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晚上,喬暫和郁薇才回到台北。
兩人洗過澡,郁薇捧著喬暫煮的宵夜,一口一口喝著熱湯,把湯通通喝光光後,心滿意足地呵一口氣,對喬暫說︰「你的廚藝一級棒。」
喬暫很無奈,不就是泡面加青菜、加蛋,這種東西連三歲小孩都會,稱得上廚藝?還不是她太懶,懶得動手,只想動嘴。
他收拾空碗,把桌子中央的養氣茶往她面前一推,「喝掉。」
她聞一下,又又又是養氣茶,他可不可以忘記這種事啊?最近她喝咖啡的頻率,已經遠遜于養氣茶,想當初咖啡可是她的命,而養氣茶會要她的命說。
她試著轉移話題,「在車上時,是江珂打電話給你?」
「對。」
「厚厚,你們有什麼奸情?快說,坦白從寬。」喬暫在她額頭敲一栗爆,「哪來的奸情?我的奸情都給你了。」
听他這麼說,郁薇呵呵笑開,他不僅僅當眾承認她是女朋友,現在連奸情這麼刺激的字眼都認了,不錯不錯,她三不五時溜到他的床上睡,每天清晨讓他第一眼看見她,有機會就往他身掛……在做過那麼多事之後,她終于看到成果。
「真的有全部給嗎?有沒有不小心,被狐狸精敲走一點點?」他飛快洗好碗,轉過身,濕濕的手指戳上她的頭,「我專門收精、收妖、收鬼怪的,狐狸精看見我,只會繞道跑。」
「可是我覺得雖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但落花好像沒有收手的意思。」
她意有所指,喬暫怎麼會听不出來?他把養氣茶端到她嘴邊,非要她喝光了,才說︰「不要亂講,我和江珂只是朋友。」她吐吐舌頭,想把養氣茶的味道搧掉,「才怪。」
「她打電話給我,是問我有沒有和林教授聯絡。」
「林教授?那個瘦巴巴、矮矮小小,很愛當人的林則徐?」他爸媽很坑兒,居然給他取這種名字,讓他們這群游走在被當邊緣的學生有機會酸他,他們老說「林則徐肯定是鴉片抽太多,才會腦子不清、長不大」,活生生把禁煙偉人搞成毒癮犯。
「她是林教授的愛徒,當年他看出江珂的努力和天分,鼓勵她到國外念醫學院。
嚴格的老師都偏愛好學生,至于你……嘖嘖。」直到現在,他仍然不明白她是撞了什麼好運道,那種成績竟能考上醫學院,考上就罷了,還能平安畢業,她真應該好好感激他的神猜題。
「嘖嘖?這是鄙夷嗎?拜托,好歹我現在也是半個名醫。」
「真敢講。」郁薇吐吐舌頭。
「有件事,我忘記告訴你。」
「什麼事?」
「那天我只跟你說在餐廳里遇見小男鬼的事。」
「對。」那天在餐廳里遇見的鬼可多了,那里風水不好,易聚陰,除非老板能找到高明的風水師,否則肯定會發生不少狀況。
「但我沒跟你說我為什麼會在廁所里待很久……」
「因為吃醋、尿遁?」別人不了解,他還不懂她?「不對,我吐了。
我本來以為是小男鬼的原因,但這幾天,我越想越不對。」
「哪里不對?」
「江珂也去了化妝室,她有意招攬我到她工作的醫院上班,本來還好好的,但她踫到我的手臂時,我突然感覺整個不對勁。」
「怎麼不對勁?」
「我先是感到一陣惡寒,好像有人把我急凍起來,然後我開始頭痛、骨頭痛,頭暈到很想吐,然後我說出一句……我根本就不想說的話,她被我的話激怒,離開化妝室,然後我沖到馬桶邊大吐特吐。」
他還以為她踫到靈體,才會臉色青白、眼底發黑,可是……竟然吐了?喬暫皺眉問︰「你會不會吃到什麼不干淨的東西?」
