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熾驀地回頭,黑眸直睇著馬車里的她,幾乎同時,身形疾如電,向前奔躍,眨眼間竄進車廂,一把將她扯進懷里,一腳將紫鵑踢開,下一刻,一把長劍穿進馬車,就落在剛才她倆坐的位置。
夏熾沒有一絲顧忌,抽劍便朝牆板刺過,外頭響起悶哼聲,他毫不猶豫地拔劍,隨即單手抱著她下馬車。
在易珂眼里,這事只發生在眨眼間,原本她是要暗示他有人埋伏,豈料她這兒也有人暗算偷襲。她的心在狂跳,可是他將她抱得死緊,將她護在懷里,似是不讓任何人傷害她絲毫,硬生生將她心底的恐懼撫去。
「待在這兒。」夏熾將她擱在另一輛馬車里,就站在馬車外戒備,其余的夏字班早在他有所動作時就散開緝拿刺客。
雖說她在宮中長大,一些陰謀陽謀看得多了,可真正在眼前廝殺的,也唯有宮變那晚,而那晚,她是負責保護人的,她向來是護著人的,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能護著自己。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高大挺拔,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郎,眉宇間那股懾人的肅殺之氣,教她心間顫跳了下,本該害怕的,她卻忍不住勾彎了唇。
長大了呢,能保護她了。
她直瞅著他的背影,壓根忘了外頭的廝殺,直到一切平息。
「二爺,主謀押住了。」夏煬走近稟報著。
夏熾的目光越過他,落在幾丈外被壓制跪地的瞿羽,徐步走向他。
夏煬原以為基于某些原因,二爺終究會輕放,豈料他來到瞿羽面前,壓根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只見他抽劍再入鞘,瞿羽已經身首異處。
夏煬錯愕不已,月兌口問︰「二爺不是說瞿羽和莊寧是應家姻親子弟,要盯著的嗎?」正因為要盯著,才會輕放的呀。
夏熾卻只是淡聲道︰「收拾干淨,啟程。」
「是。」夏煬忙喚來其他弟兄將剩下的黨羽處理干淨,心里還驚嚇得緊,除了在戰場上,二爺從未顯露如此狠態。
夏熾上了馬車,見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半晌才道︰「怕嗎?」
易珂想也沒想地搖著頭。
「怕我嗎?」
易珂不禁勾彎唇。「怕什麼?怕你吃了我不成?」他可是她看大的人,有什麼道理怕他來著?
夏熾直睇著她半晌,唇角難得微彎,輕掐著她的頰。
她有些嫌棄地嘆了口氣,可想想算了,當是還他了,以往掐他幾回,如今就讓他掐幾回吧。
一路上由夏字班前後護送,一行人低調地往南而去。
馬車走了約莫七日就到了薊州,馬車停在城東的一幢三進的屋子前,進了里頭,一切都已收拾妥當,宅子不大,但是勝在造景別致,隨著小橋流水穿柳度杏,看起來倒有幾分南方的風味。
尤其她院落里還有一座小園子,里頭還搭了一座亭子,四周栽種著一些花草,讓人期待春天到來,繁花錦簇的風情。
「二爺,你要的人都找來了。」
易珂一雙漂亮的杏眼正不住地打量著園子,就听見身後有人這麼說著,她回頭望去,那人是夏燁派來的,一路跟他們從邊境樓過來的,到了明州時提早離開,比他們早了一天到,事情倒是辦得相當俐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夏熾將她一路抱在手上,讓她渾身不自在。
「嬤嬤。」夏熾見過一干人,目光落在最末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婦人身上,隨即走向她,像是難以置信極了。
「大爺怕你這兒少個人張羅,所以就讓我來了。」常嬤嬤笑得慈愛,神色溫潤隱約帶著激動,上下將他看個仔細才道︰「抽長不少,卻也瘦了。」
