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有太多宦官為禍的例子,因此「後宮不得干政」這句話對多數人來講並不陌生,後宮里不管女子或宮女、太監經常被這句話給教導,身為賢明帝君更應該時刻牢記,但因為齊沐謙是昏君加渣帝嗎?你相不相信,興德宮的大總管竟然在教他治國之術!
這還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站在旁邊侍候筆墨的向萸,居然覺得他講得非常有道理,想當一個治國有術的好皇帝,就應該認真學習。
這不是第一次了,教育齊沐謙的太監也不止眼前這位,就她的經驗,高矮胖瘦不同,至少有三、五位吧?
三位就三位,干麼三、五位再加上一個「吧」?那是因為當中有兩位雖然長得一模一樣,但聲音略有不同,表情也不大一樣,讓向萸懷疑其實他們不是同一個人,也許是雙胞胎之類的。
更詭異的是,當他們坐到齊沐謙身前,拿起書打開之後,哪有太監味兒,分明就是名士大儒,通身的氣度、睿智的雙眼,以及其專業程度,讓向萸無法解釋這種不協調、沒有邏輯的感覺。
「今天到這里,皇上就大理寺發生之事提出看法和解決之道,下次老夫過來的時候交給我。」
「是。」
你听听,這絕對不是她的問題吧?這種對話口吻哪里是太監對皇上,分明就是老師對學生,更別說齊沐謙的態度恭敬,目光里皆是說不清的尊重,在在都闡述著一件事——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是沒有人肯告訴她,妖孽在何方。
不過德興宮里的妖還少了?本該暴虐的皇帝卻親切溫和,本該卑微恭謹的太監卻活潑大方,本該戰戰兢兢、謹小慎微的廚子卻大刀闊斧、創意百出,而灑掃太監不善打掃,抓起石頭一把撒去,就有烤鳥加餐。
總之這里處處透露著不合理!
齊沐謙送大總管離開後,對向萸說︰「去換上男裝,出宮逛逛。」
你看,又是個不合理,哪個宮殿的小宮女會拿到幾套男裝的?剛收到衣服時,她一頭霧水,心想難不成還要舉辦嘉年華會,或者來場角色扮演?
「要微服出巡嗎?」向萸訝然。
「微服出巡身邊得帶上幾十個伺候的,咱們不帶。」
「所以是易容改裝,偷溜出宮?」
易容?想太多,不過他回答道︰「你要這麼說也沒錯,快去吧。」
齊沐謙一笑,手指敲上她額頭,態度親匱。
自從作畫那天過後,他們之間有了些微不同,他總是讓她待在身前伺候,而她總是偷偷看他、偷偷做出許多想像。
偶爾一個不小心,兩人的目光接上線,他揚揚眉,她彎彎唇,好像有什麼默契般,可分明……什麼都沒有。
「是。」她轉身,腳步輕快地往屋里走,進宮已經五個多月,她越來越想念人間煙火。
她離開書房之後,小順子也抱著衣服進來伺候。
見向萸走遠,小順子低聲道︰「昨天晚上,向姑娘跟奴才打听瑛姑姑。」
「哦,她怎麼說的?」齊沐謙挑眉,滿眼興味。
「向姑娘問,在宮里有沒有見過一個三十歲上下,發色偏淡,眼角微勾,鼻梁些微凹陷,額頭三道橫紋……內腕有一片紫紅色胎記的宮女。奴才沒有直接回答,只說會找人打听,探听到消息後立刻告訴她。」
她的描述可真清楚啊,就算沒有紫紅色胎記那一句,也能夠猜出她想探問的是誰,善于畫畫的人,觀察力果然不容小覷。
「瑛姑姑又找上她了?」
「對。」
齊沐謙點點頭,大概是估計向萸手中的毒藥用完了吧。「她說了什麼?」
「她先是質問姑娘為什麼沒有動手,姑娘說謊,說已經下過藥,瑛姑姑不太相信卻也沒有爭論,于是又給了一瓶,這次向姑娘在瑛姑姑離開之後,連同上次那瓶,將里面的藥水倒掉、瓶子打碎,埋進花盆里。」小順子從袖中翻出帕子打開,里面有許多碎瓷。
那麼她是不打算當棋子,還是放棄報仇?後者……應該不可能吧。
莞爾一笑,齊沐謙道︰「不管她想知道什麼,都一五一十告訴她。」
這代表皇上打算讓向姑娘正式成為德興宮的人?小順子笑彎了眉毛,回道︰「遵命。」
看著眉開眼笑的小順子,暗忖著有那麼開心嗎?是因為她性格討喜,還是被她和趙廚子弄出來的新菜品給收買了,不得不承認,在她過來之後,他們被趙廚子荼毒的機會降低到幾乎等于零。
手指在碎瓷上頭輕輕撥弄,齊沐謙突然很想知道,在確定瑛姑姑的來歷後,她會怎麼做?
