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晚上,乔暂和郁薇才回到台北。
两人洗过澡,郁薇捧着乔暂煮的宵夜,一口一口喝着热汤,把汤通通喝光光后,心满意足地呵一口气,对乔暂说:“你的厨艺一级棒。”
乔暂很无奈,不就是泡面加青菜、加蛋,这种东西连三岁小孩都会,称得上厨艺?还不是她太懒,懒得动手,只想动嘴。
他收拾空碗,把桌子中央的养气茶往她面前一推,“喝掉。”
她闻一下,又又又是养气茶,他可不可以忘记这种事啊?最近她喝咖啡的频率,已经远逊于养气茶,想当初咖啡可是她的命,而养气茶会要她的命说。
她试着转移话题,“在车上时,是江珂打电话给你?”
“对。”
“厚厚,你们有什么奸情?快说,坦白从宽。”乔暂在她额头敲一栗爆,“哪来的奸情?我的奸情都给你了。”
听他这么说,郁薇呵呵笑开,他不仅仅当众承认她是女朋友,现在连奸情这么刺激的字眼都认了,不错不错,她三不五时溜到他的床上睡,每天清晨让他第一眼看见她,有机会就往他身挂……在做过那么多事之后,她终于看到成果。
“真的有全部给吗?有没有不小心,被狐狸精敲走一点点?”他飞快洗好碗,转过身,湿湿的手指戳上她的头,“我专门收精、收妖、收鬼怪的,狐狸精看见我,只会绕道跑。”
“可是我觉得虽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落花好像没有收手的意思。”
她意有所指,乔暂怎么会听不出来?他把养气茶端到她嘴边,非要她喝光了,才说:“不要乱讲,我和江珂只是朋友。”她吐吐舌头,想把养气茶的味道搧掉,“才怪。”
“她打电话给我,是问我有没有和林教授联络。”
“林教授?那个瘦巴巴、矮矮小小,很爱当人的林则徐?”他爸妈很坑儿,居然给他取这种名字,让他们这群游走在被当边缘的学生有机会酸他,他们老说“林则徐肯定是鸦片抽太多,才会脑子不清、长不大”,活生生把禁烟伟人搞成毒瘾犯。
“她是林教授的爱徒,当年他看出江珂的努力和天分,鼓励她到国外念医学院。
严格的老师都偏爱好学生,至于你……啧啧。”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明白她是撞了什么好运道,那种成绩竟能考上医学院,考上就罢了,还能平安毕业,她真应该好好感激他的神猜题。
“啧啧?这是鄙夷吗?拜托,好歹我现在也是半个名医。”
“真敢讲。”郁薇吐吐舌头。
“有件事,我忘记告诉你。”
“什么事?”
“那天我只跟你说在餐厅里遇见小男鬼的事。”
“对。”那天在餐厅里遇见的鬼可多了,那里风水不好,易聚阴,除非老板能找到高明的风水师,否则肯定会发生不少状况。
“但我没跟你说我为什么会在厕所里待很久……”
“因为吃醋、尿遁?”别人不了解,他还不懂她?“不对,我吐了。
我本来以为是小男鬼的原因,但这几天,我越想越不对。”
“哪里不对?”
“江珂也去了化妆室,她有意招揽我到她工作的医院上班,本来还好好的,但她碰到我的手臂时,我突然感觉整个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我先是感到一阵恶寒,好像有人把我急冻起来,然后我开始头痛、骨头痛,头晕到很想吐,然后我说出一句……我根本就不想说的话,她被我的话激怒,离开化妆室,然后我冲到马桶边大吐特吐。”
他还以为她碰到灵体,才会脸色青白、眼底发黑,可是……竟然吐了?乔暂皱眉问:“你会不会吃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对不对,本来好好的,起初跟她对话也没事,情况是从她碰到我之后才开始不对的,后来回到包厢,光是和她对视我就又晕眩了。
你没有发现不对吗?她勾着你的手臂,动不动往你身上贴,你应该……”
“没有。”他完全没有感觉。
“怎么可能?我有一点点不对,你就发现,立刻拿出金刚菩提手链,江珂那么诡异,你不会全然没感觉啊!”