「不對不對,本來好好的,起初跟她對話也沒事,情況是從她踫到我之後才開始不對的,後來回到包廂,光是和她對視我就又暈眩了。
你沒有發現不對嗎?她勾著你的手臂,動不動往你身上貼,你應該……」
「沒有。」他完全沒有感覺。
「怎麼可能?我有一點點不對,你就發現,立刻拿出金剛菩提手鏈,江珂那麼詭異,你不會全然沒感覺啊!」
「我只感覺她的氣比常人虛一點,其他的還好。」
「是我的問題嗎?」郁薇喃喃自語。
「會不會當時廁所里有別的靈體?」郁薇一跺腳,認真地說︰「我真的是從她踫到我之後才出狀況的。」
「也許……」
「沒有也許,就是這樣。」郁薇很生氣,氣喬暫不相信她的說法,她一怒之下跑回房間,砰的一聲把門關上,這時喬暫發現手機響,接起電話。
「阿暫,是我。」
「冠宇,有事?」他們已經很久沒聯絡,冠宇一直在南部醫院上班,大學畢業後,兩人幾乎沒見過面,直到上次同學會才又踫頭。
「我在想,需不需要掛你的門診。」
「怎麼了?」
「看見鬼,算不算思覺失調癥?」
「思覺失調癥患者可能會出現的癥狀有幻覺、妄想、思維和語言混亂,也經常有社交退縮、多疑、失去判斷力的表現,技藝方面也會出現困難。
而看見鬼,的確經常被認為是出現幻覺,但你有其他癥狀嗎?」喬暫思索起來,冠宇自己也是醫師,沒道理不懂,所以他看見什麼,居然讓他自我懷疑?「我沒有……等等,你說我會不會是陰陽眼?」
「如果是視覺方面的異常,可以考慮檢查有沒有視網膜病變、黃斑部退化、視網膜剝離、角膜損傷等,或者是腦部有沒有病變,邦納癥候群(Charles Bonnet syndrome)也是可能的原因。
說吧,你到底看見什麼?」
「我看見宋采青。」在這句話傳來後,手機那端一陣沉默,喬暫緩聲道︰「如果是看見她,那你不需要做檢查,因為同學會那天,她確實在場。」
「可是她出車禍死了啊!」
「是,但她和弟弟相依為命,因為擔心弟弟,遲遲不肯離開人間,等今年弟弟博士班畢業,她應該就能放心了吧。」
「你怎麼知……」劉冠宇聲音一頓,吶吶問︰「阿暫,你也看見了?」
「對,我看見了。」
「那接下來我要怎麼辦,要不要到廟里去做一點儀式之類的?」喬暫想了想後說︰「打開視訊,我幫你看看。」
「幫我看?你……」
「我正在修行。」幾個簡單的字,喬暫用最快的速度說服他。
「好,等一下,我開視訊。」郁薇氣來得快、消得也快,她從房間抱著電腦回客廳,喬暫恰好掛掉和劉冠宇的電話。
「還要工作?」喬暫問。
「沒有,我想找昨天遇到的那個網紅蟀哥的影片。」
「帥哥?他長得很帥嗎?」喬暫想了想,失笑搖頭。
「不是帥哥的帥,是蟋蟀的蟀。
他滿有才華的,歌聲也不錯,會創作歌曲,但一直沒有唱片公司和他簽約。」她一面說、一面低頭搜尋。
「你是他的粉絲?」喬暫斜眼看她。
「不是我,是林瀟,你知道她吧?」
「知道,醫院里的護士。」
「對啊,她很迷蟀哥,之前還跟他交往過一小段時間。」
「然後……」
「然後發現他是個花心大蘿卜,被抓到劈腿,他還振振有詞地說,如果他不是有豐富的感情,哪能創作那麼多好听的歌曲?這是我听過最爛的劈腿借口。
那陣子,護理站的護士為了聲援林瀟,決定在他的直播里面留髒話。」郁薇大笑,那是她見過護理站同仁最團結的一次。
喬暫搖搖頭,他無法想象,怎麼會有男人能夠同時應付數個女人,他光是照顧郁薇就覺得很辛苦。
「找到了。
他的新歌竟然叫做〈七月半〉,他肯定是無神論者,不然怎麼會創作這種歌曲。」