「拿得動嗎?」齊沐謙側過臉,看著她左支右細的模樣,忍不出發笑。
被嘲笑了?唉……對,她就是又瘦又矮,但瘦矮有罪嗎?當然沒有,只是矮女人不應該去抱長桿子,尤其是桿子上方還綁著一圈稻草團,稻草團上插了幾十支糖葫蘆。明明是白領工作者,轉眼改行入藍領,做起體力活兒來有苦難言吶。
小順子也抱一枝,但人家身材高、力氣大,桿子不會左搖右晃,肩膀做支點、輕輕一頂,別說草桿,只要距離夠,地球也能夠頂起來。
看他昂首闊步,滿臉驕傲,一臉的樂在工作,要是再拉起嗓門喊兩聲「快來買哦,一支三文錢,兩支只要五文錢」肯定會賺個缽滿盆溢。
向萸很哀怨,但向萸不說,因為她還沒有那個膽色,敢把桿子丟給齊沐謙,好歹人家是皇帝,身分擺在那里,不是藍領或白領,人家是明明白白的領導階級。
低頭掩去滿面尷尬,她跟在他們身後。
不久來到一處院落,齊沐謙上前敲門,一名中年婦人來開門。
看見齊沐謙,婦人五官擠在一起笑出了朵花,要不是向萸非常確定,齊沐謙的長相只有中等程度,她會誤會對方看見的其實是潘安弟弟。
「蘇先生來了!」她拉起嗓門一喊,轉眼十幾顆大大小小的頭顱迅速出現在門後,孩子們張著骨碌碌大眼,笑看著齊沐謙。
呃……蘇先生?他更名改姓當起善心人士,目的是為善不欲人知?
「蘇先生,我馬步能紮兩刻鐘了。」八歲小童從門縫中鑽出來,拉著齊沐謙的手指,笑得春花燦爛。
「蘇先生,我背完三字經、百家姓了。」五歲女童跟著鑽出來,親昵地抱著他的手。
「我有乖乖寫字,先生夸獎我。」
緊接著,一個個跑出來,爭著在「蘇先生」面前顯擺。
這是什麼操作?向萸看不懂,她瞄小順子一眼求解答,小順子沒說話,只是朝她挑挑眉頭。
看著活潑的孩子們,婦人笑得眼楮眯成兩條線。「哎呀,你們別擠在這里,先讓蘇先生進來啊!」
婦人一喊,齊沐謙十根手指被四、五個小孩拉著,衣服袍襦也有人扯著,一整群一起進屋,非常沒規矩,但是也清楚彰顯這里不管大小所有人都熱愛「蘇先生」。
他們進入院子,不大的屋宅,一、二十間房,左邊一排七、八間是大通鋪,右邊一排擺滿小桌小椅,院子里放著木靶、木刀、木樁,中間一排是幾間獨立房間,後院里有廚灶、井和數不清的曬衣架,兩三個婦人正忙得不開交。
視線所及,有四、五十個五歲到十二歲的孩童,男孩女孩都有。
看見客人到來,幾個成年男人忙上前,當中有三個做儒生打扮,兩個穿著短褐、長褲,像是練家子。
齊沐謙朝向萸伸手,她會意,忙把糖葫蘆往前遞。
這時原本一窩蜂擠在一起的孩子們立即排起隊伍,沒有人規定指點,但小的在前面、大的在後面,還有兩個身形最高大的男孩主動上前,接過稻草桿子,一根根拔下糖葫蘆遞給齊沐謙。
在齊沐謙送上糖葫蘆的同時,每個孩子都說著自己的優良表現,得到兩句贊美和一記模頭殺。
看著所有人都很熟悉整個活動流程,向萸確定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直到所有孩子都領到禮物之後,齊沐謙便丟下向萸和小順子,跟著男人們進到教室里。
他們守在門口伺候,向萸看小順子心癢無比,很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她輕咬下唇,邁起小碎步,一點、一點朝小順子靠近,剛準備開口,小順子搶先說話。
「姑娘托我探听的事,已經有答案了。」
這麼快?向萸訝異。「所以那位是?」
「依照姑娘的描述,應該就是瑛姑姑。」
「瑛姑姑?她伺候的是哪位主子?」
「過去她是四皇子的女乃娘,太後對她非常看重,但四皇子過世後,她就出宮回到楊府。但即使不在宮里當差,太後娘娘也經常讓瑛姑姑進宮說話,听說她現在是楊府六公子的女乃娘。」
楊府?太後的娘家?太後的哥哥是當朝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操控著生殺大權,樹大好乘涼,有太後和楊丞相這兩棵大樹,子孫再平庸也能在朝堂上謀得一官半職,這點能夠充分證明血緣人脈的重要性。
「你說的四皇子是……」
「先帝有七個兒子,四皇子是太後娘娘所出,七歲死于天花,他死後,後宮像是被人下了詛咒般,其他皇子一個個先後夭折,直到先帝駕崩時,膝下再沒有皇子可以繼位。」
是,所以皇帝遺詔命福王嫡子進宮,那個可憐的四歲小兒正是齊沐謙。
「楊府六公子是上回我們在御花園遇見的小公子嗎?」那個囂張跋扈,為一只風箏打得七、八個小宮女下不了床的屁孩?