“我只感觉她的气比常人虚一点,其他的还好。”
“是我的问题吗?”郁薇喃喃自语。
“会不会当时厕所里有别的灵体?”郁薇一跺脚,认真地说:“我真的是从她碰到我之后才出状况的。”
“也许……”
“没有也许,就是这样。”郁薇很生气,气乔暂不相信她的说法,她一怒之下跑回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这时乔暂发现手机响,接起电话。
“阿暂,是我。”
“冠宇,有事?”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络,冠宇一直在南部医院上班,大学毕业后,两人几乎没见过面,直到上次同学会才又碰头。
“我在想,需不需要挂你的门诊。”
“怎么了?”
“看见鬼,算不算思觉失调症?”
“思觉失调症患者可能会出现的症状有幻觉、妄想、思维和语言混乱,也经常有社交退缩、多疑、失去判断力的表现,技艺方面也会出现困难。
而看见鬼,的确经常被认为是出现幻觉,但你有其他症状吗?”乔暂思索起来,冠宇自己也是医师,没道理不懂,所以他看见什么,居然让他自我怀疑?“我没有……等等,你说我会不会是阴阳眼?”
“如果是视觉方面的异常,可以考虑检查有没有视网膜病变、黄斑部退化、视网膜剥离、角膜损伤等,或者是脑部有没有病变,邦纳症候群(Charles Bonnet syndrome)也是可能的原因。
说吧,你到底看见什么?”
“我看见宋采青。”在这句话传来后,手机那端一阵沉默,乔暂缓声道:“如果是看见她,那你不需要做检查,因为同学会那天,她确实在场。”
“可是她出车祸死了啊!”
“是,但她和弟弟相依为命,因为担心弟弟,迟迟不肯离开人间,等今年弟弟博士班毕业,她应该就能放心了吧。”
“你怎么知……”刘冠宇声音一顿,呐呐问:“阿暂,你也看见了?”
“对,我看见了。”
“那接下来我要怎么办,要不要到庙里去做一点仪式之类的?”乔暂想了想后说:“打开视讯,我帮你看看。”
“帮我看?你……”
“我正在修行。”几个简单的字,乔暂用最快的速度说服他。
“好,等一下,我开视讯。”郁薇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她从房间抱着电脑回客厅,乔暂恰好挂掉和刘冠宇的电话。
“还要工作?”乔暂问。
“没有,我想找昨天遇到的那个网红蟀哥的影片。”
“帅哥?他长得很帅吗?”乔暂想了想,失笑摇头。
“不是帅哥的帅,是蟋蟀的蟀。
他满有才华的,歌声也不错,会创作歌曲,但一直没有唱片公司和他签约。”她一面说、一面低头搜寻。
“你是他的粉丝?”乔暂斜眼看她。
“不是我,是林潇,你知道她吧?”
“知道,医院里的护士。”
“对啊,她很迷蟀哥,之前还跟他交往过一小段时间。”
“然后……”
“然后发现他是个花心大萝卜,被抓到劈腿,他还振振有词地说,如果他不是有丰富的感情,哪能创作那么多好听的歌曲?这是我听过最烂的劈腿借口。
那阵子,护理站的护士为了声援林潇,决定在他的直播里面留脏话。”郁薇大笑,那是她见过护理站同仁最团结的一次。
乔暂摇摇头,他无法想象,怎么会有男人能够同时应付数个女人,他光是照顾郁薇就觉得很辛苦。
“找到了。
他的新歌竟然叫做〈七月半〉,他肯定是无神论者,不然怎么会创作这种歌曲。”
“无神论者又去宫庙找阿嬷?”
“对欸,矛盾,我忘记问阿嬷,蟀哥去找她做什么?你说,他会不会是因为这首歌,惹火好兄弟?”