「無神論者又去宮廟找阿嬤?」
「對欸,矛盾,我忘記問阿嬤,蟀哥去找她做什麼?你說,他會不會是因為這首歌,惹火好兄弟?」
喬暫聳聳肩,郁薇點開影片,音樂開始播放,一開始喬暫並不專心,只覺得音樂不錯听,這位網紅確實有幾分才華,但在影片播放到兩分鐘時,他感應到不尋常氣息。
「左上方。」喬暫正襟危坐,盯住了螢幕。
「什麼?」郁薇問。
「在木門後面。」喬暫點了點螢幕左上角。
郁薇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什麼都沒有啊。
正這麼想時,影片來到三分零八秒,然後她看見了……看見門把緩緩轉動,好像門後有人似的,三分二十一秒時,門開,一張慘白的小臉從門後探進來,認真地盯住蟀哥的背影。
郁薇猛然倒抽氣,她摀住眼楮,直覺鑽進喬暫懷里。
喬暫一面輕拍郁薇後背,一面思索著。
他的功力更進步了,不需要眼楮看到影像就能感應到鬼魂,而一從影片中感應到小男鬼時,他就覺得氣息熟悉,昨天在宮廟里他也感覺到小男鬼的氣息。
蟀哥是因為他,才找上阿嬤?影片結束,喬暫關掉電腦,沉默。
郁薇這時才抬起頭,低聲說︰「阿暫。」
「怎麼樣?」
「我見過他,在餐廳的包廂外面。」
「同一個嗎?」
「嗯,我不會搞錯的。」郁薇悶聲說,不知道為什麼,小男鬼總帶給她沉重的憂郁。
喬暫皺眉,他想借由郁薇找上蟀哥?不對,他們見到蟀哥的時間,比影片上傳時間晚,也比同學會晚,郁薇跟蟀哥在同學會當時還沒有交集。
還是說,小男鬼只是湊巧遇見郁薇,發現她可以看見他、跟他說話,所以才要郁薇幫忙?可是如果是這樣,小男鬼待在包廂外又是為了什麼?他能夠感應到,小男鬼並無惡意,既然如此,為什麼跟著蟀哥?
這次的事會不會又和郁薇有關?想起上回郁薇被莊濟施法,遭鬼奪舍,喬暫神色凝肅。
不行,他絕不能讓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沉吟片刻後,喬暫說︰「這幾天,你到我房里睡。」
瞬間拋卻憂郁,苦臉變笑臉,她起身拉起喬暫,笑眼眯眯說︰「走,睡覺去。」
阿杉眼楮很酸,把視線從電腦螢幕移到外面的天空。
一直到現在,他仍然搞不清楚,他是真的看見龍哥和小叮當,或者只是因為喝酒醉倒產生的幻覺?他認為是後者,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龍哥,在公廁里面看到的,以及龍哥身上的血,通通是假的,通通是因為喝醉而出現的幻覺。
但如果龍哥不存在,沒有龍哥給酒,他怎麼會喝醉?腦子混亂,他分不清楚什麼是事實,他能夠確定的是後半部分,他被龍哥嚇死了,一面哭、一面跑,他的聲音嚇到附近街友,有人瞪著他看,有人指著他大笑,卻沒有人上前關心他。
那天他像瘋子一樣在公園里亂跑,直到踫到一個漂亮的小姊姊。
她擋在他面前,輕聲問︰「你怎麼了?需不需要幫忙?」他怎麼了?他也想知道自己怎麼了,可是他混亂極了,說不出話,只能一再搖頭。
小姊姊遞給他一顆糖果,安撫說︰「不要怕,吃點糖會好一點。」她的口氣很溫柔,她的目光很溫暖,他乖乖地把糖果含進嘴里,然後超神奇的,他整個人瞬間放松。
他不再害怕恐懼,不再尖叫哭泣,龍哥和小叮當從他的腦袋里被分離出去,他想再跟小姊姊要一顆糖,卻不好意思。
小姊姊笑咪咪問︰「小弟弟,這麼晚不回家,想當街友嗎?」
