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熾神色微詫,就見她指著自己,道︰「這是意外,你不說,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根本不需要負責。」
拜托……做人不需要守禮教到這種地步,好嗎?
照他這種做法,回京之後要是一堆小姑娘都對他投懷送抱,難不成他還要一個個收進房里?傻了嗎?他這不是慈悲,而是損己。
夏熾直睇著她,半晌說不出話。
他什麼都沒說,為何她卻能看穿他的心思?他的心思有這般好懂嗎?
正忖著,有人開門入內,可門一開腳步也頓住了,他側眼望去,瞧見夏煬一臉見鬼的模樣。
「杵那兒做什麼?見鬼了?」易珂沒好氣地道。
也不知道外頭有沒有人走動,他門不關,要是被人撞見,豈不是要坐實夏熾壞她清白了?她可不要他負責,她要他遇到真正喜歡的姑娘,能夠娶之為妻,夫妻恩愛,子孫滿堂!
夏煬本是被這一幕嚇住,而後再被她這麼一嗆,整個人都懵了。
這小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說起話竟是這般嗆……真是人不可貌相。
只是為何這時分,她會出現在二爺的床上?
「他喝醉了,坐起身險些摔倒,我扶著就被他給壓著,就這樣。」易珂無奈地再解釋一次,越說話越覺得體虛、力不從心,這小身子真的太虛弱了,她上輩子被養得很好,還真不知道人一旦病了是如此虛乏,還是趕緊回房歇會,省得暈在這兒還要勞煩他。
易珂硬是撐著半麻的身子坐起身,腳都還沒下地,便听夏熾道︰「過兩日,要是回朝的文書到了,我便帶你回京。」
易珂抿了抿唇,心底有點難過,她沒能安慰他就得離開。她回頭看向他,著無可奈何的笑,道︰「無妨,橫豎哪兒都是牢籠。」
下了地,她扶著牆邊緩緩走向相隔的簾子,就見紫鵑站在簾後,那張清秀小臉蛋上清楚地寫著——你怎能爬上大人的床?
易珂連罵她的力氣都沒有,拖著沉重的腳步回自個兒的床。
她累了,需要好生歇息。
那頭,夏煬瞪著她的背影,難以置信地道︰「這像是一個十歲大的小姑娘會說的話嗎?」
夏熾也震愕不已,她那神情和口吻,實在不像個十歲的小姑娘所有,可她偏偏就是……
也許這些年的邊境生活,讓她體會過人間冷暖,所以才會有感而發說出這些話。
而,公主也說過類似的話。
她說,皇宮是座華麗的牢籠,有人想逃離,有人卻前僕後繼地闖。
夏熾垂斂長睫,卻掩不住他眸底的復雜難解。
易珂整個人都病懨懨的,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連飯都不想吃。
她開始懷疑老天將她留在人間,分明是懲罰來著,根本沒什麼好事,還讓她瞧見阿熾為她這般傷心,又給她這破爛身子,天天數著日子過活,這不是太乏味了嗎?
「姑娘,你吃點吧。」紫鵑瞧她整個人焉焉的,只能低聲不住地勸著。
易珂掃了眼擺在桌上的菜色,真的是半點胃口皆無,也許因為她是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又也許這小身子正不適,她一點動筷的都沒有。
「你吃吧,我吃不下。」她頭一歪,懶懶地靠在疊高的床被上。
「不成啊,姑娘,你這兩日用得太少,氣色又差了,到時候大人會把我趕走的。」紫鵑面露為難地道。
易珂乏力地瞥她一眼。「這也沒什麼不好,你就回家去吧。」不管她待在哪兒,應該會好過陪她回京城陳家才是。
「我要回哪去呢?五年前西戎殺進順豐城時,我的爹娘、我的弟妹都已經不在了,姑娘趕我走,我又能去哪呢?」紫鵑哽著聲說著,面上不顯悲傷,可一雙秀氣的眼已經通紅。
「是姑娘帶回孤苦無依的我,不管怎樣,我會一直守在姑娘身邊。」
易珂見狀,想起五年前邊境一戰,折損了驍勇善戰的承謹侯,讓西戎踏過了垮山,攻進邊境,直到衛崇盡和援軍趕到,才將西戎再打退到邊境外,最終徹底鐘除了西戎這個隱患。
而那時戰敗的軍情回傳時,順豐城遭擄掠燒殺,簡直是一片人間煉獄,紫鵑就是在那場人間煉獄里存活下來的?