夏熾笑眯眼,道︰「是結實了。」
易珂偏頭看著她,猜不出這婦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竟教夏熾這般敬重,一會就見夏熾將她放下。
「丫頭,這位是常嬤嬤,往後就由她照料你。」
易珂輕呀了聲,點了點頭,喊道︰「常嬤嬤。」
也難怪夏熾這般敬重,只因夏熾的母親去得早,他是常嬤嬤一手帶大的。她曾听夏熾提起常嬤嬤多回,常嬤嬤原本是夏夫人的大丫鬟,終身未嫁,只為了代替夏夫人照料他們三個兄弟。
常嬤嬤稍稍打量了她一會,笑了笑,問︰「二爺,這姑娘是——」
夏熾隨即將她的事大略說過一遍,常嬤嬤越听神色越沉,最終嘆了口氣,撫了撫易珂的雙髻,道︰「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她來薊州前,是听大爺說過二爺犯下的事,想不到這孩子就是那位副將的遺孤。
易珂微揚眉,心想,可憐嗎?她壓根不覺得。
「有嬤嬤在,我更放心了。」夏熾道。
原本他還想著家里頭少了一個能主事管理的人,就怕他一離開薊州下人伺候不周,如今大哥將常嬤嬤送到這兒,真是幫了他大忙。
「大爺說了,二爺是要成就大事之人,老身自然要讓二爺無後顧之憂。」常嬤嬤拍拍他的肩,牽起了易珂的小手。「走,到里頭瞧瞧,要是哪里還不夠周全,可以趕緊再添購一些。」
易珂進了屋內,只覺得里頭的擺設典雅,一切都讓她感到興味。她貴為公主,什麼奢華貴重之物沒瞧過,可是再奢華再貴重,也是空有價值而無味,壓根比不上這簡單又不失雅致的擺設。
當她瞧見屋里的鏡子時,瞠圓了杏眼,一副見鬼的模樣。
「姑娘,你怎了?」跟在後頭進屋的紫鵑不解地看著她,還不住往後看去,可屋里除了正和常嬤嬤交談的夏大人外,再無其他人。
「紫鵑……我、我一直都長這樣?」易珂被鏡子里的自己嚇得連話都說不清。
這孩子怎麼會長這樣呢?這臉……這臉是被 面棍 過,又添了太多水,變成蒸得太飽滿的饅頭是不是?自古紅顏薄命,為何這孩子如此薄命卻非紅顏?這小饅頭臉……老天,她一直都頂著這張臉跟阿熾說話?
「嗯……現在好多了,消腫很多了。」
「消腫很多?」
「姑娘是天生心疾,後來又因為風邪未治,導致心陽虛,水氣凌心,所以整個人都腫得很厲害,如今已消退大半了。」紫鵑幾乎將大夫說過的病癥一字不漏地再說一遍。「邊境樓沒有鏡子,否則姑娘要是照過鏡子就會知道現在已經好很多了,相信再過一陣子,姑娘肯定會全數消腫。」
易珂雙眼無神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心想,所以她之前是大饅頭臉羅?
饅頭臉就算了,臉色蒼白得可見臉皮底下的青色筋血……這張臉不管怎麼看,都是張短命臉。
她垮下肩頭垂著小臉,告訴自己,不打緊,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臉蛋不過是虛榮的表相,她曾經美到天下無敵,現在不美也無所謂,只是……哪個姑娘家不愛美?她真被這張臉給嚇到,也替燕翎感到委屈。
老天也太壞了,非紅顏也讓燕翎這般薄命,真是太過分。
「還要添什麼嗎?」夏熾走來問道。
易珂隨即抬起小臉,小手在旁隨意模索著。
「不用,我覺得很好。」她說著,手撫上架子床,可這一模,教她不禁仔細打量,驚覺竟是金絲楠木,不禁問︰「這床……是打哪來的?」
「姑娘,這床是在夏家木材行先買了木材,再著人打造的,要是不喜歡,可以著人另購。」常嬤嬤笑道。這宅子里的所有家俱擺設,全都是她就近采買,按照主子們的喜好差人打造。
易珂不禁看向她,再看向夏熾。
「怎麼了?」夏熾問道。
易珂朝他招手,讓他彎,貼在他耳邊細聲道︰「以往在京城時,我曾在別人家里瞧過這種木材,听說很貴的。」
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夏家有這般富可敵國嗎?