她的話讓他想起和爸爸、媽媽吵架的事,賭氣的說︰「對,我要當游民。」小姊姊咯咯笑著,「你這麼年輕,沒有人會給你錢的,他們只會嘲笑你,好腳好手不去賺錢,卻想當乞丐、不勞而獲,沒出息。」
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三個字在腦袋里面不斷被放大,弄得他的耳膜轟轟作響。
爸爸就是這樣說他的,媽媽也一樣,他們都說他沒出息,說怎麼會這麼倒霉,生到笨孩子,還說是不是在醫院里面抱錯孩子,他們的基因沒有這麼爛。
妹妹在旁邊落井下石,笑著鼓吹爸爸帶他去驗 DNA。
對啦,他就是沒出息,不能像爸爸那樣當法官,不能像媽媽當外商經理,不能像妹妹永遠拿第一名,他只會打電動、上網,只會成天在學校惹事情。
他生氣了,一把推開小姊姊,直直往前行。
小姊姊看他這樣,連忙追上前,滿臉擔心地問︰「你這個樣子,要去哪里啊?」
「不要你管。」他負氣說。
小姊姊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是我說錯話,惹你生氣嗎?」他不理她,自顧自向前走,走得太快,他差點兒跌倒。
小姊姊扶起他,噘嘴說︰「你在做什麼啦,算我說錯話,我跟你說對不起好不好?」小姊姊的身體很香,又靠得他很近,香香的氣息吹進他耳畔里,害他臉紅心跳。
然後,他不再推開她,然後,她笑得更甜了。
小姊姊說︰「你有地方去嗎?要不要到我家住幾天?等你和爸媽聯絡上,我再送你回去。」他點頭了,跟著她坐上紅色跑車,覺得他很幸運,認識一個白富美。
第一天晚上,他到了小姊姊家里,頭沾枕就睡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清醒,有人要給他抽血,他打死不同意,吵著要回家。
小姊姊被找來了,她陪他吃早餐,還牽著他的手在院子里逛,直到他的情緒平穩,才對他講故事。
「我哥哥念國中時,和爸媽大吵一架就離家出走了,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爸爸媽媽很傷心,于是買下這塊地、蓋大房子,看到有離家出走的人,就接回來安置。
「我爸媽常常說,我們多做一點好事,那麼說不定哥哥在外面踫到困難時,也能踫到善心人士對他伸出援手。
「所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會有人管你,你安心住下來,哪天你決定要回家了,跟照顧的阿姨叔叔說一聲,聯絡上你爸媽之後,就會請他們過來接你,你放心,沒有人會把你關住。」
小姊姊的話安了他的心,但他還是有點疑惑,「為什麼要抽血?」
「去年我們收容一個十八歲的男生,我們不知道他是愛滋病患,幸好發現得早,之後所有進來的人,我們都會抽血、量身高體重,做一點簡單的健康檢查,這是保護你,也是為了保護其他人。」小姊姊的話合情合理,因此他乖乖地抽了血。
「為什麼要收走我的手機?」說到這里,小姊姊的眼楮亮起來,「這就是我想要你幫忙的地方。」
「說清楚。」握緊他的手,她表情熱切地說︰「我發現你是天才,你實在太太太厲害,你是我見過最棒的人……」
天才?厲害?最棒的人?他這輩子都沒被這樣稱贊過,一時間被夸得輕飄飄的,快要飛到天上去,只是……這跟收走手機有什麼關系?