易珂看向她,不禁嘆了口氣。她知道紫鵑忠心,只可惜她所忠心的主子早已病死,得趕在回京之前替她找到落腳處才行,否則隨自己回京,就怕她的下場更慘。
看了眼教人提不起胃口的菜色,她還是勉為其難地拿起筷子吃了兩口,可真的只有兩口,因為實在吃不下。
「姑娘,再吃點吧。」紫鵑見她又放下筷子,趕忙勸著。
易珂正要拒絕時,隔壁的房門被推開,她張眼望去,從簾子縫隙中瞧見夏熾進門,然後跟著正碎念的夏煬。
「二爺,就跟他們一道去嘛,坐一會喝點酒,這樣不也挺好?橫豎現在邊境一片祥和,出去一會不會出什麼事。」夏煬亦步亦趨跟著,嘴上完全不放棄勸說。「況且听他們說,清平閣里的姑娘琴棋書畫皆通,頗為風雅。」
易珂一開始是垂著眼听,心里也認同他確實該出去走走,要不心里老憋著,早晚會憋出病,然而一听到後頭提起什麼哪里的姑娘琴棋書畫皆通,又說什麼頗為風雅,她驀地抬眼瞪著夏煬。
他這是什麼隨從來著?天都還沒黑,竟然慫恿主子去青樓?
他才多大的年紀竟然就要他上青樓……該死的夏煬,瞧他人模人樣的,想不到跟其他男人一樣污穢!可他要髒,自個兒髒去,憑什麼把阿熾也給弄髒?
「別去!」她一跳下床,嘴里就喊著。
本是要俐落地前往阻止,誰知道她光是穿雙鞋就覺得頭暈,等她跑到隔壁都覺得有點喘了!這破身子……她都懷疑自己捱不過這個冬天了。
夏熾看向她,深邃的黑眸藏著難讀的深意。
她卻看著夏煬,劈頭就道︰「你身為隨從竟然慫恿主子上青樓,是準備少胳膊還是少條腿?」她要是知道他是這種人,在他還在京城時早就讓人打斷腿,哪可能給他機會在這兒慫恿主子?
夏煬被這麼一罵,不知道為何竟浮現一股說不出的熟悉感。
可是……不對呀,她一個丫頭片子是怎地?又不是他主子,倒是端出主子架子來著?壓根不知道他的苦心,這不是知道主子心里苦,想要讓主子到外頭走動走動散散心?
旁人不知,可他從小跟在主子身邊,早就將主子對公主的心思看在眼里,公主出事後,主子以大局為重,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內心已經千瘡百孔。
再讓主子天天念著公主,郁結于心,早晚出事!
「你這個丫頭片子什麼都不懂,說什麼呢你!」他這是用心良苦,否則他又怎會要二爺上青樓。
「你叫我什麼?」丫頭片子?從沒有人敢這麼喚她!
