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炙熱依舊。
在攝氏三十五度的艷陽下,穿梭在城市的風殘留著夏日的氣息。
當夾帶著薄塵與喧囂的熱風拂過他的髮、拂過他騷動的心時,他踱往加工部的腳步,不由得煩躁了起來。
這樣的熱度,只會將人烤焦、讓人連走路都顯得懶洋洋,再加上繁忙的公事,魏季夏覺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一個月前,公司出口一批潛水衣至澳洲,沒想到潛水衣一下水後,竟產生了局部月兌膠的狀況。
由于數量頗多,因此整批潛水衣被全數退回。
加工部為了緊急重製一批新的潛水衣,結果造成整個生產線大亂。
同時,為了調查潛水衣月兌膠的原因,究竟是因為布廠貼合布料時出了問題,又或者是在品檢過程中,因過度使用甲苯而造成的現象,這幾個星期以來,員工忙得每逃詡要加班趕工。
鮑司高層更為了釐清賠償責任歸屬,忙得天昏地暗。
這一段時間的緊繃、無法休假,讓一向重視休閒的魏季夏感覺到體內的焦躁,已累積至臨界點。
他在內心苦笑,然後作了一個深呼吸後才走進加工部。
一進入加工部,作業員俐落踩著電車的快速運作聲伴隨著冷氣迎面撲來,正在一旁專注操作著機器裁布的師傅,壓根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正當他放眼瀏覽了加工部裡各自忙碌的身影後,一抹身影朝他疾步而至。
眼底映入合伙人兼好友韋亦剛的笑臉,瞬即,魏季夏琥珀色的漂亮鷹眸掠過一抹嚴肅。「我正要去找你,進度如何?」
「明天早上OK。」
飛揚的濃眉一挑。「確定?」
韋亦剛朝他身後的方向努了努下顎。「當然!在我這加工部敢死隊隊長的領導下,豈有交不出貨的道理?」
魏季夏定定地望著他,不敢大意。「你知道這批貨若再出問題,「Coolshark」就可以關門了。」
Coolshark——酷鯊,是由他與好友韋亦剛、關繹宣,一同在臺灣打造的傳奇。
從一家小辦公室開始,不過短短三年的時間,突破壟斷,在臺灣潛水衣製造兼出口的市場佔得一席之地。
三個大男孩的相識過程十分有趣,唔!正確來說,應該是十分驚險、刺激。
而這驚險、刺激的原因,得追溯到多年前的某個盛夏,發生在澳洲東部海灘的鯊魚攻擊事件。
他們原本互不相識,卻因為在同一個海灘沖浪,而一起為那樁鯊魚攻擊事件在海中奮力和鯊魚搏斗而結緣。
他們很幸運,三個人全逃過一劫,不過相對的,戰功也十分彪炳。
他的手臂流下一道長三十公分的傷口,關繹宣的左腿留著一條撕裂傷,韋亦剛的傷口則是在右腿。
用鮮血與傷口換來那一場生死搏斗的經歷,讓三個大男孩成為莫逆之交。
沒多久,因為三人家世背景相似、財力雄厚、興趣一致,因而興起了合伙開公司的念頭,造就了今日的「Coolshark」。
「關門?!炳哈哈!」搭上魏季夏的肩,韋亦剛笑得很夸張。
魏季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麼個搞法,不要怕不會。」
韋亦剛聳肩,依舊是那一副天塌下來有別人擋的痞樣。「小夏,你真的太久、太久沒放鬆了。」
從他認識魏季夏以來,便深刻瞭解到魏季夏這人如其名的個性。
他熱情,但脾氣不是頂好。
他愛海,因此一個月沒有空出三五天去泡泡海水,他會異常暴躁。