金絲楠木非常昂貴,在王朝通常只有兩處能夠使用,一是宮殿,二是帝王棺槨,可他們夏家竟有木材行,甚至有金絲楠木……這張床,恐怕都要耗費數千兩了,這手筆大得嚇人。
夏熾微揚眉,不置可否地道︰「這我倒不清楚,家中向來是家兄作主,而家兄也聯合了族人做了不少生意買賣,似乎經營得還不差。」
听至此,她忍不住更仔細地打量屋內的擺設,這一仔細瞧,總算教她看出端倪。這屋子里頭雖樸素,但是貴在木材,博古架、多寶桶甚至書櫃、案條用的是黃花梨木,椅和軟榻用的全都是紫檀木……用材不只上等還相當講究。
紫檀有驅邪療傷之用,作為寢具最佳,黃花梨木木性穩定,材質厚實不易變形,作為負重的家什為佳,最重要的是,這些木材不是尋常人家用得起的,她外祖家也沒這般奢華。
原來,她一直沒弄懂夏家。
夏熾的祖父是兩朝帝師,父親則是位高權重的太傅,兩人都是一介清流無誤,沒想到夏太傅逝去後,夏家竟然在夏燁手中飛黃騰達了。
她還以為夏家兩袖清風,結果人家竟是富貴得不顯山顯水。
「丫頭,你就安心在這兒待著,你的事,常嬤嬤會給你安排好。」
易珂回過神,下意識揪著他的袖角。「你這麼快就要走了嗎?」
「想在年節前回來,過兩日就得先趕去通平城。」
「喔。」她悶聲道。
她很清楚經略使這差事就是個窮忙的活,領了西北經略使的差,代表他一年里至少有半年都要在西北邊境一帶走動,巡視整個邊境州城,要是遇到澇旱,他也得親到現場確定地方官員是否有所作為。
「我很快就會回來。」他蹲與她平視著。
「嗯,一切小心。」她又不是娃兒了,難不成還會跟他拗性子要他別走?男兒志在四方,既有官職在身,自然該為百姓謀福。
夏熾淡揚笑意,輕掐了她的頰一下。
「唉……」她突然明白當初為什麼他那般不喜她掐他了。
可他是包子,她是饅頭,手感不一樣啊。
也不知道是舟車勞頓,還是因為夏熾離開在即,易珂整個人焉焉的,胃口極差,每頓飯都是在紫鵑淚眼婆娑哀求的狀態下勉強多吃了兩口。
前世的她養得金貴,身子好到不能再好,哪里有過這種病態,什麼都提不起勁,坐都不想坐,躺又躺得痛苦,如今才明白生病的人真是可憐。
「姑娘。」
躺在床上的她連動也不想動,算算時間差不多又要用膳了,可她老是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哪里會有胃口?唉,想不到連用頓飯也是這般痛苦的事。
「姑娘,你瞧瞧,今兒個的菜色不同。」
「喔。」她回應得很敷衍。
「姑娘,今日是老身特地下廚,你嘗嘗,看喜不喜歡。」
听見常嬤嬤的聲音,易珂隨即掙扎著要坐起,可用了幾次勁都爬不起來,還是紫鵑扶她一把才坐得起身。光是坐起身、她就頭暈目眩覺得喘,怎麼好不容易好點了,如今又更糟。
正坐在床畔喘氣,一抹陰影逼近,她還沒抬眼,就瞧見一雙男人的手靠了過來,輕而易舉地將她提起,然後……讓她坐在他的腿上!
她抽了口氣,回頭看著他。「你你你……」這樣不好吧!太靠近、太親密,太不合規矩了!他不是最講究男女大防,怎麼現在都不防了?
別說易珂錯愕,連常嬤嬤都呆住,懷疑自己的雙眼瞧見什麼。
「你身子不好,將就一下無妨。」夏熾神色自若地挪著桌上的菜色,端來一盤涼粉。
「嘗嘗,嬤嬤搗鼓了許久做的。」
眼見他親自夾了口涼粉,她頓了下,感覺腦袋有點混沌,實在是他的舉措太不合理,她到底要不要張口?