誰知道一動氣,她眼前一片黑,頭暈得幾乎站不住,身形一偏,以為自己這下肯定摔得不輕,然而下一刻卻落在溫熱的懷抱里,她勉強微眯眼,見是夏熾抱著自己,也就不掙扎了。
她不過是說話快了點,大聲點,犯不著暈得這般厲害吧……唉。
「不要緊吧?」夏熾問著。
「還好。」易珂軟綿綿地倒在他身上。
不是她不想避嫌,實在是她的體力好像用盡了。
「把大夫找來吧。」
易珂吸了口氣,努力撐住小小的身子,道︰「不用。」
「當真?」夏熾直睇著她。
易珂本來很想要用力點頭,保證自己沒事,可惜頭都還沒點,她又軟進他懷里,教她無奈極了。這小身子真的太不爭氣,太丟她的臉了。
夏熾垂睫忖了下,正要夏煬去將軍醫找來時,房門已被人推開。
「夏將軍到底去不去……唉,原來是已經有美人在抱,怕是不去了吧。」走在前頭的男人說完,還朝身後的男人擠眉弄眼,訥笑意味濃厚。
易珂聞言,努力抬眼望去,想知道是哪個家伙在說話,只可惜人是瞧見了,卻不知道是誰。
也是,畢竟她身為公主,能讓她瞧過的人必定是叫得出名號的,像這種跳梁小丑,誰知道他們是誰。
「可不是嗎?也許就是有人好這一味,畢竟香女敕可口,听說不少武將都是如此。」另一個人應和著,吐出的字眼更髒。「難怪,說什麼義妹病重,非要將義妹接進邊境樓,原來是打算行個方便。」
夏煬听著,氣得拳頭握得死緊。
兩個混蛋……莊寧和瞿羽這兩個副將,向來就對二爺不滿,如今竟還敢口出惡言,簡直是欺人太甚。
還沒來得及反唇相譏,就听一道稚女敕的嗓音斥道︰「奸舌利嘴,顛倒是非,依軍令十七律,當斬!」
此話一出,房里幾個男人都怔住,不約而同看向她,只見她奮力地從夏熾懷里爬起,一雙秀麗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瞪著那兩個男人。
半晌,莊寧回過神來,哼笑了聲,「你以為你是誰?以為夏熾認你當義妹,你就成人物了?」
「什麼義妹?你沒瞧見他們剛剛抱得那麼緊?」瞿羽笑得猥瑣。
「斗是攢非,以下犯上,依軍令十七律,當斬!」易珂怒視兩人,沉聲低斥。
什麼玩意兒?竟敢欺負她的弟弟……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貨色,仗著自己資歷深就能出口辱人?
夏熾沒吭聲,只是靜靜地打量著她,盡管嗓音嬌女敕,面容稚氣清秀,可是那通身氣勢,實在不像個十歲的小姑娘。
「你是什麼玩意兒!」瞿羽怒斥道。
「你又是個什麼玩意兒?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你此等陣前失言辱將之兵,不受君命所限,可以立斬!」
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可已經用盡她所有的力氣,氣得她頭昏眼花,要不是撐著一口氣,非倒下不可。
「什麼斬不斬的?你是什麼東西?就憑你幾句話就敢說斬?夏熾都不敢動咱們了,你以為你是誰?」
莊寧一把將瞿羽推到身後,才向前一步,夏煬立刻往前一擋,夏熾也隨即將她拉進懷里。
易珂氣得發抖,不管是朝中、地方同樣腐敗,才會讓整個王朝越發頹靡!身在邊境,本就該听令主將,可他們兩個不敬夏熾這個主將……說不準之前和境外部族打得凶險,還有他們扯後腿的分兒!