「對,傳聞說他和四皇子的容貌一模一樣,太後娘娘經常召他入宮,對他疼愛非常,有人說六公子想要天上的月亮,太後娘娘也會命人給摘下來。」
六公子、楊府、太後、楊丞相……如果瑛姑姑背後是楊家的權力組織,很多疑點就能得到解釋。
熟悉後宮?理所當然;進出府衙監獄?沒問題;順利拯救罪犯、安排入宮?小事一樁。
倘若所有的假設通通成立,為什麼太後要齊沐謙死?他不是她一手扶持出來的嗎?
她斟酌字句,小心探問︰「听聞皇上和太後母慈子孝……」
哈!小順子嗤笑兩聲,決定遵照皇命一五一十說個清楚。「又不是從自己肚子爬出來的,母慈子孝?演戲罷了。」
「太後娘娘對皇上不喜?」
「以前勉強吧,至于現在……」小順子聳聳肩搖搖頭,沒說清楚但答案卻很明白。以前和現在的差別在哪里,是哪個關鍵點造成太後娘娘前後的差異?
「我曾听說,每到十五月圓,娘娘就會徹夜難眠、酩酊大醉?」向萸問。
「在宮里待久的人都曉得這件事,早夭的四皇子是太後娘娘的命,她可以自己死去,卻不能見四皇子受到一絲傷害。有一回四皇子生病,太後整夜抱著他在院子里走來走去,軟言相哄。病好後四皇子童言童語,希望能經常生病,這樣就能跟母親一起看大月亮,听母親唱歌。從那之後每到月圓時分,母子倆就搬軟榻到院子里過夜,唱歌說故事看月亮,一月都過一回中秋。」
母子感情這麼深刻嗎?那麼四皇子的死必定帶給太後娘娘重大沖擊,等等……後宮像是被人下了詛咒般,其他皇子一個個先後夭折,不會吧,那些皇子的早夭和太後娘娘有沒有直接或間接的關系?
如果有關系的話,那麼四皇子的死……越想越令人膽戰心驚,太恐怖了,這後宮的親情比鬼屋更恐怖!
但不管怎樣,這些都不關齊沐謙的事,又不是他自己想當皇帝,如果能夠讓他選擇,他肯定更想留在母親身邊,享受天倫之樂。
向萸問︰「這里的孩子是怎麼回事?」
「這些人都有一個共通點,他們的父母長輩皆為貪官所害,皇上命人偷偷把他們帶走,送到這里安置。」
貪官?大齊王朝人口數最多的角色,族繁不及備載。「『蘇先生』呢?」
「那是皇上假造的身分——蘇靜山,臨王的幕僚。」
「這樣的收容善堂只有一個嗎?」天底下的貪官何其多,他救下的只是滄海一粟吧?