乔暂耸耸肩,郁薇点开影片,音乐开始播放,一开始乔暂并不专心,只觉得音乐不错听,这位网红确实有几分才华,但在影片播放到两分钟时,他感应到不寻常气息。
“左上方。”乔暂正襟危坐,盯住了萤幕。
“什么?”郁薇问。
“在木门后面。”乔暂点了点萤幕左上角。
郁薇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啊。
正这么想时,影片来到三分零八秒,然后她看见了……看见门把缓缓转动,好像门后有人似的,三分二十一秒时,门开,一张惨白的小脸从门后探进来,认真地盯住蟀哥的背影。
郁薇猛然倒抽气,她摀住眼睛,直觉钻进乔暂怀里。
乔暂一面轻拍郁薇后背,一面思索着。
他的功力更进步了,不需要眼睛看到影像就能感应到鬼魂,而一从影片中感应到小男鬼时,他就觉得气息熟悉,昨天在宫庙里他也感觉到小男鬼的气息。
蟀哥是因为他,才找上阿嬷?影片结束,乔暂关掉电脑,沉默。
郁薇这时才抬起头,低声说:“阿暂。”
“怎么样?”
“我见过他,在餐厅的包厢外面。”
“同一个吗?”
“嗯,我不会搞错的。”郁薇闷声说,不知道为什么,小男鬼总带给她沉重的忧郁。
乔暂皱眉,他想借由郁薇找上蟀哥?不对,他们见到蟀哥的时间,比影片上传时间晚,也比同学会晚,郁薇跟蟀哥在同学会当时还没有交集。
还是说,小男鬼只是凑巧遇见郁薇,发现她可以看见他、跟他说话,所以才要郁薇帮忙?可是如果是这样,小男鬼待在包厢外又是为了什么?他能够感应到,小男鬼并无恶意,既然如此,为什么跟着蟀哥?
这次的事会不会又和郁薇有关?想起上回郁薇被庄济施法,遭鬼夺舍,乔暂神色凝肃。
不行,他绝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沉吟片刻后,乔暂说:“这几天,你到我房里睡。”
瞬间抛却忧郁,苦脸变笑脸,她起身拉起乔暂,笑眼眯眯说:“走,睡觉去。”
阿杉眼睛很酸,把视线从电脑萤幕移到外面的天空。
一直到现在,他仍然搞不清楚,他是真的看见龙哥和小叮当,或者只是因为喝酒醉倒产生的幻觉?他认为是后者,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龙哥,在公厕里面看到的,以及龙哥身上的血,通通是假的,通通是因为喝醉而出现的幻觉。
但如果龙哥不存在,没有龙哥给酒,他怎么会喝醉?脑子混乱,他分不清楚什么是事实,他能够确定的是后半部分,他被龙哥吓死了,一面哭、一面跑,他的声音吓到附近街友,有人瞪着他看,有人指着他大笑,却没有人上前关心他。
那天他像疯子一样在公园里乱跑,直到碰到一个漂亮的小姊姊。
她挡在他面前,轻声问:“你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他怎么了?他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可是他混乱极了,说不出话,只能一再摇头。
小姊姊递给他一颗糖果,安抚说:“不要怕,吃点糖会好一点。”她的口气很温柔,她的目光很温暖,他乖乖地把糖果含进嘴里,然后超神奇的,他整个人瞬间放松。
他不再害怕恐惧,不再尖叫哭泣,龙哥和小叮当从他的脑袋里被分离出去,他想再跟小姊姊要一颗糖,却不好意思。
小姊姊笑咪咪问:“小弟弟,这么晚不回家,想当街友吗?”