正要啟口斥罵,外頭卻響起聲響——
「夏熾不敢動,我總動得了你們吧。」
夏熾聞聲,先是將她扶到床上坐著,隨即起身抱拳作揖。
莊寧和瞿羽聞言也趕緊回身作揖,心里暗罵尚遠來得不是時候。
來者是震北大將軍府的大爺尚遠,幾次戰功授封為繚騎將軍兼淮北總兵,不經通報,突然出現在順豐城的邊境樓,著實讓眾人都嚇了一跳。
可是面對尚遠的到來,易珂就像是吃了定心丸,心底踏實許多。尚家正是衛崇盡的外祖家,而尚遠的母親和夏熾的母親是表姊妹,雖然是隔房的關系,但夏家與尚家一直有所往來,情分深厚。
如她所料,尚遠一見到夏熾便將他扶起,拉著他到一旁坐下,一回頭面對莊寧和瞿羽,斂笑的面容不怒自威,教那兩人不由打了個哆嗦,暗暗猜測他到底听見了多少。
「阿熾,這就是你的不對,你治下不嚴,就不能怪底下的人作怪。」尚遠一席話像是責難,實則給他撐腰,趁這當頭剔除懷有二心之輩。
夏熾淡笑道︰「將軍所言甚是,末將必定好生整頓。」
「是該整頓,小姑娘也沒說錯,光是一條以下犯上就該斬。」
莊寧和瞿羽聞言,雙雙跪下告罪求饒。
尚遠瞧也不瞧他倆一眼,等著夏熾處置。
「等班師回朝時再作定奪。」
「那可不成,你暫時是回不了京的。」
易珂聞言,不禁看向尚遠,心想難不成京城那頭出事了?邊境離京城遠,就算京城出了什麼大事,等到這兒收到八百里加急,事都已過了兩三天。
「為何?」
「我是帶著皇上旨意而來的。」尚遠從懷里取出聖旨直接交給他,懶得宣讀了。「三個月前我好不容易回京一趟,本是要待個半年再回淮北的,誰知道你大哥把差事交給我,要我提早回淮北,順便把聖旨帶過來。」
夏熾翻開聖旨,一目十行看過,低聲問︰「家兄可還好?」這話問得隱晦,只因他大哥身為首輔,要是他都出事了,那就代表朝中出了大事,所以他大哥才會要他別回京,到薊州避鋒頭。
「他好得不能再好了!」尚遠撇了撇唇,對夏燁不滿得很。「就會使喚人,表哥表哥喊得多尊敬,也不想想我多久沒見到我娘子,讓我在京城多待一陣子都不成嗎,非得這般使喚人!」
那麼多人都能帶著聖旨前來,偏偏指定他,分明就是想要他眼見為憑,確定夏熾雖立戰功,是否身上帶傷……嘖,關心弟弟還非得這般暗著來嗎?
夏熾聞言,不禁有些莞爾,隱隱明白了大哥的用意。
「夏煬,讓人先將他倆押下,日後再審。」夏熾低聲道。既然他領了旨前往薊州,這事就得當下決斷,沒必要等到回京再處置。
夏煬聞言眉開眼笑,立刻去差人把莊寧和瞿羽給押進地牢里。
他瞧這兩個家伙不順眼很久了,打一開始就對二爺極不敬,三番兩次出言譏刺,要不是二爺為了大局著想,早就將兩人嚴辦了。如今戰事已平,二爺篤定升官,自然能好好處理這兩個混蛋。
待夏煬和幾名兵士將兩人押下,尚遠才低聲道︰「京城那頭整頓得差不多了,這當頭要是斬了這兩人,京城那頭不會怪罪。」
「不,還有用處。」
「你大哥吩咐的?」難不成聖旨上頭還另添了幾筆交代?
「不用大哥交代,我明白該怎麼做。」
這就是他們兄弟間不須言明的默契?尚遠笑了笑,沒打算追問,反倒回頭看著易珂,只見易珂不閃不躲,甚至還能朝他輕輕頷首,不禁輕拿著沒有胡子的下巴。
這小姑娘真不簡單,別說怕他了,能直視他的眼,還能以上位者的態度與他打招呼……她到底是誰?