「不止,全國上下有幾十個,皇上命人教育他們,以備日後朝廷所用。」
臨王又是哪號人物?隨著訊息增多,疑問也變多,向萸覺得自己身處在迷霧之中,找不到出口。
離開善堂時已近黃昏,三人沒有搭乘馬車,安步當車地在街道上緩步而行,齊沐謙知道她需要時間消化所聞所見,因此沒有搭話,沉默地等待她開口詢問。
他們安靜地走過數條街、幾道巷弄,還以為會一直這麼走下去,沒想一聲淒厲的哭喊聲響起,他們互看彼此一眼,下一刻加快腳步朝聲源處走去。
在圍觀的人群中間,高大男人抓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女孩嚇得臉色蒼白,全身顒栗不已,四肢不斷掙扎擺動,眼淚潸潸而下,卻是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那男人的右眼下方有一片暗紅色的胎記,銅鈴大眼外凸,右臂缺了塊肉,不知道被什麼削下,猙獰的傷疤觸目驚心。
向萸身子瞬間繃緊,死命盯著男人看,一瞬不瞬。
一放過小綿吧,你想要我干什麼都可以,求求你、求求你了。」
婦人的聲音嘶啞,她跪在地上不停朝男人磕頭,額間沾滿碎石子,大大小小的傷口殷紅一片,血漬像蜿蜒河流,順著額頭流到眼楮里,她卻彷佛感覺不到疼痛般,持續地磕頭。
男人不為所動,長腿往婦人身上踹去,嘴里罵個不停。「羅唆!錢都給你了,還不放手,滾開!真倒人胃口。」
婦人被踹得一個踉蹌,頭撞到地上,砰的好大一聲,她強忍暈眩,又撲上去抱住男人的左腿,嘴里不停哀求,「我不賣女兒啊,小綿是我的命,大爺我求您了……」
男人滿臉不耐,再次抬腳想把婦人踹飛,這時一道黑影飛撲而來,男人心頭一驚,連忙後退幾步,卻還是被抓住手臂。
定楮看去,那是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少年,他死命抓住男人壯碩的手臂,想要把妹妹給搶回來。「放開我妹妹,放開她!」
小螞蟻怎麼能夠撼動大樹?男人厭煩到不行,就沒踫過這麼麻煩的人家,他一把將少年推開。同時間,把女孩丟給站在旁邊的青衣漢子,喊道︰「快點送過去,公子等著用呢。」
小姑娘滿眼驚恐,拼盡最後的力氣,聲嘶力竭叫喊,「救我,哥哥救我……」
妹妹的哭聲像一把尖刀,剜著少年的心,他雙目赤紅再次撲上去,滿臉皆是恨意和殺氣,他死命咬住對方手臂,正好咬在他猙獰的舊疤上頭,男人頓時臉色驟變。
「好啊,不怕死是嗎?老子成全你。」他掐住少年的脖子往上提,五根手指漸漸收緊,少年無法喘氣,臉色發紫,雙目暴張,手腳抽搐。
「你殺了我吧,放我兒女一條生路……」
婦人搶上前想救回兒子,她哭著喊著撕扯著,瘋狂模樣惹得男人怒火沖天,一把丟下少年,抓起婦人狠狠地甩出去。
這一甩,婦人像塊爛肉似的,砰的一聲後背重重砸在樹干上,她翻身落地,痛苦地蜷起身子,瘦骨嶙峋的四肢不斷抽搐,嘴里一口一口吐出鮮血。
「娘……娘……」女孩的喊聲、少年的哭聲反覆交織。
見狀,圍觀百姓嚇得紛紛散去,一個個都害怕惹禍上身。
向萸呼吸急促,腎上腺素狂飆,眼前的一幕和記憶深處的某刻重疊,她瞠大眼楮卻是什麼都看不見,腦海里全是無止無盡的血紅。
她彷佛听見自己的聲音,無助哭喊著救命,恐懼、絕望像海水般將她淹沒,她只感到窒息……
齊沐謙發現異樣,一把抓住她的手,手心踫觸間感到一陣冰涼。「你怎麼了?」
他焦急地看著她,發現她像被人從水里撈出來似的,滿頭滿身都是冷汗,臉色異常地慘白,嘴唇泛著青灰。
心頭一顫,齊沐謙加重手上力道,寒聲道︰「向萸,冷靜。」
他的聲音像一道閃光劈過,劈開紅色的海水,腦海中出現瞬間清明,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她一把推開他,彎腰抓起地上的大石頭,不管不顧地沖上前,迅雷不及掩耳間,大石砸中男人額頭,瞬間鮮血迸出,噴上了她的臉。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原本把女童挾在腋下準備離開的男人嚇一大跳,他直覺抽出腰間的匕首,大喝一聲。「看什麼看,還不趕快動手。」
齊沐謙抬手發出一個響指,數道黑影竄出,沒幾下功夫,四、五個男人全都昏死過去。
「送善堂。」他說得簡單,但都听懂意思了,小順子上前扶起母子三人,準備送往善堂。
「主子,這些人?」
「送到衙門。」
「沒用的。」向萸擋在黑衣人面前,阻止他們動作。「送衙門沒用,他們的主子是高官,這些人只會在監獄里面待一晚,然後就被放出來繼續為惡。」
齊沐謙走到她面前,抽了帕子抹去她臉上的血跡。他當然知道沒用,他們背後的主子叫做楊權,是楊丞相的嫡長孫,喜歡女童,被他虐死的女童不計其數,只是眼下他還不能和楊家對峙上。
「弄了一臉血,不難受嗎?」
她揮開帕子,指著臉上有胎記的男人。「當年就是他闖上門,丟下一袋銀子要把我買走,我娘竭力阻止,結果被他們推去撞石井,從那之後纏綿病榻,再也沒下過床。
「我就是這樣失去娘親的呀,原本我們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原本我們都在期待娘親肚子里的小弟弟出生,原本我們家可以……我信誓旦旦告訴爹娘,要親自教弟弟念書,把他教成神童,讓所有人都羨慕,可是他們一出現,所有的幸福通通消失。」
眼淚不停滑落,苛政猛于虎,貪官甚于惡鬼,百姓只能任人宰割。
齊沐謙冷冽了五官,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你確定是他?」
「我確定,他手臂上的肉就是我咬下來的。」她不顧現場還有其他人,扯下衣襟、鎖骨下方有一道長長的疤痕。「這個,我自己拿菜刀砍的,血噴了他一臉,我告訴他,我寧可死也不會跟他走。」向萸說到這里已泣不成聲。
陳年舊事她不敢回想,一想起就心如刀割,她總告訴自己往前看,不能被傷疤打倒,她以為所有苦難哀傷都會漸漸過去,沒想到生在一個紊亂的朝代里,沒有人有幸福的權利。
爹一死,她頓時失去活下去的動力,她認真相信,也許全家人在另一個時空團聚,會是更好的選擇,因此她豁出去了,小蝦米對抗大鯨魚,沒有什麼好恐懼。
又是姓楊的……好,非常之好!