「我的公司正在研發一款新游戲,需要有人試玩破關,知道你的本事,我就把你的名字往上報,想請你來破關、測試游戲,但游戲尚未發布之前不能夠對外泄露,所以才會收走你的手機、切斷網路,沒有事先告訴你這件事,很抱歉。不過等你破完關,公司會付你一筆錢,等你回家後,就可以告訴家人,其實打電動也有未來的。」認真听完小姊姊的話,他被說服了,緊接著,好日子來臨。
每天,他什麼事情都不必做,可以從早到晚打電動,沒有人嘮叨、沒有人羅唆,他可以無限制吃零食,可以三天不洗澡,東西可以亂丟……這是他夢寐以求的自由生活。
唯一讓他比較不自在的是他的室友,對方叫做鄭凱嘉,他看起來有點怪怪的,不愛說話,床上床下放了一堆女星的寫真集,唯一的活動是打手槍。
小姊姊說他十九歲,可是他看起來有點老,說他二十九、他都相信。
鄭凱嘉很少離開那張床,照顧的叔叔阿姨對他很好,只要他開口,就給他買寫真集,大概是很少出門曬太陽吧,他看起來有點蒼白。
隔壁房住的那兩個,一個喜歡唱歌,一個愛追劇、愛幻想。
他並不確定這里住多少人,因為他通常只在電腦室和寢室活動。
不管他們喜歡做什麼,在這里通通可以做,但有幾件事是不被準許的,他們不能抽煙、喝酒、吸毒,傍晚還會有叔叔帶他們到外面跑跑步、做做操,運動這件事好像不強制,一起運動的人經常不同。
嚴格說起來,這邊的生活形態很健康。
他認為,小姊姊的爸爸媽媽,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胸懷很偉大,他暗暗發誓,等他長大賺很多錢以後,也要像小姊姊的爸媽這樣,建一個安全保壘,照顧不想回家的青少年。
抓抓頭發,阿杉從電腦桌前離開,進浴室刷牙洗臉,再洗個頭、沖個澡,整個人渾身有勁,像投籃那樣,他把髒衣服往洗衣籃一丟,得分,贊!回到寢室,身體往後一甩,躺到軟軟的床上,他看一眼牆上時鐘,十點半了?今天回來得有點早。
他想找人聊天,卻發現鄭凱嘉床上的棉被疊得整整齊齊。
今天是什麼日子,他居然舍得離開那張床?不對啊,他的寫真集呢?他的A片呢?都跑到哪里去?阿杉走出房間,看見正在拖地板的阿姨,隨口問︰「阿姨,你知道鄭凱嘉去哪里了嗎?」阿姨沒回答,她臉色有點差,目光閃爍,沒有直視阿杉,只是低著頭,一把提起水桶,準備離開。
怎麼回事啊?他擋在阿姨面前,再問一次,「阿姨,你知道鄭凱嘉去哪里了嗎?」
「不要問我。」她的神情倉惶,用力甩開阿杉,急著想要離開。
她越是這樣,阿杉越不讓她走,直到在走廊巡視的陳叔叔發現騷動,連忙走過來,拉開兩人。
「你們在干什麼?」不安隱隱升起,阿杉說︰「我只是想問她,鄭凱嘉去哪里?」陳叔叔一愣,勉強扯起笑臉,「你要問這個哦,阿姨不會知道的啦。」
「那叔叔知道嗎?」
「知道啊,今天中午他爸媽把人接回去了,你是不是打電動打得太認真?都沒听到吵架聲哦?」
「沒有,吵什麼?」
「鄭凱嘉不想回去,但他爸媽揚言要告我們周董誘拐未成年,周董沒辦法,只好讓他回去。」回家了嗎?阿杉松口氣,點點頭,往寢室走。
「阿杉,要不要吃宵夜?」陳叔叔問。
「等一下,我拿東西。」
「哦,那你等一下去點心吧那里,有你喜歡的巧克力蛋糕。」阿杉點點頭,走回房間,打開自己的櫃子,找出他帶來的背包。
叔叔的話很合理,但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感覺不安,他想跟爸媽聯絡,想要回家了,他在這里住了十幾天,再大的氣也消了。
但他在包包里面找半天也找不到手機,愣了半天才想起來他的手機被收走了,決定等一下去找小姊姊要。
江珂超累,今天開了一台刀,每回為病患動刀,她都專注且認真,不容許自己出現半點差錯,也因此,每次手術結束,她就整個人大虛月兌,需要喝大量牛女乃才補得回來。