夏熾察覺他的視線,便道︰「尚二哥,她是燕成的女兒燕翎。」
「燕成的女兒?」尚遠詫道。
燕成他是識得的,講白一點就是個老粗,他到底是怎麼養女兒的,怎能養出她這般處之淡然的氣勢?夏熾微揚眉,以眼神詢問著。
「沒,只是覺得她和燕成壓根不像,許是肖母吧。」尚遠笑笑帶過,不著痕跡地又看了眼小姑娘,有些遲疑地道︰「你跟她……向來這般親近?」
他的用詞已經盡可能委婉,其實他更想說的是,把小姑娘帶進邊境樓已是不妥,兩人再同處一室更是大大的不妥。
哪怕尚遠沒點明,夏熾也能意會他言語下的深意。「我已她認為義妹,再者她的身子骨弱,不就近照料我放心不下,不過時候也不早了,丫頭,先回房。」
易珂咂著嘴,心里不滿極了,可他都無情推她一把了,她也只能努力龜行回自己的一方天地,躲在簾子後豎起耳朵仔細偷听。
「尚大哥可以說了。」夏熾知曉尚遠必定有話與他說,才會要丫頭先回房。
尚遠笑了笑,就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他沉吟了會,壓低聲嗓道︰「你大哥要你到薊州,是要你盯著薊州幾個衛所。」
「四皇子的舅家勢力?」
「嗯。」尚遠不得不說他們夏家人一個個都精明如鬼,很多事都不需要他點得太明,他們自個兒就能想得透澈。
「四皇子已死,哪怕舅家還有勢力也起不了作用。」
「你大哥說四皇子有個侍妾先前犯了事,教應貴妃給罰了,卻發現她有了身孕,所以打發去莊子待產。」
「既是如此,為何不直接找出那位侍妾?」
「如何找?雖知道那個侍妾姓譚名青青,但不知道長相,對方極可能在四皇子死後改名換姓藏身。」
夏熾垂斂長睫,再道︰「那就盯著譚家人。」
「你大哥都讓人盯著,可他也說了,最快的法子就是釜底抽薪,讓對方半點造反的意想都不敢有。」尚遠轉開視線盯著隔開房間的簾子。「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這道理你該是懂的。」
夏熾輕點著頭。「我明白該怎麼做。」
他們熟讀兵法,自然明白兵法首重非戰,能夠不戰便是勝。
「那就好,其次——」他收回目光,將聲嗓壓得更低。「燕成的女兒,你打算如何處置?」
他從夏燁那里知道慶平公主一死,夏熾就策馬回京,以致于答剌族夜襲時,燕成為了隱瞞他不在邊境樓,謊稱他有恙,自己領兵出戰,結果卻死在答剌族手中。
他深知夏熾的性子,可以想見他有多自責愧疚,卻也心疼他連哀悼慶平公主的時間都沒有便披掛上陣。
夏熾也望向簾子那頭,不假思索地道︰「帶她去薊州。」
尚遠很意外他居然做出這種決定,「我以為你會將她送回京城。」雖然燕成舉目無親,但他的女兒還有京城外祖家能去,並非全無去處。
尤其他現在接下西北經略使的差事,雖暫時定在薊州,但可能大半年都在西北幾個地方巡察,這種情況帶個小姑娘在身邊怕是有些累贅。
「本是這麼想。」
「又為何改變主意?」
夏熾沒回應,起身走向簾子,輕輕拉開,就見慢半拍才察覺的易珂朝他干笑著。
可惡,怎麼走路都沒聲響的?她還想著怎會停頓這麼久都沒交談,誰知道他就跑到面前,害她被逮個正著。
「丫頭,是誰告訴你軍令十七律的?」夏熾突問。
易珂想也沒想地道︰「當然是我爹。」燕成身為副將,總不可能連軍令十七律都不知道,對不?
夏熾輕點著頭,彎腰將她抱起,「想爹嗎?」
易珂被迫坐在他的臂彎上,渾身不自在極了……自她有記憶以來,沒人會用這種方式抱她,他就算要將她抱到床上,難道不能換個方式嗎?害她怕跌下,只好緊緊抱住他的頸項。
「……還行吧。」想哪個爹?對她而言,不管是哪個爹,她都沒什麼情分。她的父皇為了給四哥一個名正言順的帝王位,連她也視為棋子設局陷害……她能有什麼
情分可言?