可是這涼粉聞起來好香,是她最喜歡的豆皮涼粉……她饞了,于是張開小嘴,一入口那把道地的蔥蒜香在她嘴里爆開,再搭上軟女敕的涼粉,胃口瞬間大開,雙眼直盯著那盤涼粉。
夏熾見狀,唇角微勾,一口一口地喂著她,沒一會功夫,一盤豆皮涼粉全都進了她的肚子,教她脹得軟在他懷里,動也不想動,眼皮又開始沉了。
夏熾將她擱回床上,親自拿著湯藥一口一口地喂著,邊道︰「你要是還有什麼喜歡的菜色,盡管跟嬤嬤說。」
「我還想吃涼粉。」
「行。」
盡管眼皮很沉,她還是忍不住問︰「嬤嬤,一般豆皮涼粉都會放花椒的,你沒放呢。」
在宮中,什麼珍饈奇饌她沒嘗過?可她還是最喜歡民間的吃食,那時總喜歡帶著小艷兒去慶豐樓,點了盤豆皮涼粉,想想,真是令人懷念的時光。
常嬤嬤聞言,下意識看向夏熾,便听他回道︰「這兒買不到花椒。」
「幸好,我不喜歡吃辣,以往在京城時,那店家一看到我上門,就知道我不吃辣,都不放花椒……」吃飽喝足又加了湯藥,她說到一半眼皮子已經沉到不能再沉,小嘴巴抖個兩下,人就睡著了。
夏熾看著她的睡臉,稍嫌冷情的眸彎出一抹溫柔,替她掖好被子才起身。
「照顧好姑娘。」
一直都站在角落里的紫鵑趕忙應了聲,跑到床邊候著。
夏熾與常嬤嬤一前一後離開房,走了一段路,常嬤嬤才忍不住開口,「二爺與姑娘雖是義兄妹,但還是該注意男女大防才是。」
知道二爺會下廚,她意外極了,做的還是道地的京城吃食,作工有點繁瑣。盡管不知道二爺怎會清楚姑娘的吃食喜好,但明顯就是二爺在討好姑娘。
「嬤嬤。」夏熾頓下腳步,回頭看著她,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我與她,不需男女大防。」
常嬤嬤張口欲言,終究還是沒說出口,二爺從小就是個目標明確就不撒手的人,既然二爺這麼說,那就這麼著。
「老身明白了。」她嘴上應著,腦袋則苦思著要怎麼調養好她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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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吃了幾天的豆皮涼粉,彷佛打開了易珂的胃口,開始慢慢嘗起其他菜色,吃點油葷,體力跟著好了些。
可惜離別在即,她有點不舍,想找夏熾說點體己話,誰知他忙得連人影都沒瞧見,要不就是她睡著了,他才來看她一眼。
翌早,易珂張眼,察覺外頭的天色,不禁暗咒了聲,奮力坐起,就見紫鵑剛端了水盆進來,不禁罵道︰「不是要你早點叫我起來嗎?二爺呢,走了嗎?」
經過了瞿羽那樁埋伏,她心里就擔心得緊,可都沒能跟他說說這事,要他凡事多加小心,結果他人就走了。
紫鵑默默將水盆放下,走到她身旁,指著自個兒的臉。
「什麼啊?」她沒好氣望去,卻瞧見她的臉有點紅腫,仔細看的話,簡直像是個巴掌印,神色一凝,問︰「誰打你?」
哪個不長眼的竟然敢打她的丫鬟!
「……姑娘打的。」
「咦?」
「我要叫姑娘起來,姑娘卻給了我一個巴掌。」說到最後,她委屈地微抿起嘴。易珂張嘴欲語,最終還是乏力地閉上。「我……睡迷糊了,不是故意的。」雖然她半點印象皆無,但紫鵑這丫頭又不會說謊。
紫鵑神色幽幽地看著她。
做什麼這樣看著她?易珂直瞅著她,慢慢從她眼中讀出她的意圖,可天底下有主子跟奴婢道歉的理?她又不是故意的,有必要這麼哀怨看著她?
易珂睨她一眼,咂了聲,道︰「好,是我不對,是我錯了,這樣行了吧。」可不可以別那樣看著她了?不過是打了她一個巴掌而已,以往她拿馬鞭抽人,誰敢說不是?
紫鵑這才稍稍滿意,收起哀怨的眼神,揮干手巾給她擦臉。
「二爺什麼時候動身的?」她問著。
「約半個時辰前,他交代奴婢要好好照顧姑娘。」
易珂微蹶著嘴,本是打算早起送他一程的,誰知道她這個破身子只要喝了藥就會睡得天昏地暗。
想了下,她也不糾結,洗漱之後,等著紫鵑將早膳端來,卻見常嬤嬤也來了,後頭還跟著一干男女,她懶懶地賴在床上,靜靜打量著。
「姑娘,二爺臨行前留下了夏炬和夏 ,讓你認認人。」常嬤嬤讓兩人停在門邊,謹守著男女大防。
易珂微揚眉,頷首示意。嗯,原來提早來的那個叫夏 ,叫夏炬的則是一路上來時都騎馬押後的那個。
她原本想著他該將所有夏字班都帶去才是,想想她馬上就意會他的作法,宅子里有從牙人那里買的小廝丫鬟,就怕只有一個常嬤嬤會鎮不住場子,所以才留兩個夏字班的嚇嚇人。小艷兒的心思依舊細膩,很懂得照顧人。
「至于二爺讓夏 去牙行挑來的丫鬟都在這兒,不知道姑娘要如何分配?」常嬤嬤說著,不著痕跡地觀察她。
關于燕翎的來歷,二爺已經都跟她說過,但有一點教她想不通的是,像燕翎這樣的孤女究竟是怎麼養出這般淡然的氣質。
听說她母親去得早,和父親相處的時間也不多,又是個病秧子,身邊更沒有朋友,先前甚至還讓下人爬到頭上……實在是不像,如果她有這般氣勢,怎會鎮不住下人?
