別說是用那雙美麗的眼神充滿愛意地看著她過。
為什麼?為什麼最後勝利者不是她!這讓她情何以堪?
‘恭……恭喜……你了。’
那名紅衣女子掩面奔上船,消失在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