撫上她的臉,胸口隱隱作痛,動不了楊權,他還動不了幾個打手嗎?齊沐謙看了一眼暗衛,寒聲道︰「殺了,喂狗。」
「是。」暗衛領命,三兩下就把人帶走。
一時間小巷子里安靜得讓人心慌,他將激動的向萸鎖進懷里,試圖用身體溫暖她冰冷的身軀。「別怕了,以後世間再沒有這些人。」
「他們只是走狗,死了兩只狗,他會再買更多的狗。你是皇帝,可不可以下令斬殺貪官?可不可以讓你的子民不要日夜生活在恐懼里。」
現在的他……齊沐謙垂眉。「對不起。」
「只能說對不起嗎,不能做點什麼事情嗎?你是皇帝,百姓供養了你,你就該為他們謀福利,而不是光享受他們上繳的稅金。」她氣急敗壞語無倫次。
「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能做。」
「為什麼?」
他緩緩吐氣,眉心被陰霾遮掩,沉重的表情沉重了她的心。「因為這個朝廷姓楊,不姓齊。」
一句話,短短幾個字,讓她不由沉默……
「瘦了,皇帝待你不好嗎?」
太後口氣溫和、笑容慈祥,態度像鄰家女乃女乃似的,但向萸的雞皮疙瘩卻爭先恐後往外冒。
假設她假設的每件事都正確……她真想剝掉太後的面具,看看面具底下那張臉長成什麼樣?怎能嘴上說著關懷的話,手里卻拿著殺人的刀。
「回娘娘,皇上待奴婢寬厚。」向萸低眉順眼,卻還是泄漏出幾分怒氣。
對齊沐謙心存怨慰嗎?太後笑得越發溫柔。
恨就對了,夠恨才能理直氣壯下手。只是都這麼久了,怎遲遲不見發作?是他身體太強壯,還是他洞悉一切,沒著了道?
「皇上的斷袖之說,本宮略有所聞,眼看皇上已過弱冠之齡,皇後和妃嬪們遲遲不見動靜,本宮憂心忡忡吶,本指望你能讓皇帝上心……」
接下來向萸听太後整整編了一個時辰的故事——關于母親對孩子的竭心盡力、殷殷期盼。
有點犯惡心,比起假面太後,她更欣賞送出毒隻果的壞皇後,至少人家是真小人。
「這些日子皇帝都在忙些什麼?」故事終于結束,她看向小順子。
小順子勾起諂媚笑臉,那副卑躬屈膝、諂媚奸佞的模樣,讓向萸差點兒認不出來。
「回稟娘娘,皇上和過去一樣,上朝下朝、釣魚下棋,有空的時候就看看話本子,召周承、楊磬進宮說話,上回三人正在計畫找時間去行宮……」
周承、楊磬?傳聞中的帝王男寵?听說皇帝是為他們兩人蓋的行宮;听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他們到處招兵買馬,尋求「同好」共入行宮;听說里頭酒池肉林奢靡無比,有人說里頭的小哥哥都是人間仙品。
小順子從袖中取出小冊子呈上,里頭記錄齊沐謙的每日行程。
太後接手,一頁頁慢慢翻看,笑容擴大。
「既然過幾天皇上要去行宮,你就到永福宮為本宮畫一幅壁畫。」
「奴婢遵命。」
「行了,下去吧。」太後揮揮手。
「奴婢(奴才)告退。」小順子和向萸弓著身慢慢後退,退到門邊後才轉身往外。
太後再度翻開冊子,淺哂,「現在才想要听話嗎?來不及了。」
手一拋,冊子掉進火爐里,轉眼間書頁翻飛,燒成灰燼。
回到德興宮,難得地一屋子人擠在齊沐謙書房里,齊沐瑱也在當中,他應和著楊丞相每句話,很顯然地,他們已經是同一個陣營。
齊沐謙百無聊賴地听著他們議事,沒有皇帝自覺的他下巴搭在手臂上,眼楮微眯,幾乎要睡著似的。
皇帝的態度糟糕,大官們也沒好到哪去,嘴里一堆之乎者也,三百個字當中找不到三十個字有重點意義,沒有人對民生百姓的議題感興趣,只對新官員的擇取與任命用心,他們當著皇帝的面,用各種方法瓜分利益與權力。
沒有任何一個人把皇帝看在眼里,于他們而言,齊沐謙不足為懼。
接下來,他們開始逼迫齊沐謙蓋玉璽。
站在門口,向萸越听越生氣,恨不得揄起拳頭把每個都痛揍一頓。
她是政治界白痴,但再笨也曉得科舉不能大開方便之門,朝廷需要人才而非蠢材,要是所有想當官的人都不需要才學能力,只需要靠關系,有關系就沒關系,試問有幾個人能夠真正為百姓做事?