要說她姿態傲慢,偏偏與自己交談的口吻又極親和,教常嬤嬤有點模不著頭緒,只能帶些剛挑來的丫鬟試探她。
易珂壓根沒察覺到常嬤嬤在觀察自己,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我身邊只要紫鵑伺候便成,其余的讓嬤嬤作主。」常嬤嬤是打理內宅的一把手,這些事交給她準沒錯,畢竟自己現在沒有氣力管這些雜項,況且丫鬟還得教……她都打算讓常嬤嬤順便教紫鵑一些規矩呢。
「姑娘身邊只有一個大丫鬟似乎是少了點。」就她所見,紫鵑還不夠格當大丫鬟,真要說的話,紫鵑先前恐怕只是個二等丫鬟甚至是灑掃丫鬟。
「那就請嬤嬤幫我挑個伶俐的,讓她待在外間即可。」她現在這麼小這麼弱,天曉得會不會有哪個丫鬟心大,背地里對她動什麼手腳呢?防人之心不可無,她還是小心為上,況且紫鵑這個丫頭,她絕對信得過。
听她說要讓個大丫鬟待在外間,常嬤嬤隨即明白她的意思,許是她先前遭下人背叛,如今對人都不怎麼信任,想想就覺得心疼。
收起思緒,常嬤嬤笑道︰「那就讓老身給姑娘掌個眼,挑一個待在外間的大丫鬟,兩個二等丫鬟,三個三等丫鬟。」
「勞煩嬤嬤。」
「說什麼勞煩。」她說著,一個眼神,幾個丫鬟便退到外頭,她走到床邊,瞧紫鵑手腳不算俐落,但至少用心服侍,便拉了張椅子坐下,問︰「不知道姑娘今日有無什麼打算?」
易珂偏著頭看著她,不甚了解。
「姑娘可有何喜好?還是想到外頭走動走動?」沒等她開口,常嬤嬤再道︰「二爺說了,姑娘的身子骨雖弱,但還是得多走動,或是做些姑娘想做的事。」
講白一點,就是別讓她一天到晚都窩在床上,沒病都窩出病來。
易珂想了下,還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喜好,如果真要說偏愛之事的話——
「我想出去跑跑馬。」
她好久沒騎馬了,一想起來就忍不住向往,她雖然琴棋書畫都不差,其實更喜歡縱馬奔馳的快意,彷佛可以把那些煩人的權謀算計拋到腦後,什麼都不管不顧。
常嬤嬤聞言不禁有些愁。「可是姑娘現在的身子骨恐怕……不適合跑馬。」想想也是,武官之後,喜歡跑馬實屬正常。
「唉。」易珂無奈嘆口氣。
可不是嗎,她自個兒也很清楚,別說跑馬,她連走路都喘,是要怎麼爬上馬背?
以往是被困在宮中,如今卻是被困在這病弱的身子里。
「姑娘別急,二爺說了,會給姑娘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材,肯定會養好姑娘的身子。」常嬤嬤溫聲安撫,輕拍著她的手,道︰「不如早膳後咱們來繡點花樣吧,姑娘家也該學點女紅。」
易珂手里的筷子險些掉下,臉色瞬變,有些為難地道︰「嬤嬤,刺繡傷眼,我……」
「不傷,咱們只是學點簡單繡樣,壓根不傷眼,純粹打發時間。」
「可是……」
「往後再教你如何裁衣作裳,畢竟姑娘有天要出閣的,簡單的一些針線活總是該學點的。」
出閣?易珂不禁干笑,懷疑自己到底活不活得到那一天。
「老身先去準備準備。」
常嬤嬤話說完,自顧自地走了,壓根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教她瞪著面前頗豐盛的早膳,頓覺胃口盡失。
她一生也只做過一只荷包,扎得手都快爛了,再也不想拿起針線!