放下皮包,走進廚房,她拿出1000C.C.的啤酒杯,往里面舀進大量女乃粉,沖進熱水,攪拌均勻後加入冷水,再仰頭咕嚕咕嚕喝光。
肚子裝滿,能量彷佛也跟著回來。
她喝的不是普通女乃粉,也不是加鈣、加維生素的配方女乃粉,而是嬰兒女乃粉,很貴的,而且她買的品牌,據說是最接近母乳的牛女乃,是嬰兒女乃粉中的保時捷。
她從不挑別的品牌,即使在她還很窮的時候,她也掏錢買下一罐罐「保時捷」,朋友不了解,但她知道,她只要最好的。
把杯子洗干淨、擺好,她有點潔癖,這一點來自她的母親,即使她痛恨媽媽的控制欲,但是她無法忽視從小到大受到的影響。
收拾好東西,她回到房間,把皮包掛在牆上,走進衣帽間,打開電燈。
意外的,她看見穿衣鏡上面有一個大大的、鮮紅色的、觸目驚心的字,而那個字,讓她的心狠狠提起來,忍不住瑟瑟發抖。
怨——粗粗大大的字佔據了她的視線,捏緊了她的心髒。
猛然往後退幾步,她害怕、更加憤怒!是誰、誰在惡作劇?江珂直覺想要放聲尖叫,但她不允許自己露出那種瘋狂的姿態,她猛地盯住那個字,深呼吸著,直到把肺漲得滿滿,直到把恐懼壓抑下去。
對……不要亂想,所有的事都可以被解釋,鏡子上不可能莫名其妙出現字跡,絕對是有人在搞鬼,想要嚇唬她達到什麼目的。
一步步、慢慢往前,她強迫自己伸出手指頭,輕輕沾了一下紅字,把染上一抹紅的手指靠近鼻尖嗅聞,她分辨不出是什麼味道,但有微微的甜香,是口紅?這個發現讓她松了一口氣,思索了誰有可能做出這種事後,她頓時氣急敗壞。
不會有別人了,一定是媽媽,只有她知道自己有一副備用鑰匙,才有辦法偷闖進她家,她已經換地方藏了,媽媽居然還能找到!不過,想要用這種方法嚇倒她?沒那麼容易。
江珂憤慨不已,沖回房間、拿起手機,電話剛接通,她就語氣不善的怒道︰「不是講過,我會準時把錢匯給你?你為什麼還要過來、為什麼要搞破壞?我警告你,再有一次,被我知道你靠近我家,對不起,以後連一分錢你都別想拿。」
這話太尖銳冷酷,孫美鳳氣得差點喘不過氣,她把江珂當女兒,人家有拿她當媽看嗎?女兒鄙夷她、嫌棄她,把她當垃圾看待……那是她唯一的女兒啊,她造了什麼孽?她怎能吞得下這口氣?孫美鳳比江珂更憤怒了,大聲喊叫,「我什麼時候去你家?沒有證據的事,你不要亂栽贓,不想給我孝親費就算了,偏要找這麼爛的借口,我真是白生白養你了。」
說完,孫美鳳喀的一聲把電話掛掉。
死命盯著手機,江珂胸口起伏不定,一陣莫名委屈升上,什麼母親嘛,把女兒當敵人,用這種手段對付她,還敢做不敢當?以為她找不到證據嗎?好啊,自己會把證據攤到她面前,看她有什麼話好說。
壓著一股怒火,她坐電梯到警衛室,調閱今天的監視錄影帶。
然而半個小時後,她垮了肩、回到家里。
監視器畫面證實孫美鳳沒有來,正對江珂家門口的那支監視器,沒有拍到任何人影,從她出門上班到回來,沒有人進過她家。
如果不是從大門,難道是從窗戶?不可能的……她住八樓。
她走進每個房間,巡視每一扇窗,窗子跟她出門時一樣、鎖得好好的,沒有人入侵的跡象,如果沒人來過,那麼……江珂回到衣帽間,看著穿衣鏡前的字跡,想著這是怎麼回事?她拿起抹布拭去鏡面上的字,一面擦拭、一面嘗試分析有什麼樣的可能性,能夠躲過監視錄影器,進入屋子里。
把穿衣鏡擦干淨了,她還是想不出答案,嘆一口氣,準備離開時,鏡子里竟出現一張模糊的笑臉,讓她眼楮倏地瞪大。
是她看錯了嗎?怎麼會有張男人的笑臉?她揉揉眼楮,那張模糊笑臉逐漸變得清晰,然後……她認出來那是誰。
撫著喘息不定的胸口,她和鏡子里的李龍忠眼對眼,恐懼讓她的面容扭曲,她霍地轉身,然而身後……空無一物。