她的话让他想起和爸爸、妈妈吵架的事,赌气的说:“对,我要当游民。”小姊姊咯咯笑着,“你这么年轻,没有人会给你钱的,他们只会嘲笑你,好脚好手不去赚钱,却想当乞丐、不劳而获,没出息。”
没出息、没出息、没出息……三个字在脑袋里面不断被放大,弄得他的耳膜轰轰作响。
爸爸就是这样说他的,妈妈也一样,他们都说他没出息,说怎么会这么倒霉,生到笨孩子,还说是不是在医院里面抱错孩子,他们的基因没有这么烂。
妹妹在旁边落井下石,笑着鼓吹爸爸带他去验 DNA。
对啦,他就是没出息,不能像爸爸那样当法官,不能像妈妈当外商经理,不能像妹妹永远拿第一名,他只会打电动、上网,只会成天在学校惹事情。
他生气了,一把推开小姊姊,直直往前行。
小姊姊看他这样,连忙追上前,满脸担心地问:“你这个样子,要去哪里啊?”
“不要你管。”他负气说。
小姊姊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是我说错话,惹你生气吗?”他不理她,自顾自向前走,走得太快,他差点儿跌倒。
小姊姊扶起他,噘嘴说:“你在做什么啦,算我说错话,我跟你说对不起好不好?”小姊姊的身体很香,又靠得他很近,香香的气息吹进他耳畔里,害他脸红心跳。
然后,他不再推开她,然后,她笑得更甜了。
小姊姊说:“你有地方去吗?要不要到我家住几天?等你和爸妈联络上,我再送你回去。”他点头了,跟着她坐上红色跑车,觉得他很幸运,认识一个白富美。
第一天晚上,他到了小姊姊家里,头沾枕就睡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清醒,有人要给他抽血,他打死不同意,吵着要回家。
小姊姊被找来了,她陪他吃早餐,还牵着他的手在院子里逛,直到他的情绪平稳,才对他讲故事。
“我哥哥念国中时,和爸妈大吵一架就离家出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爸爸妈妈很伤心,于是买下这块地、盖大房子,看到有离家出走的人,就接回来安置。
“我爸妈常常说,我们多做一点好事,那么说不定哥哥在外面碰到困难时,也能碰到善心人士对他伸出援手。
“所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会有人管你,你安心住下来,哪天你决定要回家了,跟照顾的阿姨叔叔说一声,联络上你爸妈之后,就会请他们过来接你,你放心,没有人会把你关住。”
小姊姊的话安了他的心,但他还是有点疑惑,“为什么要抽血?”
“去年我们收容一个十八岁的男生,我们不知道他是爱滋病患,幸好发现得早,之后所有进来的人,我们都会抽血、量身高体重,做一点简单的健康检查,这是保护你,也是为了保护其他人。”小姊姊的话合情合理,因此他乖乖地抽了血。
“为什么要收走我的手机?”说到这里,小姊姊的眼睛亮起来,“这就是我想要你帮忙的地方。”
“说清楚。”握紧他的手,她表情热切地说:“我发现你是天才,你实在太太太厉害,你是我见过最棒的人……”
天才?厉害?最棒的人?他这辈子都没被这样称赞过,一时间被夸得轻飘飘的,快要飞到天上去,只是……这跟收走手机有什么关系?