對他來說,魏季夏對海的喜愛像是染了毒癮,甚至有索求無度的傾向。
他們曾笑他愛海比愛女人多,魏季夏則說,他從小在恆春長大,巴士海峽是他家的浴白,而他是在大海中打滾著長大的。
大海,擁有無雜質的純淨力量,更是魏季夏的鎮定劑,所以韋亦剛知道,他這個好友兼合伙人再不出門,壓抑許久的情緒應該就快爆炸了。
「知道就好。」魏季夏皺著眉道。
韋亦剛瞅著他煩躁的模樣,隱忍不笑。
瞧!此刻的魏季夏,就連那雙琥珀色的漂亮眼眸,都透出一股濃濃的寂寥。
韋亦剛拍了拍他的肩。「總之,這批貨一出去,你就可以放心度假去了。」
一確定可以按時出貨,魏季夏心情大好地吹了個口哨。「酷!那明天我就可以放心出發了。」
韋亦剛一怔。「什麼?出發?!老兄,明天才星期三耶……」
「我會先到「宇興」談談布月兌膠的後續問題。」性感的唇扯起慵懶的笑弧,魏季夏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盤算的耀眼光芒。
「已經確定是「宇興」的問題?」在微訝的語調中,韋亦剛不忘嫌惡地瞄了好友一眼。
這傢伙,只要不板著張「生人勿近、老子不爽」的臭臉,那張陽光、俊朗的臉絕對會讓身邊的男人嫉妒、讓女人心跳加快,醉倒在他的西裝褲之下。
不理會好友投來略帶戲謔的嫌惡目光,他得意的笑道︰「這一批布料所帶來的損失,「宇興」會全權負責。」
確定他的海水假期正在對他招手,累積了一肚子悶氣的壞心情和鬱卒,都跟他說掰掰了。
現在他的心情可好得很。
只要在繁重的工作後,能偷閒得到海水的洗禮,對他而言便是最大的恩賜,工作再多、再繁忙也無所謂。
韋亦剛一瞧見好友放鬆,整個人就散發出那強烈而驚人的男性魅力後,他催促道︰「好了、好了!確定完進度你就可以滾了,省得耽擱加工部的進度。」
每每魏季夏出現,作業區通常都會呈現口水氾濫、三魂少了七魄的迷離狀態。
真不知道他手下的作業員究竟是看上魏季夏這黑炭頭哪一點,弄得他這個幽默風趣的敢死隊隊長格外落寞。
彷彿已習慣被趕,魏季夏邊走邊說︰「對了,順道告訴你,繹宣處理完關島的訂單後已經飛去洛比尼斯島,大概三個月後才會回來。」
他愕然的挑眉。「什麼?!」
魏季夏微笑著開口。「這個週休,你也好好安排一下假期吧!」
看著魏季夏那燦爛到可媲美艷陽的笑容,他只能深深的嘆一口氣。
以前,他便覺得他這兩個生死至交的麻吉都有嚴重的偏執狂。
魏季夏是幾日沒沾海水便會枯萎的海王子,關繹宣則是瘋狂的海底尋寶者,只有他是滿腔熱血又上進的正常青年。
「我沒安排。」
似早就料到他會說這個答案,魏季夏挑起濃眉。「那星期六在墾丁的「星空夜語」見。」
「你要去墾丁!老兄,會不會太遠了?」他露出一個「魏季夏瘋了」的表情。
真要泡海水,東北角就夠他玩的了。
魏季夏聳肩,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我就是想回去。」
他也知道真要泡泡海水添添能量,路程還算OK的東北角是最合適的選擇。
但這一回不知怎麼的,就是想回恆春、想沉浸在巴士海峽的強烈渴望戰勝了一切。
韋亦剛晃了晃頭,擺明不與他一塊瘋。
「真的不去?」
「我想,還是留在公司多畫幾款潛水衣設計圖比較吸引我。」
魏季夏揚了揚嘴角,古銅色的皮膚襯得他一口咧開的白牙更加雪白。「早知道你這麼拚命,公司的股份就該多算一份給你。」
韋亦剛瞪著魏季夏燦爛的笑臉,只想用力巴去他臉上的笑!