用力閉眼,握緊雙拳,一咬牙,她旋身看向鏡子,李龍忠還在,笑咪咪地對她招手。
江珂不信邪,不停轉身,看看身後、看看鏡子、再看身後、再看……連續幾次後,她再也無法否認,鏡子里確實反射著不存在的東西,下一秒,她丟下手中的抹布,尖叫著跑出衣帽間。
她跑掉了,李龍忠對著鏡子擺出幾個自認為很帥的動作,衣帽間的電燈閃閃爍爍、明明滅滅。
櫃子底下的口紅被一股力量牽引,滾到櫃子外頭,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將它拿起來似的,慢慢的,口紅被拉到鏡子前面,慢慢的,一橫一豎再度浮現,慢慢的,怨字再度組成……沒有人打開冷氣,但冷氣孔里冒出絲絲寒氣,屋子里的氣溫突然變得很低,很冷。
鏡子上鮮紅的字竟然溶化了,像鮮血,往下蜿蜒出一道道痕跡。
倏地,啪一聲,燈泡爆掉,碎片四濺……江珂再也沒辦法欺騙自己,那絕對是科學無法解釋的領域,她再能言善道也無法解釋清楚鏡子上的字,以及鏡子里的人影。
因此她來了,來到熟悉的師父跟前,向他求助,走進廟里,捻香祭拜,捐出香油錢,請師父為她祭改。
師父看著她,久久不轉眼,語重心長地對她說︰「人生在世,要樂善好施、多積功德,才能得到福報。」她根本听不進去這種老生常談,但她乖乖地應道︰「我會盡力。」不管怎樣,在祭改後她整個人輕松多了,好像壓在雙肩的無名力量突然消失。
深吸氣,她第一次在神佛面前虔誠地再度合掌、對空默禱,祈求……平安。
江珂走出宮廟時,手機響,她接起。
「喂,我是……這麼快?都準備好了?可以,我馬上過去。」掛掉電話,她臉上露出笑容,坐進駕駛座,發動汽車。
「那個是不是江珂?」劉冠宇指著前方的紅色轎車。
游岷杰拿下墨鏡認真看,「對欸,追上去。」說完,他立刻踩下油門。
「喂,你今天是帶我來拜拜的。」劉冠宇抗議。
雖然喬暫說沒事,讓他別擔心,但他心里就是怪怪的,還作好幾天惡夢,到最後忍不住,又把這件事說給游岷杰听,于是有了今天的拜拜之旅。
「夠了啦,我們已經拜五間廟,這間拜不拜都沒關系,如果你非拜不可,沒問題,隨時都可以來,但是現在……追江珂比較重要。」游岷杰眉開眼笑,興奮不已,同學會過後,他發很多次訊息給江珂,每次都是已讀不回,實在是不曉得她在忙什麼。
「人家就擺明對你不感興趣啊。」劉冠宇潑他冷水。
「不堅持,怎麼能追到美女?更別說是非常非常非常厲害、能干、漂亮的大美女。」
「堅持就追得到?你在說笑。」雖然那天氣氛熱烈,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好像是在說笑,但他能夠感受得到,江珂應該還是志在喬暫。
可惜喬暫已經表態,小學妹是他的女朋友。
「耕耘不見得能豐收,但不耕耘哪有希望?我今天一定要追上她,問清楚她為什麼不回我電話訊息。」多年前因為晚了一步,和江珂擦肩而過,這次他打死都不要留下遺憾。
望著游岷杰篤定的態度,劉冠宇嘆道︰「好吧,看在你堅持的勇氣上,陪你!」頂多事後再陪他喝幾瓶啤酒,解解被拒絕的哀愁。
「謝啦。」游岷杰加快速度,朝前方追去。
開了好一段時間,眼看江珂在一幢嶄新的建築物前停下,游岷杰也趕緊停車。
「江珂。」游岷杰大喊一聲,追上她,劉冠宇也加快腳步跟上。
看見老同學,江珂微訝,「你們怎麼會在這里?」
「跟著你來的。」游岷杰笑著說,他看一眼附近環境,這里有點偏僻,沒有住家,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稻田,他好奇地看著眼前的建築物,造型有點像學校、醫院之類的地方,佔地頗大,圍牆超過兩百公分,比人高。
圍牆左邊有個警衛室,鐵門在江珂靠近的時候緩緩打開。