听著他們咄咄逼人,逼得齊沐謙一退再退,好像他不是皇帝而是小弟,難怪他什麼都不能做,難怪他說朝廷早已經改姓。
向萸蠢蠢欲動,抬腳想往里面沖,卻被小順子拉住,輕輕對她搖了頭。
突地,齊沐謙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傳出來,一聲緊接一聲,咳得快要喘不過氣,向萸心頭一跳,怎麼會這樣?他生病了嗎?
但更令她憤怒的是,滿屋子官員又瞎又聾,就沒人听見皇帝在咳嗽,還一句句、一聲聲聯袂逼迫。
她急得滿臉通紅,頻頻望向小順子,可他目不斜視、一動不動,臉上依舊掛著諂媚笑容,好像里頭上演的只是一場鬧劇。
可是,怎麼會是鬧劇?他正被人群起圍攻啊。
「皇上認為呢?」楊丞相問。
齊沐謙撫撫胸口,把手邊的茶水給喝空,才勉強止住咳嗽,抬起頭他滿眼無奈,卻只能讓步。「甚好,就依相爺所奏。」
他將玉璽往前推去,楊丞相拿起玉璽往聖旨上一蓋,塵埃落定。
這時候齊沐謙又繼續咳嗽,但所有人都像約定好似的,同時忽略皇帝的異樣。眾人魚貫走出,說說笑笑,目的已經達到,想要的好處轉眼就會落進手里,自然心情愉悅。
「向姑娘。」
向萸回神,齊沐瑱站在跟前,眉間輕揚,笑容可掬,和所有人一樣,臉上帶著勝利的驕傲與得意。
「不管什麼時候,我對姑娘說的話,永遠有效。」齊沐瑱笑道。
向萸沒有心情應付,心急著進去看看齊沐謙的狀況,想也不想地板起臉孔道︰「多謝世子爺看重,奴婢心意不變。」
齊沐瑱不死心,緊緊盯住她,一瞬不瞬,自信自負的目光閃耀。片刻後,他彎,壓低聲音在她耳畔說︰「選擇皇上並不正確。」
「奴婢沒有選擇主子的權利。」她假裝沒听懂。
「說得好,我期待有朝一日成為你的主子。」
視線在向萸身上凝聚,齊沐瑱無法解釋,為什麼對她志在必得?為什麼擁有她的一天比一天強烈?更無法解釋對她的熟悉感,只能將之歸類為緣分,既然他們之間有緣分,他就不允許自己錯失。
向萸不接話,把頭垂得更低。
不反應的反應最讓人心急,齊沐瑱明知道她會不高興,還是說︰「等我,我保證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向萸苦笑,她已經失望了,對他所有的好感被消滅,發展出友誼的機率歸零,因為她隱約猜測出來,齊沐瑱……是下一個傀儡皇帝吧?