“我的公司正在研发一款新游戏,需要有人试玩破关,知道你的本事,我就把你的名字往上报,想请你来破关、测试游戏,但游戏尚未发布之前不能够对外泄露,所以才会收走你的手机、切断网路,没有事先告诉你这件事,很抱歉。不过等你破完关,公司会付你一笔钱,等你回家后,就可以告诉家人,其实打电动也有未来的。”认真听完小姊姊的话,他被说服了,紧接着,好日子来临。
每天,他什么事情都不必做,可以从早到晚打电动,没有人唠叨、没有人罗唆,他可以无限制吃零食,可以三天不洗澡,东西可以乱丢……这是他梦寐以求的自由生活。
唯一让他比较不自在的是他的室友,对方叫做郑凯嘉,他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不爱说话,床上床下放了一堆女星的写真集,唯一的活动是打手枪。
小姊姊说他十九岁,可是他看起来有点老,说他二十九、他都相信。
郑凯嘉很少离开那张床,照顾的叔叔阿姨对他很好,只要他开口,就给他买写真集,大概是很少出门晒太阳吧,他看起来有点苍白。
隔壁房住的那两个,一个喜欢唱歌,一个爱追剧、爱幻想。
他并不确定这里住多少人,因为他通常只在电脑室和寝室活动。
不管他们喜欢做什么,在这里通通可以做,但有几件事是不被准许的,他们不能抽烟、喝酒、吸毒,傍晚还会有叔叔带他们到外面跑跑步、做做操,运动这件事好像不强制,一起运动的人经常不同。
严格说起来,这边的生活形态很健康。
他认为,小姊姊的爸爸妈妈,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胸怀很伟大,他暗暗发誓,等他长大赚很多钱以后,也要像小姊姊的爸妈这样,建一个安全保垒,照顾不想回家的青少年。
抓抓头发,阿杉从电脑桌前离开,进浴室刷牙洗脸,再洗个头、冲个澡,整个人浑身有劲,像投篮那样,他把脏衣服往洗衣篮一丢,得分,赞!回到寝室,身体往后一甩,躺到软软的床上,他看一眼墙上时钟,十点半了?今天回来得有点早。
他想找人聊天,却发现郑凯嘉床上的棉被叠得整整齐齐。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居然舍得离开那张床?不对啊,他的写真集呢?他的A片呢?都跑到哪里去?阿杉走出房间,看见正在拖地板的阿姨,随口问:“阿姨,你知道郑凯嘉去哪里了吗?”阿姨没回答,她脸色有点差,目光闪烁,没有直视阿杉,只是低着头,一把提起水桶,准备离开。
怎么回事啊?他挡在阿姨面前,再问一次,“阿姨,你知道郑凯嘉去哪里了吗?”
“不要问我。”她的神情仓惶,用力甩开阿杉,急着想要离开。
她越是这样,阿杉越不让她走,直到在走廊巡视的陈叔叔发现骚动,连忙走过来,拉开两人。
“你们在干什么?”不安隐隐升起,阿杉说:“我只是想问她,郑凯嘉去哪里?”陈叔叔一愣,勉强扯起笑脸,“你要问这个哦,阿姨不会知道的啦。”
“那叔叔知道吗?”
“知道啊,今天中午他爸妈把人接回去了,你是不是打电动打得太认真?都没听到吵架声哦?”
“没有,吵什么?”
“郑凯嘉不想回去,但他爸妈扬言要告我们周董诱拐未成年,周董没办法,只好让他回去。”回家了吗?阿杉松口气,点点头,往寝室走。
“阿杉,要不要吃宵夜?”陈叔叔问。
“等一下,我拿东西。”
“哦,那你等一下去点心吧那里,有你喜欢的巧克力蛋糕。”阿杉点点头,走回房间,打开自己的柜子,找出他带来的背包。
叔叔的话很合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不安,他想跟爸妈联络,想要回家了,他在这里住了十几天,再大的气也消了。
但他在包包里面找半天也找不到手机,愣了半天才想起来他的手机被收走了,决定等一下去找小姊姊要。
江珂超累,今天开了一台刀,每回为病患动刀,她都专注且认真,不容许自己出现半点差错,也因此,每次手术结束,她就整个人大虚月兑,需要喝大量牛女乃才补得回来。
放下皮包,走进厨房,她拿出1000C.C.的啤酒杯,往里面舀进大量女乃粉,冲进热水,搅拌均匀后加入冷水,再仰头咕噜咕噜喝光。