劉冠宇的注意力不在江珂身上,他的視線落在建築物,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建築物前方的院子很大,比普通高中的操場更大,闢成一、二十塊漂亮花圃,每個花圃上都種植玫瑰,很厲害的是,玫瑰花開得超大,有人臉那麼大。
「這是哪里?」劉冠宇問。
「一家新成立的慈善機構,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過來義診。」游岷杰贊嘆,「人美、心更美,你不是天使、誰是天使?」
江珂微微一笑,「你們跟著我過來,有事嗎?」
「有,你很不夠意思哦,電話不回、訊息不回,我們不是老同學嗎?」
「對不起啦,是我不好,但……饒了我吧,我最近剛搬完新家,還在適應新工作,每天從早到晚,忙到一個頭兩個大,我保證,等忙過這陣子,我一定會再約大家吃飯。」
听她這麼說,游岷杰笑得魚尾紋跑出來,「對啊,都在南部,應該多聯絡。」
「行了,那我先進去,晚上我還要趕回醫院門診。」
「好,不打擾你,你先去忙。」游岷杰和江珂對話時,劉冠宇很安靜,因為他被院子里的玫瑰花吸引,順著玫瑰花圃往上看,他看見二樓的落地窗後有一個年輕人,他面無表情地望著劉冠宇,兩人視線接上,他對劉冠宇輕輕揮手,然後,下一秒……他竟然一躍而下!
劉冠宇嚇得接連倒退三步,因為不合邏輯啊……這麼遠的距離,依他的視力,絕對不可能把對方的臉看得這樣清楚,而且窗戶是關著的,也沒被打破,那個年輕人卻能夠跳出窗外……
更離譜的是,這麼嚴重的事,好像、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發現異狀?為什麼?他定定地望著同一個點,忽然有了個猜測,讓他直覺想逃,然而一個、兩個、三個……
無數個蒼白鬼影,從玫瑰花圃底下飄出來,他們沒有意識、沒有目的似的,不停在院子里繞圈圈。
他們越飄越快、越轉越快,快到他分不清那是一個或一群,他們形成一股小小的龍卷風,只是龍卷風越轉越大,把整幢建築物籠罩。
寒氣鑽進骨頭,劉冠宇的太陽穴一陣陣發漲疼痛,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著,驚恐地看看游岷杰、再看看江珂,可他們神色正常,談笑風生。
那天喬暫用視訊替他看過後,說他只是氣有點虛,沒有大礙,而他之所以分不清楚宋采青是人是鬼,是因為宋采青對他沒有惡意。
如果喬暫說的正確,那麼現在他感覺這麼不舒服,是不是代表他們有強烈的怨念?直覺地,劉冠宇一手抓住游岷杰、一手抓住正要往里面走的江珂,說︰「我們快點離開。」
「怎麼了?」江珂和游岷杰異口同聲問。
游岷杰見劉冠宇的額頭流下大顆大顆的汗珠,握住自己手腕的掌心潮濕、顫抖得厲害,接著又問了一句,「你臉色很差,是不是中暑了?」劉冠宇搖搖頭,「這里不干淨。」游岷杰失笑,怎麼可能不干淨,明明就干淨得賽過五星級飯店。
他正想開口,卻見兩個警衛走過來,一手按著警棍,臉色不善地詢問︰「江醫師需要幫忙嗎?」通常鐵門是不可以開這麼久的,這個規矩江珂很清楚,所以看她在外面逗留,又有兩個男人跟她說話,其中一個還抓住她,讓他們認定江珂是踫到問題了。
「不必,他們是我的老同學。」江珂客氣微笑,轉身對游岷杰、劉冠宇說︰「我真的有點忙,再約?」說完,她甩開劉冠宇的手,匆匆走進鐵門。
「好,再見。」游岷杰朝她揮手,目送她離去。
眼睜睜看著鐵門在江珂身後關上,劉冠宇的心如墜深淵,後背竄起陣陣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