蔚藍的天空飄著隨風流動的雲。
透出雲隙的陽光,灑下幾縷俏皮的日光,細碎的落在滿是灰塵的透明櫥窗,以及一雙縴細的秀氣小手之上。
陽光下,那擱在玻璃窗上的小手被映得格外白女敕,像是從未受過陽光洗禮般的細緻白皙。
其實不止女人的小手白女敕,連綁著馬尾露出一截白淨玉頸的肌膚,以及那巴掌大的臉,也都像極剝了殼的水煮蛋,白淨軟女敕得不可思議。
當女子圓潤的指尖劃過玻璃窗面,抹下一道沙灰時,她勾著粉唇輕嘆了口氣,墾丁十月的落山風果然不容小覷。
在狂肆的風吹拂下,「魔法貝殼」的鐵製招牌隨風嘎吱、嘎吱,瘋狂擺盪著。
偶爾,海灘上的沙會隨風來一趟旅行,最後落在她的窗邊歇腳。
這季節,只要一天不清理,店的外觀瞧來就像蒙塵已久的老商店。
為此,她十分努力維持「魔法貝殼」那帶著希臘風情、讓人心曠神怡的外觀。
在她正準備進門拿清掃工具時,一聲急迫的嗓音在她背後響起。
「帆帆姊、帆帆姊!對不起,我遲到了!」
落在門把上的秀氣小手突然頓住,她回過身迎向來者,露出一個柔軟的微笑。「不急,慢慢來。」
琪琪是她在一個月前請的工讀生,今年剛高中畢業,個性活潑,挑染得五彩繽紛的頭髮短得像刺蝟,是個有趣的女生。
心裡的侷促感退下,琪琪稍稍收斂稍嫌粗魯的舉止,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在這樣以氣質取勝的美女老闆手下打工,就算性子裡有上百組莽撞粗率因子,也全在羅語帆柔美的笑容下自動靠邊站。
羅語帆露出淺笑,淡淡地說︰「平常日遲到沒關係,但假日一定要準時。」
往往週五、週六、週日是墾丁的黃金時段,也是商家最繁忙的時刻。
近期在「我在墾丁天氣晴」及「海角七號」等偶像劇及電影的帶動下,來自國外的觀光客,也能在非假日時把整個恆春炒得沸沸揚揚、熱鬧非凡。
「知道!」她答得很阿沙力,下一瞬便蹦蹦跳跳的進入店裡。
琪琪那充滿活力的模樣,像店裡天花板上的白色吊扇,在她眼前一次又一次的輕轉著年輕的律動。
看著她,羅語帆有些恍神。
其實她大琪琪沒幾歲,但在自己身上,卻怎麼也找不回那曾有過的青春神采。
在那個變調的夏天後,她的心境已衰老得猶如老嫗。
發現羅語帆出神的盯著自己,琪琪不解地在她面前搖頭晃腦。「帆帆姊、帆帆姊,妳又恍神了哦?」
在「魔法貝殼」打工近一個月,琪琪已經領教到人稱「美人語」惜字如金以及恍神的本領。
面對琪琪充滿活力的臉龐,羅語帆嘆了一口氣,表情有些尷尬。
為了避免氣氛太僵,琪琪逕自從打掃間拿出雞毛撢子,擺出女俠持劍的招式。「那我先到外頭對付窗邊的沙哦!」
她無厘頭的舉動,成功地讓羅語帆輕笑出聲。
「等會我要到貝殼先生那邊拿貨,妳撢完沙後,幫我把串貝耳環拿出來擺。」
「沒問題!」琪琪邊哼著歌邊撢沙。
看著琪琪走出店外,羅語帆直接走到位于店後的主屋,準備搬出那一小箱串貝耳環。
主屋是一棟鋪著乳白色貝殼砂的兩層樓建築物,一樓是工作室,二樓是她的臥房。
店舖與主屋只隔著一片綠色草皮,靠近主屋處有一棵抗風性極強的台灣黑檀。
每到夏日,濃郁茂密的枝椏就成了蟬兒停駐之處,吵翻天的唧唧蟬鳴,成了為她獨奏的天然樂音。
而略帶咸味的海風摻著清新綠意,總能帶給獨居的她莫名的安定。
此時,當她輕盈的腳步穿過店後的綠色草皮時,鼻息間盤旋的就是這樣熟悉的味道。
她貪婪的深吸一口氣後,眸光不自覺飄向掛在乳白色貝殼砂牆上那一幅頗富盛名的作品——「我愛夏天」之上。
看著由碎貝殼及油彩組成的抽象作品,羅語帆的思緒不自覺飄回十五歲那年的夏天。
這幅作品是在那個交織著美麗與可怕的變調夏天後的第二年,她帶著絕望與等待的信念完成的……
突然,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心裡一慌,連忙拉回思緒,進屋搬出了紙箱。