肚子装满,能量彷佛也跟着回来。
她喝的不是普通女乃粉,也不是加钙、加维生素的配方女乃粉,而是婴儿女乃粉,很贵的,而且她买的品牌,据说是最接近母乳的牛女乃,是婴儿女乃粉中的保时捷。
她从不挑别的品牌,即使在她还很穷的时候,她也掏钱买下一罐罐“保时捷”,朋友不了解,但她知道,她只要最好的。
把杯子洗干净、摆好,她有点洁癖,这一点来自她的母亲,即使她痛恨妈妈的控制欲,但是她无法忽视从小到大受到的影响。
收拾好东西,她回到房间,把皮包挂在墙上,走进衣帽间,打开电灯。
意外的,她看见穿衣镜上面有一个大大的、鲜红色的、触目惊心的字,而那个字,让她的心狠狠提起来,忍不住瑟瑟发抖。
怨——粗粗大大的字占据了她的视线,捏紧了她的心脏。
猛然往后退几步,她害怕、更加愤怒!是谁、谁在恶作剧?江珂直觉想要放声尖叫,但她不允许自己露出那种疯狂的姿态,她猛地盯住那个字,深呼吸着,直到把肺涨得满满,直到把恐惧压抑下去。
对……不要乱想,所有的事都可以被解释,镜子上不可能莫名其妙出现字迹,绝对是有人在搞鬼,想要吓唬她达到什么目的。
一步步、慢慢往前,她强迫自己伸出手指头,轻轻沾了一下红字,把染上一抹红的手指靠近鼻尖嗅闻,她分辨不出是什么味道,但有微微的甜香,是口红?这个发现让她松了一口气,思索了谁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后,她顿时气急败坏。
不会有别人了,一定是妈妈,只有她知道自己有一副备用钥匙,才有办法偷闯进她家,她已经换地方藏了,妈妈居然还能找到!不过,想要用这种方法吓倒她?没那么容易。
江珂愤慨不已,冲回房间、拿起手机,电话刚接通,她就语气不善的怒道:“不是讲过,我会准时把钱汇给你?你为什么还要过来、为什么要搞破坏?我警告你,再有一次,被我知道你靠近我家,对不起,以后连一分钱你都别想拿。”
这话太尖锐冷酷,孙美凤气得差点喘不过气,她把江珂当女儿,人家有拿她当妈看吗?女儿鄙夷她、嫌弃她,把她当垃圾看待……那是她唯一的女儿啊,她造了什么孽?她怎能吞得下这口气?孙美凤比江珂更愤怒了,大声喊叫,“我什么时候去你家?没有证据的事,你不要乱栽赃,不想给我孝亲费就算了,偏要找这么烂的借口,我真是白生白养你了。”
说完,孙美凤喀的一声把电话挂掉。
死命盯着手机,江珂胸口起伏不定,一阵莫名委屈升上,什么母亲嘛,把女儿当敌人,用这种手段对付她,还敢做不敢当?以为她找不到证据吗?好啊,自己会把证据摊到她面前,看她有什么话好说。
压着一股怒火,她坐电梯到警卫室,调阅今天的监视录影带。
然而半个小时后,她垮了肩、回到家里。
监视器画面证实孙美凤没有来,正对江珂家门口的那支监视器,没有拍到任何人影,从她出门上班到回来,没有人进过她家。
如果不是从大门,难道是从窗户?不可能的……她住八楼。
她走进每个房间,巡视每一扇窗,窗子跟她出门时一样、锁得好好的,没有人入侵的迹象,如果没人来过,那么……江珂回到衣帽间,看着穿衣镜前的字迹,想着这是怎么回事?她拿起抹布拭去镜面上的字,一面擦拭、一面尝试分析有什么样的可能性,能够躲过监视录影器,进入屋子里。
把穿衣镜擦干净了,她还是想不出答案,叹一口气,准备离开时,镜子里竟出现一张模糊的笑脸,让她眼睛倏地瞪大。
是她看错了吗?怎么会有张男人的笑脸?她揉揉眼睛,那张模糊笑脸逐渐变得清晰,然后……她认出来那是谁。
抚着喘息不定的胸口,她和镜子里的李龙忠眼对眼,恐惧让她的面容扭曲,她霍地转身,然而身后……空无一物。
用力闭眼,握紧双拳,一咬牙,她旋身看向镜子,李龙忠还在,笑咪咪地对她招手。
江珂不信邪,不停转身,看看身后、看看镜子、再看身后、再看……连续几次后,她再也无法否认,镜子里确实反射着不存在的东西,下一秒,她丢下手中的抹布,尖叫着跑出衣帽间。
她跑掉了,李龙忠对着镜子摆出几个自认为很帅的动作,衣帽间的电灯闪闪烁烁、明明灭灭。
柜子底下的口红被一股力量牵引,滚到柜子外头,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它拿起来似的,慢慢的,口红被拉到镜子前面,慢慢的,一横一竖再度浮现,慢慢的,怨字再度组成……没有人打开冷气,但冷气孔里冒出丝丝寒气,屋子里的气温突然变得很低,很冷。
