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餐廳用餐時,武次將千祐介紹給其余在牧場里工作的人員。
如果不是她之前對黑川武次這個人做了一些調查,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這個在餐桌上跟大家談著馬匹的男人會是黑道頭目。
在這個牧場里面工作的很多都是阿蘇的當地人,幾乎都是一些有點年紀的歐吉桑、歐巴桑,他們大多在當地有自己的房子,所以晚上是不夜宿牧場的。
而另外有十來個彪形大漢,一看就是那種「江湖人士」,他們則跟黑川武次一樣住在牧場里。
就表面上的觀察,她可以說這兒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牧場,但這兒的馬廄有十來處,也許在某個馬廄里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也說不定。
櫻花會在這兒嗎?她忍不住在心里忖著。
「不合你胃口?」突然,坐在她前面的武次開口問道。
她一怔,猛地回神。
迎上他炯亮而清澈的眸子,她的心神微微憾動。
「如果吃不慣,我請歐巴桑另外幫你做。」他說。
「不……不是……」她心虛地扯出一記笑容,「我食量本來就不大。」
「噢?」他挑挑眉頭,似笑非笑地,「我以為自助旅行需要很多體力。」
「呃……」她眼一垂,莫名惶恐。
她很怕自己穿幫,非常怕。
今天是她在這兒的第一天,她可不希望自己在第一天就被發現「企圖不軌」。
「原則上是這樣,但是我……」為了不引起他的懷疑,她盡力地解釋著。
他撇唇一笑,「你不必緊張,不想吃就別吃了。」說罷,他站了起來,「走,我帶你去你的房間吧!」
她一愣,「我……我的房間?」
「你總不希望睡在馬廄里吧?」他笑問。
他那深沉的眸底有對她的好奇及窺探,而那令千祐極度不安。
不過既然她都殺到這兒來了,又有什麼好遲疑的?
與其這般戰戰兢兢,還不如沉著應對。
忖著,她抓著大背包起身。「麻煩你了。」
那一間間的小木屋就錯落在這塊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每一間都是獨立門戶,感覺上像是營業用的民宿般。
他引領她來到一間木屋前,打開了門。「進來吧!」
他走進屋里,也打開了屋內的燈。
就在千祐進到屋里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打從心里發出贊嘆。
這木屋有點像是套房,開放的空間里有床、有桌椅、有浴室、還有一些必備的小家電。
原木的建材加上原木的家具,這屋里飄著一股溫暖的木頭味道,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你還經營民宿嗎?」她四下張望著。
他微皺著眉心,一臉疑惑。「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這座牧場太……太完美了。」她想了一下,才想到「完美」這個形容詞。
「完美?」他蹙眉一笑。
「難道不是嗎?」她望著他,「不營業卻蓋得如此盡善盡美、應有盡有,不叫完美叫什麼?」
雖然她家也經營牧場,但跟這兒比起來,那可真是小巫見大巫。
他頓了頓,淡然一笑,「我沒想到要蓋什麼完美的牧場,只是能有這樣一座牧場,是我畢生最大的希望罷了。」
「為什麼蓋牧場?」覷見他眼底那一抹燦爛的光芒,她忍不住對他的希望及夢想有了興趣。
「要該怎麼說呢?」他摩挲著下巴想了一下,「我喜歡馬,非常喜歡。」
「喜歡馬?」她心頭一震。
如果他真如外界所說是個馬痴,那麼……他是不是會為了得到一匹好馬而不擇手段?