用過早膳後,常嬤嬤親自給她梳了個可愛的螺髻,哄得易珂心情好轉些,等到紫鵑扶著她到外間,瞧見常嬤嬤準備好的繡繃子,她的臉馬上就垮下去。
多教人痛恨的玩意兒,上輩子為了繡花樣,她的指頭都不知道扎成什麼樣了。
「姑娘,咱們就繡個最簡單的花樣,繡一朵花。」常嬤嬤牽著她的手坐下,把繡繃子遞給她,也給了紫鵑一個。「繡線先挑你喜歡的顏色。」
易珂無奈地睨了眼籃子里的繡線,隨意挑了條正紅色的。
「好,把線穿上後,姑娘仔細瞧,這繡法很簡單的,照著上頭描好的線,就這麼繡。」
常嬤嬤俐落地穿針引線後,行雲流水般地順著描線繡出了一朵立體的花朵,朝她笑道︰「瞧,是不是很簡單?」
易珂神色木然,壓根看不出到底哪里簡單,為什麼她非得學這個不可?她很想拒絕,可是一對上常嬤嬤那慈愛柔和的目光,只能悲傷地拿起針線,開始按著步驟繡花。
「啊!」才第一針,她就扎中了手。
常嬤嬤見狀,趕忙抽出手絹壓著她的指尖,她可憐兮兮地看著常嬤嬤,道︰「嬤嬤,我肯定是沒天分。」所以,放過她吧。
「別擔心,有我在呢,肯定能把你教好,一會小心點,咱們手指要按在繃架上,瞧,這個樣子就不會扎到手了。」常嬤嬤滿臉慈愛地說,放開她的手,用極度溫柔的眼神催促著她繼續繡。
易珂多想發脾氣,可一想到她是夏熾敬重的嬤嬤,只好忍下這口氣,一邊扎著手一邊繡出了一朵花。
當花朵繡出來時,她忍不住想夸自己——易珂,你可真棒!
「姑娘繡的是花嗎?」
耳邊傳來紫鵑的聲響,她毫不客氣地道︰「你眼楮壞了,看不出來嗎?」這不是花,什麼才叫做花?
見紫鵑遞來自己的繡作,上頭浮現一朵粉色的立體花朵,再比對她自個兒的作品,那朵花……她突然不那麼確定了。
「姑娘繡得很丑,我的至少還看得出來是朵花。」紫鵑由衷道。
易珂橫眼瞪去,咬著唇就開罵。「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主子?」就算她真的繡得很丑,也不能當面說,紫鵑這種性子要是待在宮里,頂多半天就會無聲無息消失。
「……可我說的是事實。」紫鵑據理力爭。
易珂不禁翻了翻白眼,知道這直丫頭木頭性子,一點都不懂待人處世的圓滑手段,可是……算了,天底下還有多少個像她這般純良的直性子,她就大人大量地放過她。
一旁的常嬤嬤見兩人互動,不禁抿唇輕笑,一會才道︰「紫鵑,姑娘是主子,你不能如此跟主子說話,以下犯上可是要挨板子的。」
就是!易珂對常嬤嬤充滿贊賞。沒錯,就是要對下人立規矩,才不會造反。
「所以,就算主子做錯了說錯了,我都不能說什麼?」
「可以,但是盡可能等待在屋子里時再對主子勸說,你在外人面前斷不能讓自家主子丟了顏面。」
紫鵑輕點著頭,頗為受教地道︰「我明白了。」說著,一陣風從門外刮了起來,她便起身進了內室,取了一件裘帔披在易珂肩上。
常嬤嬤見狀,問道︰「你為何不去關門呢?」
「姑娘以往待在屋內時喜歡把窗打開,說這樣透點氣較好,大夫也說了,門窗打開對姑娘來說較妥。」紫鵑中規中矩地道。
易珂微揚起眉,就說了她是個實心木頭,但是是個實情實意的直丫頭。
常嬤嬤笑意微漾,總算明白她為何就要紫鵑這個大丫鬟了。
對主子來說,有個知冷知熱的丫鬟那才是最重要的。
「好,咱們再來繡朵不一樣的花,天氣漸冷,梅花都要開了,咱們來繡朵梅花吧。」常嬤嬤說著,拿起筆在布面上描花樣。
還繡?「嬤嬤,外頭有陽光,咱們不如到外頭走走吧。」易珂趕忙道。
夠了,她已經把她這一輩子繡的花都繡完了,不用再繡了,她不會再為任何人繡花樣,更不會為人裁衣制裳。
「起風了,正午過後較暖,那時再帶姑娘逛園子。」
易珂無聲哀嚎,開始恨起夏熾把她丟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