镜子上鲜红的字竟然溶化了,像鲜血,往下蜿蜒出一道道痕迹。
倏地,啪一声,灯泡爆掉,碎片四溅……江珂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那绝对是科学无法解释的领域,她再能言善道也无法解释清楚镜子上的字,以及镜子里的人影。
因此她来了,来到熟悉的师父跟前,向他求助,走进庙里,捻香祭拜,捐出香油钱,请师父为她祭改。
师父看着她,久久不转眼,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人生在世,要乐善好施、多积功德,才能得到福报。”她根本听不进去这种老生常谈,但她乖乖地应道:“我会尽力。”不管怎样,在祭改后她整个人轻松多了,好像压在双肩的无名力量突然消失。
深吸气,她第一次在神佛面前虔诚地再度合掌、对空默祷,祈求……平安。
江珂走出宫庙时,手机响,她接起。
“喂,我是……这么快?都准备好了?可以,我马上过去。”挂掉电话,她脸上露出笑容,坐进驾驶座,发动汽车。
“那个是不是江珂?”刘冠宇指着前方的红色轿车。
游岷杰拿下墨镜认真看,“对欸,追上去。”说完,他立刻踩下油门。
“喂,你今天是带我来拜拜的。”刘冠宇抗议。
虽然乔暂说没事,让他别担心,但他心里就是怪怪的,还作好几天恶梦,到最后忍不住,又把这件事说给游岷杰听,于是有了今天的拜拜之旅。
“够了啦,我们已经拜五间庙,这间拜不拜都没关系,如果你非拜不可,没问题,随时都可以来,但是现在……追江珂比较重要。”游岷杰眉开眼笑,兴奋不已,同学会过后,他发很多次讯息给江珂,每次都是已读不回,实在是不晓得她在忙什么。
“人家就摆明对你不感兴趣啊。”刘冠宇泼他冷水。
“不坚持,怎么能追到美女?更别说是非常非常非常厉害、能干、漂亮的大美女。”
“坚持就追得到?你在说笑。”虽然那天气氛热烈,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好像是在说笑,但他能够感受得到,江珂应该还是志在乔暂。
可惜乔暂已经表态,小学妹是他的女朋友。
“耕耘不见得能丰收,但不耕耘哪有希望?我今天一定要追上她,问清楚她为什么不回我电话讯息。”多年前因为晚了一步,和江珂擦肩而过,这次他打死都不要留下遗憾。
望着游岷杰笃定的态度,刘冠宇叹道:“好吧,看在你坚持的勇气上,陪你!”顶多事后再陪他喝几瓶啤酒,解解被拒绝的哀愁。
“谢啦。”游岷杰加快速度,朝前方追去。
开了好一段时间,眼看江珂在一幢崭新的建筑物前停下,游岷杰也赶紧停车。
“江珂。”游岷杰大喊一声,追上她,刘冠宇也加快脚步跟上。
看见老同学,江珂微讶,“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跟着你来的。”游岷杰笑着说,他看一眼附近环境,这里有点偏僻,没有住家,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稻田,他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建筑物,造型有点像学校、医院之类的地方,占地颇大,围墙超过两百公分,比人高。
围墙左边有个警卫室,铁门在江珂靠近的时候缓缓打开。
刘冠宇的注意力不在江珂身上,他的视线落在建筑物,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建筑物前方的院子很大,比普通高中的操场更大,辟成一、二十块漂亮花圃,每个花圃上都种植玫瑰,很厉害的是,玫瑰花开得超大,有人脸那么大。
“这是哪里?”刘冠宇问。
“一家新成立的慈善机构,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过来义诊。”游岷杰赞叹,“人美、心更美,你不是天使、谁是天使?”