「馬是很單純的動物,不像人這麼復雜。」
「馬是馬,人是人,怎麼能相提並論?」她一臉認真地。
他皺皺眉頭,笑睇著她。
「人也是動物的一種啊。」說著,他朗朗一笑,「我不打擾你休息,明天六點餐廳見。」
「是。」她訥訥地。
他最後看了她一眼,旋身就走了出去。
目送著他離去,千祐發現自己的心跳突然無由地加速。
當他凝視著她,她感覺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當他露出那迷人的微笑,她的心跳就仿佛要停止了般。
她說不出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只知道這情況對她來說,有點「不妙」。
「不不不,我現在不能想那些有的沒的!」她懊惱地敲敲自己的腦袋。
明天開始,她就要利用工作的機會進入他的馬廄里一探究竟。
只要讓她發現櫻花的蹤影,就可以證明黑川武次跟她父親的死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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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個大早,千祐到附近觀察地形,仔細地確定各個馬廄的位置。
經她「清點」,她發現駒岳牧場總共有十二處馬廄,規模有大有小,而最小的都比她家的破馬廄大。
如同她的事先調查,他是九州地區最富有的馬場主人,只是……她實在想不到這個最富有的馬場主人,竟然是黑道出身。
據她對黑道的既有了解,黑道通常是以暴力行事,完全不遵循法理的。
但直至目前,他給她一種正直耿介的感覺,像山岳般沉穩、像太陽般溫暖……這樣的他就算能跟黑道聯想在一起,卻怎麼也教人難以相信他是個為達目的,不惜殺人的壞蛋。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快下定論,但她就是會忍不住地這麼想。
牧場的工作既煩瑣又辛苦,忙了一天也趁機觀察了一天,她始終沒有發現櫻花的蹤影。
不過才進過三處馬廄的她並不想那麼快下結論,甚至放棄。
吃過晚餐後,千祐回到自己的木屋休息,洗澡時,她發現自己戴在手上的戒指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不見了。
她胡亂地沖了個澡,飛快地回到她今天工作過的三處馬廄尋找。
那是她母親留下來的遺物,是她的寶貝,即使尺寸大了一些,她還是舍不得修改地戴著。
她好氣自己如此不小心,居然戴著戴著就丟了。
彼不得自己已經洗過澡,她趴在地上仔仔細細地尋找著。
找第一間馬廄花了她一個小時的時間,但沒有發現。
于是,她來到第二間馬廄。
但情形沒有改變,她依舊找不到她心愛的戒指。
這時,她急了、也慌了。
淚悄悄地自她眼眶滑落,但她渾然不覺。
「你在做什麼?」忽地,武次的聲音自馬廄門口傳來。
她沒有抬頭,只是趴在地上固執地翻找著。「找東西。」她啞著聲線說。
他微怔,旋即走向了她。
「找什麼東西需要趴在地上找?」
「戒指。」她說。
「很重要?」他閑閑地問。
她猛地抬起頭,神情凝重地望著他,「非常重要。」
覷見她臉上的淚,他的心倏地一抽。是什麼戒指重要到讓她邊哭邊找?
「我幫你找。」他沒有多想,立即蹲了下來,「什麼樣子?」
听見他要幫忙找,她著實吃了一驚。
因為她沒有想到,既是黑道頭子又是馬主的他,會願意趴在地上幫她找戒指。
「我問你,什麼樣子?」看她發怔不說話,他又問了一次。
「珍……珍珠。」她訥訥地。
「珍珠戒指嗎?」他喃道,然後真的很認真地幫忙找起來。
見他那高大的身軀跟著她一樣趴在地上翻找,她的心不自覺地就激動起來。
一種溫暖、悸動的心情在她心底翻攪著,像石頭丟進湖里而激起圈圈漣漪般。
就這樣,他陪著她找完第二間馬廄,再找第三間。
兩人找得灰頭土臉,就差沒把馬廄翻過來,卻還是沒有看見她的珍珠戒指。
千祐失望而傷心地癱坐在地上,不敢出聲地掩臉哭了起來。
見她哭,武次靠了過來。
「你別哭,明天我讓大家幫你找。」他不是個怕眼淚的男人,意思也就是說,他不是那種女人一哭就心軟的男人,但不知怎地,當她在他面前為了一只戒指而哭的時候,卻讓他覺得心疼憐惜。
「不要……」她捂著臉,像個失望的小女孩,「一定找不到了……」
「不一定,只要沒被馬吃了就找得到。」為了逗她笑,他自認為幽默地開著玩笑,「就算被馬吃了,也會跟著糞便排出來的。」
聞言,千祐抬起臉來瞪著他,一臉惱火。
「我只是想逗你笑。」他干笑一記。
「一點都不好笑!」她氣憤地說,然後又哭了起來。
在父親死後,一向被保護著的她為了追查父親的死因及櫻花的下落,便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個強悍又堅毅的女性。
但她怎麼也沒想到,光是戒指的遺失就將她打回原形。
「小千,我剛才是在開玩笑的,馬不會吃掉你的戒指。」他拍撫著她的肩膀,安慰著︰「現在三更半夜的,恐怕是找不到了,明天一早再找吧!」
「要是被撿去了怎麼辦?」她大聲地說。
「他們會把撿到的東西交出來的。」他說。
「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會佔為己有!?」也許是一時情急,她沖口而出,一點也沒有考慮。
他微頓,「佔為己有?熊太他們不會……」
「誰說的?」她任性、主觀地說︰「誰知道他們手腳干不干淨!?」
他們這些跟在他身邊的人,全是一些黑道分子。黑道的人就算不全是「小人」,但也絕不會是「君子」。
听見她這些話,武次臉上的笑容盡失,代之而起的是凝沉、嚴肅。
他不悅地望著她,眼底有極度的不諒解。
熊太他們都是他非常信任及自豪的部屬,即使他們全是黑道出身,但他們手腳可干淨得很。
他對她說出這些話感到非常地不諒解,因為懷疑熊太他們的人品,就等于是懷疑他一樣。
「就算你真的急了,我也不準你口不擇言。」他沉聲地道。
睇見他眼底的陰鷙慍惱,她不覺心驚。但,她沒有表現出來。
她當然知道自己話說得太快、太不經大腦,可是他們是黑道啊……
「熊太他們都很干淨,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直視著她,語氣雖還算平緩,但眼神是嚴厲的。
「我不知道你的偏見從何而來,但我絕不許初來乍到的你隨意批判他們的人格。」
迎上他銳利的眸子,她不覺心虛。
「我……」咬咬唇,她一臉不甘。
「別忘了上門來求職的是你,要是你看不起熊太他們這些在牧場堡作的粗人,就別進駒岳來。」說罷,他站了起來。
在她沖動說出那些話之前,他是溫良且溫暖的;但在她不小心說出那些話後,他則笑容盡失,轉而變成一個冷酷嚴厲的人,這前後的落差,在千祐心底造成了不小的沖擊。
當然,她知道這都是因為她講了那些傷人的話。
盡避她心里還是因為他們的黑道出身,而對他們的人品有幾分的不信任,但她也知道在沒有任何證據之前,她這樣的言辭根本就是污蔑。
「我……」忖著,她不覺心虛愧疚。「我不是……」
「你不是有意的?你只是心急了?」他語帶揶揄地嘲諷著她,「你父母是這麼教你的嗎?他們教你可以隨便踐踏別人的人格嗎?」
「我……」她已經知道自己說錯話,也有心向他道歉,他還想怎樣?干嘛口不饒人,連她爸媽都要扯進來?