而父皇最終被毒死,四哥也被殺了,三哥還是上位了,那些貪婪權欲不過是場空。
「三日後你隨我去薊州吧,雖然比不上京城,但至少比順豐城好。」將她擱置在床上時,他如是道。
易珂意外地眨了眨眼,懷疑自己听錯,拉著他的衣袖道︰「皇上讓你去薊州?」剛剛她一直很努力听他們交談,偏偏他們的嗓音壓得特別低,哪怕她再仔細听也根本听不出說了什麼。如今想來,他們剛才談的大概就是他升官後的去處吧。
「嗯,往後去了薊州,我可能大半年都不在家,但我會讓人照料你,你就乖乖在家中等我回來。」他說著,輕撫著她的雙髻。
「你不趕我回京了?」
「你不想回京就別回去了。」
易珂听聞,喜笑顏開地道︰「好,我就賴著你了。」如此一來,她可以將她余生的時間都給他,陪著他,直到他能再遇所愛,再也不傷悲。
夏熾唇角微勾,輕掐她依舊蒼白的臉頰,瞧她雖不喜但還是忍下的神情,終于露出了慶平公主逝去後第一個笑容。
三日後,京城派人過來接手邊境樓,夏熾帶著易珂前往薊州之前,才剛處置完莊寧和瞿羽,夏煬那頭就傳來消息,已經找到燕家那幾個背主的下人。
「問到了嗎?」倚在床邊等到快打盹的易珂,一見紫鵑進屋,懶懶抬眼問著。
「問到了,听說找到陳管家和陳娘子他們了。」紫鵑壓低聲嗓,那副怕隔牆有耳的神情逗笑了易珂。
「你這麼怕他們?」她好笑道。
她知道紫鵑口中的陳管家和陳娘子是誰,不就是燕家的背主家奴。沒睬燕翎的死活便罷,竟然還將家中的銀錢洗劫一空,如果是在京城的官家里,這種背主奴大抵不會有全屍,而且官府也不會追。
但她想,依小艷兒的性子頂多交給順豐知府處置,好比那兩個以下犯上的副將,他也不過是重重舉起輕輕放下,只將他們發派原籍衛所,從衛所兵干起……這種懲罰真的是太婦人之仁,可惜她也不方便跟他多說什麼。
「原本陳娘子就會克扣咱們月銀,老爺一走,除了帶上銀兩和值錢東西,還把幾個有契在身的姊姊都帶走,還好我年紀小,他們才沒帶我走。」
「你怎麼沒跟我提他們帶走了幾個有契在身的丫鬟?」易珂不滿地問,畢竟他們拿著人家的賣身契,能干的壞勾當可多了。「你可有跟二爺提這事?」
紫鵑搖了搖頭。
「去去去,趕緊瞧瞧二爺回來了沒,得跟他說才成,讓他把那幾個丫鬟找出來,要是被賣到煙花之地就糟了。」都過了大半年,還能有好下場嗎?
紫鵑點點頭,正要往外走便听到腳步聲,見夏熾已經推門入內,她趕忙屈身問安,正要開口,就見他已經將姑娘給一把抱起。
「你你你……你這是要做什麼?」易珂被他的舉措嚇得都口吃了,無奈她只能被迫抱著他的頸項。
「帶你去個地方。」話落,他看了眼紫鵑,道︰「你不用跟,一會有人會過來帶你下樓,將姑娘的物品帶上便成。」
紫鵑輕點著頭,木木地站在原地,一步都不敢動。
「等等等等,你是不是找到燕家……我家的下人了?」
「你知道了?」
「讓紫鵑去打听的,可紫鵑剛剛說家里還有些有契在身的丫鬟也被陳管家他們帶走,要是不趕緊把她們——」
「找到了,也安置好了,你無須擔心。」
「真的?她們沒事吧?」
「沒事。」說著,他已經抱著她往外走。
「所以,咱們現在是要啟程了?」
「是,順道帶你去祭拜燕成。」
易珂聞言,小嘴微張。他不說,她都快忘了燕成是她如今的父親,自他去後她根本沒祭拜過他,不過就算她想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要離開順豐城,確實是該好好地祭拜,不過……
「你身上怎麼有股血腥味?哪兒受傷了嗎?」
他沉吟了會才道︰「沒事,只是去辦了點事。」
易珂狐疑地瞅著他,他神情緊繃,像是壓抑著什麼,猜不出他葫蘆里賣什麼藥,只能跟著他上馬車,一路朝城郊外而去。
燕成的墳修得整齊,一旁還架了棚子有人專門守著。
易珂下了馬車,在棚子里坐著,看著他跪在墳前,點了三炷香後,閉目似是在向燕成說什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彷佛打算跪在那兒不起來,她疑惑地皺起眉。
她是不清楚他和燕成究竟是什麼交情,但也不致于如此吧?