江珂微微一笑,“你们跟着我过来,有事吗?”
“有,你很不够意思哦,电话不回、讯息不回,我们不是老同学吗?”
“对不起啦,是我不好,但……饶了我吧,我最近刚搬完新家,还在适应新工作,每天从早到晚,忙到一个头两个大,我保证,等忙过这阵子,我一定会再约大家吃饭。”
听她这么说,游岷杰笑得鱼尾纹跑出来,“对啊,都在南部,应该多联络。”
“行了,那我先进去,晚上我还要赶回医院门诊。”
“好,不打扰你,你先去忙。”游岷杰和江珂对话时,刘冠宇很安静,因为他被院子里的玫瑰花吸引,顺着玫瑰花圃往上看,他看见二楼的落地窗后有一个年轻人,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刘冠宇,两人视线接上,他对刘冠宇轻轻挥手,然后,下一秒……他竟然一跃而下!
刘冠宇吓得接连倒退三步,因为不合逻辑啊……这么远的距离,依他的视力,绝对不可能把对方的脸看得这样清楚,而且窗户是关着的,也没被打破,那个年轻人却能够跳出窗外……
更离谱的是,这么严重的事,好像、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发现异状?为什么?他定定地望着同一个点,忽然有了个猜测,让他直觉想逃,然而一个、两个、三个……
无数个苍白鬼影,从玫瑰花圃底下飘出来,他们没有意识、没有目的似的,不停在院子里绕圈圈。
他们越飘越快、越转越快,快到他分不清那是一个或一群,他们形成一股小小的龙卷风,只是龙卷风越转越大,把整幢建筑物笼罩。
寒气钻进骨头,刘冠宇的太阳穴一阵阵发涨疼痛,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惊恐地看看游岷杰、再看看江珂,可他们神色正常,谈笑风生。
那天乔暂用视讯替他看过后,说他只是气有点虚,没有大碍,而他之所以分不清楚宋采青是人是鬼,是因为宋采青对他没有恶意。
如果乔暂说的正确,那么现在他感觉这么不舒服,是不是代表他们有强烈的怨念?直觉地,刘冠宇一手抓住游岷杰、一手抓住正要往里面走的江珂,说:“我们快点离开。”
“怎么了?”江珂和游岷杰异口同声问。
游岷杰见刘冠宇的额头流下大颗大颗的汗珠,握住自己手腕的掌心潮湿、颤抖得厉害,接着又问了一句,“你脸色很差,是不是中暑了?”刘冠宇摇摇头,“这里不干净。”游岷杰失笑,怎么可能不干净,明明就干净得赛过五星级饭店。
他正想开口,却见两个警卫走过来,一手按着警棍,脸色不善地询问:“江医师需要帮忙吗?”通常铁门是不可以开这么久的,这个规矩江珂很清楚,所以看她在外面逗留,又有两个男人跟她说话,其中一个还抓住她,让他们认定江珂是碰到问题了。
“不必,他们是我的老同学。”江珂客气微笑,转身对游岷杰、刘冠宇说:“我真的有点忙,再约?”说完,她甩开刘冠宇的手,匆匆走进铁门。
“好,再见。”游岷杰朝她挥手,目送她离去。
眼睁睁看着铁门在江珂身后关上,刘冠宇的心如坠深渊,后背窜起阵阵恶寒。