暗暗打量著羅語帆倉皇的背影,琪琪好奇極了。
在墾丁的人都知道,被稱為「墾丁四美」之一的「魔法貝殼」羅語帆,柔美的外表下,藏著一段心酸而殘酷的過往。
美人的秘密,其實都挺耐人尋味的。
可惜她雖在「魔法貝殼」打工了一段時間,卻窺探不出什麼秘密,也嗅不到一丁點八卦的味道。
羅語帆當然明白這小女生腦袋瓜裡的想法,但她只是淡然的想置身事外。
在經歷那些事後,她的人生只有一個目的——等待。
其餘的,皆與她無關。
理了理思緒,羅語帆假裝無視她充滿好奇的目光,直接把箱子塞進她手裡。「我出門了!」
不給琪琪反應的機會,羅語帆轉身,往她的白色小綿羊走去。
那俐落的動作,讓那件米白色連身裙在羅語帆的膝上激盪起一抹眩目的白色浪花,也多了一種讓人無法靠近的錯覺。
當摩托車引擎傳來「噗噗噗」的輕震音,琪琪瞬間反應過來。「帆帆姊掰……路上小心哦!」
對著後視鏡點了點頭後,她輕催油門,以悠閒的速度,順著小路,慢吞吞地往她的目的地騎去。
陽光耀眼。
蔚藍的海水在陽光的照耀下,起伏著金色水紋,刺眼得讓人無法睜開眼楮。
迎面而來的風揉著海味,依稀留著殘夏的味道,他忍不住顫了顫,感覺身上的毛孔正興奮地收縮著。
「這才是人生!」踩住煞車,魏季夏分神的望著那片海水,怒力抑制著胸腔裡的騷動,放任自己的雙眼沉浸在那一抹藍裡。
突然,在他才分神一秒時,發出「噗噗噗」的摩托引擎聲破壞了他的好心情。
敗吵!摩托車的主人該花錢好好整治機車一番。
側過眸,魏季夏的視線改落在前方,望向發出噪音的摩托車。
騎摩托車的是個身材嬌小的女生,頭髮很長,沒有被安全帽覆蓋住的黑髮被風打得狂亂。
他想,如果女孩的黑髮變成白髮,應該就會有白髮魔女的感覺了。
再來,依她的髮長判斷,應該及腰,魏季夏揚起唇,突然有點好奇長髮女孩的長相。
于是莫名的,潛藏在男人內心膚淺的慾望,讓他原本想踩下油門加速離開的腳牢牢頓住。
如果長髮女子是個美女,那就太幸運了!
由她為他久違的藍海假期掀開序幕,絕對是個好的開始。
當腦中掠過這一個想法,他便像野獸盯緊獵物般,以凌厲的褐眸專注、凝視著朝他逼近的身影。
只是,當女子愈朝他逼近的同時,他也察覺到一絲不妥。
他發現,女孩的車速會這麼緩慢的原因,是她的視線同樣落在方才那一片讓他恍神一秒的海水上。
依她緩慢的車速看來,她破舊的小綿羊絕對會「KISS」上他的銀色保時捷。
眼神一黯,一想到他那擁有優美流線造型外觀的保時捷,會被如此漫不經心的方式「輕薄」,他突然打了個冷顫。
「小姐!請停車!」他猛地拉開車門下車,一個大跨步往前,不假思索便張開雙臂,以肉身攔截龜速小綿羊。
听到那聲急喝,原本沉靜在自己思緒中的羅語帆回過神,看著突然杵在前方不遠處的男人,瞠大著眸,略頓了頓。
現在是什麼狀況?!那男人杵在大馬路中間做啥?!
看著女孩吃驚到忘了反應的神情,魏季夏索性大步邁上前去,準備徒手幫她煞車。
沒想到這男子突然大步走向她,羅語帆一驚,以為自己踫上攔路搶劫的惡霸。
頓時,悠閒放空的情緒退去,心一橫,她猛地緊催油門,將摩托車車頭往旁邊一扭,企圖避開男子的攔阻。
可惜,天不從人願,她因為太緊張,車頭扭轉的角度太大,使得摩托車瞬間失去重心,呈現著歪歪扭扭的狀態。
羅語帆的力氣不夠大,再加上慌張,一意識到車子失去控制,只能發出無助的尖叫。「啊、啊——啊啊——」
「該死的妳到底在做什麼!」看著她即將面臨「犁田」的窘境,魏季夏伸手捉住由他身旁緩慢駛過的摩托車車尾。
魏季夏的力氣不小,輕而易舉便穩住摩托車。
無奈的是,因為羅語帆太過驚慌,在魏季夏穩住摩托車的那一瞬間,她整個人竟被那拉扯的反作用力給彈了出去。
看著嬌小女子失去平衡摔跌倒地,好心的魏季夏怔然地杵在原地,完全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