夏熾官職較高,跪拜燕成已是于禮不合,更遑論跪這麼久,再怎麼過命的交情也不該如此。而他就算閉著雙眼,她也能從他臉上些微的變化感覺到他內心的痛苦。
好吧,也許兩人真是過命之交吧,否則怎會將燕翎帶在身邊照料?但香都燒完了,也該起來了吧。
她起身走近輕扯他衣角,「從沒見過上司跪下屬,你這樣……我爹多過意不去,起來吧。」盡管說得有些瞥扭,但為了讓他起身,她只能硬著頭皮喚燕成一聲爹。
夏熾伸手輕掐著她的頰才起身,讓她也點了香祭拜。
易珂雖沒見過燕成,但只要是為國戰死沙場的都是好將領,她由衷感謝他犧牲生命換來邊境居民的安身立命。
一會燒了紙錢後,兩人上了馬車轉向官道,就在十里亭外瞧見了夏字班的人馬,這隊人馬听說是夏熾的大哥特地從京城調到他身邊。
馬車一近,夏煬迎向前來,低聲道︰「二爺,都處理好了。」
夏熾輕點頭,對著她道︰「我讓紫鵑過來。」
易珂看向車簾外,就見他和夏煬低聲交談,不一會她的注意力就被他們身邊的馬匹吸引,她滿心向往,心想不知道有多久沒騎馬了。
也不知道看著馬匹多久,感覺馬車突地搖晃了下,伴隨著一聲踫撞,她側眼望去,就見紫鵑模著額頭爬上馬車。
「撞到頭了?怎麼走路的?」她好笑問著,卻見紫鵑臉色蒼白得很。「怎了?身子不舒服?」
紫鵑窩在馬車角落里,搖了搖頭還不住打哆嗦。
「病了?你過來。」她沒力氣拉她,只能趕緊催促著。
紫鵑打著哆嗦窩到她腳邊,壓根不敢逾矩坐在她身旁。
易珂嘖了聲,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上來,我沒力氣拉你。」她還要人扶呢,哪有法子拉她一把。
紫鵑勉為其難地坐到她身旁,可是靠著馬車上的火爐,她的哆嗦還是停不住。
易珂微皺著眉心,打量她一會,道︰「發生什麼事了?瞧你像是被什麼給嚇著了。」宮中要是有人撞見不該撞見的事,大抵也是這種神情,嚴重點的還會嚇出病來。
紫鵑咽了咽口水,看向左右才將聲音壓到不能再輕。「我瞧見陳管家了。」
「你還怕?」她當初到底被虐得多慘?
「怕……他死得好慘。」紫鵑說時,渾身還不住地顫著。
易珂偏著頭看她。「怎麼回事?」
「姑娘和二爺走後,我閑著沒事就到底下走走,哪知剛好撞見夏字班的人抬出好多屍體……一具具都體無完膚,其中一具最慘的是……陳管家。」
易珂听完,眉頭微挑,不怎麼意外,畢竟背主之奴本就是這種下場,意外的是她家小艷兒竟會做出這種事。
他待兩位副將如此輕放,卻對幾個背主之奴下了重手……也許是因為他和燕成是拜把子吧,所以才更加無法容忍。
她看向車簾外的他,卻瞥見有幾人躲在官道旁的草叢里,正朝他那頭移動,她想也不想地喊道︰「阿熾,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