所有人全都離開,德興宮恢復平靜,小順子不再阻止,向萸幾乎是用跑的沖進書房,凝重目光與他對上,焦慮的模樣讓齊沐謙想笑。
「有話就說,別這樣看我,滲得慌。」
「你生病了?中毒了?」她探上他的額頭。
小傻子,中毒哪會發燒?「沒有,只是演戲。」
「為什麼要演戲?」
「我越弱,他們越覺得安心,就不會花精神對付我。」
「錯,他們做足準備對付你,不管你弱或強。」
這麼嚴肅啊……是打算開誠布公了嗎?她對他終于產生一點點信任了?齊沐謙灣起眉頭,笑眼相待。
「沒事,車到山前必有路。」他一臉的泰然自若。
「如果沒有路呢?」過度波折的人生教會她,得把所有的狀況想到最壞。
「那就想方設法闢出一條路。」事在人為,他不信自己爭不過命。
向萸苦笑。很好,至少這個答案比引頸就戮要好太多,目光膠著間,她認定比起其他人,他更值得信任。
「我有話想問你。」
「好,你問。」
「是不是我問什麼,你都會老實回答?」
「是。」打從向萸進德興宮,他就沒打算隱瞞,他老早把答案準備妥當,等待她挖掘。
再深吸一口氣,咽下猶豫,開門見山。「你知道我是向文聰的女兒?」
「知道。」他說過他會老實的。
「你知道我進宮的目的是報仇?」
「知道。」
「你知道有人想利用我對你動手?」
「知道。」
「那麼……」重重咬唇,她一個字一個字問︰「你是我的殺父仇人嗎?」
緊盯住他,她不容許他有半分閃躲。
唉,終于問了,鼓起很大的勇氣對吧?猶豫很久對吧?也是啊,要信任一個人人批判的壞皇帝,是個非常大的賭注。
他彎下眉毛,清澈的雙眼在她身上凝視,繼而輕輕一笑,回答道︰「不是。」
很輕的兩個字,卻卸下她心中最沉重的包袱,眉宇間的郁結散開,胸中郁氣吐盡。
不是他啊?真好……
夜風吹過,帶起簾幔,月上樹梢,滿天星斗,蟲鳴唧唧,人們歷經一日忙碌,沉沉進入夢鄉。
玉芙殿東南角揚起火苗,那里擺著一張方方正正的木桌,上面放滿祭品,紙錢在長凳上堆得像座小山,兩枝蠟燭上頭微弱的火光跳耀閃爍,林中穿梭的冷風帶起幾分寒涼,令人心頭微顫。
穿著白衣的女子手執香火,跪在鋪著小石子的地板上虔敬膜拜。
淒風吹過帶起女子長發,寒意刮上後頸,彷佛有人在那里吹氣,女子眼瞳微縮,露出驚恐,卻緊咬牙關,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
模模糊糊似有若無的哭聲傳來,梁貴妃倒抽氣,抖著雙唇問︰「薛紫嫣,是你來了嗎?」
听見主子這麼問,宮女嚇得雙腿打顫,她鼓起勇氣,像在說服主子也像在說服自己,她自欺欺人說︰「不會的、不是的,這件事不是娘娘的錯,就算薛紫嫣真的回來,也會去找太後娘娘。」
宮女的話鼓舞了她,梁貴妃挺直背脊。「沒錯,與我無關,我只是……」
只是下了藥,只是親眼看薛紫嫣暴斃,看她七孔流血,看成形的男胎掉在血泊里……想起那幕,寒涼的夜風伴隨恐懼鑽入骨頭里,說不出的冰冷。
但是,她硬著脖子,大聲對著夜空說︰「與我無關,我只是一顆棋子,是太後娘娘不允許低賤的宮人延續皇家血脈。薛紫嫣,冤有頭債有主,你張大眼楮看清楚,不要找錯人。」
是的,她沒錯,她也是受害者,薛紫嫣只要有一點點腦子就不會找上她。想到這里,梁貴妃大口大口喘氣,試著平抑情緒,她把香插進爐里,在盆子里折鋪一圈冥紙。
宮女見狀,連忙上前點火,她想盡快結束這件事。
但是平日里做熟了的事卻……一試再試、使盡全力,她怎麼點不著?
「你在干什麼?動作快點!」梁貴妃等不及了,怒聲低喝。
越是點不著越是令人害怕,宮女全身抖若篩糠,她嚇得六魂無主雙手無力,打火石一滑,從掌心掉到地上,一聲驚叫讓她蜷縮成團,目光直視遠方。
「娘、娘娘,那、那邊……」
那邊有什麼嗎?不,沒有的,是疑心生暗鬼。
梁貴妃拒絕抬頭,撿起打火石將宮女踹開。「沒用的廢物,走開!」
她決定親自動手,但是一下、兩下、三下……任憑她再使勁兒,都無法將火點燃。
怎會這樣?難道薛紫嫣真的找來了?拒絕抬頭的她,握緊滿是冷汗的雙手,勉為其難地順著宮女的目光望去。
突然模糊的哭聲變得清晰,淒厲而哀怨……
「娘、娘娘,是、是……薛、紫嫣……」她的聲音破碎,像被人掐住咽喉似的。
雙腿發軟,她想逃卻無力起身,梁貴妃急忙扶住供桌,穩住身子。
連月來,她日日惡夢,夢見薛紫嫣滿身鮮血,全身上下爬滿肥碩的蛆蟲,她一笑就有無數的蟲子掉下來,那些蛆蟲子朝自己爬過來,佔住她的腳、爬滿身子、直至頭臉……越聚越多,最後將整個人淹沒,它們不斷啃食她的肉、吸吮她的血,讓她一點一點慢慢變成薛紫嫣。