「你干嘛……」
「在這里的人都是粗人,如果你覺得格格不入,我建議你明天一早就離開。」他無情地說。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火大,但听見她以那種口氣說著那種話,他就覺得她好像連他都罵進去了一樣。
在熊本,他是鴉會會長,是個黑道頭子。如果她對黑道有意見,他能接受她那樣的「主觀」想法。
但是在這兒,他只是個養馬的。假使她對他們這種整天在馬廄里出出入入的粗人有歧見,當初為什麼選擇這樣的地方落腳打工?
「我一時嘴快,你何必……」對于他的強勢及咄咄逼人,她也開始有意見。
「我對你算客氣了。」他直視著她,聲線冷冰冰地,「要是換了別人,我會叫他立刻走路。」
「你……」走路?噢,不,她現在不能走路,她還沒放棄找尋櫻花呢!
她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他真的生氣了,但她知道……即使她再不滿,也不能現在惹他生氣,要是他一氣之下真的趕走她,那她這一趟豈不是白來了?
「抱歉,我……」為了「大局」著想,她放低了姿態。
武次睨著她,神情絲毫沒有緩和。
他氣惱,而在氣惱的同時,他也驚覺到自己似乎有點小題大作。
這不是他的行事風格,但不知為何,他心里就是介意,他在乎千祐所說的那些話……
「你的戒指在牧場里不見,我賠給你。」他傲然堅決地道,「不過,你也可以走了。」話落,他旋身走出了馬廄。
望著他仿佛噴著怒焰的背影,千祐的腦子一片空白。
賠?噢,那才不是錢的問題呢!那……那是感情的問題!
那只戒指是她用來回憶她母親的東西,也是她爸爸寶貝了許多年才交到她手上的,對她來說,那戒指里有她爸媽的愛,也有他們一家人共有的回憶。
賠?他拿什麼賠!?
「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家伙!」驟然想起他剛才的決絕無情及嚴辭厲色,她忍不住又心火沸騰,「那是我的寶貝,你拿什麼賠!?」
她的吼叫,他似乎是听見了,但他充耳不聞,逕自離去。
一路回到住處,武次越想越不妥、越想越不明白。
看她因為找不到戒指而哭,他就該知道那戒指對她來說有多重要。
既然是那麼重要的東西遺失,她難免會比較心急,人一急了,什麼話都可能說出口,也許……她並沒那種心。
他因為一時沖動而嚴厲訓斥她一頓,甚至要她走路,會不會……過分了一點?
雖說她講那些話實在不能原諒,但他是真心想趕她走嗎?
不,不是這樣的。
他一點都不希望她走,他還沒好好的、真正的了解她……
他從不想費心思去了解任何女人,而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讓他動了念頭想了解的女性。
這樣的一個女孩,他怎麼會笨得去趕走她?
「該死!」他低聲咒罵一句。
他剛才實在是氣極了,不然他不會那麼「幼稚」的跟一個女孩子使性子、耍脾氣。
是什麼戒指讓她那般心急緊張?又是什麼樣的戒指教她哭得淚眼汪汪,像只小報貓似的?
那戒指對她一定有著相當特殊的意義吧?是……是誰送給她的?
不知怎地,他打從心底介意起來,甚至有一種干脆讓她再也找不到戒指的沖動。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有這種想法,更不能這麼做。
畢竟對她來說,那戒指是「重要」的。
而在這同時,他也驚覺到一件他認為不可能的事,那就是……她在他心里居然也是「重要」的。
因為她的重要性,讓他不得不在意她的心情。
既然她那麼在乎那戒指,那麼……他就替她找出來。
忖著,他抓起手電筒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