她在刺痛與尖叫聲中驚醒,強烈的恐懼攫住她的知覺神經,那些夢太真實,日夜重復,只要一閉上眼楮,她就立刻掉進夢里。
日復一日,她夜夜心悸、精神恍惚,一點小事都會嚇得無法喘息,太醫的藥吞過一碗又一碗,但半點用處也沒有,她的頭發大把大把掉,她的皮膚變得乾瘵蠟黃,短短時間內她老了十幾歲。
她請來高僧講經,符咒貼滿屋牆,依舊阻擋不了惡夢侵襲。
為此,母親替她求來赫赫有名的慧靈大師。
大師有雙通天眼,剛走進玉芙殿,立即凝重了神情,他看著梁貴妃的眼神里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讓她不知所措。
最後即使在母親的強力要求下,大師還是沒有施法畫符,只給她指點一條明路。
他說︰「既已做下虧心事,別無他法,娘娘只能求取原諒。」
于是有了今晚這場祭拜。
「啊——」一聲尖叫後,宮女暈了過去。
梁貴妃猛地抬頭,一道白影飄來,嚇得她抱頭縮項,全身瑟瑟發抖。
「不是我,是太後娘娘,你去找她……我真的以為那是墮胎藥,我沒想到你會七孔流血死狀淒慘……對不起,我錯了……」
白影在她身前站定,她哭得涕泗橫流。「求求你饒了我,我給你燒紙錢,給你點長明燈,我只是小小妃嬪,太後的命令我不敢不遵,我真沒想到會一屍兩命,我每天都在自責……」
「你自責?」
怎麼是男聲?所以不是薛紫嫣而是向文聰嗎?她猛地抬頭,對上向文聰那張慘白的鬼臉,她嚇得抱頭大叫。
「向大人,你大人大量饒過我吧,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眼看你就要查出下毒凶手,如果讓皇上知道,太後定會推我去頂罪……我苦啊,皇帝不喜歡我,太後不喜歡我,我每天過得戰戰兢兢,你也有女兒,知道身為女人有多辛苦,我不是故意要殺你的,我只是想活下去,我給你燒紙,我請道士給你超度,你要我怎麼做都行……」
她不停嘶喊、不斷磕頭,白影始終冷冷地看著她,汗水濕透衣衫,夜風拂過寒徹骨,強烈的恐懼不斷襲擊,她的心神再也無法承受,聲音越來越小,最終暈了過去。
咚的一聲,心髒墜入深淵。
原來這才是真相,不是帝王怒發沖冠為紅顏,爹爹竟是死于後宮女子之手。
不值得的呀,爹爹那樣的清官吶,理想抱負尚未實現,人生就此終結,一個女人的恐懼葬送他未來數十年。
憤怒、怨慰,她討厭死了後宮這塊骯髒地,女人的恩恩怨怨葬送無數條冤魂。
面容糾結,仇恨盈眶,她氣到全身都在發抖。
很難接受對嗎?是的,他也一樣,知道向文聰中毒那刻,他也差點兒抑制不住殺人沖動,那樣的人才、那樣的品行,那是國家棟梁啊!
沒有催促,齊沐謙安靜地陪向萸坐在樹干上,消化滿月復哀慟,他知道這個時候她特別需要依靠,于是環起她的肩膀,低聲道︰「真相帶給人們的,往往不是釋然。」
對,無法釋然!知道真相之後,心情越發沉痛,看著躺在地上的梁貴妃,她想要跳下去,百刀千刀了結她的生命,為父報仇。
「你想要她現在償命嗎?」他問。
齊沐謙打心底明白,這個時候弄死梁貴妃不是正確決定,但是向萸那樣傷心,如果凶手伏誅能夠讓她展顏,那麼不就是冒險嗎?值得的。
「你清楚明白誰才是真凶,卻任由百姓咒罵也沒有揭開真相,那是因為你有不能動她的理由,對不對?」
她竟能明白?他沉重道︰「對。」
她吞下沖動,迎上他的視線。「那就等到最好的時機再動手。」
兩人對望,不語,眼底都多了點不一樣的東西,像是掀開了混沌不明,又像是與對方更加貼近。
向文聰形容得真貼切,她不但聰慧又體貼,她總是站在別人的立場想事情,永遠不會把自己擺在第一位。
笑彎兩道濃眉,難怪會喜歡上她,勇敢、聰明,又……見義勇為。
「你放心,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天理昭彰,行惡之人終究會有報應。」
「對,上蒼從未饒過惡人。」
「夜深了,要不要回去?」
「嗯,我們回家。」
回家?他從沒把德興宮當過家,可她一句不經意的話……那里成了他的家。
家,是親人同居的處所,而她——將會是他的親人。
把向萸抱進懷里,施展輕功,縱身跳下,雙雙離開玉芙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